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瞧一眼他的右手,说:“正好有空,中午回了一趟家。”
沈默猜想他是在担心自己。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他仅仅是不能画画而已,在超市打工不也挺好?
沈默的工作还没结束,那人也没强行带他回去,只在外面的车上等着。有时候沈默干完活一回头,总能看见停在超市对面的那辆车子。
他到下午三点就下班了,离开时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多少有些异样,他先前跟周扬抱在一起的那一幕,不少人都看到了。沈默有点心烦,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来上班。
回家后吃过晚饭,那人照旧睡在沙发上。
沈默忙了一天,很快就觉得困了。那人却还是在沙发上翻来翻去,翻到最后,干脆翻身而下,一步步走进房间里来。
沈默困得迷迷糊糊的,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大方邀他同睡。
那人只是在床边坐下了,手伸到沈默鬓边,停了一停,才轻轻抚摸他的发。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异常低哑:“我看过你的画了,画得确实不错。”
沈默笑笑说:“那是当然的。”
那人说:“你把超市的工作辞了吧。”
沈默有些不乐意:“为什么?”
那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寻到他的右手,却只握住他一点点指尖,低声说:“咱们把手治好了,继续画。”
那人说到做到,很快就联系好了最顶尖的医院,最一流的专家。沈默辞掉了超市的工作,又开始频繁出入医院,专家会诊的结果是,他的手需要再动一次手术。
沈默倒不怕这个,现今医学这么昌明,这点小手术没什么好担心的。反而他家周扬比他更紧张。
当然他没有直接表现出来,面上始终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只是手术前一晚,在他病床边来回走了几遍而已。
沈默被他晃得头晕,探过去握他的手,发现他手上的肌肉绷得死紧。而他还安慰沈默道:“别怕。”
“我没怕啊,”沈默好笑道,“不过是个小手术而已,成功了当然好,失败了也不可惜。”
那人捏了捏沈默的手,在他床边坐下来,看着他道:“我有时真想不明白你。”
“嗯?”
“脾气软得像是谁都可以欺负,可一旦固执起来,却又倔强得要命。”
沈默佯装生气:“这句话是褒还是贬?”
那人难得笑了一下,又靠近沈默一些,说:“你猜呢。”
他声音本就低沉动听,这时近得像是从沈默耳边擦过。沈默心头发痒,只恨他明天就要动手术了,想干点坏事也不成。沈默一直握着那人的手,察觉到他的肌肉仍有些僵硬,便柔声道:“不用太紧张,等明天这个时候,手术就已经结束了。”
“没事,我只是不太喜欢医院而已。我母亲……”
“怎么?”
那人转开眼睛,没有说下去,只道:“这个以后再说吧,你今天先好好休息。”
“嗯。”
沈默心情放松,这一夜也睡得不错。
第二天的手术十分成功。
不过这仅仅是治疗的第一步,为了方便治病,那人又提过一次从出租房里搬出来。但沈默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怎么都不肯妥协,那人也就没再勉强了。
沈默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医院做复健,每天还有一堆药要吃,尤其是中药,味道诡异得难以下咽。若不是有那人在身边陪着,他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天气渐渐凉起来,沙发上的薄被也已换成了厚被子。
沈默是怕寒的体质,到冬天手特别容易凉。那人知道这一点,每天吃过饭后,便取了药酒按摩他的手。由指尖开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按过去。这件事十分繁琐,往往要费上许多时间,那人却从来不厌其烦。
沈默有时也觉得疑惑,周扬从前是这样的性格吗?
外表冷硬得像是铁石,要真正敲开那个壳,才知内里是怎样的温柔。
但真要他回忆从前的周扬,他又有些想不起来了。算了,反正周扬就在他身边,还有什么可想的?
沈默暗笑自己多心,见那人正专注按着他的手指,便忍不住叫:“周扬。”
那人没有应声。
他常常这样,沈默早已习惯了,接着道:“你说我的右手真的能治好吗?”
“当然,”那人头也不抬,道,“只要坚持下去,必然会有回报的。”
沈默笑笑。
那人常说他固执,其实他也是一样。
“周扬,”他低头瞧着那人俊朗的侧脸,轻轻叫他名字,“等我的右手痊愈了,能重新开始画画的时候,第一个就画你,好不好?”
那人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下去,将沈默的手指一根一根按过了,再拢在掌心里搓了搓。
沈默觉得指尖也热起来。
那人垂着眼睛,始终没有抬头看沈默一眼,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手,过了一会儿才答他:“……好。”
沈默的双手暖洋洋的,就有点犯困了,不怎么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睡得并不沉,还有些朦朦胧胧地意识,感觉到那人拿了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又在他身边来回走了两遍。
这是他紧张时的表现。
沈默正感奇怪,却觉那人俯下身来,气息离他越来越近,接着,那人温热的嘴唇似有若无地从他鬓边擦过。
第十二章
不知过了多久,沈默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一睁开眼睛,就急着去寻那人,却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卧室的床上。
客厅里静悄悄的,灯早就关了,透过微弱的一点月光,能瞧见那人躺在沙发上的身影。他呼吸平稳,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沈默有些怔怔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那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微热的余温,令他分不清刚才的那一个亲吻,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或仅仅是一场旖旎梦境?
若是真的,周扬何必偷偷亲他?
若是做梦……
嗯,这么久了都是看得见吃不着,会做梦倒也正常。
想起那人为了分床睡而提出来的种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沈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重新裹着被子睡下了。
天气越来越冷,时间渐渐接近年底,除了无所事事的沈默外,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那人的工作尤其忙,连着几个晚上夜不归宿了,不过他对沈默的右手十分上心,无论如何总会抽出时间陪他去做复健。
那人且提前打过招呼,说是过年时要陪伴家人,只能跟沈默一起过圣诞了。
沈默自然没意见。他对这些所谓的节日并不在意,过不过都无所谓,但那人既然提到了,他便也动了一点心思。
毕竟他只是右手受伤,其他地方可是再正常不过了,好不容易敲开了那人外头的那层壳,总该尝一尝里面的滋味了吧?
所以到了圣诞那天晚上,沈默特意炒了几道拿手菜,又配上了一瓶红酒。他记得周扬的酒量……嗯,他记不清了,应该不是特别好吧?
那人当然也提前下班了,回来看到满桌子菜,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慢慢坐下来开吃,一副要把整桌菜消灭的架势。
沈默主动给那人倒了酒,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说过要去国外陪家人。
“再过几天吧,等忙完手头的事情就走。”那人手上的筷子不停,看了看沈默道,“你一个人在家……”
“没事,”沈默想了想说,“我正好也想回一趟家。”
那人点点头:“应该的。”
又说:“我让人给你订车票。”
“不用了,就在隔壁市。”
沈默边说边继续给他倒酒。他是存心想要灌醉某人的,但结果并不如他所愿。一瓶红酒下去,那人脸不红心不跳,反而他自己喝得有点晕乎乎的。而且这顿饭吃的一点情趣也没有,因为那人太执着于吃光他煮得菜了,从头到尾都在埋头苦吃,沈默只后悔没备点胃药。
吃过饭后,那人自觉进厨房洗碗。
沈默酒劲正上来,晕晕的走到厨房,靠在门边上看他。那人挽高了衬衫袖子,洗碗的水哗哗的响,水珠子溅在他的手臂上。他个子很高,身形挺拔,腰侧的线条尤为漂亮。
沈默不知不觉走进去,借着那点酒劲,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那人一怔,回头道:“别闹。”
沈默只管抱着他不放,脸贴在他背脊上,轻声说:“我想你了。”
那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时愣着没动。
沈默绕到他身侧,抬高脸去吻他。他有点儿意乱情迷,呢喃着叫:“周扬……”
那人身体一僵,忽然转开头去。
沈默没有吻到他的唇,却吻在他脖子上,两片嘴唇贴着他微微颤动的喉结。他退了一下,却没退开,气息彻底乱了。
沈默试着亲了亲他的喉结。
那人便发出压抑过的低哑声音:“沈默!”
沈默心跳得厉害,一点点往上吻过去。他吻他的脖子,吻他的下巴,最后终于吻住他的唇。
那味道比想象中的更加美妙。
沈默浅尝辄止,眼角眉梢都带着些得意劲,退开一点说:“周……”
那人的眸色沉了沉,没等他说出后面那个字,就猛地捉住他的胳膊,将他压在身后的流理台上,低下头来狠狠吻他。
沈默被亲得透不过气来。他后背抵在冰凉的流理台上,双手攀上那人的肩,感觉那薄薄衬衫下的身体散发着灼人热意。他与他唇齿交缠,整个人也像要烧起来。
这时候别说是那人的名字了,他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来。
直到肺里的空气都快用尽了,沈默才挣扎着退开一些。那人立刻追上来,却是放柔了动作,轻轻啄吻他的嘴唇。
沈默体内的那股热意非但没有消退,反而烧得更加热烈了。他翘起脚尖勾了勾那人的脚,道:“周扬……”
那人呼吸一窒,说:“我不是周扬。”
他许久没说过这句话了。
沈默愣了愣,仔细去看他的脸,那样英俊的面孔,确实是与他朝夕相处的那个人没错。
这么重要的人,他怎么可能认错?
沈默松了口气,再一次扑上去。
那人却握牢他的肩膀,并不让他得逞。
沈默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人笑了一下,说:“你的病还没好。”
“我根本没生病。”
那人静了片刻,目光落在沈默脸上,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碰了碰他的眼角,拇指慢慢由他眼皮上扫过。
沈默简直以为他又要吻他。他不由得闭起眼睛,却听那人叹息道:“等你病好了再说。”
说完松开了手,转回身去洗碗,仿佛那几只碗比沈默更具吸引力。
沈默是借着酒劲才缠住他不放的,但更进一步却做不出来了,人家对他没兴趣,他总不能硬上吧?
他看着那人洗完了碗,照例给他按摩了右手,然后……照例睡在了沙发上。
沈默夜里热得很,乱七八糟的做了许多梦,仿佛梦见那人走进房里来,一睁眼却只是一场空。等他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那人早就去公司了。
接下来他只抽空陪沈默吃了几顿饭,就匆匆飞去了国外。不过他毕竟放心不下,叫助理过来看了沈默几次,还替沈默订好了回家的车票。
沈默当面谢过了那人的助理,转头却将车票锁进了抽屉里。
他没有回家,在出租房里一直住到年末。
31号那天,他早起做了一次大扫除,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下午空下来时,才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有人接,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沈默忍不住叫道:“爸……”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沈默呆呆握着话筒,听见里面传来“嘟嘟”的忙音。他隔一会儿再打过去,这次再也没有人接电话了。
沈默眼框发红,默默挂上了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