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昭华抓着宋瑶笙的肩膀,试图放软语气,“阿苼,现在事态已经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我已深陷泥潭,但是我不希望你也跟着……总之,趁现在还有机会,我把你偷偷放出去。你走吧,不要再管这里的事情了。”
宋瑶笙看了昭华一会儿,突然把视线移开,她低着头轻轻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自嘲,“陛下,你知道惠后动用了多少人来守着我吗?一百多个人,敢问陛下要怎么放?”
见昭华没说话,宋瑶笙接着补充道:“见方才王甲的作态,陛下现在也是寸步难行吧,和我相比,陛下至少还能出来走动,陛下才应该早点想办法脱身才是,不用管朝廷会怎样,去做天真烂漫的昭华而不是女帝。”
“你在嘲笑我,还是在撵我走?”昭华蹙着眉,“为何?你一直在逃离朕?那天也是吧,你自己暴露自己是宋瑶笙,把唯一的退路给封了,你就这么讨厌这个地方吗?”
宋瑶笙被昭华说中心里的想法,面色依旧如常,“惠后说,我成不了荆离,我也不会被舅母接受,可是我也不再是宋瑶笙,我有时候也在想,我到底是谁,直到方才我才想通,我就是我,荆离也好,宋瑶笙也好,都只是我的一部分,决定我要做什么,想要成为什么的,不应该是这些身份和名字,而是这里。”
宋瑶笙指着自己的心脏说道:“以前我太负累,想着报仇,报仇之后又想着怎么立足,稳定天下,现在想想,这天下干我何事?我早该在报仇之后就一走了之,而不是为了那点良心,还去费力收拾残局。你说我逼你,逼你成为皇上,是……我很自私,从来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但现在一切也该结束了,从我开始从我结束。”
昭华被宋瑶笙的一番话震惊到有些不敢开口,“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宋瑶笙长长吐了一口气,苍白的唇开合道:“陛下,保护好自己。”
之后不管昭华再怎么追问,宋瑶笙都不肯再说话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这天下,这个皇宫都是你的吗?你想开始就开始,你想结束就结束!宋瑶笙,你总是这样,搅弄春水又洒脱离开,你以为朕会感激你吗?朕告诉你,朕恨死你了。”昭华情绪有些激动,她抓着宋瑶笙的肩膀吼道,随即她突然笑了起来,“你有了夜未央,所以就开始厌恶这样的生活了,她真是个坏女人,从我身边抢走了你,还想把你带离,可惜……我并不想放你走。”
宋瑶笙诧异地看了一眼昭华。
“你知道为什么惠后会突然开始追究陈王之死吗?”
宋瑶笙眼睛一眯,露出几丝不可置信的神色,当初她从凝香夫人那里得到消息祸从东起,之后惠后对待她和昭华的态度急转直下,又几次三番地想害未央,她只知道惠后听到了风声,但是这风声是谁透露给她的,宋瑶笙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对,是我,自从你娶了夜未央之后,我就开始莫名觉得危险,你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阿苼了,你的笑容你的目光甚至你的愤怒,都属于那个女人,为什么?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为你甘愿把自己囚禁在皇宫里龙椅上,站在权利的顶峰,只因为你的一句话,为什么她可以轻易让你就生了退意,我不甘心,所以之后我往寿康宫送去了一个礼物,陈王的簪子。”
宋瑶笙震惊地无以复加,她僵着个脸,喃喃地说,“不要再说了。”
昭华哈哈一笑,越笑越苦涩,“你自诩聪明绝顶,却独独没有看到我的真心,你以为我是为了楚怀柔跟你翻脸,呵呵……楚怀柔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她身上有你的影子,我怎么会宠她至厮,你要杀她,我并非不同意,我只是不甘,你因为一个蠢女人那样盛气凌人的威胁我。”
“不要再说了,昭华!我叫你不要说了!”
“还有张里,他倒是条忠心的狗,也是朕杀了他,他死的时候都不忘记给你传递消息。”
宋瑶笙越听越愤怒,最后竟挣扎着倒在了地上。
昭华起身,走到了牢门前,“朕改变主意了,你说得对,朕没法放你走,朕也不放你走了,朕要牢牢抓住你,不会让你死,惠后让朕立陈王世子为太子,朕会照做。反正……这天下变成什么样子,干我何事?”
昭华没有说,惠后利用静文太妃,楚怀柔和宋瑶笙的命来威胁她,威胁她必须配合,不准反抗,就像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人,要放弃手里的绳子一样。
“爱卿,保重。”
次日,昭华便对外宣布,自己找到了流落在外的陈王世子,为了避免皇家血脉外滞,昭华把王世子接回了皇宫,并且拟旨把陈王世子立为太子,并且视如己出,亲自养在身边。
得到这个消息,整个明国上下都沸腾了,有人欢喜有人愁,喜的是,陛下是磨镜又不肯诞下子嗣,子嗣乃国之根本,现在国本是保住了,又不用担心皇室血脉被混淆,愁的自然是那些想方设法把女儿送进皇宫的人,楚家接到消息的时候火急火燎地想去见楚怀柔,得到消息是不让见,经此一事,楚家地位更加摇摇欲坠。
☆、第七十六章 你吃饭了没
宋瑶笙是被飞花叫醒的,她确实伤得有点严重,飞花唤她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跟着飞花一起来的还有漪妙,比起飞花一脸愁容的样子,漪妙就显得轻松多了,宋瑶笙看了看旁边还放着一叠厚衣服,忽然想起来昭华走后不久,王甲就送来了衣服,那时自己正昏迷着,只是朦胧之中感觉到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的旁边,现在想来昭华应该是做出了妥协。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强打起精神,宋瑶笙问到。
飞花紧咬着牙,“陛下已经下了诏书要立秦峥为太子。”
宋瑶笙嗯了一句便没了下文,飞花忍不住开口,“相爷,您伤势严重,先让漪妙给您看看吧。”
宋瑶笙看了一眼正在参观自己牢房的漪妙,沉思了一下还是点头了,自己现在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那个……王甲是我们的人?”
不然飞花和漪妙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进来。
“是楚大人的人。”飞花随口应了一句,对着漪妙说道:“快过来看看相爷。”
一边的漪妙听闻,撅着嘴道:“着什么急,不是还没死吗?这天牢我可是难得来一次,还没看够呢。”
飞花:“你……”
宋瑶笙笑了一声,“等事情结束,别说看一看,就是要在这里住下来,也不是不行。就在这间牢房门口给你竖个牌子——鬼医专用房间,你看如何?”
漪妙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这才慢慢走到宋瑶笙的旁边,“我才不要住在这里呢,更不要住你住过的。”
飞花催促到,“快给相爷看伤,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漪妙更加不耐了,嘴里嘟囔着,“是是是,你每次主动找我都是为了你家相爷,下次再有这种事别来找我了,她自己不爱惜身体赶着糟蹋我可阻止不了,我的药金贵着呢,给阿猫阿狗都不给她。”
飞花听完,差点没气死,“你若是不耐烦提前拒绝我就是了,何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拿我家相爷开涮。”
见飞花已经带上怒气,宋瑶笙率先开口阻止,“飞花你别生气,漪妙这是担心我,才这么说的,她若是真不关心我,怎么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跟着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飞花瞬间满脸通红,“是奴婢小人之心了。”
飞花吃了亏,服了软,漪妙心情大好,她终于伸出那只金贵的手给宋瑶笙把脉,把完脉一边拍着宋瑶笙的背一边说:“到底是年轻人啊,摔摔打打的也不碍事,皮肉伤而已,回头我写个方子,好好调养一个月就可以了。”
宋瑶笙被漪妙拍得脸色发白,捂着伤口止不住的皱眉,漪妙看了急忙愧疚地收回手,“嘿嘿……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还有伤。”
飞花连忙半跪在宋瑶笙的面前,给她查看伤口,她埋怨地瞪了一眼漪妙道:“不仅有伤,你怕是要重新想个法子了,相爷如今在这天牢里,哪里来的药壶熬药,这里环境又这么差,何谈调理。”
漪妙摸了摸下巴,这才恍然大悟,“对哦。”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贼兮兮地看着宋瑶笙说,“子渊啊,你吃饭了没?饿不饿啊,我今天下午吃的可是烧鸡哟。那味道,绝了。”
宋瑶笙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提醒她,“行了,别装了把药拿出来吧,时间有限,要贫嘴回去贫。”
被拆穿的漪妙傻笑了两声,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了一个瓶子,“你这么聪明怎么还是被关起来了呢,哼,所以说啊,一物降一物……”
漪妙的话还没说完,飞花就从她手中抢过药瓶倒了一粒药出来,喂到了宋瑶笙的嘴边,“相爷,您先含着,我去给您倒水。”
牢房的一角有个水壶,虽然早就冰透了,但是聊胜于无。
看着飞花忙里忙外的样子,漪妙就忍不住地吃醋,说话也是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对我就没有好眼色,对某个作死的就那么好。”
声音不大不小,飞花显然也是听到了,她脸上有可疑的红晕,提着水壶的手有些抖,半响她道:“你帮忙良多,我不甚感激,等相爷出去,我就跟你走。”
这话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连漪妙自己也愣住了,等飞花给宋瑶笙喂完药之后才找回语言,气呼呼地说“我才不缺丫鬟。”
意思就是拒绝了。
宋瑶笙明白漪妙这是闹别扭了,不禁又想起了未央,漪妙和飞花之间的气氛尴尬,她转移话题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飞花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又因听到这句话松开了,她恭敬地回道:“这几天好些了,也能吃下饭了,夫人说会乖乖地等相爷回家。”
家……吗?一想到相府被抄,回去的时候肯定也同昔日的宋府一样贴满了封条,宋瑶笙心里就有些不忍,但幸好,未央还在,“嗯,太子册立仪式在哪一天?”
她不能再等了,她想出去了,想那个在等她的人。
飞花回忆到,“好像是在年前,算算日子……就在下个月丙寅日。”
“丙寅日?”宋瑶笙重复了两遍,“五天。我们只有五天时间,周将军可到了?”
“回相爷,到了,另外……凝香夫人也拿到了皇宫平面图和守卫分布图。”
宋瑶笙露出了几日一来唯一真心的笑容,“很好,叫楚大人做好准备。陛下那边……怎么样了?”
提到昭华,宋瑶笙就有些头疼,回想起昭华走之前说的那番话,她有点不知所措,她没想到这些年昭华对她竟存了这样的心思。由爱生嗔,由爱生恨,由爱生痴,由爱生念。从别后,嗔恨痴念,皆化为寸寸相思。昭华和她一样,都是因为偏执,才做出了这样的事,知道理由后,宋瑶笙反而不知道怎么去质问对方了,哪怕没有未央,宋瑶笙也不可能会喜欢昭华,她只把她当做一个伙伴,一个君王,一国之主,昭华生来应该是被仰望的。
而她注定只会被未央那样平凡的姑娘吸引,宋瑶笙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在一开始就对未央不加防备,许就是缘吧,小时候悄悄埋根在心里,悄悄发芽,再次遇到未央的时候,那棵树就开始疯狂地生长,开花,结果。
“陛下……不是很好,似乎是被惠后囚禁了,惠后和欧阳义在准备太子册封一事,眼下也无暇顾及,要不要奴婢去把陛下救出来?”飞花提议。
“不用。把我们要动手的消息传递到这个人那里,陛下那边……找几个可靠的看着,务必保证陛下的安全,这段时间我们就不必再见面了,一切按照计划来。”
宋瑶笙拉过飞花的手,在她的手中写下了一个名字。
飞花像见鬼一样,“她?!可是她不是……”
宋瑶笙打断了她,“相信我。”
“奴婢……遵命。”飞花有些艰难地点头。
见宋瑶笙和飞花交代得差不多,漪妙收拾了一下东西,无意般地对着宋瑶笙说:“子渊,我要走了。”
宋瑶笙一愣,继而问道:“是回鬼谷了吗?”
飞花也抬头看向漪妙。
“嗯,师姐来过几次信了,一直催我回去,她们好像也得到了消息,知道这边要变天了,说是不安全,还动用了师父的遗命,说再不回去就要把我扫地出门。”
宋瑶笙瞧了一眼飞花,发现飞花除了惊讶之外,神色中还带了点迷茫,“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谢谢你。”
漪妙咧开嘴一笑,“不客气,你可别死啊,到时候来找我把你喉间那玩意给取了。”
宋瑶笙也笑,“好,对了,我还忘记介绍我自己了,我叫宋瑶笙,之前一直瞒着你实在是迫不得已,你可以叫我阿苼,子渊和荆离这个名字我不打算用了。”
“当然,宋瑶笙……我记住了。”
两人准备?4 呤保窝贤蝗唤凶×虽裘睿蜕档溃骸胺苫ㄓ胛也⒎侵皇羌虻サ闹髌颓橐辏辉敢庾龅氖虑椋乙脖撇涣怂!?br /> 漪妙何等聪颖,一下子就听懂了宋瑶笙的意思,当初漪妙曾开玩笑让宋瑶笙把飞花送给她,那时候飞花就不肯,如今飞花肯跟她说,事成之后就跟着漪妙,说明是她自己愿意的。
或许是飞花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接受了疯疯癫癫的漪妙。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见此良人何。世间大部分的爱情大概就是这样无端发生的,悄无声息之时,夜深人静之时,发呆之时,视线忍不住朝着某个方向之时,飞花太迟钝,但所幸她遇到的是漪妙,飞花踏出去一步,剩下的步子漪妙就会自觉走完,真好,宋瑶笙吞了药,觉得心和身都暖和了起来,她忍着疼套上了地上的棉袄。
五天,五天之后,她就可以回到未央的身边,真好。
☆、第七十七章 册立仪式
丙寅日,清晨时分,天色还昏昏沉沉将明未明,守卫宫廷的御林军早早就整装待发威风凌凌地守在了昭阳殿下,长长的阶梯两边整齐地站着文武百官,他们就这样在寒风中站了几个时辰,手里拿着芴板巍峨不动,暴露在外的手指冻得通红,尽管天气十分寒冷,但是没有人敢偷懒半分,连发抖都要尽力忍着,就怕被被人参一本殿前失仪,蔑视皇族。
赞礼官站在队伍的最末端,他远远地看着昭华的御辇由远及近地过来,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赞礼官年事虽高,但声音十分洪亮,在空旷的昭阳殿外也十分清晰,百官瞬间跪倒在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册立太子的仪式自古就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哪怕礼节繁琐,也不能有半分差池。
昭华坐在辇车上,表情不冷不热,看不出悲喜,辇车被抬上昭阳殿,到了殿门口昭华挥了挥手,示意抬辇的太监停下。惠后这会也到了昭阳殿,正等着昭华一起入殿。
随着昭华走进昭阳殿,百官也陆续走进了殿中。在昭华身后的周福把手里捧着的玉玺小心地搁置在龙案前,赞礼官上前提醒道:“陛下,太子殿下已经候着了。”
昭华抬起了手,余光看了一眼惠后,发现惠后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喜意,眼神一凉淡声道:“开始吧。”
昭华话音一落,赞礼官就用眼神朝一边的乐官示意了一下,正声雅音如同高山流水一般缓缓响起,但是众人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靡靡之音,都侧着头等待太子的到来。
“仪式开始。”
本来惠后是不该出现在太子的册封仪式上的,奈何大明只有女帝没有皇后,所以本该陪同皇帝的女皇的位置就被惠后顶上了,秦峥是陈王唯一的血脉,也是她和儿子最后的联系,她怎么也不肯错过秦峥的册封仪式。
不一会的功夫,秦峥就由承制官引到了殿前。秦峥一身黄色蟒服,头戴着九旒白珠,暗红色的丝带垂在肩上,四岁的身体在厚重的衣服下显得有些笨重,但是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用惠后的话来说就是眉宇之间已然有了帝王之气。
承制官喊道:“有制。”
那边赞礼官喊:“跪。”
秦峥乖乖地跪下,叩首,他的心里一直回荡着白兮婉的话,只要他乖,听惠后的话,他的义父就能得救,秦峥不太搞得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成了太子,惠后告诉他,他真正的父亲是她的儿子也就是前朝的陈王,他生来就尊贵无比,所以成了太子。面对一系列的变故,秦峥有心做点什么,但是奈何自己人微言轻,惠后虽然疼他,但是不会由着他的性子来,到了后来,就连白兮婉也开始无视他的哭闹,好像把荆离忘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