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惜朝愣神,戚少商生怕他又生出别的心思来,忙抱住他,低声道:“我的确不如铁手,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决不会放手。”
顾惜朝挣脱戚少商的拥抱,不意外地看到了戚少商的失落。枉自他总是说狮子再怎么受打击也还是狮子。
顾惜朝垂下眼帘,嘴角闪过一丝微笑,蓦然间抬起双眼,落在戚少商的脸上,戏谑地道:“堂堂九现神龙,居然也这么不自信了,你不是常说狮子再怎么受打击也还是狮子吗?托你摆出狮子样让我看看啊。”
戚少商笑道:“再怎么凶猛的狮子遇到了你,也能被你折腾得半死。你呀,以前就是想法子骗我,现在就是想尽一办法折磨我。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顾惜朝被他的话逗得直笑,好看的眉毛扬了起来,清亮的眼睛微眯,得意与天真浑然一体,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笑声未绝,见戚少商又伸过手来。顾惜朝连忙闪身躲过,说道:“别闹,铁手多半还在外面呢。”
戚少商泄气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他在外面。这回他陪钦差一起过来,还真的吓人一跳。不过也好,这回谋杀钦差的案子你是犯不下来了。”
“不管是谁来,有你戚大侠死拦着,我的神哭小斧怕是都很难出手了。”想到铁手送他的那只小斧,顾惜朝又转开了心思,什么时候用那只小斧头来气气这位以仁义自居的大侠。谁让这个人的喜怒哀乐都这么鲜明、坦荡,从来都不隐藏。
“朝廷派人来土城,铁手偏就跟来了,我就知道没那么巧,多半是他主动跟神侯说的。”诸葛神侯自然是想救赫连家,但是铁手的动机,戚少商也能猜出一二来。
铁手此次来土城,的确是在诸葛正我面前主动请缨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顾惜朝。原以来分开以后,自己对慢慢地打消对顾惜朝的荒唐念头,然而相思如酒,越藏越烈。这一次,本来打算抛开一切顾虑,对顾惜朝一吐衷肠的。谁知,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戚少商,这个跟顾惜朝之间原来是血海深仇的人,铁手也知道戚少商心X袒荡,称得上光明磊落四个字,虚情假意耍手段骗顾惜朝再找机会报仇的事,他是不会做的的。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戚少商与顾惜朝以这种姿态走在一起,也许是不放心,也许是不甘。
顾惜朝不是晚晴,铁手再怎么负晚晴,在晚晴的心里铁手依然有一席之地,但是顾惜朝是那种感情毫无屏障的人,不爱就是不爱,爱了就绝对不会给自己留后路。这是铁手很难接受的。他照顾了他三年,并不是只想听他叫自己一声大哥。
当然,铁手再怎么心烦意乱,也明白现在当务之急是保住顾惜朝的周全。
赫连将军也是知道铁手与戚少商还有顾惜朝三个人是朋友。这次铁手来土城,也算是神侯府在帮他,但是所有的事情还得自己去解决。赫连将军与铁手深谈之后,铁手很快返回与钦差见面。说顾惜朝本是改名换姓躲藏在军营里,现在已闻风而逃。还请钦差大人加派人手,四处抓捕。那钦差也是听说顾惜朝的恶名的,跑了就跑了吧,他自然是没胆子去追捕的。钦差代天子发令,令赫连将军即刻回京面圣请罪。铁手代监军之职留在边关,并负责就地寻访顾惜朝。
顾惜朝并不是很赞同赫连将军回京,昏君无道,朝中抗辽,和辽的,抗金的,和金的,各派纷争不下,赫连将军手握重兵,本就在风口浪尖,若是在边关,他们还会顾忌一二,只身进京,却随时会遭池鱼之秧。
赫连将军道:“让我回京面圣已是全靠铁二爷周旋的结果了。顾先生现在是我赫连军营的总军师,日后抗辽大业还得全靠顾先生全力筹划。至于红泪,是我赫连家的儿媳,我自当保你二人周全。”
“大宋自开国以来,就有女子上战场的先例,皇上这会做,分明就是欲加之罪,而我顾惜朝恶名远扬也不是一两天了,朝廷怎么待我,我根本就不在乎,倒是老将军,这里离京城路途遥远,如是有变故,只怕……”说着,顾惜朝摇了摇头,凶多吉少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不管是什么罪名,老夫会想说办法澄清事实。顾先生文武兼备,是大宋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在又为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劳。于情于理,我还会在皇上面前还顾先生一个公道。”
“与虎谋皮而已。” 顾惜朝言简意赅。公道自在人心,当日有数万将士,齐声高呼“先生保重!”这份公道已是铭心刻骨,相比之朝廷所能给的公道算什么,所谓公侯万代、封妻荫子,都比不上那一句“先生保重!”以及戚少商温暖的笑容。
戚少商也在一旁劝道:“赫连将军,你重兵在握,留在这里,就算抗旨不遵,朝廷绝对不对赫连家轻举妄动。”
“大宋正值多事之秋,我如是抗旨不遵,恐怕会谣言四起、军心浮动。给辽国以可趁之机。” 赫连将军淡然一笑,又对顾惜朝说道:“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也略有耳闻。你出身卑微,才华横逸,行事虽偏激,但也算情有可愿。此次边关之行,你屡建奇功,三军将士,无不为你震慑。老夫年迈,已无力征战沙场。论将帅之长,老夫生平所见,无一人能超过你。如能替你在皇上面前争得一官半职,名正言顺地保家卫国,倒真的是边关之福。”
被赫连将军如些称赞,顾惜朝得意是得意,但是并没有放弃说服赫连将军留在土城:“老将军谬赞了。以前我倒还想过封侯觅相,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对我已经不在重要了。而且,征战沙场,凭得不是个人之力。老将军德高望重,是三军典范。此去京城困难重重,老将军三思而行。”
“此行虽险,但若能为大宋的子民保住一个古往今来世间少有的奇才,也算是值了。你虽不在乎官职,但朝廷却不会任你留在边关。我在这边关数十年了,早已明白,大宋长治久安,所能依靠的只有民心和军心。放眼天下,辽国对我大宋一直是虎视眈眈。而且金国已经崛起,迟早也会是大宋的心腹大患。战争连连,苦的是百万将士,千万百姓。先生火烧鬼谷关。为我大宋重新夺回天然屏障。已是功不可没。我只希望先生有生之年,能正大光明地留在边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子受委曲。那时,辽也好,金也好,都不可能踏入我中原半步。”
顾惜朝不以为意地说道:“皇上对老将军的薄情寡义已到了恩将仇报的地步,老将军却还不忘他赵姓的江山安危和百姓疾苦。这又是何苦呢。”
“一个人可以不忠君,但是绝对不可以不爱国。”赫连将军眼里闪现出熠熠的光芒,案上的蜡烛映在他的眼里,也一下一下的跳动着。这一点光虽然微弱,却也震动了满屋的人。
顾惜朝略微一征,嘴角微抿,闪过一个复杂的微笑。忠君爱国这四个字对他来说,遥远得如同儿时的梦。小的时候,他还知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然而月老牵的红线让他走进傅宗书的身边。狼子野心的傅宗书没给他忠君爱国的机会,反而一步一步逼着他把皇帝踩到脚底下。宁负天下人,不可负晚晴。最终他谁都负了。然而被他整得最惨的戚少商给了他机会。让他一步一步地傲然立于人前,正大光明享受飞翔的快乐。既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想到过再回头来再想忠君爱国。他现在忠的是肝胆相照的朋友。爱的是情深义重的戚少商。国与君真的早已远去了。
第三十六章
三天之后,赫连春水息红泪顾惜朝戚少商等人送走了赫连将军。然后安排好土城的留守人员之后,返回鬼谷关,铁手一起同行。
此时冰雪封山,辽军也不敢冒然进攻。但现在赫连将军回京,辽人很快也会得到消息,等到春暖花开,说不定辽军就会大举进犯。顾惜朝等人日夜操劳,加紧练兵,不敢松懈。而赫连春水终日挂念父亲安危,虽有死士暗中保护,但是如真的朝廷降罪,依赫连将军的性情,多半只会据理而争,而不会拼死反抗。每每念及此处,赫连春水更觉心如刀割。幸而有息红泪,戚少商等人时时加以安慰。铁手武功虽高,但对于练兵一套,并不是很在行。所以要校场练兵的常常是戚少商,而他多半呆在大帐里,以监军之名陪着顾惜朝处理军务。
本来自顾惜朝受伤以后,戚少商就一直和他同住一个帐蓬,以方便照顾。虽然不是同榻而眠,但是夜里在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中入睡,心里的踏实跟欢悦不言而喻。而现在铁手时不时跟在顾惜朝身边,戚少商也没理由赖在顾惜朝的帐蓬里不走。两人虽日日见面,却连单独说几句话的工夫都没有。戚少商心里别扭,唯有盼着铁手早日回京。
一个多月之后,顾惜朝他们终于等到了赫连将军的消息。赫连将军公然在朝堂之上袒护逆贼顾惜朝,但圣上仁慈为怀,念在赫连将军曾屡建功勋,被责令留在京里反省,而赫连春水被督促挥师北上,拿下幽都赎罪,铁手继续留在军中行使监军职权,直至赫连春水攻下幽都。
“怎么会这样的?”赫连春水收下明黄色的上等丝绸制成的圣旨,错愕得难以自信。 这样所谓的皇恩浩荡,分明就是置百万将士,大宋安危于不置。
以现在大宋的国力,凭着鬼谷关的天险与辽对峙才是上策。与辽接攘的还有日渐崛起的金国。金国曾不止一次派使者进汴京商量过与大宋联合抗辽的事。金国欲扩展疆土,除了攻辽,别无良策。而风雨飘摇大宋就该以逸待劳坐山观虎斗,以坐收渔人之利,而不是自不量力卷进去这场是非,还傻傻地跑去给别人当先锋。
戚少商也想不明白,明明是辽国借皇帝的手想除了顾惜朝,削赫连家的兵权,怎么一转眼又变成了,赫连出兵攻辽了。“皇上昏了头了吧,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
“皇上什么主意也没有。全是童贯在把持朝政。奸相当道,不知道又受了金国使者的什么重礼,卖了我们大宋数万将士给金国去开道。”铁手递给戚少商一封信,是诸葛正我写来的。皇上以前想削赫连兵权倒也是真的,而现在想重用赫连也是真的。朝中几大势力盘根错节。最终还是主和金的童贯占了上风,与其困龙在渊,不如让赫连家去攻辽,又讨好了金国,又宽宏仁义的名声。反正赫连将军还软禁在京城,赫连春水也翻不了天。
“我们冒险北上,便宜的只是金贼,这么浅显的道理,皇上为什么不懂。” 赫连春水气得翻来覆去的把长枪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又换到左手。
“他只懂工笔花鸟。美人歌舞。”顾惜朝冷笑着道:“不知道除了这些,他还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息红泪看着戚少商,摇头苦笑。早知道这皇帝昏庸到了如此地步,何苦坏了顾惜朝的逼宫大计,不如当初让他弄得天下缟素算了。戚少商当然明白息红泪没有说出来的话,他回以苦笑,转头望向顾惜朝道:“惜朝,如果我们现在开始准备,多久可以拿下幽都城。”
“不知道。”顾惜朝走到沙盘地图跟前,一边指点图形,一边说道:“幽都是辽国陪都,屯兵重地,比上京的兵马还要多。差不多也有八十万。就算我们想合围都不可能。而我们现在能带走的最多也只能是五十万。这一仗打下来,不管谁输谁赢,对于双方的兵力都是一场巨大的消耗。打下幽都城,我们也没多少兵力用来守幽都的。以现在兵力攻打幽都对我们来说都不是明智之举,相反,幽都离金国属地比较近。哼,朝廷该不会是要我们攻下幽都送给金国做议和之礼吧。”
赫连春水和戚少商同时白了脸,顾惜朝这话倒也不像是危言耸听。铁手却道道:“不会的,就算皇上有此决定,朝中还有世伯那样的重臣会全力反对。自古邪不胜正,童贯一时得势而已,忠奸善恶,皇上终会有明白的一天。
顾惜朝不屑地轻哼一声,懒得跟他辩驳。目色却是一片清光,像冰雪初融的河潭,冷冷地冒着寒气。
“你有什么好建议?”赫连春水问道
“小妖,你若是舍得下你世袭将军的封号,我陪你去京城,别说老将军只是软禁在赫连府自家的别院里,就算是刑部大牢,我也帮你也把老将军救回来。” 顾惜朝阴沉着脸说道。目光转向铁手。铁手自然知道这话一半是说给他听的。顾惜朝挑明了要劫人,六扇门又能怎么样,铜墙铁壁也未必拦得住他。想想还是戚少商厉害,这神龙名捕,说不做就真的能不做,单是这份果断,铁手就自愧不如。
赫连春水苦笑摇头:“不是我舍不得这世袭将军的虚名,我爹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这种犯上作乱的事,他是不会领情的。再说我爹的观念那天也说得很明确了,我们若是冒然离关,边关的百万将士,只怕都会心生去意。这鬼门关算是白费了你一番心血了。”
息红泪道:“那我们还是想办法拿下幽都城吧。”
顾惜朝叹道:“我并不想打击你们,只是就算我们拿下了幽都城,又能怎么样。赫连家功高震主的嫌疑又坐实了几分。以前赫连将军还在土城,就想整你们,现在老将军在皇帝手里捏着呢。所谓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就是这个意思了事。”
铁手说道:“这一仗也不是完全不能打。顾惜朝擅长用兵,赫连公子和戚少商都会带兵,如是攻下幽都,也能叫金贼看看我大宋能人辈出,叫他们趁早打消别的念头。” 他身为监军,自然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口没遮拦,让赫连春水打幽都才是他的职责。
“最有可能的结局是老虎没镇住,反而被虎伤。”顾惜朝直截了当地说道:“金国能借童贯的手,不费吹灰之力能让辽国的借刀杀人,变成鹬蚌相争,他日也能借昏君的手把半壁江山划入金国的版图。如果你们学得了我的不忠不义,倒还少生些闲气。”
戚少商无奈地说道:“可是老将军还被软禁着,我们要是迟迟没动静,说不定就真的被下了天牢了。”
“小妖,杀进汴京城和杀进幽都城,你选哪样。”顾惜朝转头问着赫连春水。相比打幽都城,劫人真的是比较简单的,只是赫连春水会怎么选,却不是他能做主的。
一个半月之后,已是春回大地,百花盛开的季节,整个边关,蝶舞宛转,鸟啼清脆,连空气都有绿草碧树的气息。经过细密筹划,赫连春水挂帅,带了顾惜朝,戚少商息红泪等人,以五十万的大军向北而去。
此地离幽都也不过数百里,一路上,也有辽兵拦截,宋兵外有戚少商诸将之勇。内倚顾惜朝计谋之奇,倒也是有惊无险地步步逼近了幽都。
这一日,宋军在狼山一带驻了营。隔了几十里外就是有辽国五十万大军屯守。
探子很快回报,这五十万大军的元帅正是众人在鬼谷关遇到过,还未正面交锋的萧叔寒,而萧叔寒阵前有位女将,却是众人的老熟人——莫珑。
第三十七章
辽军的驻营地正是幽都城的外围。萧叔寒欲雪前耻,把幽都城的兵带出来大半。帐蓬一座挨着一座,旌旗招展,遮了半个日头,绣带飘扬,在风中列列作响,整个辽营里,兵来将往,刀枪生辉。
顾惜朝骑着马,站在略高的地方,远远地看过去,见辽营一字排开,绵延开去。左右两边都望不到头,东边有几处矮山,辽营随着山势驻营,如波浪起伏。顾惜朝猜度辽军并无地理优势,却在此地拦截,应该是布了什么阵的。 转过头来对赫连春水道:“明日大军全部出动,不过,只派一万人去打先锋,试试他们摆什么阵出来,也不用真打,毕竟不知道敌军的底细,打起来,也很吃亏。”
穆鸠平在一边闷声道:“让我去。” 很久没跟顾惜朝说过话了,此刻,声音都有些干涩,没了平日里的响亮。
顾惜朝看也不看他,只是微微摇了下头,赫连春水便随便点了名大将,命他好生准备,明日开战。
待众将都散了,穆鸠平迟迟没有走,只是跟在顾惜朝身后,顾惜朝当没瞧见。
戚少商在一旁劝穆鸠平道:“老八,明日只是小战,你不如养精蓄锐意的好。都到战场上来了,还怕没仗让你打吗?”
穆鸠平摇头道:“大当家的,你也别哄我了,有莫珑在阵上,顾惜朝怎么都不会派我上去的。”
戚少商道:“上次你私放莫珑,任谁都有忌惮之心,你还老老实实的呆在营里,等打完了这一阵,就该攻幽都城了,到那时候,你再出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