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有想到,喻心是抱着多大的忍耐力,才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朋友”。
丁霎迷茫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喻心了。
“抱歉,我没有考虑你。”丁霎颓败地低下头,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自私愚蠢的人。
喻心还在流泪,但他心中已轻松不少。
丁霎一直是他可望不可及的美梦,好比小时候摆在橱柜顶的那块糖果,有一天,糖果不小心掉到地上被自己捡起来了,他一直很清楚,只要大人一回来,糖果立刻会被没收,在那之前,他想尽可能地多尝一点糖果的甜味。
喻心何尝没有脾气,他也受够了丁霎的无意撩拨,若近若离,但他总以为自己当个缩头乌龟,全盘接纳,就能把这丝宛若爱情的甜蜜延续得久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他错了,再继续下去,沉溺美梦的只有自己,片体鳞伤的也只有自己!
喻心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立刻觉得头晕脑胀,他喘着粗气,鼻头一酸,竟然开始流鼻血。
他自嘲一声,真是有够丢面儿的。
出了游泳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喻心拿纸巾擦了又擦,依旧血流不止,丁霎见状,快步上前,强迫着他抬起头,把手垫在喻心脑后让他靠着。
“先在这里停一会儿,把血止住。”
喻心比丁霎矮了快一个头,此时他半仰着脑袋,正好与丁霎四目相对,见丁霎一脸担忧地盯着自己,他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从始至终,心怀不轨的只有自己。
丁霎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咳嗽一声:“你看什么。”
喻心咧嘴一笑:“我发现你见着血就特别容易心软。”
“什么意思?”
“刮台风那次也是,这回也是。”喻心顿了顿,又补充道,“刚刚……对你发火了,真对不起,其实,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丁霎不言,他抓了抓喻心的后脑勺,像是惩罚,又像是抚慰。
二人一路无话,他们在小区门口分开,丁霎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
喻心消瘦的身影犹如一株随风摇曳的树苗,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丁霎这才猛然发现,他们的每一次分别,都称不上多么愉快,而追根究底,都是因为自己。
他懊恼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心中涌上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刚刚喻心对他说:“丁霎,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但如果你感觉不舒服,不需要强迫自己把我当朋友,我们完全可以只做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丁霎多想直接地告诉他,自己从没感觉到一丝丝不快,哪怕有些难堪,也绝对不怪他。可是他看着喻心低垂的双眸,竟然一句解释也说不出口。
他也怕了,怕即使自己说错了什么,喻心也会一言不发地接受,然后独自难受。
丁霎回家洗了个澡,待不住,又回到公司。办公室里亮着灯,程序设计组还在加班,组长见到丁霎,对他说:“boss,晚上我们几个还蹭你家地板啊。”
丁霎勉力挤出个笑容:“好,想吃什么宵夜叫外卖,我报销。”
几个年轻小伙欢呼一声,却不停下手里工作,丁霎站过去看了一会儿,自己走回办公室帮他们打外卖电话。
挂了电话,他一屁股坐回老板椅,运动完的疲惫突然一下子涌了上来,他顿时觉得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身体累了,脑子还很清醒,丁霎忍不住开始想,自己最近是不是确实有些反常。
他在鸿城不缺朋友,除了一起工作的伙伴,还有不少大学同学毕业后都留在了这里,丁霎闲下来的时候,总爱第一时间联系窦欣,但十有□□,窦欣都会拒绝他的邀请,于是他便约上几个同学一块儿吃个饭,或者干脆请整个公司的人一块儿看电影。但是最近,他似乎除了工作,便是和喻心待在一块儿,说不上是喻心缠着自己,但久而久之,自己好像也习惯性地什么事都想到他。
丁霎烦躁地甩了甩头,他想,要是喻心不是同志就好了,甚至……喻心不喜欢自己就好了。
仿佛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彼此需要冷静一下,接下来的一个月,谁也没再联系谁,他们甚至在小区里一回也没碰着,有时候一晃神,都会怀疑之前的相遇是不是一场梦。
年底的时候,窦欣结婚了。
丁霎怀着说不清的心思,特意装扮了一番,器宇轩昂地参加了窦欣的婚宴,并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
窦欣穿着剪裁得体的婚纱站在酒店门口迎客,她身边的男人一直面带微笑,轻轻托着她的腰,让她能够借点力,不那么累。
这是丁霎第一次见到老宫真人,之前只在窦欣的朋友圈见过照片,没想到真人还比照片上显得年轻。他怀着一丝莫名的敌意与老宫握手,说:“学姐就拜托你了。”
这位年近四十的男人对他露齿一笑:“好的,丁霎。”
丁霎抿了抿嘴,在这样的男人面前,自己确实还只能算是个毛头小子。
婚礼过程还算有趣,他们抛弃了许多俗媚的礼仪,也略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煽情,在座的多是年轻一辈,所以看上去更像是一次普通的朋友聚会。
丁霎兴致不高,他几乎刚坐下,就萌生去意了,但如果中途离开,实在不礼貌,于是他只能硬逼着自己坐在椅子上,偶尔与相熟的朋友聊上几句。
老宫确实是个很有能耐的男人,不过听他说了几句话,丁霎就觉得他是个有涵养和阅历的人,听旁边的人说,他在很多地方都当过老师,还在首都有一家自己的画室。
有钱有能力,确实与窦欣十分般配。
婚礼结束后,丁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与窦欣聊聊。
他敲了敲休息室的门,窦欣让他进来。
“学姐。”他看了一眼正在卸妆的窦欣,立刻把视线移开了,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几二十岁,刚刚喜欢上窦欣的大学生。
窦欣把耳环摘下来收好,站起身走了两步,皱着眉头踢掉了高跟鞋,赤脚去给丁霎倒了杯水:“找我什么事?”
丁霎干涩地笑了笑,没话找话:“学姐计划好去哪里度蜜月了吗?”
“不知道啊……想去澳洲,但是巴黎那边有个画展老宫想先去看看,所以可能先去法国吧。”
“真好啊,以后我结婚的时候都不知道有没有空请这么长的假期去玩。”
窦欣失笑:“你不是自己当老板么,怎么还不能给自己放假了?”
丁霎揉了揉脸,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学姐,你有玩过‘你听’么?”
窦欣迟疑了一秒,随即回答:“玩过啊,这不是你开发的软件嘛,我当时还大力帮你卖安利来着呢。”
丁霎有些不敢相信:“你……现在还在玩吗?”
窦欣面露尴尬:“这个……我用了新手机,内存不够了,就没怎么玩了,不过你放心!等我下回换个大容量的,一定第一时间装上你们公司的所有软件!”
尽管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亲耳听见窦欣这么说,丁霎依旧感到莫大的心痛。两年来,他在“你听”上录了无数句情话,每一句,都是对窦欣的告白,他总以为,窦欣会看,会听,会感动,哪想,一切只是徒劳无功的自娱自乐。
丁霎点了点头,说不出的疲惫:“学姐,我先走了。”
窦欣关切地靠过来:“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我帮你叫辆车吧。”
丁霎摆摆手:“不用,这么近的路,我走回去,正好醒醒酒。”
他轻轻抱了抱窦欣,而后推门离去。
学姐,祝你幸福。
☆、12
丁霎站在小区门口吹风,保安饲养的那只狸花猫跑到他脚边,他之前从不碰它,今天却一把抓起它,和保安打了声招呼,夹着猫朝不远处的便利店走。
他决定要给这只不说话的小强盗进贡一点“拦路财”。
丁霎买了两根味道极淡的火腿肠,剥开包装,去逗弄那只猫。
狸花猫左扑右跳,但丁霎比它更快,一人一猫争了片刻,火腿肠“吧嗒”一声,断了。
小强盗心满意足地叼起战利品,趾高气昂地瞧了丁霎一眼,朝小区跑去。
丁霎揣着剩下的火腿与醉意,跟着猫跑。
猫儿在树丛里逃,丁霎有时能看到它,有时不能,他顺着直觉一路走着,竟又走到了喻心家楼下。
猫早就不见踪影,丁霎却不想离开。
他按了门铃,告诉自己,如果响超过三声没人应,他就回家。
然而门铃响了七八声,终于被接起的时候,丁霎还在那头等着。
“……丁霎吗?”喻心透过摄像头,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丁霎靠近电控门,说,“你自己在家呢?”
“嗯,”喻心开了锁,“上来坐坐吧。”
丁霎见喻心的脸从门后探出来,还没想好说什么,脑子一热,他把裤兜里仅剩的那根火腿肠递过去:“给你的。”
喻心拿到手里一看,哭笑不得:“这个牌子的火腿,我一般用来喂猫。”
“嗝!”丁霎打了个酒嗝,完全不顾及形象,他晕乎乎地撒谎,“对啊,就是小强盗把我引到你家楼下的。”
喻心见丁霎一身酒气,没再多问,默默地为他倒了一杯蜂蜜水。
丁霎一饮而尽,加之回到了温暖的室内,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不少,他把空杯交给喻心,笑了笑:“谢了。”
喻心点点头:“还要吗?”
“不了,”丁霎按了按太阳穴,“你陪我说说话吧。”
喻心洗了杯子,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
丁霎挪了挪屁股,两个人坐得更近了些,肩膀擦着肩膀,手肘擦着手肘。
喻心先开口:“今天……应酬吗?”
丁霎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窦欣……我学姐,结婚了。”
“哦。”喻心埋头玩自己的手指头,“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学姐么?”
“是。”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别太难过,你这么优秀,一定能遇见喜欢你,你也喜欢的女孩。”喻心干巴巴地安慰。
“好。”丁霎说完,抬起胳膊捂住眼睛。
哭了。
喻心没说话,就看着他落泪。他一眨不眨地望着丁霎,看着泪水顺着他的脸庞落下,听着他小声呜咽着,感受着他的悲伤。
不过几分钟,丁霎便止住泪水,他接过喻心手里的纸巾擦了擦脸,眼眶泛红地自嘲道:“失态了。”
喻心扯了扯嘴角:“你看我哭一次,我看你哭一次,扯平了。”
丁霎摇了摇头,反驳:“我可看你哭了不止一次了。”
“有吗?”喻心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
丁霎提醒他:“我们头一回见面,你就哭了。”
喻心红了脸:“那次……那次的事,就别再提了。”
丁霎定定地看着他,若有所思道:“喻心,你要是个女孩就好了。”
喻心听见这话,有些不喜:“怎么,男的女的有区别吗?”
“有吧……”丁霎往后一倒,双手平摊,陷入沙发中,喃喃道,“还是有点差别的……”
喻心直挺挺地坐着,丁霎的手臂就搭在他的身后,他不敢往后靠,可他又太想往后靠了。只要往后一点点,他就能依偎在丁霎怀里了。
丁霎又问起那个问题:“喻心,你会喜欢我多久?”
“我……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丁霎笑了笑,笑声里有几分不相信的嘲弄,他说:“多久是多久,能比六年更久吗?”
喻心瞧着墙上的时钟。时针正从十一走向十二。
他坚定无比地说道:“很久,绝对比你想的要久。”
丁霎突然收紧胳膊,把喻心带到自己怀中。喻心整个人跳了一跳,后背的每一个毛孔都炸开了。
丁霎颇为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喻心受惊的样子,才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既然你能喜欢我这么久,不然——”
喻心心如鼓擂。
“我们试试?”
喻心心跳骤停。
半晌,他一点点扭过头,直视着丁霎的双眸,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给你个机会。”
“什么?”
丁霎露齿一笑:“来吧,来掰弯我。”
轰隆隆,囚禁的高塔倒塌了,克制的城墙湮灭了,遍地开满了鲜花。
曾经枯萎的爱情泉眼,重新涌出了无限甜蜜的水花。
喻心不愿去猜丁霎此时想的是什么,更懒得去计较他为什么说出这番话,他只知道,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甚至都不敢多想的梦,拨开了迷雾,踏碎了壁垒,真真切切地来到他的面前。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喻心猛地捂住嘴,极力想克制不受控制的抽泣。
丁霎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轻轻捉住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胸前。
然后贴上去吻他。
他们的唇一点一点地碰到一块儿。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两个人闭着眼亲了一会儿,才慢慢分开。
丁霎脸颊泛红,他低声说:“我晚上想睡在这里。”
喻心的脸比他还红,还不敢看他,只点了点头:“好。”
那天晚上他们又一次躺到了一张床上,丁霎抱了抱喻心:“我好困,先睡了。”
喻心傻傻地应了一声,哦。
不多会儿,丁霎便睡沉了。喻心借着窗外的光,用眼神描绘丁霎的眉眼,他不敢靠得太近,怕吵醒丁霎,只在床的另一头安安分分地躺着。
他伸出指尖,与丁霎半蜷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碰。
无与伦比的快感烧满了他的全身。
只这一晚,便可铭记一生。
喻心正在摆盘,见丁霎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对他说:“卫生间有新的牙刷和毛巾,都放在洗手台边上了。”
丁霎点了点头,拐进卫生间。
丁霎洗漱完,入座。
喻心把筷子汤勺递给他,又帮他打了满满一碗白粥:“头疼吗?”
丁霎摇了摇脑袋。
喻心点点头:“好,你先吃,我切点水果。”
过了一会儿,喻心端了个果盘出来,丁霎正好喝完那碗粥,他擦了擦嘴,问:“你吃了吗?”
喻心眯眼一笑:“吃好了。”
丁霎顿了顿,又问:“我是不是该给你一个早安吻什么的。”
喻心还真思考了一会儿:“唔……”
丁霎还以为此话一出,对方会立刻扑上来,结果喻心还要考虑!他不高兴了:“不要算了。”
喻心还是笑眯眯的:“好,不要算了。”
丁霎一脸疑惑:“你有点奇怪。”
喻心捧着脸坐到他对面,心情看起来好得不得了:“对,我也觉得我有点奇怪。”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各自移开目光。
看来他们还要一点时间来适应恋人的身份。
今天周六,两个人都休假。
早饭过后丁霎要帮着收拾,喻心把他赶出了厨房,丁霎摸摸鼻子,在屋子里走了走,坐到沙发上玩手机。
喻心打扫完,看到丁霎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就说:“不然我们去趟超市?”
“好。”丁霎立刻站起来,“刚好我家也缺了点东西。”
他刚说完,两个人就愣住了。
他们还没考虑住的问题。
“嗯……”丁霎犹豫了一会儿,“不然,你搬来我家住?”
喻心见他的样子,就知他心里才不是这么想的,他豁然笑道:“反正住得这么近,来来去去方便,就不用说谁搬到谁那里了,再说了,你那不是算半个办公室么,我搬过去不合适。”
丁霎点点头:“那好,这事以后再说。”
他们先回丁霎的家拿了点东西,才一起去了超市。
逛超市这事看起来极其普通,但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干的第一件事,他们都希望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导致两个人束手束脚,反倒显得更不自在了。
两个大男人推着同一个购物车,肩并肩地走在一起,不少人回头看他们。
丁霎拱了拱喻心的手肘:“我自己推吧。”
“好。”喻心立刻放开手,走到一边。
丁霎笑道:“那你也不用躲那么远,过来点!”
喻心觉得他有些霸道,又爱死了他这样。路过一个拥挤的拐角,喻心突然猛地凑近丁霎,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人群散开,他们也立刻分离,喻心若无其事地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丁霎对他刚刚的举动还有些愣神,反应了好久,才说:“清淡点就好,昨晚喝酒还有点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