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你便教唆镜妖,让她借荀生的那张人面,游走人界。那些元阳,她根本得之无用,不过是你许她成仙罢了。
镜妖是个幌子!你利用它她欲得道的执念,来替你炼化世人,堕魔道!
荀生是第一个!还有……穆双沉!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穆双沉放着好好的一个皇帝不当,偏要寻什么雪雕。
雪雕,起死回生啊。
他要复生他的胞弟,李沐,不是?”
荀生被白辰抓着领襟,如听书似的,嘴角的微笑依然衍着,像是白辰所说的一切,俱与他无关。
而白辰也好像根本不期待他的反馈,只是自己一字一句地说着。
“人有私念,一旦堕入魔道,其心就会被魔念吞噬,逃不得,死不得,人不人,鬼不鬼。便成了一具一具的行尸走肉,最终,都会为你所控制!
就如当年……你利用……桑如烟……”
白辰眼底一片死灰,仿佛早已流干了血液,空洞,苍凉。
瞧见的,唯是一片废墟的亓门。
“你利用桑如烟……来控制我。”
“魔宗,烈行天!!”
同时,一道青光暴雨猛然斩下!
“白辰,当初亓门毁灭之时,本宗怎就把你放过了呢。”荀生张口道。
“不过现在想来,若就这么把你毁了,本宗倒当真有些舍不得了。”
荀生面上的笑容丝毫不见慌乱,在他的眉心处却慢慢浮现了一条黑纹,时有时无地变幻着。
以人伺魔。
“呵,他既已成魔,那都该死!”
但见白辰的掌心旋起蓝色冰晶,凝而为剑。剑花轻拈,一剑直刺荀生。岂料荀生一动未动,唇边的笑愈加瘆人。
“白辰,这么多年,你还是心软啊。”荀生懒懒道,“我是魔,不是人。不过占了具人的皮相,你还是下不了手么。呵呵。”
“嗤!”
黑雾中,荀生一掌推出,一枚棕黑的箭矢,掠起一阵阴冷的疾风,直直透入白辰的胸口。
黑箭乍然入体,白辰只做不知,冰棱剑剑尖闪过一点魂光,径直点上荀生的檀中。
“不是我下不了手,而是……没那个必要!”
白辰倏然拔剑,却听一声凄厉的喊叫,荀生的檀中穴里,钻出两道琥珀色的莹润光点,竭力想要合在一处,而一抹纯黑的魔念则硬生生地从中间将两者分开。
“魂合!”
“荀生……你等了这么久,难道不想见一见芙婉么?裂魂百年,你还愿一直自我折磨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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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戏落
“呵呵,半魂。亏得也是让你找到了。”
荀生捂着胸口,脸上像是一层层褪去了血色,渐渐变得苍白无比,如同一具封尘已久的尸骸。
“白辰!你居然找到了他的半魂!哈哈哈!”
这人用嘶哑的声音,说每一个字,每一声,都伴着一记骨头的爆裂声。
“不是我找到他。而是,这里是万仞崖山,葬着芙婉,荀生最爱的女子。”
“不论多久,他总是要回来的。”
两片半魂颤抖得不成样子,剧烈地挣扎着想要合拢,中间的魔念被挤压得仅仅剩下了一线。
就在这时,周遭陡生惊//变!
方才破碎的镜片忽然迅速聚拢起来,一片片的碎镜中生出密密麻麻的黑纹,继而竟是化作了数十具骷髅似的黑色人形,张牙舞爪地朝白辰扑了过来。
“那只妖畜,这些年里,果然吃了不少人。”
白辰漠然站着,眼睁睁地瞧着那些骷髅扑到近前。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先前荀生射入他体14 内的一枚箭矢,此时早已溶进了他背后的那朵黑魔莲上,张开的枝蔓,如同锁链,将其牢牢钉在了原地。
“白辰,求我,求我啊。”
荀生眉间的那道黑影迅速逆向扩大,两爿琥珀色反而开始被吞噬。
荀生呲着牙,一抹阴森恐怖的笑容爬在嘴角边,猩红的舌尖贪婪地舔过嘴唇。
“白辰,求我放了你,求我带你回去。”
白辰闭起双眼,耳边划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他唇边挑出一弯薄薄的弧度。
这人双眸轻阖,面若秀玉,一袭白衣如雪荼蘼,在周围缠绕的黑影中央,宛若雪山巅,遗世独立的雪莲,孤傲、冷漠。
却叫荀生一时瞧怔了眼,只痴痴地望着白辰,身体不断叫嚣着欲念。
“砰!”
一具黑骷髅突然在白辰身边炸得粉碎,竟是被荀生一爪插碎了镜子,黑雾顿时四散。
“白辰!当年,我便不该放过你!”
荀生长臂猛地探出,干枯的十指成爪,恶狠狠地插向白辰的胸口。
“呵呵,魔宗,你想多了。”白辰轻道。
“啊!”
刚刚触及那人肌肤的骨爪,被一道亮瞎眼的金光赫然挡下,同时,荀生整个人也远远地被甩了出去。
“烈行天,你居然还没死么。”
“轰!”
满天炸响惊雷,闪过紫电雷光,如捣药的杵臼一下一下将骷髅群剁成了齑粉。碎镜也好,烈行天也罢,对此时的齐川而言,除了眼前的白辰,其他统统该死!
齐川被烈行天的结界挡在城外,此时早已积郁了满腔的怒火,掌下赤炎金剑掠起无数光痕,速度之快,在荀生周身点开斑斑光影,瞬间落成一座光牢。
荀生毕竟不是魔宗本人,齐川全力的攻势,他左支右挡,败象已露。
“齐川,你还想不想要知道穆双沉元魂的下落了!”荀生终于忍不住求饶。
“不想!”哪知齐川答得异常痛快,掌下剑锋不停,剑光扫在荀生身上,便有一点朱黑散做了云烟。
其时,红苑城后,万仞崖上忽而落下了片片雪花。
竟如当年灭城之日,洋洋洒洒,从山顶飘落,粘着那些扬起的飞尘,一片,一片落在红苑城的残垣上。
一枚晶莹的雪花静静地躺在白辰的掌心,白辰盯着它看了半晌,微微地点了点头。雪片一颤,化为水色,洇入他的掌心。
“荀生……”
少顷,一旁的白辰突然开口,只是他这一声,仍在癫狂中的荀生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缓缓地抬起头,怔楞地望向他。
“荀生,我终于等到你了……”
魂合!
两爿半魂终于合二为一!
烈行天的魔念立时燃成一缕黑烟,在半空中绕出一点黑影,消失。
“芙婉!”
荀生猛然冲到白辰面前,却在离他一步之距时跪了下来,已是泣不成声。
“我不该伤你的!都是我的错!是我!”
荀生泪流满面:“是我鬼迷了心窍,累你受伤的那一箭,是我射的!我……我想留下你,可我想不到法子留下你……”
“我知道的。”
白辰双眸含泪,容颜苍白,那张酷似芙婉的脸庞,俨如那一日,荀生将她救起的那一刻。
因得果,无因,无缘。
那一箭,便是荀生种下的因。
但他万没想到,这一场苦果,煎熬了百年。
百年,两人魂魄无归。
白辰一眨眼,便落下一滴泪来。
“荀生,我想你和我回轩辕门,我猜你会喜欢轩辕门的,我可以带你去我的练功场,可以去山下看上元的灯市,轩辕山有座碧落崖,崖下,是无际的琼涛碧海。荀生,你在红苑这么久,一定没有瞧见过江海的样子,我想带你去看,就只我们两个。
荀生,我是喜欢你的……”
否则,那一箭又岂能射中我……
只是你父亲从未想过投诚,他企图挟我为人质,迫我等投降,就像之前,一支一支陷进红苑的门派。
而我,已在师祖灵前立誓,若此战我不能胜,那我也不用回去了,因为世间上再也不会有轩辕门了。
荀生,我想和你离开……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你舍不了你的红苑城……
我弃不了我的轩辕门……
你说得对,你我生时殊途,死后难同路。
荀生只顾着掉泪,他不知道父亲那日的伏兵早早地在城门口埋伏。
自己与她,终有一人是会死的。
城中的大雪渐止,透过云层的月色,融作了满地的苍凉。
“芙婉,我再给你唱一段戏,好不好?”
折扇打在手中,金楼废墟上,荀生一身戏装,眉目藏情,早已是曲不成调,涩然哽咽。
《红苑记》的最后一幕,无人见过。
扇子生站在城墙下,遥遥望着角楼上,伊人红颜,淬染了耀眼的日色,一见入魂。
长箭落下,他竟是迎箭而上。
这一世重来,我仍然会义无反顾。
只是为了遇见你……
白辰立在废墟前,泪如雨下,却弯起了唇角,衍着笑容,他道。
“黄泉桥头,我不饮孟婆汤。”
雪止,曲终,戏落幕。
白辰胸口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仰身往后倒去,荀生正要伸手,却被一人抢了先。
齐川让白辰靠在自己的身上,冷言说道:“人已借了你这么久,还想得寸进尺么。”
荀生被斥,止住脚步,双手停在半空,然后默默地收了回来。他犹自流连地朝晕厥的白辰望了一眼,蹒跚着脚步往城门走去,背影愈走愈淡。
城门外,他将那块残缺的匾额拾起,仔仔细细地擦去上面的污秽,搁在一方倾塌的城墙边,而后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百年受辱,还尽满城的血债。
随即,烟消云散。
马车一路颠簸,白辰觉得自己再不醒,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掉了。
大约是察觉到车里的动静,马车停下,走进一个人来。那人掀了车帘,此时逆着光,站在白辰的面前。
白辰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视线慢慢凝聚到那人的脸上。然后,一直一直地盯着,直到双眼发酸,瞪出了眼泪。
“阿辰,怎么了?”
齐川刚一走近他,白辰忽然慌慌张张地抬手圈住他的脖子,齐川一惊,赶紧把人拥住了,发现这人像是只邀宠的猫儿一样,直接在他的颈窝蹭着。
“怎么了?”齐川拍着他的背脊,“阿辰,是伤口还在痛么?”
白辰蹭着他摇了摇头,却是把齐川搂得更紧了。
“齐川。”
过得许久,白辰才从齐川的怀中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齐川,眼底是不藏分毫的贪恋,彷若要把这几日不曾看清的遗憾全部弥补回来。
“看这么久,不累么?”齐川宠溺道。
“啊啊啊!”白辰突然重重地扑到齐川脸上,啃了一口,手指色气满满地挑上齐川的下颔,“美人,好久不见。老夫总算能瞧清楚你啦!哈哈哈!”
“傻团子。”齐川手一揽,把人抱进怀里,叹了口气,缓缓道,“阿辰,那日,我眼睁睁地见着你走进那妖畜的镜中,怎么喊你都不听,我恨不得当时就劈了他!但我怕那样,你就出不来了,会一直堕在他该死的幻镜中了。
阿辰,你知道我看着你握上那只断手,以为那是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都快死掉了。
阿辰,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许你再离开我。”
“齐川。”白辰糯糯地喊他。
“我在。”
白辰一怔,手掌有些发颤地抓过齐川的,五指慢慢穿过他的手指,紧紧扣住。
齐川将他揽向自己,白辰忽而双颊滚烫,不由得闭起眼眸,不其然,那一点的温存顷刻落上了他柔软的唇。
白辰含含糊糊地唤着齐川的名字。
“我在,我一直都在。”
过了万仞崖山,放眼望见的便是一片苍茫的大漠。狂风席卷,卷起的风沙,吹迷人眼。而大漠的中心则是一片绿洲,苍澜城便在这一片绿洲中,一座神秘且古老的城池,远远望去的楼宇层层错落,有如海市蜃楼般飘渺。
白辰懒洋洋地躺在齐川的腿上,手里拿着张芭蕉叶,一下一下地扇着风。
“好端端的胡狄,作甚把都城建在这荒漠上,脸都吹干了。”
齐川驾着车,随手抹了把白辰的脸庞:“还好,还水嫩着。”
“你猥……猥……哼!”
那两字实在不雅,饶是白辰,一时也说不出口,只得甩了某人一记白眼,转身进了车里。
“回中原!回中原!我不要去苍澜!”
马车里噼里啪啦地捶打着车壁,表示不满。
齐川仍是气定神闲:“我答应了穆双沉,替他找回元魂,总不能失言。”
马车里:“元魂在哪里?”
齐川:“画里。”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好想在这里完结啊啊啊啊(这是节假日还在加班的某苦逼的胡言乱语,请无视:)
本周更新,五、日、二吧。(咦,变少了啊)
应该是编编可怜连续加班的某,给了个压力山小的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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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生画
荀生临走前告诉齐川,他并没有攫取穆双沉的元魂,而是在他之前,穆双沉的元魂便已被人封入画中。
茫茫的戈壁滩上,日落的余晖剪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过不多时,就有一支数十人的商队从地平线上缓缓出现。
领队的楚天怀骑在骆驼上,伸出手,遥遥指向了视野尽头一片朦朦胧胧,城廓的虚影。
“那里就是苍澜城,我估摸着,咱们明早就能入城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楚天怀下令商队就地休息,队伍中的人都是走惯商的,不用楚天怀吩咐,各自熟练地忙活起自己的事,他们把骆驼围成一圈,挡住外面的风沙。
之前,苍澜有传闻说入夜之后,这漆黑寒冷的大漠上,便会出现极其可怕东西,有好多些商队,没来得及进城,就失踪在这无垠的沙漠中了。
谣言传出,在此后一段时间内,居然真的再没有商队敢在黑夜中往来苍澜,但也因如此,苍澜原本正常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
胡狄王甚至还为此颁布了各种鼓励的国策,期望有商贾能继而往之,可是,每每有商队冒险前往的,都纷纷陷入了一去不返的恐怖怪圈。
谣言越传越盛,而传得最广的一说。
是有人在半夜的大漠上,见到了吃人的妖。
“食人妖?”
商队围坐在篝火旁,白辰用树枝翻烤着一只剥了皮的竹鼠。坐在他身边的齐川眉心一直拧着。
“这是老鼠?”齐川皱眉道。
“竹鼠。”白辰纠正他说,“要不要来一口?”
“不用了。”齐川抗拒道。
“如此美味,竟然被嫌弃,啧啧。”白辰说归说,还是撕了条腿肉给齐川,“当成鸡鸭不就好了,兔子肉也行,不会差的。”
齐川犹豫着接过,捏在手里,一时也不知该吃还是不该吃。
而白辰已经直接啃上了,一边啃着,一边问楚天怀:“那为何现在你们又敢走了?”
楚天怀的商队是苍澜最大一支,但在不久前,也是损失最多的一支,他走了二十多年的商,如今已近“知天命”的年岁,他本来以为自己怕是没什么机会再带着商队走一圈大漠了。谁知,那一日,有人到他的铺子,说愿意护他商队走商。
楚天怀指了指篝火对面,火光后面,单独坐着的一名女子,左右都是无人的。
“幸好有云秋姑娘,不然我们这一群人,谁都不敢在大半夜地走商。”
白辰吃得津津有味:“不过一小姑娘,有这么大能耐?”
“小郎君不知,云秋姑娘是降妖师,只要是这夜里生了妖邪,云秋姑娘每次都手到擒来。所以我们才能安安心心走商。”
“降妖师?”白辰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那名女子。
女子身着一身鹅黄裙裳,面上遮着一方淡黄的丝帕,只露出了一对眸子,然在白辰瞧过来的瞬间,同时迎上白辰的目光。
白辰冷不丁地打了寒颤,喃喃自语:“降妖师?”
不妨边上伸过来一只手掌来撕他的竹鼠肉:“她不是。”
“嗯,我也觉得她不像。”白辰一把拍开齐川的手,“你不是不要吃么?”
齐川笑着道:“味道还不错。那女子没有灵元力,不该是降妖师。”
“嗯!”白辰喜滋滋地掰了一只腿给他,“入乡随俗。要知道,当初老夫穷困潦倒的时候,真老鼠肉都吃,如今有竹鼠,已经很好了。”
齐川见他吃得欢,自己却是心头一堵。
大漠的夜晚风平浪静,可每一个人都不敢放松警惕,众人和衣偎在骆驼的身上,只有最中间的一点火堆残余正慢慢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