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起身,一前一后的进了小书房里。因为是客房的缘故,小书房略有些简陋,不过对于何芷而言,今日也只需一方桌案罢了。
而此刻,桌案上已被习秋铺上了白纸,笔墨砚台之类的也各归其位,另有几个小蝶里还装了各色颜料。何芷和魏来进来时,习秋正拿着墨条在砚台里研磨,不多大一会儿功夫,浓浓的墨汁便研好了。
见到这般架势,即便魏来不通文墨也该知道,何芷这是要做些什么了……她忍不住侧头看了何芷一眼,早听闻何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这便是要见识到了吗?
☆、第41章 苍松
有句话说得好,叫做“礼轻情意重”,所以贺礼这东西其实并不一定要如何的名贵,尤其是在双方关系亲近的时候。只是何芷起初并不太愿意为了这种事费什么心神,这才决定花钱“随便买点东西充作贺礼”,也算是一种偷懒的行为了。
只可惜,这懒到底还是没偷成。所以此时此刻,何芷也只能站在这桌案前,提笔为世伯画上一副画,聊表心意了。她提着笔凝神想了片刻,心中似乎有了主意,也没犹豫,提笔便画了起来。
自跟着何芷进了书房,猜到她打算作画开始,魏来便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会儿何芷开始画了,她便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只是注意力更多却是被何芷此刻专注的样子吸引了。
魏来与何芷相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自七月底初见到如今,也不过两个月光景。两人虽然因为种种缘故相处得不少,但到底时日太浅,彼此之间的了解便更是浅薄了。就好比魏来对何芷的认知,其实一直都还停留在“温婉的大家闺秀”这个层面上。她所见到的何芷不是温柔婉约,就是落落大方,这般专注认真甚至可以说是严肃的模样,倒真是第一次见到。
于是不知不觉中,魏来的注意力便被何芷吸引了去。等到她再度回神时才发现,何芷笔下的画竟已是基本成型了——因着时间的缘故,何芷的画并不繁复,不过是幅苍松图,“松柏长青”的寓意也正适合祝寿。只是这画她却是费了番心思,苍松也并非寻常的苍松,一眼看去那枝叶布局与树旁的山石草木却是隐约可以瞧出是个潦草的“寿”字。
魏来在一旁惊奇的看了两眼,她虽不懂得赏画,却也觉得这画是极好的了。她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何芷两眼,心头更升起了几分自惭形愧来。只是这一次却并非因为家世钱财,而是存粹的为何小姐的才情折服了。
即使只是一副简单的画作,何芷这一画也用了近两个时辰,待到收笔时却已是到了下午,午饭时间却是早过了。她作画时专心致志,倒是不曾感觉到饿,魏来陪在一旁,也是从始至终不曾说些什么,只专心的看着。
大抵是因为一个姿势保持得时间太长,何芷收笔起身时动作却是僵了一僵,随即便轻微的扭了扭脖子。酸痛的感觉顿时弥漫开来,也让何芷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魏来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一步,却见着习秋动作更快的迎了上去,随即便动作熟练的替何芷按捏了起来。没一会儿功夫,僵硬的肌肉终于得到缓解,何芷脸上那隐约表露出的不适也终于消失不见了。
回过神来的魏来却是忍不住微微抿了抿唇——只是因为何芷蹙眉,她刚才居然下意识的就想上前帮何芷按肩膀?这般反应于她而言,实在是太反常了!
好在何芷方才不适,倒是没注意这许多。她放下手中还拿着的画笔,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这才一脸不好意思的冲着魏来歉然一笑道:“方才画得入神了,却是不知道时候过去了这么久,早知便不叫你来看了。”
魏来这时候也已经收敛了情绪,她心中虽然有些惊疑不定,面上却仍旧是那温和的笑:“不妨事。我虽不通文墨,但能见着瑾睿作画,也是一番荣幸。”
这话是称赞,可能也并不算假,但魏来却并不是喜欢说这种客套话的人。何芷若有所思的看了魏来一眼,对方却不知为10 当然,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何芷柔柔一笑,便将探寻的目光收了回来,她神态自若扭头吩咐了习秋去太守府的厨房寻些吃的来,然后才冲着魏来道:“都怪我画得入神,连累的你也错过了午饭,若不嫌弃,一会儿便一起用些吧。”
何芷这话说得太过客气,以至于魏来压根就生不出拒绝的心思。所以她虽然有心想要回去想想自己之前的反常是为了什么,但这时却还是点头答应了何芷的邀请。
没一会儿功夫,习秋便提着个食盒回来了。食盒面装着两碗米饭,几样清淡的小菜,外加一份明显是替魏来准备的肉菜。
魏来扫了一眼,因着临行前何夫人的细心叮嘱,便知道这些清淡小菜基本上都是何芷喜欢的。只不知,这是习秋特地吩咐过让人准备的,还是曾家的人有心,特意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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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曾墨瀚就听下人说了何芷没有用饭的消息。他只当何芷远道而来,是真的累了,还在屋里休息,这才错过了午饭,于是小心的吩咐厨房做了当初何芷喜欢的菜色备着,只等着何芷什么时候要吃了,便能吃上喜欢的饭菜。
只是这一等,等的时间却是有些长。直到午时过去,未时过半,厨房的人才来回话说何芷的丫鬟终于去厨房取了午饭回去。
连午饭都错过了这么久,这该是被累成了什么样啊?曾墨瀚多少有些担心,同时也隐隐的后悔起早上的唐突来——好端端的不让人休息,还硬要邀人同游,也幸亏没去远处游玩,否则阿芷这会儿岂不是累得更狠了?
因着这份歉意,曾墨瀚得到消息之后便又去了客房探望何芷。他算计着时间,正巧赶在何芷吃完饭后才到,却不料刚走进客房所在院子的远门,便见着何芷房间的房门开着。
这种情况相当少见,曾墨瀚不禁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透过大开的房门,他却是看见屋里何芷和魏来正坐在一处说话,而且那模样,竟有种意外的融洽和亲密……
一瞬间,曾墨瀚想了很多。也是直到此时,身旁再无一人干扰,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一直忽略的一些问题——何芷为什么会离开京城出现在这里?那个魏来究竟又是以什么身份一直跟在何芷身边?还有两人间那若有似无的亲近,又都代表着什么?
曾墨瀚并不傻,只是冷静下来一想,心里的感觉却不太妙。他心头隐约有了个猜测,却有些固执得不太愿意相信,毕竟,那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他不相信拥有那般才情的何芷会看上个没什么共同语言的武夫。
闭着眼略微稳了稳心神,曾墨瀚再次抬腿迈步,向着何芷的屋子走去。
☆、第42章 好好珍惜
曾墨瀚过来时,何芷和魏来刚用完饭,魏来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找机会告辞。
“阿芷,我听说你午饭推迟了许久才用,可是上午出去时累着了?”曾墨瀚站在何芷的房门前,并没有直接进屋,说话时神色中还带着几分关切,只是问过之后才一副刚看见魏来的样子补了句:“魏将军也在啊。”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虽然这情敌的身份并未确定,但毫无疑问,曾墨瀚已经把魏来当做对手防备上了,于是原本就算不上亲热的态度,这会儿便更冷淡了。
魏来原本是想走的,因为刚才那个捏肩的小插曲她心头还有些乱,想要回去理理思绪。可是此刻见着曾墨瀚来了,还一副无视她的不善模样,原本心头的那点去意顿时就消散了个干净。她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回应了一声:“曾公子。”
曾墨瀚见着魏来仍旧在何芷的房里稳坐如山,便知她是不准备离去,再一看何芷似乎也并未觉得不妥,他心头顿时就沉了沉。
虽然如今世人对女子并不苛责,但世家大族总是比较注重礼仪规矩的。以何芷的教养,无端端的也不可能让个男人在自己房里久留。可是此刻她却并没有要让魏来离开的意思,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就值得深思了。
作画当贺礼的事,何芷并不打算对曾墨瀚说。她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曾墨瀚之前的问话,反倒开口问道:“墨瀚此时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曾墨瀚闻言终于将目光从魏来身上收了回来,他对着何芷温润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怕我和雨薇早上太过唐突,累着了你,所以特意过来看看罢了。”
话题又绕了回去,何芷也只能模棱两可的回道:“墨瀚有心了。只是之前赶路,旅途疲惫罢了。今日难得有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便有心犯懒想要多歇歇。”
见着话题引到了“旅途”二字上,正满心疑惑想要寻个答案的曾墨瀚眼前顿时就是一亮,他随即接道:“无事便好,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对了阿芷,之前太过匆忙一直没来得及问,这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离京了,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何芷闻言眨了眨眼睛,尽管曾墨瀚做出一副随口一问的样子,但她还是看出了对方眼中那一丝掩不住的探究。她本也无意隐瞒什么,只是曾雨薇一开始不说,她后来倒也不好上赶着解释了,毕竟她们也只是路过,恰逢其会顺便来贺个寿,待不了两天就要走又何必纠缠呢。
当然,以这一日曾墨瀚与曾雨薇的表现来看,何芷自然也看出了端倪。只是对方与她到底是发小的情谊,若非点明,顾忌着彼此的脸面她倒也不好说些什么。现在难得曾墨瀚问了,她便也落落大方的开口回道:“我此番离京,却是要随魏来回乡去的。”
何芷这句话一说,便算是点明了她和魏来两人的关系。曾墨瀚自然不会听不懂,只是仍旧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于是便问了句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来:“你随魏将军回乡,是……是恰巧同行,要过去游玩的吗?”
这话说完之后便是连曾墨瀚自己都觉得可笑了,但他却不知自己这自欺欺人的话竟是歪打正着了。当初何芷要求与魏来一起回乡的理由,可不就是魏来曾答应过要带她在家乡游玩吗。
于是曾墨瀚一语落地,屋里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曾墨瀚回神之后想到自己问的话只觉得尴尬无比,一时还不曾注意到周遭气氛的变化。魏来却是扭头去看了看何芷,目光略有些古怪。
何芷这个当事人没什么反应,只是曾墨瀚这问题莫名的切中了要害,她却不知如何回答了。临了,她终是将视线移向了魏来,目光中带着两分恳切,似是希望她替自己解围。
魏来觉得,何芷大约是不喜欢曾墨瀚的,否则面对着这么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她也不会如此的不留余地。她们当时定亲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曾墨瀚的心思明显得她都看出来了,何芷不可能不知道,她这般表现,便是要借着自己摆脱对方了?
这样一想,魏来便算是在心中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再加上之前被曾墨瀚无视的态度和何芷那恳切的目光一激,她便难得的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不止是游玩,瑾睿此行是要同我回家,见我母亲的。”
这话比之前何芷所说的更加直白明显了,便是曾墨瀚再不愿意相信,也明白既定的事实不会更改。他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心里隐约后悔起自己当初的犹豫不决,只是心中的不甘还是促使他不自觉的开口问了句:“你们……定亲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魏来也没有犹豫就点了头:“我和瑾睿,半个月前定的亲。”说完顿了顿,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她又加了句:“待明日曾大人寿辰过后,我们就要启程回乡了,若曾公子还有什么话要对瑾睿说,不妨今日便都说清楚吧,免得到时候没时间了。”
一改之前的沉默忍耐,曾墨瀚只觉得此时的魏来有些咄咄逼人了。不过他却觉得这般态度其实也怨不得魏来,因为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正被人窥觊,恐怕都不会对那窥觊之人有什么好脸色。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实际上他还是免不了有几分难堪。
屋里的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还是何芷见着气氛尴尬,主动开了口:“墨瀚,可还有什么事?或者,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曾墨瀚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此刻只想离开这个让人倍感尴尬的地方。不过摇头之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又点了点头道:“我有话想对魏将军说。”说着顿了顿,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立场叮嘱,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看着魏来道了一句:“你……好好珍惜吧。”
魏来倒真没想到曾墨瀚这般干脆,略感意外的同时,却也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虽然她此时依旧不觉得她与何芷将来会有什么瓜葛,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何芷于她而言,似乎已经不止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至少,她对她,已经有了些不一样的情谊。
☆、贺寿礼
错过的无法挽回,曾墨瀚最终还是失魂落魄的走了。
也不知事后他是不是与曾雨薇说过什么,之后的这一整天不仅是曾墨瀚,便是一直对何芷黏糊得紧的曾雨薇也没出现过。到了晚饭时候,丫鬟们送来的菜式也依然都是何芷喜欢的,可见曾墨瀚虽然失落惆怅,却也没有因此对何芷产生什么芥蒂。
事情就这样过去之后,第二天便是曾远志的寿辰了。曾家本是名门世家,曾远志又是一方长官,这一天前来贺寿的人自然不少,整个太守府也都早早地就忙碌了起来。
魏来与何芷到得并不算太早,虽然她们本就是在曾府里做客的,但这一天两人却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何芷懒得去应付那许多,魏来和曾家更没什么交情,于是两人便选了个不早不晚,也最不引人注目的时候到了前厅。
习秋抱着何芷的画跟在两人身后,刚到了前厅,何芷便吩咐她将画当做寿礼送去。只是临了,何芷却出人意料的叮嘱了句:“记得,是以魏将军的名义送去。”
这话一出,另外的两人都是一愣,习秋似乎有些不乐意,魏来更是开口问道:“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送啊?我和曾家可没什么交情,今日也不过是陪着你过来罢了。”
何芷眨眨眼,自然不会说她是要借这个机会将两人定亲的消息散出去,只解释道:“今次我来贺寿本是意外,这贺礼也不曾特意准备,若是拿着这幅画当做何家送来的贺礼,却是太轻了,旁人见了只怕会笑话。但若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只怕有些不妥,还不如就以你的名义来送,毕竟曾家也知道我们定亲的事儿了。”
人情世故什么的,魏来接触得实在不多,尤其是这些高门大户之间的往来她就更不清楚了。既然何芷这么说了,她听着似乎有些道理便也信了,于是点点头不再多言。
两人刚才说定,扭头就看见曾墨瀚正从外面进来,而且无巧不巧的,对方也正抬头看过来,于是彼此的视线一下子就对上了。
何芷神色不变,如往常一般冲着曾墨瀚微微一笑,神态中温婉尽显。魏来也是冲着他微微点头,显然说开之后便也放下了芥蒂。只是曾墨瀚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就连迈步进门的脚都停顿了一下,不过迟疑之后,他还是抬脚走了过来。
“阿芷,魏将军,你们来了。”尽管努力的收敛了情绪,但在面对魏来两人时,曾墨瀚的脸上还是止不住的带上了些许尴尬。
何芷微微点头笑道:“今日曾伯父寿辰,墨瀚恐怕是有得忙了。”
见着何芷的态度果然一如寻常,曾墨瀚也是偷偷地松了口气,之前那尴尬的感觉也是稍减。他看了看四周,有些无奈的笑道:“是啊,来的人挺多的,比当年在京城时还要热闹。”
何芷听出了他话中的些许嘲讽和复杂,却并不好接话。正巧就在这个当口,今日的寿星曾远志终于也来到了前厅。
今日是曾远志五十岁的生辰,虽算不得大寿,但毕竟也是逢十,赶来祝寿的人不少。只是他自己似乎并不太看重,也只换了身新衣,并没有格外的重视。倒是跟在他身旁的曾雨薇今日特意换了身喜庆的红色长裙,看着倒有几分娇俏可爱。
曾远志一出现,原本前厅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寒暄的人便都围了上去道贺。他作为今日的主人翁,自然也是拱着手一一回应,一时间倒是满室的热闹。
何芷和魏来见状又等了片刻,待到围着曾远志的人稍稍散去之后,这才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