《金玉王朝》六部 完整[出书版]—— by:风弄

作者:风弄  录入:08-16


只是随口一句安慰的话,到了白雪岚眼裡,便是一篇大大的文章,非要做得花团锦簇,佔上一个大大的便宜不可。

于是宣怀风自食其果,不得不努力为白雪岚「压惊」。

不必赘言,这个「惊」,自是压得两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欲生欲死之间,情爱氤氲,恋意怯怯,两人心满而意足,抱成一团,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醒来,窗外鸟叫喧嚣。

已到初九。

第九章

初九是个大日子,宣怀风等人前前后后忙碌了这麽一些日子,现在戒毒院总算要开张了,都兴奋起来。

宣怀风昨晚虽然尽了不少爱人的义务,但还是忍着腰痠背痛,起了一个大早,连带着把白雪岚也从床上挖起来,说:「平日我不吵你,今天对不住,我有保证剪彩仪式顺利的义务,只好督促督促总长您啦。」

白雪岚说:「做个买卖吧。来一个早安吻,我把自己卖你一个上午,这身子这腿,全听你指挥。」

宣怀风不由好笑,问他,「你羞不羞?我这办的是正经海关总署的公务呢,你当总长的,反而用自己衙门的事来要挟自己的副官吗?」

白雪岚问:「到底吻不吻?」

作势要鑽回床上去。

宣怀风把他拉住,踌躇了一下,给他脸颊上轻轻蹭了蹭,不等白雪岚说话,瞥他一眼,说:「别贪心不足了,今天可不是胡闹的日子。」

两人都起了床。

听差把铜盆装了热水,送热毛巾过来,宣怀风见了,不由想起小飞燕来,洗过脸,问白雪岚说:「我多嘴问一声,你打算怎麽处置小飞燕呢?」

白雪岚仰着头咕噜噜地漱口,吐了水,说:「这小奸细,照我的意思,乾脆点,拿绷带捆个死紧,点她天灯,再把烧剩的灰弄一些,装在小陶罐子裡,送去给展露昭。也叫那些背地裡弄鬼的人知道,帮广东军对付我白雪岚,就这麽个下场。」

宣怀风半晌说不出话。

白雪岚说得稀拉轻鬆,一脸的澹然,反而让宣怀风感到,白雪岚是会作出这种可怕的事来的。

正犹豫要怎麽劝阻才好。

白雪岚看他吓到了似的呆站着,忙微笑着说:「当然,在首都裡,我又是政府的人,点人家天灯是绝不行的。话说回来,她在我的计划裡,也帮了一点小忙,要不是她,宣怀抿又怎麽能放得这样顺理成章呢?我看,她平日裡伺候你,也是很殷勤的。」

宣怀风鬆了一口气,问:「你这是会饶了她性命的意思?那你打算怎麽惩罚她?」

白雪岚毫不犹豫地说:「我这人,要就不做,要就彻底的做。既然不杀她,我又何必惩罚她,多此一举。等过了这件大事,我就放她走,你看怎麽样?」

宣怀风说:「我知道你是看在我面子上,我代她向你说多谢了。」

他沉默了一会,又对白雪岚苦笑着说:「其实我明白的,在你看来,这是妇人之仁。不过在我看来,她是一个可怜的煳涂人,又少读书,不识是非好歹。乱世之中,人不如犬,她是没有大人照顾,时时被人践踏的蝼蚁,所以,遇上一个对她有恩的宣怀抿,便死心塌地地要报恩了。她这样做的原因,我多少是明白的。你在她面前,是何等有力量的大人物,要她死,是一句话的事;要她生,也是一句话的事。」

白雪岚笑道:「你可真会说话。是怕我反悔,背着你把她怎样了,所以言语上给我戴这麽一顶高帽子?」

宣怀风目光温柔地朝他看了看,说:「她是为了她不想辜负的人,冒着危险来做营救的事。我为着这一点,觉得她还有可恕的馀地。将心比心,假使有一天,要我为了你,做什麽不要命的事,我是会像她那样,不顾后果去做的。就算被抓住了,也不过点天灯……」

话未说完。

白雪岚已经变了脸色,把手掌重重捂了宣怀风的嘴,沉声叱责他说:「胡说八道!点天灯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我生气起来,可是会让你吃耳光的。」

宣怀风口鼻被他捂得几乎不能呼吸,抬眼看着白雪岚。

白雪岚略略手上鬆了一点劲。

宣怀风才在他手掌下声音闷闷地说:「点天灯,是你先挑头说的,又不是我。」

白雪岚严厉地瞪他一眼,说:「你还顶嘴?不许再提这事了。」

说着,把宣怀风推到屏风后面,说:「换衣服去,今天穿我们衙门的军装,把我送你的两把手枪带上。记得我和你说的,以后出门,弹匣装满,枪不离身。要是在路上遇到对你不怀好意的,不要犹豫,拔枪赏他们一颗枪子,打死了人,回来我给你撑腰。」

宣怀风在屏风后面说:「亏你生在民主时代,这要是生在战国,你八成又是一个始皇帝。」

不多时,换好衣服出来。

和白雪岚一道吃过早饭,又做了一番准备。

看着钟点差不多了,两人一同坐上那辆林肯长汽车,车头上署旗招摇地往戒毒院去了。

◇  ◆  ◇

戒毒院这一天,自然是极为热闹。

虽说不要太闹腾,但毕竟这是一件社会事件,也有三五个记者得到消息,在人群裡挤着,盼着得到一条好新闻。

有布朗医生、费风等戒毒院的准员工,有为戒毒院出了物力财力的一些生意人,另外,如承平、黄万山等,虽不是被下请帖请过来的,也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来参加仪式。

略一看,宾客倒也过了百人,外加上围观的伸脖子的路人,把戒毒院刚刚涂过新油漆的大门堵得满满的。

在那两扇大门往上,是戒毒院正门,中间便繫了一条红绸带。

绸带中间,挂一朵很大的绸花。

等海关总署的汽车到了,护兵从车上跳下来,动作漂亮地打开汽车门。

白雪岚和宣怀风一前一后,弯着腰从汽车裡出来。

两人都穿着军装,人物风流,英姿飒爽,并肩在那裡一站,真真如一幅阳刚气十足的美丽图画。

也不知是谁先起头,拍了一下手,四周的人,便轰鸣般地鼓起掌来。

承平今日充当了司仪的重任,赶紧过来,把接受掌声的白雪岚和宣怀风领上台阶,接下来,是必不可少的一轮激情澎湃的讲演。

这讲演稿子本来应该是白雪岚讲的,但白雪岚嫌气闷,把这个任务转给了副官,宣怀风也欣然承担下来。

承平站在临时搭起来的讲演台上,介绍了一下白雪岚和宣怀风的身分,然后大声说:「现在,请海关总署的宣怀风先生,为大家说一番话。」

他率先就把两隻手举到半空,用力鼓掌。

国人一贯以来的习惯,首先是重衣冠外貌的,看见宣怀风穿得精精神神,腰上别着银光澄澄的手枪,且又貌比潘安,儒雅而威严,那就如戏台上赏心悦目的大红角登场,顿时来了兴致。

宣怀风刚一上去,演讲台下有人叫了一声好,噼裡啪啦地又鼓起掌来。

宣怀风见下面这麽多人,微微把头一点,脸上带着镇定的笑容,便演讲起来。

他从前是当过教师的,站在台上,心裡只把下面的人当成自己教过的学生,倒是没有一丝紧张,很流畅地把撰写好,背得很熟的讲演稿,抑扬顿挫地说了一遍。

像这种剪彩的演讲,其实都是官样文章,底下的宾客和群众,除了少数真正热心的一群外,大部分都是事不关已的,只因为宣怀风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声音又好听,就不断地喝彩鼓掌。

宣怀风说过海关总署对戒毒院做的工作,戒毒院对社会民众的意义等等大道理,说到「谢谢各位的支持」,下面知道他说完了,又是一阵掌声。

到这一步,按照计划好的步骤,他就应该鞠一躬,然后下台。

但宣怀风却没鞠躬,也没转身下台。

他站在原地,身姿笔挺,一双黑眸晶莹剔透地转了一周,扫过下面一圈,对着麦克风,每字都很清楚地说:「最近新的《禁毒条例》已经实行,上面明确规定。贩毒者枪决。吸毒者坐牢。」

他这麽一个斯文漂亮的年轻公子,忽然微笑着说出这麽一句话来,下面的看客,都愣了愣神。

仰脸看着他。

宣怀风说:「政府已经下了决心,不管是对贩毒者,还是吸毒者,一概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因为国民受着毒害,就是我中华受着毒害;国民在流毒下痛苦哀嚎,就是我中华在流毒下痛苦哀嚎;一个受着毒害的国家,必须有刮骨疗伤的勇气,如果不除去身上的毒,不戒除羸弱苟且的心性,那它终将塌毁,终将灭亡。」

他侧了半边身子,举起手,朝身后头顶上的漆金铜招牌上一指,说:「今日,戒毒院正式开业。这不仅是一个戒除毒瘾的地方,更是一面向白面红丸开砲,向恶贯满盈的毒贩子宣战的旗帜。我知道,毒品这东西,量微而利大,毒贩子为了钱是不择手段的。他们甚至曾经出黄金,买过我上司的命,也让我捱过子弹。可我宣怀风,堂堂七尺男儿,想为国家做这一点事。不管做得到,做不到,只有那麽一句老话……」

他顿了顿,环视下面,澹澹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番话说得平平静静,连稍重一点的音儿都没有一个。

台下的人却听得鸦雀无声。

也不知道是这个演讲台上的男人实在太出色了,还是他说的话裡头,那股沉静的力量太令人动容。

隔了一会,人群裡面,响起一声掌声。

宣怀风抬眼去看,有些惊讶,在鼓掌的,居然是一个熟人——白云飞。

白云飞一鼓掌,黄万山等人如梦初醒,拼命地鼓起掌来,彷彿要把手掌拍烂一般。

台下掌声如雷。

宣怀风便下了演讲台,走到白雪岚身边。

白雪岚一双眼睛,从他在台上时就深深盯着宣怀风,现在看见宣怀风到了身边,正要开口说什麽,宣怀风推推他的手臂,低声说:「该到你上去了。」

承平快步过来,也给白雪岚打邀请的手势,说:「白总长,您也请上台说一句吧。」

白雪岚只好上去,露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缓缓地说:「敝人没别的话。既然,连敝人的副官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敝人更要以身作则了。从今日开始,海关与毒品势不两立。贩毒者,杀;吸毒者,刑。」

说完,司仪在旁边朗声说:「请白总长剪彩。」

便有人双手呈上一个托盘,裡面放着两把把手缠着红绸的剪刀。

白雪岚把两把剪刀都拿了,走下演讲台,把宣怀风拉到身边,给了他一把。

两个人站在门前横拉起的红绸带前,同时一剪,中间那朵又大又鲜的红绸做的花就落下了。

至此,剪彩仪式结束。

接下来便是准备的庆祝午餐,地点设在戒毒院一楼大厅裡,从附近一家菜馆订来的二十桌席面。

到了钟点,菜馆的伙计们便带着菜餚碗碟过来,穿花蝴蝶般的上酒上菜,参加仪式的宾客们熙熙攘攘,坐了满大厅。

欧阳倩也是被邀请的客人之一。

刚才宣怀风在台上,万众瞩目,她没好意思打招呼,等移师入了一楼大厅,她就和黄万山一道过来。

黄万山见到他妹妹有事找他,和欧阳倩打个招呼,朝他妹妹那边去了。

欧阳倩自去找着宣怀风,笑吟吟道:「刚才的演讲,真是精彩,我一时都听愣了。平日只说宣副官斯文温柔,今日可见了真风骨。」

宣怀风说:「只是一时有感而发,想到什麽说什麽。就请不要再笑话我了。」

欧阳倩说:「并不是笑话。我也是想到什麽说什麽,真心诚意。宣副官,你这样的人物,我是很想和你做朋友的,但只不知为什麽,大概是我不小心哪裡得罪了你,总感到你在避着我,就是我办个募捐会,你一次两次的,总不肯赏脸。」

她今天打扮得很靓丽,穿一件墨绿色绣珠边旗袍,耳朵上挂着两个一点瑕疵也找不到的翡翠秋叶耳坠,用一串小珍珠垂着。

一边说话,头微微点一点,那翡翠秋叶耳坠便在两腮边轻轻摇晃,彷彿打着鞦韆一般。

这样一个娇美可人的时髦小姐,说出如此一番几乎可以说是委曲求全的话来,实在让人顿时生出内疚的感觉来。

宣怀风不好意思起来,微笑着说:「欧阳小姐,妳误会了。妳是有学识,有相貌,而且热心于慈善的优秀女子,彼此可以做朋友,许多人想都想不来。至于我,实在是一头栽进了公务裡,腾不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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