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乾捂着腹部的伤口踉跄撑起身子,徐砚因为先前的反驳而心惊肉跳,选择了与他保持距离。
墨乾慢慢站起身子走到芥公子身后,冷笑了一声:“听说……吃了洞冥草,也能变得和它一样可以看透万物了呢。”
芥公子顿时转身一剑刺来,远处的徐砚清清楚楚看着他的左手凭空出现一把剑,再一想到刚刚墨乾所说,这芥公子果然也是只妖!
“连内丹都没了还胆敢觊觎我,真是几百年的悠哉时光让你变得不知死活!”芥公子笑的极为霸气,右手提灯左手亮剑,挥手就是一道剑气朝墨乾飞去。
墨乾突然诡异地牵动了下嘴角,下一刻他的人形涣散为一团墨汁,倏地围绕著了芥公子,酸臭和血腥味顿时充满了空气的每个角落,不远处的徐砚被这股强烈的妖气和味道直接弄晕了过去。
芥公子厌恶地朝外猛挥了几招剑,却发现藤蔓幻化的剑竟被这墨汁腐蚀掉了。
“你没了内丹还能作法?”芥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墨乾的声音从四周传来:“洞冥草,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要闯,今日便让你有来无回!”
一贯嚣张的是他,今日竟被这不知走哪条野路子不按常理出牌的妖怪给压了一道,芥公子终于阴下了脸:“墨妖,你究竟是何来路?”
“我是这宅中一块三百年的古墨。”墨汁中缓缓显出一人身影,正是之前倒地的墨乾的摸样,他发丝凌乱张狂,衣衫褴褛损坏严重,根本没有丁点文房四宝的文雅模样。
芥公子皱了皱眉,目光注视到对方胸腹之上的一块斑驳烙痕,似乎在躯体之上刻着一面诡谲咒印,便开始琢磨其中问题出在何处:“你看起来不像无脑之妖,为何自断前途,为了一个凡人大开杀戒,又为何没了内丹还能作法?”
那身影轻轻颤了颤,仿佛在笑:“草木之妖,何知我大志!区区人类怎可驱使于我,我不过给了他一个能帮他出人头地的暗示,他便赶着助我修炼,有何不可?”
芥公子眉头微皱:“是你勾引的他心中邪念?”
“他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压得族中嫡系一房,我便让他助我修炼,届时以我之墨上京赶考做题必能得头筹,”墨乾的身影渐渐清晰在一片混沌中,双眼亮的可比芥公子手中灯盏,“而如今既然已有一株修炼成精的洞冥草,这些普通人于我来说就没价值了,你要普度众生,何不以自己来替他们受过呢!”
腥臭墨汁飚向芥公子,他身姿轻盈躲闪开来,手中惟剩的一盏明灯在坚持发光发热。
被看轻至此,芥公子终于全然变脸,灯盏被收回体内,他双手合十阴着脸说道:“墨妖,是你太恶心本大爷了。”
掌心赫然迸发巨大光亮,芥公子猛地挥开双臂,同冲自己扑来的墨乾狠狠对上,光对暗,法力对墨汁,净化对腐蚀,墨乾的法力能将墨汁变成可以穿石的剧毒,好几次过招芥公子不慎沾染上了一点,衣袖都被破了好几个孔。
“呵,洞冥草,乖乖现形吧。”墨乾狰狞一笑,十指赫然化为魔爪般尖锐朝芥公子袭来,芥公子嘴角冷冷扬起,腰肢轻折闪过一道突袭,下一刻带着洞冥法力的一掌狠狠拍向墨乾胸口,顿时墨乾整个胸腔都被芥公子打穿,几乎可以从正面看见他身后。
“果然,你入了魔道。”芥公子一举击中,猛朝后退了数步,在墨汁围绕的边缘处停下,对方胸膛出的破洞被从体内散发的黑色魔气缓缓修补。
墨乾残忍笑了两声,无视自己胸前被开了个大口子,无惧无畏再次扑过来,芥公子沉着应对,均以四两拨千斤之势一一化解,对方不依不挠穷追猛打,看架势是今日必要将芥公子生吞进补了,芥公子突然转过头露出一抹森森笑意。
墨乾心中咯噔一声,下一刻芥公子已然化出一柄长剑立于院中的树下,笑道:“就是这里了吧。”
和对方周旋了许久,不过是因为知道宅妖是宅妖,哪怕入了魔道,修了魔功,可以让他离开内丹仍可嚣张,但他却不能离开本体太久。
这就是器物之妖的致命弱点,所以芥公子在周旋中循着洞冥草对妖物敏感的特性,顺着每一丝可能的波动,终于发现了对方本体的藏身之地。
“不……不可以!”墨乾终于显出一丝惊慌,他浑身早被芥公子打的褴褛不堪,此刻在本体受到威胁后终于展露了恐惧。
芥公子却不管他如何,嘴角扬起一贯恶劣的笑意:“我就。”
长剑入地,剑身实则为他洞冥草的茎叶所化,有净化除魔之效,芥公子握着剑感到底下传来一阵斩碎物件的声音,心满意足地抬起头道:“安息吧。”
前一刻还嚣张不已的墨乾此刻终于彻底没了气息,漫天的墨汁没了主人的操纵如同一场黑色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正当中的芥公子毫无意外的被淋了个完完整整。
“……真是……余孽。”芥公子咬牙切齿地抖了抖被浸湿的头发,虽说主人死了墨汁便没了腐蚀的效果,可依旧很脏很臭啊。
当他挖出地下埋着的古墨残片时,眼前一晃而过一段段画面——年轻的秀才拖着病重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在案牍上书写经纶,他不时咳嗽,手帕上浸渍了斑驳的血迹,可他仍旧不停地写不停地写,他的桌案上摆放着的正是那块三百年前的古墨。
那时的古墨还未有妖气,显然虽有灵识却还未能凝聚实体,芥公子透过手中的残片仿佛感觉到一股逼仄沉重的悲恸,那是一种身为飞蛾却无法扑火的无力感。
“墨是块好墨,可主人却是无能。”秀才病重的面容苍白又憔悴,轻轻抚摩墨身不自觉泪满衣襟。
古墨随后被放置在桌案上最明亮整洁的一处,却又与在病榻上的秀才隔得最远,秀才甚至连最后在病榻上写着最后一笔的时候都未舍得研磨它——
“父愿,高中状元,吾愿,海清河宴。”
秀才是个正直到迂腐的人,他最后的几个字写完,终于颤抖地落了笔,举室恸哭,唯有那块在桌案上的古墨不言不语,独自熬过了被供奉着又被纪念着的冗长百年。
待到他能化出人形,他所能摩挲的只有那把再无人靠的破旧座椅,还有那张曾经躺过凌云壮志,如今落满尘埃的床榻。
芥公子偷窥了死去妖怪最后的回忆,最终默默将残片以真火燃尽,放进了他手中提着的灯室里,随后灯中火焰兀自高涨一番,一点火星似有神识般从灯璧穿出,晃晃悠悠落入了芥公子的眉宇。
火入肌肤他仿若未察,那点星火与眉宇红纹相溶,矜贵又妖异地停在了他脸上,为他本就俊美的面庞又增添了几分华丽。
他走过去踢了踢还在昏睡的徐砚,结果对方睡得和猪一样怎么都醒不了,他猜测大概是妖气太过霸道普通人接受不了,于是蹲下身子打算把人唤醒,结果俯身的一瞬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最终还是冷笑着站起身。
“若非心有邪念怎会被墨妖趁虚而入?为了一己私欲牺牲家中那么多人的性命,凡人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不涉入凡间恩怨,不为你们的恩怨杀人,留你一命,但不会救你于此劫,醒来后你会痴痴傻傻,便算是惩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芥公子:今天出门没算黄历,被狗咬了
蛊:公子您受累了,小的给您锤锤
芥公子:别扯这些没用的,给我一个暖床的,我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蛊:好的好的,小的这就给您去物色一个器大活好不粘人的!
☆、听说狐王绝色
青丘坐镇九尾狐王晏纹,传闻他曾是仙界万妖园中受点化的一只天狐,在九尾狐族中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尊贵领袖,有他镇守的青丘向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又闻说晏纹心性随和,外邦之人有事相求,行三跪九拜之礼,用心虔诚,凡晏纹力所能及之事他定有求必应。
听着往青丘去的凡人们口口相传,阿芥忍不住扶额。
好一个心性随和,有求必应,分分钟将他芥公子派遣至千里之外斩妖除魔,名声倒都给他赚了,这老怪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他本是黄泉路边的一株洞冥草,品种没多么珍贵,大多被修道之人拿来炼药化丹以炼天目捉妖,可极少有像他这样能生出灵识修炼得道的。
奈何他幼年时也差点被人采撷伤及了根基,幸得晏纹途遇,固了他神魂,护他筑基,于是这不,这么多年都来给晏纹打工报恩么?
转眼他已御风而行至青丘山腰,正面朝阳的山岗下埋藏着珍贵的玉石矿脉。
晏纹非常享受这种坐拥万千财宝的满足感,于是将自己的行宫建在了这片山岗。
每日清晨狐王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面对阳光感叹自己英俊又多金,十分不要脸。
正当他打算下落冲进行宫,机警瞥见一个身影倏地从晏纹的宫殿蹿出来,那人一袭赭色大氅似逃命似地飞奔,接着一身红袍的晏纹猛追出来。
停在半空的阿芥饶有趣味的眯了眯眼,决定偷偷跟过去看看。
恰好自己本体为草木,在这植物密集的山岗上饶是晏纹法力高深也分辨不出。
“执烈,敢做你倒是敢当啊!”晏纹气急败坏紧随其后,一头如火的长发飞散的无比疯魔,这般恣意狂暴姿态哪有平日里高高在上娇贵非凡的狐王模样?
他一双桃花眼恨不得泛出刀子把人给剖了,同时指尖勾起狐火朝着前面的人不停攻击!
阿芥吓得连忙躲在树后,心想晏纹这火发的够大,千万别把自己伤及。
而那名叫执烈的男子倒也硬气,停下脚步硬生生挨了晏纹几下狐火。
阿芥心里盘算着,自己这草木之身可是万万不敢轻易招惹晏纹的,看来对方本体不是草木。
执烈扛了几下发觉晏纹果真没有留情,终于变了脸色,尴尬道:“晏纹,我真没有碰那只小蛇妖!”
话刚说完晏纹手上的长鞭都祭出来了,这条鞭子名逆风,当年在仙界,晏纹祭出这把仙器的时候百名天兵都抵挡不住。
这下执烈不敢造次了,急吼吼喊道:“晏纹,我昨晚刚来这里,想要找你可被下了药,不信你直接验我身体便可看我是否有行过房!”
这话一出才制止了晏纹扬手要落的鞭子,他横于法术构建的林海上空厉眼一扫,没有丁点娇媚柔弱:“找我作甚?咱们可都五百年没见了,你堂堂瑶池天兵统帅这时候想来叙旧?”
阿芥惊了一下,重新打量起那人,的确英武不凡煞气流溢。
执烈觉得自己受的这股子气十分憋屈,可又对毫不留情的晏纹不敢发脾气,便只能痛苦地实话实话道:“近日星象有异,魔气升腾,帝师赤松子在瑶池做客时与西王母娘娘谈及此事,我听后想到凡间所认识的只有你了,于是想来知会你一声,千万小心。”
晏纹眼中自然流露一丝嘲讽:“不过魔气而已,凡间污秽,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这一千年来何种场面我未见过?如此小事就让执烈大仙登门相告,晏纹实在承受不起啊。”
“晏纹,这不是小事,西王母派她手下十八仙君出山降魔?div align="center"> 共槟赐罚耸略谙山缫丫!敝戳乙笠笄星锌聪蛩阍诓辉洞Φ陌⒔婷纪方糁澹氲角凹溉盏哪侵荒?br /> 墨妖困守老宅,属于宅妖的一种,宅妖大多心性不坏,忠于主人,最多不过捉弄捉弄凡人,但墨乾身上的怨忿和杀气却真真切切拟成了形态朝他攻击,当时他察觉出了对方有堕魔意向,却未想到今日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晏纹却想的不如他这么复杂,晏纹只是声音突然又降了八个温度:“玄兮也出山了?”
执烈心道不妙,下一秒晏纹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这欺师灭祖之徒躲了上千年,这回总该让我有机会了吧!”
阿芥猝不及防被晏纹突然的大笑给震出了神,忘记收敛气息,晏纹立刻感受到异样,冷喝道:“谁!”
执烈反正是现在青丘最没地位的,前晚被小妖看中仙家身份来了个仙人跳,现如今又被晏纹当做空气无视,此番憋屈正没出发,也怒吼道:“谁在偷听!”
阿芥无奈地掏了掏耳朵,从隐身处现出身影,提着他的灯盏晃悠无辜地注视晏纹:“你们打的有些激烈,我怕误伤了所以才先藏好而已。”
晏纹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未来及收好,一时僵硬在原处,执烈却仿若被电击中,满脸震惊得瞪着阿芥,不等晏纹说话他极快冲到阿芥身边,若不是未察觉到杀气,阿芥差点抬手就是一刀。
“你……你是……”执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青年眉目熟悉,竟恍若千年前仙界那位最丰神俊秀之人!
“他是我麾下一棵草!”晏纹这下终于挥出了一鞭子,毫不留情卷着执烈狠狠扔到地上。
他再一脚踏上执烈胸口冷声道,“执烈,千年前从我下凡开始我们就不该再有联系,今日你既好心前来告知我事态,我也好心告知你——若是玄兮落我手上,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执烈一口血吐出来,艰难地举起手握住对方□□的足腕:“当年之事一定有蹊跷,玄兮不肯同我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信他绝不是会杀害师傅的人!”
阿芥看着这两人又开始旁若无人地纠缠起来,不禁觉得好生寂寞。
他举着白昼也依然醒目的明灯,面无表情地照了照执烈的惨状,啧啧道:“杀了就杀了,不肯说就是没正当理由,哪有那么多不能说的苦衷?我说对吧,鹿仙。”
执烈被他说得发愣,晏纹却极快地看了一眼阿芥,眼神非常复杂,最终他松开执烈,顺便把人拉扯自己衣角的手也给拨开:“我话已说完,你滚吧,若我宫中那条小蛇怀了孩子,哪怕你上了九重天我也会把你拉下来当孩子爹的。”
“我真的没有……”
“这是我青丘的规矩。”晏纹波澜不惊地打断他,坦胸长袍的衣襟一路敞至胸腹,明明一副浪荡模样却偏偏说出了一言九鼎的语气。
执烈捂着胸口,一时无言,最终终是满肚子委屈地离开了青丘,临走前不忘多打量了几眼阿芥。
阿芥一路跟在晏纹身后回到了他的行宫。
狐族向来以幻术扬名,晏纹既是天狐,幻术自是使的比一般狐妖乃至狐仙更加精湛,行宫内亭台楼阁草木泉水一一俱到,进了宫殿几乎都要忘记外面的世界其实已是寒冬。
“路子越来越野了,回来不先回宫,反倒学会了听墙角。”晏纹坐在他的帝王榻上缓缓摆开衣袂,斜靠着柔软靠枕阴阳怪气说道。
他是天狐,自然不可同普通狐媚子比较,最是无双便是他的霸气凛然,一头火红长发恣意披洒在身前,落在敞开的衣襟上恰好遮住了胸前若隐若现的结实肌肉。
前一会儿还是冷面冰霜的硬气散仙,此番就是坐在阁楼上招呼客旅的非良家老板了,一双勾魂夺魄的狐狸眼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阿芥看穿着整齐的小妖们陆续给晏纹端上茶水点心,想着晏纹这种爱装腔作势的酸姿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都说了是路过,怕伤及无辜所以不得不停下躲一会儿,不过你究竟和那只鹿仙有什么瓜葛?”
晏纹端着茶杯的手轻微晃动了下,赤红双眸微垂,不动声色道:“几百年前的旧事了,差不多你也听了不少,他纵容玄兮杀我好友,神魂俱灭,且我好友还救过我们一命,你说这人可还能原谅?”
“我怎么就变成不可原谅的人了,当年之事又非我动的手,且我如何知道以玄兮那种性格,他竟会对他师傅下手啊!”被打的胸膛淤青的执烈十分委屈地向好友诉苦,好友不甚明了多年前的事,只得赔笑着安慰这位性子也很直烈的鹿仙。
阿芥想了想,答道:“善恶不分么,不过其实他也可能只是未明真相,真正不可原谅的恐怕还是那个杀人的玄兮。“
晏纹眯了眯他的桃花眼,声音清冽如同一泓桃花酿流过青岩:“那如果你是当年涉事之人,你当如何?”
“那我自然是不能杀了玄兮啊,可他又不同我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便只有这么随他去了。”说完觉得自己更加委屈的执烈非常不开心地捂着脑袋,几乎要哭出声,好友忙不迭只能继续安慰了。
阿芥手指拨动了一会儿盘中的糕点,漫不经心说道:“若我处在那鹿仙的位置,我可能也不知所措……但我若是你,我必定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