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兽园里的灵兽大都有禁锢,不会伤人。我带着他四处看看,随他选。路过一个小围栏时,一只吞云突然跳起来,喻之指尖一道薄雷想把它打回去,被我轻飘飘地卷走了。
“无妨,我认得它。”
我接住了吞云,对喻之说。
吞云是种小型灵兽,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长得很可爱。长长的耳朵垂下来,有些像垂耳兔。它的肚子里有块小天地,什么都能吞,故而也可以做储物袋用。有些女修很喜欢,抱着玩一玩,还可以装一装首饰。
百兽园本来没有吞云的,这只不知道怎么跑进来,然后就出不去了。我荒废了修炼,平日无聊时常来园子里逛逛,它也是突然就跳到我怀里,蹲着不肯走。我掏出了丹药喂它,它也不吃,似乎只是单纯想要被抱一抱。
之后我每次来,它都会窜出来,跟着我玩一会儿。
喻之伸手想要把吞云抓出来,我下意识退了一步。他看了我一眼,我笑着说:“没事,它很乖的。”
他往我怀里看了看,说:“微鸿君很喜欢它吗?”
“那,把它送给我,好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将吞云抱紧了些。
“不过是只吞云,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喻之何不挑挑别的?”
这种除了可爱之外一无是处的灵兽,跟着主角出去,简直活不过两百字的剧情。
他却说:“不用。”
“我就要它。”
喻之很少主动找我讨要什么,平日里都是我给,他接着。这次他难得开口,态度又那么坚定,我实在是不好拒绝,只好摸了摸吞云的背,递给了他。
吞云性子很温吞,换了个人抱,也不挣扎,安安分分地蹲着。喻之对着我笑了一下,映衬着紫色的外袍,美得极具攻击性。
然后他当天夜里,就偷偷跑走了。
我这里的禁锢早就对他不起作用,又给他塞给了一些隐藏气息和行踪的法器,故而他离开时,整个宗门都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呀。
放他走是系统任务,与此同时,系统还发了另外一个任务。
跟他走。
感觉难度有点高。
系统在主角跟着我的时候,从来不主动说话,也不回答什么,估计上个世界被吓得不轻。所以发布这个任务时,它态度很自然,大概以为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得也能让主角带着我浪迹天涯报仇雪恨。
可事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当然没有对主角说带我走。
谁出门闯荡加报仇还带个老妖怪?他就是喊了我十几年微鸿君,我也比他大了好多个辈分。
但是我可以换张脸去呀。
他要在外面结丹,我不放心;他要一个人去找魔族,我更不放心。抱着一只吞云就想去单挑,只是想一想,都让人寝食难安。
喻之用来隐藏踪迹的法器是我亲自选的,紫韶的罗盘都算不出来,但是我找得到。他连夜赶路,跑出了雷翎门的地界之外八百里,才在一个小镇停留了一会儿。
我给自己捏了个路人脸,将修为遮掩到筑基后期,去见主角时,他正在茶楼里。
虽然筑基后就不需要饮食,但很多修士依然会食用灵植,既有利于修行,也满足口腹之欲。我当时走进茶楼时,他正在跟小姑娘说话,旁边两位修士大概是小姑娘的师兄师弟,看喻之的眼神简直要把他给撕了。
……一瞬间有种,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
不过喻之不是白菜,人家小姑娘也长得漂漂亮亮的。我调整了一下心态,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得知他们约定一起去华阳。
那位小姑娘和两位修士似乎有些事比较急,便先行了一步,只说下一个城镇见。喻之一个人坐着,慢吞吞地喝茶。我坐了过去,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问:“请问几位也要去华阳吗?不如结伴而行,也算有个照应。”
“不行。”
他十分直接地拒绝了我。
这个回答如此斩钉截铁,我不禁有些无措,问他为什么。
喻之有条不紊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抬眼看了我一下,淡定地说:“你丑。”
哦。
吞云没有被吃掉!
三十六
喝完茶,喻之就走了。我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有一点难受。
不过没有关系,我还可以捏一张好看的脸。
喻之当夜宿在了破庙里,似乎每一个故事中都必须会遇到一个破庙,而每一个破庙都必须发生许多的故事似的。
进去前我摸出镜子照了照,还好是修仙背景,镜子都清清楚楚的。要知道在第三个世界里都是铜镜,脸照出来都是黄的,十分不方便姑娘们化妆。
……我突然想宋徵了。
镜子里面的脸眼尾上翘,面带桃花,非常妖艳贱`货。我甚至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贴个泪痣。然而美是美,却不知道是否喻之的审美,不过我心里还是有些气,也不在意这些,只顾自己捏得开心。
不管他喜不喜欢,反正我喜欢。
大不了再重新捏一个呗。
我重整气势走进破庙里,里面点着火,喻之坐在火边。我正想开口说话,却发现他从袋子中拎出吞云,另一只手拿起了刀。
“住手!!”
我大惊失色,冲过去将吞云夺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我越到角落里,焦急地查看着小家伙,它大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老实实地被我摸来摸去。
“这位道友又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十分冷清,我心中一抖,才意识到方才的举动确实太冒失了。
“我只是……路过而已。”
我从角落走到有光的位置,希望这张脸能起点作用。
喻之看了我一眼,从头到脚。我抱紧了吞云,尽量保持表情和姿态的自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说:“你喜欢吞云吗?”
诶?
虽然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但大概是脸发挥了作用。喻之邀请我坐过去,说了一会儿话。我只说自己是什么小门派的弟子,出来游历,无所谓去处,也没有什么目的。他听后,居然邀我一路,叫我省了不少功夫。
吞云安安静静地趴着,偶尔蹭一蹭。我摸了摸它的背,试探着问喻之为什么要杀了它。
喻之笑盈盈地说:“自然是杀来吃呀。”
“这…这怎么可以!”
我不禁提高了声音。
确实有些灵兽是可以吃的,它们大都灵智很低,也没有多大用处,被圈养起来,长到一定时候就被杀来做菜。许多酒楼也会提供灵兽的菜品。
只是大部分灵兽都有一定作用,或是攻击力高,或是用作坐骑,就算是像吞云这样个头小又没有什么攻击力的灵兽,也因为长得可爱而被修士们观赏把玩,从来没有说轻易就被杀来吃掉的。
“有什么关系吗?”他微微偏着头,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只觉嘴唇和脸都有些红。“我饿了,自然是要吃的。只是吞云个头太小,怕是不顶用。”
我用衣袖盖着吞云,有些谨慎地看着他。
他沉下了脸,然而只有一瞬间罢了,又笑着说:“你知道吗,我还吃过三头夜骁。”
“虽然看着丑,但是肉很有嚼劲,下次也带你尝尝。”
我心里一紧,不免脸上就带了些情绪,喻之眨了眨眼,用指尖点点我的脸,“说着玩呢,你当真了吗?”
他的指尖有些凉,伸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并没有躲过。他的眼睛颜色很深,安静地注视着别人的时候,有一种几乎是深情的感觉。
火堆在一边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此情此景,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在撩我。
他的脸慢慢靠过来,舌尖舔着嘴唇。我十分懵逼,不知道该不该躲。然而他按住了我的头,直接就亲了过来。
虽然只是贴着嘴唇而已,我却觉得仿佛拿错了剧本。
“为什么?”
我一头雾水,他却温和地摸着我的脸,说:“我喜欢你。”
喜欢什么,脸吗?
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长成了颜控,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喻之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问题,反而很淡定地伸出手想要抱我,我一把掀翻了他,抱着吞云站起来,真想带着小家伙回雷翎门算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带了些训斥的口气,“实在是太无礼了。若换了一个人,打一场都是轻的。”
他从地上爬起来,弹了弹灰,说:“你这样子,倒像是我宗门里的长辈。”
我愣了下,细细观察着,不知他是否认了出来。见他似乎只是随口说说,便厚颜无耻地掩饰道:“我不过二十几,如何做的了你的长辈。若不是你行为不端,我也用不着说这些话。”
他看着我,眼里带着些调笑的意思,虽然被骂了,也不在意。又过来亲亲密密拉我的手,“生气了?”他好声好语地哄着,“不过是说笑,你倒放在心上了。”
“你同他怎么能相比呢,那位不过是个不知情不知趣的老家伙罢了。”
……那个,是在说我吗。
我不知是生气还是心凉,只想甩开他的手,可是不知道怎么居然甩不开。他端的是平静温和,我就越是心惊。
一个化神期,怎么可能甩不开一个筑基期的手?
“卿卿,你乖一些。”
我新捏了脸,自然要换个名字,别的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便用了上个世界的林卿。他倒学得快,见面才多久,亲也亲了,还叫上了卿卿。
这哪里是我养大的孩子?
我正想不管不顾砸个雷,横竖弄不死他。却只觉眼前一花,便身处异处,被拉进了一个房间里,倒是雕梁画柱,比雷翎门都好上许多。
这是什么,空间?法器?
总归不是我给的他。
“卿卿,你在这里休息吧。”他很是体贴地说:“外面的地方又脏又破,哪里有这里安全妥帖。”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似乎觉得我的样子很有趣,伸手摸了摸我微微张开的嘴,又凑过来亲了亲。
喂,是系统吗。
三十七
我联系不到系统了。
这个情况很奇怪,不是它单方面的不回应,而是似乎整个联系都断掉了。就像不停使用一个被切断线的电话,连盲音都听不到。
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那些修为与其说是我自身的,不如说是存续在系统中。所有的法决都是通过系统发出的,我所作的不过是熟悉操作。如果这个空间真的完全切断了我与系统的联系,那么在这个修真世界里,我就跟一个凡人没有任何差别。
但这甚至并不是最严重的事。
没有了系统,我不知道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我离开现实太久了,竟然不觉得有多么怀念它。这个游戏太真实,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跟真正的人生,又有什么两样呢?
不,它比现实更好,好了许多。
我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
平复了内心的惶恐,我开始观察着周围。房间很美,柱子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垂下来的帘幕十分轻薄,摸上去带着一些凉意。推开窗户,外面是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见。而推门走出去,发现还有楼梯,曲折蜿蜒,周围没有墙,只有一些白雾。我顺着楼梯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手边突然浮现出木质的扶手,试探着搭上去,只觉表面光滑,手感熟悉。
但这个样式,并没有在雷翎门中出现过。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却又感到安心。扶手似乎用了一些时日,有些地方被摩得发亮,有些地方又颜色深沉。楼梯尽头没有门,是一团化不开的浓雾,我试探着伸手进去,感觉到有东西轻轻蹭过手心。
!!
我吓了一跳,连忙抽回了手,却带出一些雾气。它们蜷缩在我手心里,又慢慢拉长,在指缝间游走着。
它们拉着我往前。
那种感觉,就像一点湿润的风,非常温和。我大着胆子走进了雾气,放佛穿过了吹风口。只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就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入目的,是深红色沙发,被巴洛克式的纹路包围着,在这件古老的,中式的房间里,有一种惊醒动魄的美感。
我想起来了。
沙发,扶手。还有楼上柱子顶端的雕刻,流金溢彩,我曾经无数次抬头注视着它,发着呆,消磨着深宫里的漫长光阴。
这是我所经历过的世界。
每一件东西,它们的模样,触感。陪伴我度过了不同的剧情,最后随着主角的死亡而消失在了我的记忆里。一个又一个世界,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我离开之后,又会继续存在还是消逝。
就算爱上的都是同一个人,但是如果他什么都不记得,每一次,不也都是重新开始吗?那过去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经历了这么多副本又算什么剧情?这个游戏的终点到底在哪里,它又想给我怎么样的结局?
我曾经一无所知,到现在,或许也没有长进。只是这个空间,这些东西,给了我一点不可思议的可能性,让我心跳加速,双眼发酸。
我缓缓从沙发上坐下来,白色的衣摆垂在红色的布料上,有一种尖锐的冲突感。但沙发很软,它温柔地接住了我。我摸着它,指尖传来模糊的,轻微的跳动。
仿佛触碰到它的脉搏。
第二天再看见喻之时,我有很多话? 敫担灿泻芏嗷跋胍仕?br /> 但是看着他的脸,我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失而复得,患得患失。
我在害怕。
喻之大概没有看出什么,温和地问我饿不饿。我跟系统切断了联系,不过毕竟也辟谷了,身体素质还在,倒不用进食。便说不饿。
“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他只当做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决定了,拉着我的手,又把我拉出了空间。
!!
之所以第一时间没有跟系统联系,是因为我实在是太震惊了。要知道,一睁眼能跟一个骷髅亲密接触,是很需要力量来抑制尖叫的。
全身的血管气管连着内脏都十分紧绷。
阿门。
喻之很淡定地说:“她是这里的侍女,带我们过去。”
骷髅姑娘双手交叠行了礼,每一根骨头都莹润有光泽,倒是不是特别吓人。我缓缓舒了口气,对着她笑了一下。
说不定刚才我的表情才比较可怕。
这里依然有着很浓的雾气,走在长长的廊道上,周围的景物都模糊不清,两边的薄纱飘荡着,仿佛幽灵。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失去了意识,混沌中,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对我说话,然而总是隔着什么似的,听不真切。
我很用心地去听。
他在说:“卿卿……”
“宋…宋徵……”我叫了起来,摸索着想要到他哪里去,“宋徵……宋徵!!”
“你在哪里……”
我看不清楚,听不真切,找不到他的位置。
他停顿了很久,我着急得要命,“你说说话……你说话呀!”
他说:“我不是宋徵。”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亮,我急忙跑进去。强光之后,是一个院子,有人站在树下,很高,尽管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是他。
“少帅……”我喃喃道,向他跑过去。“少帅!!”
我激动地往他身上跳,他稳稳接住了我。“我好想你……”我把脸埋在他脖子里,眼泪噼里啪啦地掉。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他。
可是他出去打仗,也就一年多吧。
他用手臂托着我的屁股,温柔又坚定,让我稍微有些安心。我搂着他的脖子去看他的脸,却总看不真切。
他也在看我,他说:“你是谁?”
“我是云九啊。”我有些生气,又委屈得很。“你出去才多久,怎么就忘了我?”
他从善如流地叫了我一声“九儿”。
我哼哼唧唧地从他身上下来,拉着他的手,“我们进去吧。”
他说:“去哪里?”
“去屋里啊,”我很自然地往下接,“你见过夫人了吗?先洗个澡,休息一下吧。”我停下了脚步,向四周张望。“喜鹊呢……喜鹊,给少帅烧些水。喜鹊!”
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她大抵出去玩了吧,没事,我们先进去吧。”
“……是吗?”我被他带着往前走,隐约间,似乎哪里不对。
喜鹊……喜鹊出去玩了吗,可是,她不是总在我身边么。她一直照顾我,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