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魏来的于姑娘并没有多留,在魏来让人将印鉴送去给县令时,便施施然的离开了,连那破马车也没有管,直接连人带马车扔县衙门口了。
或许她当日救人也不过是随手为之,并没有求什么后报,所以对魏来之前的许诺应的那般干脆。而如今看来,她似乎也并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魏来倒是没想到人走得这么快,短暂的怔愣之后开口喊了两声,也不知对方听到没有,只头也不回的走了,很快便消失在这还算热闹的县城街头。
三河县令不过七品,魏来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印鉴送去之后他自不敢怠慢,很快便带着人来将魏来迎了进去。
之后一番询问魏来才知道,黑甲骑兵曾在此地逗留多时,足足寻了她七日,几乎将南郊和三河城挖地三尺也没找着人,终于在前两天收兵回朝了。
魏来对此倒也没怎么在意,知道战事顺利黑甲骑兵损伤不大她便安心了。不用跟着黑甲骑兵一起回去也好,省得一路遮掩应付也是心累,于是任由三河县令安排人送她回京。
期间,三河县令见魏来受伤摔断了腿,倒也好心的请了大夫来想帮忙看诊。结果魏来只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让看,决定就这么拖着伤腿回京,至于这腿今后能不能长好,干脆听天由命算了。
只不知,若她真瘸了腿,何小姐是否会嫌弃?
实诚的小魏将军压根没想过还有装瘸这条路,为了辞官硬是逼着自己往真瘸的路子上奔,来日何小姐是不是会嫌弃她瘸腿尚且未知,但知道此事后嫌弃她愚笨却是肯定的。
第二日一早,魏来就这样拖着伤腿,患得患失的在三河县令的安排下,踏上了回京的路。报平安的书信同时从三河城发出,只是如今叛乱方止,各处盘查得严,那书信也不是公文能畅通无阻,这一路送去京城恐怕也不会比她这伤患摇晃着进京来得快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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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气味儿弥漫了整个院子,从最初的淡淡药香变成了如今苦涩的药味儿,其实也不过几日的功夫。可就是这短短几日光景,便让一个曾经还算热闹鲜活的院子变的如这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儿一般苦涩沉闷。
何芷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整日里昏昏沉沉的,睡着的时候比醒来的多,可那睡着的滋味儿也并不好受,总有些血色浸染她的梦境。于是醒来时,便是满头冷汗,脸色苍白,渐渐地眼下有了青黑,变得比睡前更加疲惫。
她知道自己病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病,更知道大夫们开出的药方治不了她的心病。可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和父亲担忧的眼神,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于是只能乖乖的喝了药,然后继续深陷梦魇,一日日在噩梦中惊醒……
何芷的身子算不上好,可也绝算不上坏,往年到了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即使没人相邀踏青,也绝对是要带着丫鬟家丁外出走走的。可如今她却只能卧病在床,那日益憔悴的模样看得习秋也是暗自着急,跟着一宿一宿的睡不好,心里甚至也埋怨上了魏来。
可埋怨归埋怨,习秋也知道,想要自家小姐这心病好起来,恐怕也只能靠小魏将军这剂心药了——生死不明的小魏将军她是没本事找来了,可这京城里不还住着小魏将军她娘吗?
思来想去纠结了几日,眼看着何芷日日被噩梦纠缠,习秋终于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何芷喝药时开了口:“小姐今日可好些了?”
何芷的精神明显不怎么好,听了习秋的话也没半点兴头,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将碗中苦涩的药汁喝完便又闭上了眼。
这样的何芷让人看着越发的揪心,习秋小小的犹豫了一下,没像往日那般安静下来让自家小姐休息,反倒又开了口:“小姐这般整日闷在屋子里对身子可不好,不如出去走走?”
如此,何芷倒是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贴身丫鬟。她神色间仍有些恹恹的,并没有出门散心的想法,刚想开口说“不必”,却发现习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变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习秋在何芷身边也跟了多年,两人间的关系虽然不能用“情同姐妹”这样逾越的词儿来形容,但她在何芷的心中确实是有些分量的,并不是寻常下人可比。所以即使身体不适,心有郁结,何芷还是强打起精神问了一句。
问话的时候何芷只当是习秋家里出了什么事,要开口求她,谁知小丫头一脸为难的看了看她之后,却道:“小姐,你可要去……城南走走?”
城南是集市所在,何芷出门向来爱游玩不爱逛街,寻常便去得不多,更何况习秋那一停顿多少还是有些明显的,于是她很快明白了习秋的意思——城南的房子比城东便宜许多,魏来当初置办的房子便是靠近城南。
“可是魏家出了什么事?”想起魏来,何芷的心中还是觉得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受,但她也明白,习秋不会无缘无故的在此时说这些。
这些天都忙着照顾小姐了,习秋自然没空也没心思去魏家探看,不过因着今日的打算,她倒也叫人去看打听过了,这会儿便是道:“听说魏大娘身子好像有些不好。”
何芷闻言一愣,心中便是生出许多愧疚来。
自那日大军回朝没见着魏来,她便病倒了,日日陷在那梦魇中,倒是忘了,她既伤心病倒,那魏大娘这个做母亲的恐怕更是悲痛欲绝了吧?
想起那日魏大娘担惊受怕的样子,也知她如今定不好过。再想想魏来临走时的托付,何芷便只觉得辜负了魏来的信任和托付,心中愧疚不已。
这一下子她倒真是来了精神,撑着疲软的身子便是起了身:“习秋,来帮我梳洗一番,一会儿便去魏家看看。”说完想了想又道:“将李大夫也请上同行。”
何芷本是心病,身上本身是无碍的,只是这几日折腾得狠了,有些疲惫无力罢了。习秋知道这个,倒是不曾担心过她拖着病体出门有何不妥,一心一意的想找些事让何芷上心,暂时忘记那些伤心事,闻言忙应了一声就下去准备了。
还在病中的大小姐要出门的消息,自然是迅速的传到了何夫人那里。她方才因着疲惫躺下歇息了一会儿,闻言立刻起身便要往何芷的院子去。
只才走了两步,还没踏出卧房的门何夫人便又停下了步子,想也明白了习秋的用意。心里既担心何芷触景生情,见着魏大娘更添伤感,又希望她真将心思移了开去,不再成日里陷在那伤心事里,一时纠结两难。
末了,终是叹了声“孽缘”,放手不管了。
☆、第88章 劫
魏来在京城里置办的房子并不算大,不过是个两进的院子,与庭院深深的尚书府自然是没得比的。只这不大的院子,何芷上次来时虽然气氛低迷,却还有几分生气,这次再过来,却只感觉到了一股沉沉死气。
来开门的人是王虎,自从前些日子跟着黑甲骑兵回来,他连自己家都没回就跑来了魏家,魏大娘这几日病了,便是多亏了他和几个同僚的照顾。他虽不曾信誓旦旦的说过什么,但在回来的路上,满心愧疚的他便已决定以后定要把魏大娘当自己亲娘照顾。
王虎曾经跟着魏来见过何芷一面,如今再见却见当初那风华正茂的人只剩了苍白憔悴。他心中的愧疚更甚,领着人往魏大娘屋里去时,便忍不住劝了一句:“小姐还是保重身体吧,将军定不愿见你如此的。”
这样的话何芷听的多了,道理她又何尝不明白,可伤心这种事却并非自己能控制的。于是闻言也只能笑了笑,算是谢过了对方的好意,只谁都能看出她笑得有多勉强。
两进的院子实在不大,绕过影壁没走几步就到了魏大娘的屋子。
与尚书府中何芷的院子一样,这院子里处处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儿,显然院子的主人已经病了多时了。
何芷的心头有些发沉,来不及多想就赶紧进了魏大娘的屋子。只一看,忍了多日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那躺着病床上的老人眼窝深陷形销骨立,头发也已白了大半,不过短短时日,也不知老了多少。
何芷突然害怕眼前的人就这么去了,她甚至顾不上将落下的眼泪擦去,就匆匆往前奔了两步。直到到了床前,伸手握住了那双枯槁的手,感觉到了那手上的温度,一颗心这才稍稍落下,眼泪却是掉得更厉害了。
她很怕,怕魏大娘受不住打击就这么去了。这害怕不止是因为她答应过魏来要照顾她娘,却将人忽略了这么久,更因为心头最深处那一股一直存在的愧疚。
何芷向来聪慧。当初魏来向她坦诚身份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对方为何急流勇退,自然,之前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所为何来她也同样清楚——魏元帅的惜才她无可指责,但自己父亲的谋划到了此时,却成了压在她心间的一块巨石。
在昏昏沉沉的那些日子里,何芷不止一次的想:如果魏来没有遇到自己,如果中秋那日自己没有对父亲说那句“尚可”,那她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她辞官的奏疏不会有人拦下,她回乡之后更不会有人将她再次推上战场,她可以如愿解甲,从此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
这些念头一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直到今日,看见病得不成样子的魏大娘,更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芷想,或许她真的不该招惹魏来的。
魏来是她的劫,她也同样是魏来的劫,还是死劫!
尽管曾经从不承认,但此时此刻的何芷还是不由得想到:或许自己是真的克夫,今后也再不要出去祸害人了,这辈子就这样吧。
握着魏大娘的手,何芷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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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河城距离京城实在算不得近,再加上战事方止,叛乱的安平王又在三河一战中逃脱了,各地的盘查变得格外的严,魏来便是有印鉴在手官职在身,一路走来也颇为不易。
大约是因为安平王一直没被抓到,越往京城盘查便是越严。在马车又一次被人拦下盘查时,好脾气的小魏将军也差一点儿忍不住脾气。
知道大军已经回朝时,魏来其实就有点儿着急了。虽然不跟着?3 诩灼锉黄鸹厝ナ敲饬瞬簧俾榉常羰撬厝サ锰恚慌伦约菏苌耸ё俚南⒕偷么厝ィΦ媚盖子牒涡〗愕P氖芘拢筒皇鞘裁春檬露恕?br /> 一路紧赶慢赶算计着时间,却仍然悲催的发现完全跟不上大军的行进速度,更何况还有重重盘查耽搁。魏来板着指头算了算,发现自己走在半道儿上的时候,平叛的大军大概就能回京了,等她赶回去,起码得晚个十天半月!
此时的魏来尚且不知,她受伤坠崖的消息早就长了翅膀似得飞回京了,何小姐和魏大娘担心煎熬的,又岂止那十天半月。
这路是越走越让人着急,特别是临近京城之后,魏来发现连自己的印鉴也不好使了,每日的盘查足够让人头疼。到了此时,魏来也明白,之前送出去那封报平安的书信,只怕短时间内是进不了京了,说不得还得走到她后头,于是更加烦躁。
“马车里的是什么人,下车盘查。”守城门的军士在外面嚷嚷,长时间的盘查显然也让他有些焦躁,语气中满是不耐。
路过一个小城,进城盘查一番,出城还得盘查一番,若不是绕路得多走大半天,魏来简直不想往走城里走!
可是要赶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只能耐着性子忍着脾气,拄了拐杖下车,顺手将根本就没收起来过的印鉴扔给守城的官兵——这城虽小,但距离京城也不算太远,盘查严格已不容她安坐马车之中,而魏来显然也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
还好,四品官的印鉴到底让人在意,那军士查看过印鉴之后态度好了许多,又喊了几个人将马车上上下下都查看了一番之后,很快便放了人。
魏来拄着拐杖又爬上了马车,车夫也似习以为常,沉默的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之前从未发现这一路上京居然得路过这么多城池关隘,魏来真想问问车夫,前面到底还有多少个城多少处关?可是想想问了也没用,终究还是作罢。
马蹄“哒哒”的响着,车身时不时晃几下,没什么减震措施的马车颠簸起来并不比骑马的感觉好,至少曾经长时间骑着马急行军的魏来这几日已经被颠得骨头都疼了。
浑身都不舒服,心头还日渐焦躁的魏来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刚想休息一会儿,便听到后方一阵马蹄声传来。而伴随着马蹄上传来的,似乎还有人的呼喊……
“魏将军,魏将军,前面的马车,停一停啊……”
☆、第89章 回京
春日日头见长,卯时刚到没一会儿,天边便已泛出了一抹鱼肚白。(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行七八个人骑着马举着火把匆匆而来,却最终被眼前那紧闭的高大城门阻在了城外。
城门黎明开启,日暮关闭,非特殊情况不得任意开闭,这一点对于所有的城池来说都是一样的。只是寻常城池的城门,事急从权时有一城主官的手令便可开启,而京城的城门除了圣旨,便只有紧急万分的军报才能叩开了。
显然,这一行人并没有能够叩开京师城门的能耐,于是只能勒停了马在城门外徘徊等待。
“城门还有多久开?”一道声音突然打破了周遭的寂静。说话的人仿佛已经许久没有开口了,声音有些低哑,又隐隐带着几分焦躁。
此时时候尚早,天边那一抹鱼肚白也只是刚刚扩散开来,若不是有手中即将燃尽的火把照明,目力上好的人也不过能在这一片黑暗中隐隐约约的看到几个人影。
一人习惯性的太过看了看天色,回道:“大约还有半个时辰。京城已经到了,魏将军,你先下马歇会儿吧。”说完略顿了顿,又补了句:“也看看腿。”
“不必。”断着腿下马上马太过麻烦,魏来回答得毫不迟疑。她也没看身边的几个人,只皱着眉盯着那紧闭的城门,仿佛这样盯着,就能让城门开得更早更快一般。
周围再没人说话,只是半个时辰毕竟不短,除了魏来几乎所有人都下马休息了。有人拍了拍自己坐骑的脖子,没意外的摸了一手的汗水——他们已经没日没夜的赶了两天的路了,这马也再驿站换了三四回了,如今自是人困马乏,好在京城已到。
“魏将军,吃点东西吧。”趁着休息的空档,有人递上了干粮。
“多谢。”魏来接过了,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去吃,反倒是取了水囊来先小抿了一口水,滋润过几乎干裂是嘴唇,这才小小的咬了一口干粮,慢慢的吃着。
这一行人正是魏元帅派去三河城寻魏来的,本只是不死心的挣扎,谁知一路打探着往三河城赶时,竟真让他们把人找着了。之后自然也给魏来带去了京中的最新消息——何小姐和魏大娘以为她身故,双双病重。
之后赶路已经赶得心急火燎的小魏将军自然再也坐不住了,也不顾自己的伤腿强行抛弃了马车,换了马跟着这些人一路往京城赶。路上不仅要忍受断腿的伤痛,花费更多的力气靠身体的其他部位去控制马匹,更不敢多吃多喝,就怕人有三急。
有魏元帅的手令,又换了马,原本马车要走五六天的路,硬生生只花了两天便到了。可谁都看得出来,到了现在,魏来已是强弩之末了,只是强撑着不肯倒下。
啃着干粮,随行的几人都将目光移向那唯一还端坐马上的人,也有人将目光移向了魏来还打着夹板的断腿上。他们都是跟着魏元帅多年的军中好手,一指军令急行军三天三夜并不少见,虽然辛苦也没什么熬不得的,只是断了腿还这样跑的……
几个啃干粮的人看了看魏来的腿,估摸着这一趟跑下来,人就算没事,这腿恐怕也得废了。想想自家元帅对小魏将军的看重,心头都不禁有些惋惜。
半个时辰并不算长,但天色已渐渐地明亮了起来,城外也陆陆续续的汇集了不少等着进城的百姓。相较于一路上其他城池的紧张,京城反倒似受影响最少的,至少在这些等着进城的百姓脸上满是平淡,看不到一丝惊惶无措。
黎明时分,城门如期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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