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张恒不会选择自己,还是很傻地把那个问题问了出口。他的人生总是这样,明明没有希望,还要装作存在希望,其实教训已经很多很多。
他想要的,不会有人给予。
不想两手空空,必须不择手段地去抢。也许他身上的黑道血统,早注定了这样的生存方式。
洪黎明回到车上,不久前香烟制造的浓雾已经散去,他看见车后座的地板上有一个小东西,弯腰捡了起来。
是一个窃听器。
他昨晚趁着张恒躺在病床上休息时,装在张恒手机里的。
那家伙,如果不是故意装笨的话,确实反应挺快的。
洪黎明把那个小小的窃听器放在掌心,想象张恒把窃听器从手机里取出来,丢在车厢里的表情。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当张恒发现这东西时,是失望?愤怒?伤心?还是淡定地像早就料到一样?
自己是警察,是洪家的人,是针对古策的,那个人,早就心里有数。
却还是在某种无法解释的心理下,小心翼翼掩盖着,像奢望一个肥皂泡飘在空中,永远不要破裂。
那个人,他真的很想要。
不是单纯的要一部分,而是彻底拥有。
哪怕连一根从他身上掉落的头发,都是他洪黎明的。
“老徐,”漫长的沉思后,从容淡定的洪警司又回来了。他拨通手机,用一种深思熟虑的语气说,“晚上见个面吧。”
和老徐见面的地点更改了。
不再是那栋偏僻的小房子,洪黎明和他约在市内。晚上九点,咖啡馆的露天座位被甜蜜的恋人们占据了,人们一边品尝着咖啡,一边说着俏皮话,偶尔抬头欣赏头顶的繁星。
洪黎明坐在咖啡馆对面的公共长椅上,打量着那些沉浸在爱河里的人。
“这地方景色不错,出来走一走,还是好的。”熟悉的声音传来。
老徐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动作自然地在长椅上坐下。
“新的身份证件,还有钱,两个人的都准备好了。”老徐看着对面轻松喝着咖啡的客人们,低声说。
“身份证件烧了吧。”洪黎明的声音很平静,“不需要了。”
“他不愿意跟你走?”
“不用装出惊讶的口气,其实你早就猜到了。”
老徐顿了一下。
“二少爷,你自己走吧,今晚就出发。”老徐字斟句酌地诚恳建议,“洪家和古策已经快正面撞上了,趁着大少爷忙着和古策对抗,无暇分心,你还有机会离开。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一旦大少爷察觉你有异心,他会立即对你下手。”
“老徐,你对我大哥的忠诚还真的挺薄弱。”
“我为洪家效命了几十年。”老徐苦笑,“我欠婉清夫人的更多。”
“我现在不打算走了。”洪黎明把带来的报纸展开,像最普通的路人一样,悠闲地看着报纸。
“二少爷,你今天留下来,以后就没有办法抽身了。”
洪黎明把今天的新闻头条看完,才缓缓地说,“如今,我不打算抽身了。”
这么多年,他的心里充满了恨。
痛恨自己身上属于洪家的血脉,痛恨从小被人骂是个坏种,痛恨黑帮。
痛恨双面的人生,痛恨无间道,痛恨永无止尽的勾心斗角。
却偏偏不得不接触,不得不接受。
蛰伏好久,才等来这次机会,瑰丽天堂开启了洪家和古策集团的战争,这是逃亡的最好时机。洪黎明为自己和张恒准备好了一切,崭新的国籍,证件,钱,住址……要逃开警方和黑帮的双重追查,展开全新的人生,所需的资源和关系是旁人难以想象的。错过这一次,他将再也找不到如此巧妙的机会,避过所有锋芒,从容布置。
他已经厌恶了充满血腥的斗争,陷害和暗杀,连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的危局。
他想抽身。
但是,张恒选择了留在这里。
张恒留在这里,洪黎明的世界就在这里。
“我要洪家这些资料,”报纸的掩护下,洪黎明把一张纸条递给老徐,“找到了,立即通知我。”
老徐默默地把纸条收进口袋里。
洪黎明收起报纸,站起来,拢紧长风衣的领口,汇入街上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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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江湖风声鹤唳。
以瑰丽天堂的枪杀案为起点,接下来是张老大领着众小弟和警务人员当场群殴,一干黑道混混被锁进了警察局,调查组人员以此为突破口,对被捕人员进行了大力度的审问。
结果还没有问出个结果,古策集团聘请的天价律师团摩拳擦掌地上门迎战了。
张老大那一天幸运的回了家,可很快又被调查组请回调查,理由就是那个案发当天接到的爆料电话,打电话的人说张恒控制着瑰丽天堂的毒品销售,正是因为吃了张恒卖的毒品,才有人神志不清地在夜总会开枪,最后还导致了命案。
“张恒,说说你在瑰丽天堂是如何向客人提供毒品的?”
“张先生,你有保持沉默的权力。”律师坐在张恒旁边,像保姆一样维护着张恒,对审问的晓丽义正言辞,“警官,我的当事人是无辜的,你的指控毫无根据。”
“我们接到了举报电话。”
“只是匿名举报电话,如果你们不能找到打电话的人……”
“晓丽!”晨风砰地打开审讯室的门,“打举报电话的人,找到了!”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律师愣住了。
可是,事情总往出乎意料的方向,警方找回来的打电话的证人,居然一到警察局就痛哭流涕,大声忏悔,说他在电话里举报的事都是捏造的。他曾经瑰丽天堂打工,因为违反工作规定而被辞退,对管事的张恒怀恨在心,所以打了举报电话。
看来,证人不是被收买了,就是被恐吓了。
看着张恒一脸无聊地从警察局平安离开,调查组的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这边律师们和警官们斗得精彩,另一边,趁着瑰丽天堂被暂停营业,周边的夜总会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正当喜欢风花雪月的客人们回过神来,打算到新开的夜总会享受一下新服务时,那些夜总会忽然遭到了黑道的强横扫场。
所谓扫场,就是一群混混上门,气势汹汹的打砸抢。
瑰丽天堂不能开门营业,你们也不许!
事情每天都在恶化。
就在大家以为这是娱乐业一隅的争斗时,事态迅速蔓延。青湾码头和横城码头都发生了严重斗殴,甚至一夜之间,六家地下赌场爆出黑吃黑的事。
黑道大派火拼在短短时间内趋向白热化,每个小时都有事情发生,仿佛有人早早埋下许多颗地雷,现在来了个连环引爆。
“黎明,看来有人在故意把事情闹大呀。”位于警察厅大楼高层的办公室里,陈总警司紧皱着眉,看出了其中蹊跷。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不过,”年轻英伟的洪警司,直接而从容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可以渔翁得利,对警察而言,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陈总警司看着自己最欣赏的手下,露出满意的微笑。
事实上,警方确实渔翁得利,调查组最近连续捣毁了好几个地下赌场,全赖黑帮内部斗殴发生后,有好市民主动报警。
“晨风,你觉不觉得奇怪,这些案件里,似乎都有洪家的影子。可我们抓到的人大部分都是古策那边的。洪家的人鼻子为什么这么灵?好像每次都能嗅到警察的味道一样。会不会是我们警察内部有漏洞?”
晓丽对晨风提出这个疑问时,洪黎明正好走到组员们身后,顺其自然地接口,“这个有可能,黑帮对警务人员的渗透也是很厉害的。我会向总警司申请,开启内部自查程序,检查我们内部是否有漏洞。我亲自主导。”
“嗯,由组长来主导,如果内部有奸细的话,绝对跑不掉!”
洪黎明在晓丽崇拜的目光中走回办公室,反锁上门,接通电话。
“调查组已经有人怀疑内部出了奸细,我不得不在明天之前启动内部自查程序。从现在开始,我可以给与洪家的保护会大幅度减弱。”
“你在说什么鬼话?”洪宇在电话声音阴冷,“古策那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我们的底细给查出来了。现在双方全面开战,都乱成一团了,你是我们最大的保障。这个时候你居然要退缩?”
“我一直在保护洪家,不然洪家的人早把牢房给塞满了。如果我在内部自查的时候还勉强出手,后果只有一个,就是我和你一起坐牢。是保存实力,还是自投罗网,你自己想清楚。”
洪黎明挂了洪宇的电话,拨通另一个号码。
“是我。洪家暂时还以为捣他们地下赌场的人是古策派来的。那就抓紧时间,把接下来的两个目标摆平,行动的地点和时间是……”
布置完,洪黎明放下装有反窃听装置的手机,长长吁出一口气。
好几天,他像个机器人一样二十四小时地连轴转,每一个电话打出去,都意味着一片腥风血雨。打心底里厌恶这样的生活,但事情却出奇的顺利,黑道本来就是一个大油库,只要他点燃的火头落地精准,理所当然能燃起一片火海。
也许,他真的天生适合吃这行饭。
吃饭……
洪黎明闭上眼。
那只虎斑猫,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如果他又不知死活地喝酒,一定要抓起来狠狠地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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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风声鹤唳,恒哥自然也没闲着。
几天时间,他指挥小弟们砸了几家敢来抢瑰丽天堂生意的不怕死的夜总会,参与了几次有死伤的黑帮斗殴,可以说每分钟都过得很精彩。
做老大的,精彩的日子就意味着鲜血和伤口。其实张恒也不在乎受伤,他在乎的是受伤后的待遇。
“可恶!我真的忍无可忍了!”
“哎呀,轻点,轻点,好疼。”
“怕疼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你现在是当老大,又不是刚入门的小弟,用得着拿着西瓜刀亲自上阵吗?你分明就是身上痒痒,想挨几刀。怕疼?就你还怕疼?我让你疼!”
张大医生戴着斯文的眼睛,手底下可不留情。一边数落,一边狠狠勒紧绷带,把张恒勒得哭爹叫娘。
“轻一点!疼死了!你想谋杀亲兄啊?”
“绷带不捆紧,伤口容易崩开。”
“你捆这么紧,会血液循坏不良啊!”
“闭嘴,”张平绷起脸,“我才是医生。”
张恒咧嘴。
要不是小弟们不听话,看见他背上挨了一刀就夹住他往北山医院送,他打死也不会向自己的医生弟弟求援。每次受伤来包扎,都被骂成狗。
还要忍受不人道的身体虐待和精神虐待。
“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果然,包扎完毕,不放病人走,还进一步检查起别的。
“哪里瘦了?”
“站上去。”穿着大白袍的张平,指指房间角落的体重器。
“干嘛?”
“称体重。”
“没有瘦啊。”
“睁眼说瞎话,瘦到肋骨都看得见了。你这几天到底吃了什么?不会就只是喝酒吧?胃痛有没有发作?一定有!”不等张恒回答,他弟就直接给他定罪了。张大医生其实也挺跋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