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道什么歉呀,这哪是你的错啊。”在时间中摸爬滚打多年的长辈双目慈祥,逐个的回答凌敬有点跳脱的问题,“奶奶不累,刚才已经休息过了。也给见见打过电话了,就说你摔了一跤不是什么大事,让他饿的话就自己煮点粥,这点小活他还是会的。”
“摔了一跤?这得多蠢啊。”视线扫过他的粽子腿,“不过确实挺像的。”
最后的塌方似乎仍旧没能塌完全,否则他最好的情况恐怕就是变人肉粽子了。不过昏迷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夏泽深那个老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奶奶,夏先生也在这个医院吧?”
林秀俪摇头,“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家医院是离零角广场最近最好的医院,所以我想夏先生多半也被送来了这里。这里我住过,环境熟,认出来了。”凌敬指指窗外的建筑群。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天空显得特别透亮澄澈,高低错落的大厦高楼也像换了身新衣,被冬日的暖光一照,仿佛满含希望。
新的一天,其实并未洗尽昨日的疼痛与哀鸣,它只是将伤痕镌刻的更为入骨。
凌敬看着窗外,瞳孔反射出外面的天高地远,久久没有说话。
明明是心旷神怡的时分,鼻子却像被人用塞子堵了起来,憋着口气怎么也通畅不起来。
虽然不知23 道凌敬在想什么,但林秀俪猜想他心里八成是不好受的,也没有说话,安静的陪着他一同看窗外的世界。
“我想去看看夏先生。”
凌敬这句突然冒出来的话差点没让林秀俪吓破胆,自然满口不赞同,“哎哟,我的静静大宝贝啊,你自个儿还吊着腿全身都是伤呢,你怎么去看夏先生啊?刚不还批评我呢吗,怎么这会儿自己又犯傻啊。”
凌敬含起笑,“不知道有没有伤员优先探视权。”
林秀俪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伤员没有探视权,只有半死不活躺着的权利。”
“……奶奶您不挺迷信的吗,干吗用这么不吉利的形容词啊。”
林秀俪立刻就炸了,“你才迷信呢!想你奶奶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很潮很多人排队追的好不好,怎么会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凌敬笑道:“对,看她的宝贝大孙子就知道了。”
“?”林秀俪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凌敬针对的是‘很多人追’这句话,不由的,“……”
凌敬一边动了动俩胳膊一腿,虽然有些疼但活动自如,边慢悠悠道:“奶奶你就别哄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着呢,我除了腿骨折以外就没别的了吧。驻个拐杖推个轮椅就能搞定的事儿。”
“胡说!”林秀俪瞪眼,“你那个腿,医生说差点就成开放性骨折了,就是很严重会落下终身残疾的那种,得吊好些天不能动呢,而且,而且你身上好多地方都擦破皮了!”
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奶奶,您也说了,夏先生是我救命恩人,不去见一见,我这良心上过不去,晚上都睡不好呐。”凌影帝演技炉火纯青,硬的不行来软的。
“可是……医生说你不能动的……”林秀俪口中坚持,神情间分明是动摇了。
“医生的话都比较保守,您只要跟他担保几句,他就同意了,还能免费借你轮椅呢。”
林秀俪瞪了他一眼, “就你啥都知道。”口中嗔怪,眼神慈爱。
凌敬微笑,“谢谢奶奶。”
“我……唉,怕了你了。”叹了口气后,又突然笑了,倒是笑得凌敬有点莫名其妙。
“您笑什么?”
林秀俪一挑眉,“不告诉你。”
凌敬:“……”
林秀俪笑眯眯心满意足的去跟医生磨嘴皮子了,留吊着脚姿势滑稽的凌敬在床上无奈的看着她嚣张离开的背影。
背过身,林秀俪笑得满足而感伤,大孙子,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份笑容与开朗。
林秀俪是推着轮椅回来的,还带了份粥,“上回出去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就没带什么,刚我问过医生了,说你饮食没什么特别的禁忌,低油低脂清淡点就行。”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推着轮椅吊了个方向,塞到门后面,像是怕凌敬从床上跳起来抢一样,“我事先说明哦,乖乖把粥喝了才能去。”
“当然。”凌敬眼中含笑,“夏先生住哪里打听到了吗?”
林秀俪和他对视半晌,才不甘不愿的屈服道:“顶楼的特供1号病房。”
“谢谢奶奶。”
上顶层有专用的电梯,但不是谁都能上的,只有医生护士等医院工作人员和持有通行卡的病人家属能够刷卡进去,一般前去探病的亲戚都需通过特供分诊台打电话到上面,确认确实有这么号亲戚,分诊台的护士才给放行。
程序繁琐,却也在最大程度上保护了病人的隐私。因为一般特供病房住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机关大臣,要么就是富商巨贾,其中利害关系牵扯太多,要是随便什么人都给上去,可能造成的后果可非同一般。
也给凌敬的探望之旅带来许多麻烦。
分诊台附近徘徊着许多衣着考究一看就不是普通小职员的人,打电话的人也是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只是打完电话后无一例外都会加入徘徊者的行列。按理说夏先生昨天才出事今天多半是不会见客的,有眼色的人即使心急如焚也不该这样急不可耐,可总有那么些不识趣或者是按捺不住的人想要来试试,就这么一小部分的人,也足够组成一支庞大的队伍了。
这场景看着还挺喜感,凌敬听到了林秀俪的笑声, “奶奶您先别急着笑,等咱们七旬老太推着残疾少年的组合加进去,那才好笑。”
“……大孙子,你咋这么不会说话呢,什么老太啊,七旬还是壮年好吧。”背后传来林秀俪不满的抱怨。
凌敬轻笑一声,“夸张嘛。”
他们这一老一少一加入,果然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林秀俪被看得如芒在背,反观凌敬却是淡定的很,不由弯腰凑到他身边,边像做贼似的四下里瞟着形形色-色的视线,边小声问:“大孙子,你准备咋说啊?咱们应该是铁定会被拒之门外的那波人吧。”
头微微后仰,凌敬神情镇定,“世上没有绝对的事。”
接电话的是楼上特供病房护士台的护士,大概是夏先生的家人被闹得不胜其烦,便把电话转接给了护士。而护士的回话只有千篇一律的,“夏先生还没醒,暂时不接受探视。”
“请问是夏夫人陪在身边吗?”凌敬问。
小护士被这么多人问同一个问题可能还顺便附带各种奇葩疑问,早就烦躁不堪,只是碍于人家权势滔天自己只是个小护士不敢说什么,想要探望的人估计职位也不低不好发作,只是语气难免冰冷,“不方便透露。”
凌敬也不生气,仍然维持着温和的语调,“能麻烦你转告一声夏夫人吗?就说夏先生有东西落在了我这里。”
“这……”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说,小护士不由迟疑了。虽然为了做第一批看望的人在夏家面前刷一个较为深刻的好印象,那帮人少不得要想出各种计策,但应该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的耍花招,难道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而且听声音对方应该很年轻,‘有东西落在我这里’总觉得让人好浮想联翩啊……
“比较珍贵。”凌敬温柔的补充道。
“……好吧。”护士妥协道。
在他后面的人因为离得比较近,能听到凌敬的说话声,此刻听了他之所言,均大受启发,要么若有所思,要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两眼发光。
“……”林秀俪看着挺无语,凑近凌敬,“静静,这话可不能瞎说。到时候被拆穿了咱俩,不,咱家都没好果子吃。”
“不瞎说。”凌敬看着像是在对林秀俪说话,眼神却是若有似无的扫过后面那个跃跃欲试长得就不像好人的人,“毕竟我是夏先生目前带的唯一一个徒弟。楼倒的时候还困在一起,也是过命的交情。”
后面那人脸上的光一下子熄了。
夏夫人来的挺快,虽然对凌敬所说明显是存疑的,但好歹是一家主母,大家风范必须端的足,言行举止样样得体,“你好。”
话筒里传来夏夫人温婉如水的声音,使得凌敬有片刻慌神。夏夫人身上有那种母亲特有的温厚和蔼,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夫人,更像个知书达理的妈妈,而且也一直对他很好,凌敬很愿意和她亲近,特别是在失去生母过后。
“你好夏夫人。”
可能是因他本身音色受限,尽管凌敬已经刻意压低声音,听起来仍带着些初生牛犊的嫩气,夏夫人大概有些意外吧,顿了顿才道:“先生贵姓?”
“夫人客气了。免贵姓岳。”
“岳先生刚才说泽深有东西落在你这里,方便告诉我是什么东西吗?”夏夫人也没再客套,开门见山道。
“手表。”凌敬也没卖关子,简洁道:“夏先生父亲送的生日礼物,Kr的特别定制款。”
那头静了一秒,才听到夏夫人存惑的声音,“岳先生是……泽深的朋友?”夏夫人这话要直接点说大概就是——你跟我儿子是什么关系?我儿子那只靠八位数的表怎么会在你那里?要是换个性别,大概就直接怀疑是狐狸精了。
“夏夫人不要误会。”凌敬笑道:“严格来说,夏先生应该算是我的……伯乐加恩人吧,表也是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被困在一起,或者可以说夏先生用这只表救了我们俩的命。”
夏夫人安静了许久,片刻才听到她悦耳的声音,“岳先生上来细聊吧。”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身体换了一具没关系,重要的是,凌敬不仅手上有好东西,他还了解夏夫人。
沐浴在一众“守望者”各异的眼神中,凌敬淡定而悠然,翘着腿坐轮椅的残疾姿态随着缓缓关闭的电梯门慢慢消失在他们面前。
时光总会善待优雅而善良的女人,夏夫人美貌依旧,也仍然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
“夏夫人,您好。”凌敬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同时介绍道:“这是我奶奶。”
夏夫人点点头,眼神没有居高临下的打量,婉约一如她的面容做派,“岳先生幸会。”
“可不敢让夏夫人喊一声先生。再说,”凌敬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我长得应当没那么着急吧。”收了点笑意,“我叫林静,岳林静。”
夏夫人蓦地一怔,为那个相似的名字,也为那个相似的笑容,只不过,现在她对那个视如己出的孩子的感情比较复杂……
“林静。”一个名字念得感慨万千。
“是的,夏夫人。”回神仍是那个孩子的笑脸,面貌其实和凌敬并不相似,只是他一弯唇,笑容经嘴角在整张脸上蔓延开来,却给人神似的感觉。泽深会不会因为这个……不,她儿子不是这样的人。
视线掠过凌敬翘的很高的腿,“你的伤怎么样?”
“就只有左腿有点骨折,其他都挺好的。”顿了顿,“夏先生呢?”
“进来说吧。”夏夫人将他们引进跟总统套房似的病房,“左手骨折,胃轻度糜烂,别的没什么。”
夏泽深是真的还没醒,此时正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侧脸俊挺,就是脸色快和床上四件套融成一个色儿的了。
“他怎么还没醒?”
“疲劳过度。”夏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之前就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又……医生说他要睡够才能醒。”
凌敬不由看向夏夫人,虽然是因为惊讶下意识的动作,面上却做的一派自然,从口袋里掏出幸运得以保存完全的表,“夏先生的手表。”随后又将事情经过简略的和夏夫人说了,当然,略去了那些漫无边际的扯淡。
当听完夏泽深又连续高强度用脑一个多小时后,夏夫人眼中更是溢满了对儿子满满的心疼,“这孩子,难怪会因为太累晕倒。”
“我很抱歉,没能帮上忙。”
夏夫人摇摇头,“那种环境,有人在他身边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凌敬心中动容,阿姨啊,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善解人意啊…
“手表物归原主了,也知道夏先生没什么大问题,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或许该开口挽留一下,只是因为触景伤情或纯粹出于私心,夏夫人最终只道:“你自己当心。早日康复。”
“谢谢,也祝夏先生早日康复。”
一直到进了电梯,林秀俪才跟被剪断线的提线木偶似的,整个人都散了下来。
“大孙子,不愧是我孙子,见了有钱人家的阔太太也能临危不乱,游刃有余。”
“可不是,您孙子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哪能被这点毛毛雨唬住。”凌敬扯起唇角看向林秀俪,道:“不像您,舌头都打结了吧?这会儿捋顺了?”
“嘿。”林秀俪一巴掌拍到凌敬肩上,“你还能不能行了,有你这么埋汰自家亲奶奶的吗。”
凌敬低头一笑,声音忽然轻了下去,“就是因为亲,才敢这么随意埋汰。”
林秀俪怔了怔,从鼻子哼了哼,小声咕哝,“打趣打的好好的,干吗突然改煽情啊。”叫人防不胜防,鼻间发酸。
凌敬笑了笑,没说话。
午后,正是太阳最热烈的时分,夏泽深终于舍得从酣梦中转醒。彼时,夏夫人正坐在邻近的沙发上翻杂志,或许是母子连心吧,夏泽深一睁眼,她就像心有所感似的抬眸看过去,微微一愣后,立马迎了上去,贵妇仪态丢了五六分。
“儿子,你醒了啊?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
将目光缓慢的移到母亲脸上,夏泽深扯出一丝笑,有点虚弱,有点无奈,“妈,注意你的语速,控制你的动作,淑女形象没了。”
夏夫人立马收拾起所有神情,又突然一巴掌拍向夏泽深,快要落下时终究没舍得,象征性的轻轻撩了撩,“混小子!你吓死你妈了知道吗?”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凶狠,是否成功另说,眼圈倒是先红了。
“对不起。”夏泽深低声道。
能让被捧到云端的天之骄子心甘情愿说一声对不起的人,这世上能有几个。而这一声对不起,可能不仅是为了这一次,还有数月来弥漫在夏家的低压与阴霾。
夏夫人静了半晌,让发烫的心慢慢冷却下去,嘴角蓦然绽开一抹嫣然的笑,“傻孩子,跟自家人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特别是跟你妈。”
夏泽深缓缓勾唇。
母子俩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关于夏泽深的身体情况,有关目前的形势。
“这个。”夏夫人拿过放在床头柜的手表,“那个和你困一起的小朋友送来的。”
视线停在手表上,“他怎么样?”
“腿骨折了,其他都挺好。”夏夫人慢慢笑了,“跟妈妈说说你的丰功伟绩吧,是怎么样力挽狂澜的?”
夏泽深微微侧头,神情松懒而柔和,“还要多谢你给的头脑。”
“啊,联邦排名第一的向来以冷峻著称的钻石王老五竟然对我笑了?我要被多少女人嫉妒啊。”夏夫人笑眯眯的说着夸张的话。
夏泽深没理母亲间歇性的抽风,完好的右手拿过那块表,外观仅有一点轻微的磨损,但指针已经不转了,并且永远都不会再转。摩挲着冰冷的表盘,夏泽深低声说了句,“战后幸存品。”
“放心吧,你爸不会怪你的,虽然不能用了,好歹也留存下来了呀。说起来还要多谢那孩子,保存的那么好,他…”夏夫人突然止住了话头,看着夏泽深,目光轻颤。
两相对视,一人波澜不惊,一人暗潮涌动,不需再多言语,夏泽深已然明白她要说什么。
——纵然再相似,他爱的人只有一个,已和他的心一同埋在鸱吻巅顶,永不分离。
蓦地移开视线,“我是说,他也是有心了,知道是你爸爸送的生日礼物,才醒过来就急着给你送过来。”
夏泽深倏忽抬眸,“他怎么知道的?”
“啊?”夏夫人愣了愣,“知道是你爸送的生日礼物吗?不是你说的吗?”
夏泽深缓缓敛眸,眼神愈渐深厚,唇瓣开合,声音沉缓,“我从没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更新时间:8.13~
文写到这里,很冷,看文的人很少很少。所以一定要谢谢一直会冒泡的两位小天使,良家桑和神乃桑(最后改的名是这个吧^_^),可能还有潜水的大大,也一并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