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似乎筋疲力倦,缩在被子里一言不发,这样至少有半个小时,安静得张平以为他睡着了。
可是,手机铃声一响,张恒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机掏了出来。
“喂。”
“恒哥,是我,罗伟才。”
张恒一阵失落。
不是那男人打过来的。然而,即使是他打过来的,那又能怎么样?他和他,本来就是个无解的对手局。
“恒哥,有一个好消息,我刚刚知道的。真的太劲爆了。你知道一定很高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调查组的那个洪黎明在刚刚的行动中,中枪了。”罗伟才用报告好消息的兴奋语气说。
张恒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脸不敢置信。
“中枪?狙击手吗?”
“不愧是恒哥,一猜就准。这么远都能打中,当然是狙击手啊,而且是职业的。可惜洪黎明太机灵了,开枪前一瞬间瞧到了远处的瞄准镜反光,动了一下,结果打中了肺。恒哥,这家伙整天和你作对,今天总算恶有恶……”
张恒狠狠按着手机上的键,挂断电话。
“哥,你去哪?”张平看着张恒跳下床。
“找人算账!”
从古策那里出来,林勇还是老习惯,跑到固定的球馆打球。
正满身热汗地和小弟们打球打得很愉快,张恒忽然走了进来。
“恒哥你来了?一起玩球?”
林勇的小弟当然认识张恒,讨好的把手里的篮球交给张恒。张恒接过篮球,走到林勇面前,狠狠把篮球砸在林勇脸上。
林勇还没回过神,张恒的拳头又带着风声到了眼前。
“我说过,姓洪的事归我管!我能摆平他!你他妈的为什么要多事?为什么要多事!”张恒愤怒得像一头受了伤的狮子,只管抓着林勇痛打。
攻击发生得太忽然了,还是林勇最熟的好兄弟不打招呼地动手,林勇的小弟们恍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张恒按住。
“张恒,你吃错药啦?”被打蒙掉的林勇抹着鼻血问。
“你才吃错药!谁叫你找狙击枪手去对付洪黎明的?他妈的策哥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事交给我办。你当我死的啊?你为什么派人狙击他?”
“我什么时候派人狙击洪黎明了?”
张恒怔了一下。这么多年兄弟,林勇的脾气他清楚,干下的事情不会抵赖不认。
“你没有?”张恒疑惑地问。
啪!
被按住手脚的张恒挨了一个耳光,当然是林勇打的。
“你他妈的中邪了?跑过来打我一顿,就是怀疑我找人狙击了姓洪的?等等,姓洪的死了?”
“没有,肺部中枪。”
啪!
张恒又挨了一耳光。
鼻血还没有止住的林勇非常愤怒,“要是我派去的人,早就爆头了,还打中肺部?我顶你个肺!”
虽然挨了两个耳光,不过还是值的。张恒已经确定,洪黎明中的那枪,真的和林勇没关系。
不是自己这边的兄弟动手就好。
张恒已经忍着剐心割肺的痛,把揭露洪黎明身份的文件交出去了。如果不能保护洪黎明免受古策集团的暗杀,那自己这样壮士断腕又有什么意义?
“喂,不要再压着我了。”张恒转过头,对按住自己的人说。
小弟们把目光转向林勇,林勇点点头,众人才把张恒松开。
张恒活动着酸痛的肩膀站起来,走到林勇面前,粗声粗气地说,“一场误会,对不起啊。”
他拍拍林勇的肩,林勇一把甩开,气哼哼地瞪他,“你要不是我兄弟,我一枪爆了你!鼻梁都差点让你打断了,下手要不要这么狠啊?”
“对不起喽。”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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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被他哥诡异的行为模式搞糊涂了。
接了一个电话,杀气腾腾地跑了出去。没多久,灰溜溜地回来了,沮丧失落,如同被人踹了几脚的丧家之犬。
“哥,你没事吧?”
“没事。”
“吃点东西好不好?”
张恒摇头,重新窝回病床上,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喂,我公寓客厅的茶几上有个保险杯,里面有米浆。你给我拿过来行吗?”
“米浆医院也有,还是刚熬好的,我拿给你吃吧。”
“我就要吃那保温杯里的!”
张平被他吼得发愣,半天迟疑地说,“哦,那我帮你去公寓拿。”
把张平从公寓里带来的米浆吃个干干净净,张恒继续躺着。张平还有别的病人要照顾,没有继续留在房间里。
张恒一个人躺着,嗅着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忽然想到,洪黎明此刻,应该也在医院里。
那家伙,挨了一枪,子弹打在肺部可不是开玩笑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去。
就算熬过去了,还有一个张恒亲手制造的打击在等着他。
活该!
当初你就不该来惹老子!
吹什么口琴啊?
张恒心里恶狠狠的,把被子往上拉,连头一起蒙住。
被子里的世界一片黑暗,却怎么也睡不着。张恒在漆黑里睁着大大的眼睛,一个劲地回忆,他教过洪黎明的那些口琴曲,到底是怎样悠扬的旋律。
小恒。
我不把你当我什么人。
你就是我整个世界。
张恒捂住耳朵。
他妈的!不要再说了!给我停!
电话铃声又响起来,把张恒从痛苦的回忆里暂时拉了出来。张恒接通电话。
“是我。”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洪黎明的声音,张恒僵住了。
“听说你中枪了。”张恒嗡动干裂的唇。
“嗯,狙击手干的,子弹传过去了。刚在交林医院动完手术,麻醉剂的效力过去,我就醒了。”
“手术完就好好休息,打电话给我干嘛?”
“行动时屏蔽了信号,我才发现你往我这里打过很多次电话。有事找我?”
张恒沉默。
洪黎明很敏感,从这阵沉默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小恒,你出什么事了吗?”
听见这声小恒,张恒心里钝钝的痛。
他犹豫片刻,猛地咬牙,沉声说,“洪黎明,你现在就离开医院。”
“什么?”
“走吧,你的卧底身份保不住了。警察厅很快就会知道你是洪阎王的私生子,你在警察厅做的一切都已经化为流水。这一刻,可能警察厅已经派人到医院来看守你了,趁着还有机会,马上走。你是洪家的人,尽快和洪家联系,让洪家保护你。”
“洪家?你知道今天开枪的狙击手是谁派来的?就是洪家。”
“什么?洪家派人对你开枪?为什么?你不是他们的人吗?”张恒吃惊。
这到底什么局势?
“局势很复杂,你不要多问了。我只想问你,”洪黎明顿了一顿,语调有点异常,“是你做的吗?揭露我的身份的事?”
张恒狠狠地咬了咬下唇,吐出一个字,“是。”
“在你心目里,到底还是古策最重要。”片刻,洪黎明的声音低沉地传过来。
“对。”张恒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承认了。
策哥怎么会不是最重要的?
为了策哥,他把洪黎明给卖了。
“小恒,你知道吗?”洪黎明说,“我惹翻这么多人,想爬上总警司的位置,只是为了保护你。你不肯跟我走,要在黑道上继续混,我觉得我坐在那个位置上,最能保障你的安全。”
张恒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不过现在,这都不重要了。”洪黎明在电话里干干地笑了两声。
电话就这样挂断。
听着挂断后的忙音,张恒拿着手机,像拿着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手都冻僵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冲出房间。
一路上闯了无数红灯,张恒用最高速度开向交林医院,离目的地还有两条街,车子却被拦住了。前方街道架起了临时检查岗,穿着警服的人们检查着来往车辆,如临大敌。
张恒的心像石头落在深潭里,一个劲往下沉。
被检查岗堵截交通,路上的车都停着不能动,张恒下车,抽出一根烟放在嘴边点燃,颤抖的手指夹着烟狠狠吸了两口,才挺起胸往检查岗走去。
出乎意料,在检查岗那些脸色严肃的警察里,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胖胖的身影。
“许警官。”张恒叫了一声。
胖子许也看见他了,端着警察办公的扑克脸走过来,朝张恒使个眼色。两人走到没人注意的角落,胖子许立即从公事公办脸化成了一脸谄媚笑容,“恭喜恒哥,贺喜恒哥。”
“你他妈的说什么?”
“爆超级大料了,恒哥还不知道吧。内务科收到举报,说调查组的组长洪黎明是黑道洪家的卧底,哎呀我的妈啊,那举报人真是太牛了,把姓洪的底子全翻出来了。警察厅立即下了通缉令。本来,伙计们都说,洪黎明这次在行动中受了枪伤,等伤好了就该坐上总警司的位置了,没想到来了个无间道大戏。未来总警司转眼变成阶下囚了。”
“抓到了吗?” 张恒狠狠抽一口烟,呛人的热烟把肺憋得发疼。
胖子许摇头。
“还没抓到。要是抓到了,还用得着摆这么大阵仗?” 胖子许把下巴朝检查岗那边扬扬, “等内务科的人赶到医院,病床已经空了。现在交林医院附近交通都封锁了。在警察厅混到这么高位置,漏了多少机密出去,长官们把他恨得咬牙切齿,说不管用多少人力物力都一定要抓住他。我的辖区不在这,都被临时调过来增援了。啧啧,他要是落了网,一定在监狱里被人玩死。”
张恒忽然吃疼地嗤了一声,眉头紧皱。
香烟已经燃到尽头,他心不在焉地,火星烧到了指头。
胖子许也发觉他情绪不佳,安慰他说,“放心吧恒哥,姓洪的绝对跑不远。他中了枪,才动完手术,拖着那样虚的身体逃亡,简直就是玩命啊。伤到肺可不是好玩的,说不定他现在正躲在哪条发臭的下水道里哇唔哇唔地吐血呢。术后感染很容易死人……咦?恒哥?恒哥你走啦?”
张恒忽然一声不吭地掉头离开,胖子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他也没多想,摸摸圆乎乎的光头,回检查岗继续干活去了。
张恒回到车上,掏出手机,拨洪黎明的号码。心里知道这徒劳无用,只是忍不住要去尝试,结果在意料之中,洪黎明的手机已经关机。
张恒知道,这个号码永远打不通了。
他想再来一根烟,但手不听使唤的颤抖,把烟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根,竟然拿不住,掉在车里的地毯上。张恒弯腰去捡,有热热的液体从脸上簌然滑落。
他知道这时候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但他没办法就这么呆着,夜色越来越沉,像一块庞大无比的黑色砖块压在心脏上,再这么默默坐在车上,他会被彻底压垮。
张恒又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阿辉,召集所有的兄弟,叫他们在瑰丽天堂等我。”
“召集所有兄弟?要干大事啊恒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