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曼莎不可能会伤害我。”他在怪物的哀嚎声里笃定地说,“阁下,请你放了我的妻子。”
弗拉西斯觉得恩波格尔也许已经疯了。先不论他是怎么看出这玩意是他的妻子的,单从他能肯定这个没有一处不可疑的焦黑人形不会伤害他来看,弗拉西斯认为,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恩波格尔,他们之间至少有一个人疯了。
“……抱歉,我不能冒险。”他只能这么说,“在布兰登骑士长脱离危险,从暗门里出来之前,我不能放开这只……你的夫人。”
“布兰登骑士长?他遭遇了什么危险?”恩波格尔这才留意到他提及的另一个人,把视线从圣光囚笼里的怪物身上转移到弗拉西斯的方向。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也许你情急之下没有听清。”弗拉西斯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淡淡道,“我和布兰登骑士长是一起来的,他被另一只同样的生物拉进了那边的暗门,现在情况不明。”
恩波格尔的表情在他说出“那边的暗门”时倏地变了,他猛地转身去看那个仍然洞开的暗门,迟疑着确认道:“布兰登骑士长……进去了?”
“是的,虽然不是出于自愿。”弗拉西斯点了点头,刻意略过了汉普顿原本就准备去检查暗门的事实,“里面有一个黑暗领域,我不敢随意进入——子爵,你能告诉我里面是什么地方,骑士长会不会有危险吗?”
恩波格尔什么也没说,直接抛下囚笼里的怪物,几步就跨进了暗门里。弗拉西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没有跟进去,因为圣光囚笼是有距离限制的,暗门里的路有多长他不能确定,一旦他离得太远囚笼失效,谁也不知道脱困的怪物会做什么。
他只能寄希望于汉普顿已经脱险,而且没让另外一只怪物逃掉。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对对方要求这么高有些过分,但是如果怪物逃掉了,他们就没有办法证明汉普顿是被拖进暗门的了。
片刻后,恩波格尔弯腰从暗门里钻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里面没有人,阁下,你确定布兰登骑士长真的进去了吗?”
“我确定他进去了,但是也只能确定他进去了。”弗拉西斯瞥了那个暗门一眼,“子爵,与其来反复询问我这件事,你还不如告诉我暗门通向什么地方,里面藏着些什么秘密,这样事情也许更好解决。”
他没有问恩波格尔在黑暗领域里为什么能看见东西,既然在自己的卧室里设置了这样一个暗门,还在里面构建了黑暗领域,那么他相信,恩波格尔身上是有能够克制黑暗领域的魔法道具的。
恩波格尔看起来并不打算按照他说的来做,似乎打定主意要对暗门里的秘密守口如瓶,他放弃了对暗门里的通道的探索,返回到圣光囚笼的旁边,把话题又转回了一开始的方向。
“关于最初的问题,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阁下,为什么你会在我妻子的房间里?”
房间里的“火焰”仍然在剧烈燃烧,被“点燃”的家具烧得噼啪作响,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只是个过度逼真的幻术。连弗拉西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看穿它的真面目,这已经足以说明施法者在幻术领域的成就,又或者,这个火场幻术是不止一个施法者共同构建的。
弗拉西斯和汉普顿太谨慎了,如果他们破窗而入时再粗心一些,有人的衣角碰到了火焰,那么就会发现只有布料燃烧的错觉,而不会产生真正的被烧到的痛苦。那一片着火的衣角只会永远维持着“燃烧”的状态,不会有被烧成灰烬的时候——因为这场大火从始至终,都只是幻术造成的感官欺骗而已。
“因为这场烧得太巧的大火,我和骑士长是收到了火势太大,普通魔法师无法用水魔法把它熄灭的报告,来查看情况的。原本以为子爵你不在家,但是看起来你对这场火早就知情。”
他把来查看情况的理由轻易带过了,但恩波格尔却不打算放过这个漏洞,步步紧逼:“可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早在白天我到圣殿作客的时候,您已经当着祭司长的面承诺过,暂停履行所有祭司应当承担的职责了。”
他说得一点也不客气,弗拉西斯却没有露出任何被戳到痛处的尴尬,“当然,收到报告的是骑士长,我只是个碰巧在场,来帮忙灭火的高阶魔法师——骑士长的战斗技巧再高超,面对把整个庄园都烧起来的大火也不及魔法师有办法,不是吗?”
恩波格尔悻悻地闭上了嘴。
“既然你不打算告诉我暗门里有什么,那我就只好通知祭司长了……毕竟骑士团团长在祭典前夜失踪,这对圣殿而言不是小事。”弗拉西斯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圣光囚笼的方向,补充道,“笼子里的这位,我也会请其他祭司带回圣殿,寻找让它恢复原本形态的方法。我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了不死生物的气息,但不能确定,还需要进一步请阿伦卡祭司进行检查——如果真的是子爵夫人的话,我会亲自将她送回来,并且向你们夫妻道歉的。”
恩波格尔没再反对,只是重新在圣光囚笼旁边蹲下身来,低声说:“可以让我再跟萨曼莎说几句话吗?”
弗拉西斯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他,微微颔首道:“那你们聊,我先去联络今天轮值的祭司。”
他走远了几步,没有离开圣光囚笼的控制距离,在靠近窗口的墙边施法发动了圣殿独有的联络法术。这个法术并不难,只是需要一点锁定时间,但他还没来得及锁定轮值的德兰祭司所在的位置,就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吸引了注意力。
另一个正在消耗魔力的法术在他试图联络圣殿的瞬间,被外力强行切断了。
与此同时,一柄灰白色的匕首从身后向他刺来,因为魔力供给被切断而迅速反应过来的弗拉西斯只来得及侧身闪躲,幸好袭击他的人动作并不是太敏捷,匕首锋利的刀刃只削断了他的一缕金发。
那缕沙金色的长发缓缓飘落在地上,被燃烧的“火焰”包裹在内,像被熔炼的金子,静静地躺在原地,闪烁着一点火光。
弗拉西斯没有佩剑,只能先后退闪躲,他身上的防护法术已经全部在先前受到的攻击中被破坏,瞬发的又只能短暂抵挡一次攻击,房间里的杂物太多,不利于他施法反击,让他的活动空间非常有限。
握着匕首袭击他的恩波格尔展现出了不逊于不死生物状态的莱因的身手,很快把弗拉西斯逼到了角落里,却没能在短时间内对他造成很大伤害。
“看来你并不适合当刺客,所以才会被派来当商人。”弗拉西斯一边用瞬发魔法抵挡他的攻击,一边刻意刺激他,“子爵,你放出了你的‘夫人’,却不去管她,这是为什么?”
圣光囚笼消失后,那只萎靡地蜷缩在地上的人形怪物仍然没能站起来,看起来圣光对它的伤害比想象中更大。从恩波格尔把它留在原地不管,却来刺杀他这一点来看,弗拉西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要么那根本不是子爵夫人,要么恩波格尔根本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这位夫人。相比之下,他更倾向后一种可能,因为恩波格尔手里的那柄匕首对他来说非常熟悉。
在宴会上刺杀阿尔维拉的刺客,以及被转化成不死生物的莱因,他们拿的匕首和弗拉西斯眼前的这一把,它们都是一模一样的。
既然都是来自“堕落之地”的东西,那么这一系列事件就能够串联起来了。
“不为什么,你害死了莱因,又把我的妻子折磨成这样。”恩波格尔忽然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嘴角,咧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低声道,“阁下,这难道还不能构成我想要杀你的理由吗?”
话音未落,他的攻势陡然凌厉起来,弗拉西斯猝不及防,被他抓住破绽一刀刺下!
匕首轻而易举地划破了白袍,深深扎入了弗拉西斯的肩膀,猩红的血液随着他拔出匕首的动作飞溅而出,在雪白的袍子上浸染开来。
弗拉西斯吃痛地捂住肩膀,同时感到伤口一阵麻木,很显然,匕首上附着□□或诅咒,而且蔓延得很快,他几乎没有为自己治疗的时间。
“被‘叹息之森’刺一刀的感觉怎么样?”恩波格尔的脸上仍然挂着那个古怪的笑容,他示威似的凑近了些,从斗篷下伸出另一只手按上弗拉西斯的伤口,“你那个漂亮的未婚妻也尝过这感觉,可她被刺中时远远比不上你美。
“阁下,你会不会求饶呢?真想看到你向我求饶的样子,那一定比你脆弱的未婚妻要迷人多了。”
弗拉西斯尝试为自己施展治愈术,但情况和先前阿尔维拉遇刺时一样,治愈术丝毫不起作用,他只能靠自身的神圣属性来减缓被侵蚀的速度。
恩波格尔笑着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倒在地上的扭曲人形,后者已经失去了活动能力,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哀嚎声。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在意被你困住的那个怪物,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萨曼莎。真正的萨曼莎可没有这么脆弱,在黑暗领域中,她就像是女王——布兰登骑士长说不定已经被她当做猎物捕食了,我猜。”
弗拉西斯紧紧地皱着眉,伤口流出的血虽然没有变黑,但已经把白袍染红了一大片,而且还在继续越来越多,在无法为自己进行治疗的情况下,他撑不了多长时间。
“匕首上的诅咒……究竟是什么?”他喘息着问。
“哦,你这样可怜地问我,那么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听了一定高兴不起来。”
恩波格尔得意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嘲笑他。
“我早就将解除诅咒需要的材料送给了你,可是你只把它当作小姑娘的玩具,这可怪不得我。”
弗拉西斯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立刻被他掩饰住了:“莉莉安?”
“不止。”恩波格尔摇了摇头,表情越发得意起来,“还有和莱因一起送给你们的好东西。”
他发现了弗拉西斯眼里的惊讶,并以此为乐:“阁下,像你这样被光明女神眷顾的宠儿,有没有想到会有被来自阴暗水沟里的老鼠打败的一天?”
☆、逆转
弗拉西斯脱力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身上的血在墙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但他没有如恩波格尔所愿示弱,反而露出一个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微笑,柔声道:“既然连你都说我被女神眷顾,那我又怎么可能就这样失败呢?”
他的蓝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显现出温暖的颜色,即使是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他看起来仍然丝毫不焦躁难堪。即使因为失血过多导致脸色苍白,也仅仅只是让他显得更虚弱一些而已。
这份沉着更加激怒了恩波格尔,他在弗拉西斯面前蹲下身来,隐藏在斗篷阴影下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属于“恩波格尔子爵”的精明和能干,只剩下神经质的笑容和不自然的抽搐。他伸出左手食指,在弗拉西斯被匕首穿刺的伤口上用力地戳了进去,看着伤口涌出更多的血,却又被他的手指堵住,忍不住得意地咧了咧嘴。
“你知道吗?我接到来协助陷害你的任务时特别高兴,一想到被整个帝国的贵族群体捧上天才位置的你会因为我从天堂跌入地狱,我就高兴得浑身颤抖。”他似乎笃定弗拉西斯忙着清除诅咒带来的麻痹,无暇用魔法攻击他,越发肆无忌惮地靠近,几乎贴到了弗拉西斯的面前,“真的见到你时,我却又有些舍不得了——这么漂亮的你,要是落得一个跟莱因一样的下场,那也太让人觉得可惜了。所以我改变了计划,以小贵族的身份接近你,只用了些小手段,就把假消息传到了你那里,是不是很简单?”
弗拉西斯猛地想起了“幽灵”,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是那张写了恩波格尔名字的纸条,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而他记得,那张纸条是使魔送来的,他并没有见到“幽灵”本人。
“你对‘幽灵’做了什么?”
“一个情报贩子,他的仇人多得是,又需要我做些什么呢?”恩波格尔短促地笑了几声,连那个名字都不屑于重复,“相信我,除了给他放出我有格格兽的消息以外,我什么也没做。”
弗拉西斯并不相信他的话,但现在他也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担心自己的朋友了。被匕首穿刺而过不过短短几分钟,他的整个右肩已经彻底麻痹,连抬起右手的动作都做不到,更别提为自己进行治疗。再这样下去,用不着恩波格尔再刺第二刀,他很快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是谁派你来的,能告诉我吗?”他虚弱地仰起头靠在墙上,手上沾满了自己流出的血,连脸上都有血迹,看起来狼狈极了,“我想到了现在,你应该不屑再隐瞒这件事了。”
恩波格尔摇了摇头,用手指抹干净了匕首上的血,然后擦在自己的黑斗篷上:“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像个训练有素的刺客,熟练地把那柄灰白的匕首□□靴筒里,然后凑近了些,用手撩起弗拉西斯的一缕沾了血的金发,眼神复杂,“你现在还想用这种方法从我嘴里套话,难道谁派我来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吗?要知道,你无法去除匕首上的诅咒,也无法为自己治疗,再这样继续流血不止……你会死。”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
恩波格尔怔了怔,他原以为弗拉西斯会用尽可行的方法诱使他说出真相,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你不想知道了?”
“我当然想知道,只是你不肯说的话,我也还有别的办法。”弗拉西斯仍然以先前的姿势倚在墙上,朝他所在的方向笑了笑,视线落点却显然不在他身上——他并不是在对他笑。
恩波格尔一惊,正想要回头,冰冷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汉普顿从他身后转出来,满脸嫌弃。
“你也太得意了吧,连我在你身后站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骑士的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却没有受严重的伤,他把恩波格尔身上的东西搜了一遍,然后打晕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黑色的绳子把他绑了起来。确认恩波格尔真的昏迷以后,他才把弗拉西斯扶了起来,皱着眉盯着他的伤口发愁:“要怎么处理,你有办法吗?”
弗拉西斯无奈地摇了摇头:“和阿尔维拉遇刺时的情况一样,我对自己施展治愈术没有作用。”
嘴上这样说,他却在恩波格尔看不到的角度用手指在汉普顿的手心写起字来,示意他去把恩波格尔的眼睛也蒙上。
汉普顿照做后,他才放心地开始用唇语和他交流。
“把我给你的东西拿出来吧。”
他先前把装有莉莉安香腺提取物和安德玛幻蝶幼虫黏液的瓶子交给了汉普顿,让他代为保管,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汉普顿在他的指示下将两种液体以大致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然后撕开伤口附近的袍子,把那浅紫色的黏液倒在了他肩上的伤口位置。
伤口的血肉被激起了一股白烟,弗拉西斯吃痛地皱起眉头,握紧的左手骨节都翻出青白来。汉普顿一边替他把黏液在鲜血淋漓的创面上铺均匀,一边把自己的右臂递给他:“疼就咬我。”
弗拉西斯摇了摇头,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嫌弃,他瞥了骑士那根肌肉流畅却有不少伤痕的手臂一眼,忍不住推了推他,无声地问:“你的铠甲呢?”
“被熔掉了。”汉普顿耸了耸肩,“暗门里的那怪物很难缠,我又看不见,被她摆了一道。”
他从弗拉西斯还算干净的白袍下摆撕了一截,替他把伤口流出来的污血擦干净,然后问:“有绷带吗?”
弗拉西斯从空间戒指里取出绷带给他,汉普顿又扯了绷带替他把伤口绑起来,确认没再流血后松了口气,总算有时间问别的问题了。
“你怎么知道这恶心兮兮的东西有用?这个红发小子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句话说不清楚,回去再说吧。”弗拉西斯试着动了动右手,发现麻痹感已经减轻了不少,看来恩波格尔确实没有骗他,“帮我把恩波格尔和那边奄奄一息的怪物带上,我这就联系圣殿。”
他重新施法与德兰祭司取得了联系,后者原本正在准备晚间祷告,看到他和汉普顿的惨状很是吃惊,表示会立刻带人来增援。
做完这些,他才感到一阵眩晕涌上来,来势汹汹,霎时像涨潮般淹没了他。
弗拉西斯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醒过来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让他意识到天已经亮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环视一周,没发现别人,倒是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份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