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让他找。”她似乎成竹在胸,抱着胳膊乐道。
丁隶推开最后一扇门,除了一张空桌子什么都没有。身后的走廊站满了围观者,看着他松开门把手,转身,慢慢走回去,走到钱助理面前,直视她,一字一顿:“你们把他关在哪了。”
“他?”钱助理一笑,“不知道这位先生问的是谁呢?”
“齐谐。”
“呵呵,先生你真爱说笑,那是我们老总,我们怎么会关他?”
“他现在在哪。”
“齐先生出门办事了。”
“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吧,我帮你问一下。”她回手拿起前台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你等着,他说他已经在楼下了,这就上来。”
卫远扬的手机响了,他退开两步。
“怎么样。”谢宇问。
“还没死。”卫远扬说。
“那我十分钟再打过去,老规矩,没人接就报警。”
“哟。”钱助理忽地抬头,“齐先生您来啦,有人找您呢。”
丁隶回头。
一个提着公文包的男人挺着啤酒肚:“我就是这的老板,姓齐,你有何贵干?”
丁隶一愣,笑了:“不好意思,找错人了。”
☆、单刀直入
一小时之后,两只手机同时响起。
一通电话来自医大附院,说三位病患联名举报丁隶收受贿赂,涉嫌数额较大,院方责令停职检查,一经查实,即刻吊销执业证书。
另一通来自刑警大队,称某公司投诉卫远扬滥用职权,扰乱其正常运营,据查属实,记处分一次。
嘟一声,两通电话同时挂断。
丁隶处变不惊,关了手机放回口袋,卫远扬将手机一撂,骂了几句脏话。
谢宇看着自己的手机,二者都没什么动静。
“抱歉。”坐在车后座的丁隶捏了捏太阳穴,“是我欠考虑了。”
“你道什么歉!”卫远扬一捶大腿,“这破公司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黑白通吃老少咸宜的!连警察局都能横插一杠!那么快就据查属实了?效率够特么高啊!我看干脆直接把我开除算了!老子权当放大假回家歇着去!”
“开除不至于,她的意思不在赶尽杀绝,而是威胁。”谢宇说着,心中那个疑问又浮了上来。
齐谐对于自己,究竟是敌是友。
卫远扬也有同样的疑问,那答案在脑中迟迟盘桓,终于落地:“那助理有那种催眠的能力,连谭启功都能轻易除掉,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
丁隶此时明白他的处境和自己一样,于是说出那个几乎笃定的猜测:“因为她要以我们的人身安全作为筹码,好让他加入归心静坊,老实为她们卖命。”
“这下就清楚了。”谢宇看向卫远扬,“你和齐谐原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你自己不记得。”
“那敢情好啊!”卫远扬一拍大腿,“老子直接跟她们死磕到底,不用想别的了!”
谢宇泼他冷水:“那你就真的会被警局开除了,还有丁医生的执业执照。”
“吊销也好,一直觉得医院太累,想换个工作。”丁隶没做半点迟疑,“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怎么找到他。”
“这不是重点。”卫远扬不以为然,“我觉得找他挺容易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要解决案子总得抛头露面吧,最大的问题是找到也没法把他弄出来,因为我们还在这当远程肉票呢,想想就窝火。”
“远程?”丁隶重复了一句。
“怎么。”谢宇问。
“没有。”丁隶说,“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打入一下敌人内部。”
“什么办法!”卫远扬问。
丁隶笑笑:“是个馊主意,你们就不要尝试了。”
下午四时,卷土重来。
28层,丁隶拧灭一根烟头扔进垃圾桶,提了提右肩的背包,一改七小时前的急躁,双手插兜站在助理办公室的门口。
“这位先生,还有什么指教吗?”钱助理坐在桌子后面。
丁隶放下背包,在她对面坐下,气定神闲。
“早上那位老板不是我要找的齐先生,这点你我都明白。”他思路清晰,单刀直入,“请先别反驳,我是带着百分之百的诚意来和你说话,你也没有必要再绕圈子。目前的局面很清楚,你们把他软禁起来,以我的人身安全胁迫他为公司做事。但是挺凑巧的,早上医院出了一些小状况,从今天开始我被停职检查,想着没有事可做,不如送上门来,万一有什么情况也省去你们远程操作的麻烦。”
钱助理眼睛一扬:“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明确吗,陪他一起被软禁啊。”丁隶指着身后的背包,“我可是连行李都带来了。”
钱助理挑了挑眉毛:“我们这儿可不是给人饭后散步的小公园,当心有来无回。”
“既然来了自然没打算回去。”丁隶语气轻快,“不用考虑了,我不是来征求同意的。”
“是吗?我要是不同意又怎样?”
丁隶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手术刀。
“你觉得我会怕这个?”她满不在乎。
“当然不会。”丁隶摇头,“可如果死在这里的是我,你猜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钱助理终于皱了一下眉头。
丁隶微笑闪了闪刀片:“鱼死网破?还是愉快共识?”
钱助理一言不发,这是某种博弈,赌的是他会不会当真对着自己的颈动脉划下去。她调动全部的直觉观察着对手,那人的笑意和口吻十分温和,眼睛里却有着某种笃定甚至疯狂,过激起来可能真会豁出性命。
最终她站起身来:“把所有电子设备都交出来吧,软禁就该有个软禁的样子。”
丁隶知道自己赢了第一局。
被保镖羁押着,进电梯,下车库,坐上一辆黑色奔驰,他望着繁华的街景和自由一起倒退远去,未知的危险迎面而来。
蓝景轩里,丁隶推开门。
客厅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男人,背影相对,身着素衣,负手握一把折扇。听闻门声,他回过头,掩盖住一刹那的惊讶,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睛。
一双丁隶曾以为只需要对视一秒,就能解开全部疑惑的眼睛。
“不欢迎吗。”丁隶耸肩。
“欢迎你自投罗网么。”他走过来,泪痣衬着弯起的眼角。
小桃送来晚饭,带上门出去了。
丁隶看看满桌的珍馐,这才感到饿了:“阿静,难怪你一来就不想走,又是豪车又是豪宅,还有漂亮姑娘送饭上门,光一顿就这么一大桌。”
齐谐递去碗筷:“所以你嫉妒了,要来抢夺资源?”
“对。”丁隶点头。
“那你这顿尽管吃吧,我会叫钱助理撤掉医院的举报,明天送你回去。”
“想都别想,只要你一天被困在归心堂,我就陪你在这呆一天。”
齐谐叹口气:“我现在有些后悔,如果那晚我不回斋子里,你一定还在好好地当你的医生。”
“你那天回去到底是干嘛的。”
“你不知道吗?”
“模模糊糊。”
“那就好。”
“好什么好。”丁隶盯住他,“我不信你就是给我送药的顺便还洗了个衣服。”
“为什么。”齐谐夹起一团饭。
“那点小事不值得你冒风险回去。”
“谁说是小事了,你每次一发烧就好不了,如果不尽早吃药压下去,谁知道要病多久。”
丁隶感动得一时无话,又觉得不对:“以我对你人品的掌握,真是这样的话你才不会承认。”
齐谐嗤笑:“你记得我多少事,就掌握我人品了。”
“一件也不记得,但是我知道。”丁隶信誓旦旦,“就像你可以不记得一加一是谁教的,但永远知道它等于二。”
“这倒有意思,我还没想过这一层。”齐谐停了筷子,“我那天回斋子里,是因为你把我衣柜里的东西翻出来了。”
“我只拿了你一件衣服穿,不记得翻出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柜子里有种叫衣鱼的虫,总是蛀坏衣服,我不想直接打死它们,所以放了一只东西在里面。”
“樟脑丸吗。”
“是,这个‘樟脑丸’在你翻衣服的时候跑出去了,如果不及时把它抓起来,一见阳光就会晒死。”
“是一种妖怪?”
“若‘妖怪’是指妖异诡怪之事物,那就是。”
“我为什么看不见它。”
“你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怎可能看见。”
“它叫什么?”
“不想告诉你。”
丁隶自己盛了碗汤,却看他半天不动筷子:“你不吃了?”
“你管我。”齐谐斜他。
“对了。”丁隶伸手,“把我的记忆还回来。”
“我没有删掉你的记忆,它好好存在你脑子里,只是你没?3 ǘ寥“樟恕!逼胄辰曜蛹茉诳胀肷希疤斓紫旅刻於加泄质路⑸嗣侨茨芑畹萌绱苏常鸵蛭腔嶙远鍪幽切┪薹ɡ斫獾亩鳎蛘甙阉で煽衫斫獾难印6倚聪碌淖钟幸恢至α浚苋媚切┍蝗嗣呛鍪拥亩鳎魑恢挚凸鄞嬖诒磺啃姓印!?br /> 丁隶想起卦婆养女说过的话:“那你也属于无法被人理解的东西吗。”
齐谐笑:“你觉得呢?”
“上次你可是答应我了,如果我找到你,你就把事情都告诉我,”
“我反悔了,不行?”齐谐粲然,洗干净碗筷,整整齐齐摞回餐盘里。
丁隶见他进了书房,三口两口把饭扒完跟了进去。
“你来作甚。”齐谐坐在桌前头也没抬。
“你在写什么?”丁隶凑上去。
齐谐啪地合起本子:“我现在想一个人呆着,你若是无聊可以出去看电视。”
“好啊。”丁隶转身走了。
齐谐听他答应得异常爽快,显然是生气了,却也懒得去管,写完日记看了会儿书才回到客厅。厅里黑乎乎的,丁隶抱着胳膊坐在沙发直勾勾盯着前方,见他来了也没反应。
“你在干嘛。”齐谐走到他视线范围内。
“看电视啊。”丁隶歪了歪身子,“你别挡着,我看不见了。”
齐谐没忍住笑出声来,替他打开落地灯:“你喜欢的话慢慢看,我先睡了。”
丁隶望了一眼落地钟:“现在才九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像你这种夜猫子,活着就违反自然规律。”齐谐拐进走廊,声音渐小,“右手边第一间是客房,柜子里有你的铺盖,晚安。”
听到关门声,等了足够长的时间。
丁隶估算他应该睡了,蹑手蹑脚回到书房,想找出刚才他写过的那个本子,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的线索。在桌面上翻了一圈,没有,柜子里都塞着些旧书,也不像,他绕到书桌后头,拉了拉抽屉,锁住了。
钥匙一定是他拿走了。丁隶这么想着,轻轻走到卧室门口压下把手。
齐谐侧身躺着,面朝外,胳膊搭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丁隶慢慢摸到床边,侧耳倾听他是否睡熟,却没有听见呼吸声。他以为是自己搞错了,伸出食指凑近他的鼻孔,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气息流动。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丁隶碰了碰齐谐搁着枕头上的左手,尸体一般的冰凉从指尖传来,直刺入他的心脏。
☆、李陵山
失温的身体,没有呼吸和脉搏,那一刹丁隶甚至感到鼻腔钻进了一股气味。
仅在太平间闻到的,死人的气味。
这种气味他习以为常,可是当它从自己熟悉的人身上散发出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怕。
“阿静!阿静!”丁隶用力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发抖。
齐谐动了动,勉强撑开眼睛。
“你怎么样!”丁隶按上他的劲动脉,依然没有任何跳动,“你说话!哪里不舒服?心悸吗!胸口疼吗!有没有头晕!”
“吵什么。”齐谐不耐烦地挡开他,撑着枕头坐起来抓抓头发。
一切都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丁隶只恨手边没有听诊器,一把攥住齐谐的肩膀,耳朵贴紧他左边胸口。
没有心跳。
“喂,别动手动脚的。”齐谐推开他的脑袋,感觉肩上那双手竟微微颤抖,最终有些不忍,笑道,“吓着你了?我没事。”
“你是死的活的,需要气管插管心肺复苏吗。”丁隶嘴上开玩笑,眼里只有担心。
“半死不活。”齐谐拨开肩上的手,“我平常就是这样,睡着之后心跳呼吸就会停止,身体也会失温。醒时稍微恢复一些,具体取决于运动量,如果坐着不动,心跳一小时两三次左右,倘若绕着屋子跑两圈,呼吸就会加快一点。”
丁隶难以置信:“为什么会这样,别告诉我是天生的。”
“我也不知道,记得高中体检还是正常的,大概从十年前开始吧,心跳和呼吸就越来越慢,体温也渐渐变低。”
“去医院查过没有。”
“你想我被抓进科研所吗?”
“阿静。”丁隶严肃地看着他,“你死了以后让我解剖一下。”
“行啊,只要我死在你前面。”
“那还是算了。”
齐谐笑笑。
“你有回到正常指标的时候吗,我是说心跳呼吸。”丁隶又问。
“有一种情况。”齐谐停了停,“做(防和谐)爱的时候。”
丁隶眨了眨眼睛一脸认真:“这是个值得研究的现象。”
“胡说什么。”齐谐打个呵欠,“好了我困了,明天还要出差一趟,你也早点休息。”
丁隶嗯一声,本想替他带上门,总觉得不放心:“你的房门就开着吧,如果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叫我。……晚安。”
整夜,丁隶的房门也是没关。
齐谐本以为他知道这些会彻夜难眠,无论是出于朋友的担心,还是医生的好奇心。然而当第二天清早他径直走进丁隶的卧室,却见那人趴在床上卷着被子,睡得比自己还死。
“起来跟我出门,还是继续睡?”齐谐踢了踢床脚。
“困……”丁隶蒙住脑袋,“再睡五分钟……”
“那我走了,明天见。”齐谐转身。
“哎,等——”丁隶伸手抓他,哐咚!
一个翻身掉到地上,他总算醒了,刷牙洗脸,坐上餐桌还在揉眼睛。
齐谐将装了早点的盘子推过去。
“你不吃?”丁隶惺忪看着对面。
“没必要。”齐谐说。
丁隶挑了一只花卷递给他:“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齐谐最终没拒绝,接过来:“后悔什么?”
“昨天我只和家人说要去外地培训,把手机卡留给了那个卫远扬,叫他偶尔替我发个信息报平安,我在想万一哪天不小心穿帮,我奶奶一定得急疯了。”
“你也知道。”齐谐笑,“不过他办事还算靠得住,你可以放心。”
丁隶点头:“关于归心堂你了解多少。”
“几乎为零,只有猜测。”
“说说看。”
“其实说归心堂不如说荀老板,因为这里上上下下无不听命于他,我甚至能断言,归心堂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归心堂的目标就是他的目标。”
“那他的意志和目标是什么。”
“不清楚,但我认为他的计划分三步,先是借助培训班造势,完成前期积累,再搜罗我这种异人进行考察,最终利用合格者达成他的目的。到目前为止,姓荀的已进行到第二步,我想就在近期,归心堂另外七个子公司多少也会像静坊一样,从培训机构转为其他机构。”
“那你的打算呢。”丁隶问。
“往前走。”齐谐说。
“前面是悬崖怎么办。”
齐谐吃掉最后一口花卷,擦了擦手:“消极的说法是我没有选择余地,倘若不通过考察,不止是我,连你们也得陪葬。积极点看,只有到达第三阶段,我才有一线可能触到归心堂的核心。”
“你知道一旦触到就没法全身而退。”
“我知道。”齐谐轻描淡写。
“然后呢。”
齐谐喝了口茶:“边走边看,见招拆招,天无绝人,总有办法。”
丁隶莞尔:“原来你这么乐观。”
两声车喇叭从楼下传来。
“这不叫乐观,这叫我也没辙了不如破罐子破摔。”齐谐整了整前襟站起来,“收拾一下换洗洗衣服吧,我们得去李陵山解决一个案子。”
“要住那吗?”丁隶放下碗筷,“来回也就两三个小时吧。”
“不是距离问题。”齐谐回头看他一眼,“有件事声明一下,既然今后要一起行动,遇到什么危险我说不管你也是不可能的,但我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的安全还是得自己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