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如果林钝的心上有褶皱,这句话如同熨斗一样从其上压过去,熨平了所有皱纹……好吧,林钝承认自己的语文也不是很好就对了。
带着某种异样温暖感走出房间的林钝径直往Andy所在的房间而去。刚失恋的人哪可能有心情做些别的什么,这时候肯定是躲在房里独自郁闷。
说起来,林钝其实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做法有些奇怪,毕竟,他和Andy算是情敌关系,先不说他是最不适合安慰对方的人选,仅仅是凭两人的交情,也轮不到他插手这件事。但好歹,他和Andy也算是结伴出游的同伴,而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的遭遇又很相似……总而言之,长话短说——林钝就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所以,他敲响了Andy的房门。
打开房门的Andy显然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人是林钝,他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让林钝成功把对方拉出了房间。
“我们去喝一杯吧。”
Andy茫然想了想,“一大早哪里能喝酒?”都忘了自己压根没心情和林钝喝酒这件更基础的事。
林钝早计划好了:“邮轮的商店里有进口食品卖,德国黑啤十元三罐,怎么样?良心价吧!”
Andy本能想到:“我总在路边看到卖进口食品的店,德国黑啤一直这个价。”
“是吗?我很少上街都不知道。”
“那你上班路上应该也能看到。”
“我也很少上班。”
在Andy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林钝又想到,补充着说:“顺便说一句,我也没怎么上学过。”
直到那么介绍自己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一说法或许不正确。现在,他基本能肯定自己那段所谓因为车祸而模糊的记忆是虚假的了,这么一来的话,没准他在过去十年里还拿了好几个博士学会也说不定——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反正这么想想既不会妨碍到什么人,又能够让自己爽爽。
面对自得其乐的林钝,Andy目瞪口呆地打量了他片刻。
“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听你讲故事?”
“当然不是,说了找你喝酒。”
林钝迅速买了两□□啤,然后继续强买强卖地拉着Andy来到邮轮尾部。
这是邮轮在今天的航线上背阴的地方,于是少有游客。林钝来到栏杆边,把黑啤放在地方,拿起两罐,将其中一罐抛给Andy。
“放心,这不AA,我请你喝的。”
接过黑啤的Andy不知想了些什么,不知想了多久,当他打开易拉罐的时候,蓦地飞来一笔:“林钝,不如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钝真心讶异地眨了下眼睛:“洗耳恭听。”
“那天是前年七夕过去一个礼拜后的晚上。你知道,就是俗称鬼节的那天。”
就Andy讲故事的风格,林钝强烈怀疑如果对方参加跑步比赛一定会抢跑。这听众还没完全准备好,故事就已经开场的方式让林钝费了一番劲才跟上剧情。他挺警觉的,莫名冒出一个鬼节来,Andy该不会是想讲个鬼故事来吓唬他以便报仇吧?
身旁的Andy若无其事说下去——
“那时我刚拿到驾照没多久,自己没车,所以借了朋友的车开着玩。因为开着玩,没有目的地,我不过就是去偏僻一点的地方瞎逛,没想到,逛着逛着我就迷路了。”
林钝觉得有必要提醒对方:“Andy,我胆子很大的,你编鬼故事吓我是没有用的。”
Andy瞥了他一眼:“我不是在编故事,这是真事。”
“……每个鬼故事都说自己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不是鬼故事,你别怕。”
林钝没吭声,如果这时候回答一句“我才不怕”,那听起来就像是在不打自招。
Andy只当林钝默认,他又接着说:“因为要上班,我开朋友的车出门的时候已经挺晚的了,而逛了一圈后,时间差不多都到零点,我在很偏僻的地方,没什么人能问路……”
你敢说你这不是在讲鬼故事?!
“……所以我用手机下载了一个导航软件。”Andy说,“根据导航,我找到了回家的路。要回家,必须经过一个很长的地下隧道。当把车驶入隧道的时候,我发现导航软件还在继续工作,要知道,那是将近两年前的事,当时地下隧道的信号还是很差的。通常导航仪在隧道里即便能导航,那些实时的路面交通信息都是没法更新状态的,但是,当晚我的导航软件却在隧道里实时播报说前方路面拥堵,建议调整线路。要知道,当时隧道里几乎一辆车都看不到,结果,导航软件却说这条路拥堵,我能从导航软件看到虚拟的行驶在隧道里的车辆——尽管在真实的眼前我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有些害怕那些看不到的车辆,当时我就真的就换了一条路。那条我不熟悉的隧道是有分叉口的,我走了另一条路。但没想到,那条路是废弃的死路。
“之前我说了,我才刚拿到驾照没多久,驾驶技术不怎么样,而且那天又有些感冒,太晚精神不是很好,所以当我想要调头的时候,车被卡住了……”
故事转到了更加微妙的地方,这回林钝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后来有一个骑摩托的男人经过,他也恰好走错路了,结果发现被困的我。他帮我把车解了出来——还是在他根本没驾照的情况下。听说了我手机导航软件的故事,他还特地用摩托车帮我开道,带我离开了隧道。”
Andy终于讲完这个的确不是鬼故事的故事,停在那里等林钝的反应。
林钝琢磨良久,“假设这个故事里那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是何在风,此情此景你回忆这件事还算应景,但故事里的那个男人是我吧?你忽然提这事是干嘛?”而最让他想不通的是,“那时你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感冒的关系不太一样,但你的长相变化也很大啊?”
Andy郁闷地盯着林钝看了一会儿:“我不过就是整了整鼻子。”
林钝很惊奇:“你原本那鼻子有什么不好?”
“何在风喜欢高鼻梁。”
林钝又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没想到Andy为了何在风那么豁得出去……他倒是这会儿在想:他的鼻子其实挺扁的……
“所以,那天在何在风家见到你的时候我很意外。一方面是因为你的长相和何在风喜欢的类型完全不一样,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没想到你是曾经帮过我忙的人。”Andy说。
林钝吞咽下自己长得哪里不如何在风意的问题:“我也没想到你是那个卡洞的人。”
“所以后来我还想再争取看看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你,感觉自己恩将仇报。”
“那也没什么,其实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你也别太在意了。”林钝说得有些心虚,其实当年那个导航软件本来就是他自己做着玩的免费APP,因为鬼节,他故意在几个冷清的地段加路段拥挤的情报恶作剧吓吓人,后来他意识到那个隧道搞不好真能害人走错路,正好那时他在附近,就去看看,顺手帮了把首先被他害到的人。
“现在,我觉得我倒是可以还你一个人情。”
Andy真诚的态度击败了林钝内心那个邪恶的小人,他没忍住,交代出真相:“不需要的,当初就是我害你走错路。”
Andy一愣:“什么?”
“其实那个导航软件是我动了小手脚,本来应该会很快跳出‘鬼节快乐’的提示框,然后更新正确实时路况,但隧道里信号不好,而我没考虑周到,这些都是服务器端操作的。”
Andy消化了一会儿,他又灌了自己几口黑啤。
“那就当我还你这些黑啤的情吧。”说着,Andy好像担心自己被怀疑般犹豫了一下,“这听起来很不可信,不过,是真的——当初我之所以会去你住处找何在风是因为收到神秘短信。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那短信就是想要帮我和在风在一起,或者说,就是想要拆散你和何在风。”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发的消息。”唯一林钝不知道的是:殷一沐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Andy大概没想过林钝居然早有所料的模样,他好奇追问:“是谁?”
林钝耸肩,“显而易见,一定是我的爱慕者。”他没透露太多事实,毕竟,总觉得殷一沐肯定不是坏人,还是别背后说人坏话的好。而退一步说,如果殷一沐的确是坏人,为了Andy安全,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算了,反正我该提醒的也算提醒了。你要真有一个那么鬼鬼祟祟的爱慕者,最好当心。”
“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个人的谈话稍稍告一段落。
Andy闷头又喝了好一会儿的啤酒。他在打开第四罐的时候再难忍耐,转头端详林钝,踌躇着开口:“你和何在风……你决定回头了吗?”
林钝藏起自己讶异的反应,故作镇定:“为什么你那么认为?”
“我看得出你的态度变了。今天之前你看何在风的眼神和今天完全不一样。”
林钝挺难接受那么玄乎的说辞,可无法否认,Andy的感觉是对的。
对于何在风,林钝在昨晚终于厘清了所有的感受。说起来,人与人之间的未来在林钝看来,就好像黑暗中的一盏灯。当两个人初次相遇,这盏灯会打开,或者保持暗黑。当初林钝与何在风相遇,这盏灯便被点亮了。光明让林钝第一次看到一段关系的未来,所以他想要继续下去。然而,这盏灯在不久之前被决定放手的林钝关上。林钝的视界重新陷入了一片漆黑。暗黑意味着林钝看不到那盏灯的开关在哪里,所以,他没有办法找到开关打开那盏灯。林钝看不到他与何在风的未来,连想要看到他们未来的开关都不知道在哪里,这使他决定放弃。可是昨晚……昨晚何在风做了一件其实很愚蠢的事,但当林钝听到对方说自己先动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决定摸黑也要一寸不漏地找,直至找到他与何在风未来的开关。
他不知道何在风是怎么看昨天他们两人的这个夜晚,或许他看起来是个对一夜情态度比较开放的人,但昨夜绝对比一夜情要多很多东西。林钝想着自己应该找机会告诉何在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或许这不是真的,但看起来有很大概率事情就是那么回事——
林钝当初会想要与何在风在一起,那是因为他接受了催眠指令。与此同时,那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接受了催眠指令。
这世上有那么多可以实现林钝谈恋爱计划的对象,为什么,林钝偏偏选择了何在风?
何在风与其他所有人不同的地方在于——
他长得与杨应很像。
☆、第 22 章
何在风低估了殷一沐的脸皮厚度。
复习一下:何在风认为,不管殷一沐——或者说杨应——对林钝有什么企图,至少在昨晚的大打出手后,他也不至于厚着脸皮来敲何在风也入住的房间门。
——但他错了,殷一沐面不改色地敲开了这扇房门。
“林钝不在。”何在风没打算继续和对方打一架,不过向来有风度的他还是用上了最不客气的态度。
殷一沐神情不变:“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何在风疑惑地顿了下,随即冷冷回答,“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可谈的。”说着准备关门。
殷一沐不紧不慢,“所以,你不想知道我和林钝过去的故事?”他成功让何在风关门的手停了下来。
最终,何在风把殷一沐让进了房间。他很难判断这个不速之客的目的,但至少知道对方不至于出于友好和善意。
“你想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些你有必要知道的事情。”
“这不足以解释为什么你背着林钝来找我?”
殷一沐对答如流:“不当着林钝的面说这些,是因为我希望林钝能自己想起来,能够靠他自己想起我是谁。”
“关于你是杨应的事?”
殷一沐——准确来说,的确叫做杨应的男人神情不变地默认:“我相信林钝已经发现了一些真相。”
“你把拼图扔给林钝,就是希望他发现这些事?”
“我并不是来解释我对林钝有什么打算的,我是来解释你对林钝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件事。”
何在风忍不住皱眉:“你有什么资格插嘴我和林钝的关系?”
杨应若无其事挑眉反问,“你和林钝有什么关系?”他刻意停顿,接着自问自答,“我记得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林钝不惜催眠也要忘记的人又能和林钝有什么关系?”
杨应丝毫没有把何在风的奚落放在眼里,相反,他正中下怀地开口:“我想,首先我可能就是需要解释一下林钝为什么希望忘记我。”
何在风隐忍着没出声。
杨应开始他的故事:“我和林钝之前为国家的一个秘密机构工作,所以,具体细节我只能略过。可以被知道的是:两年多前,为了一个机密计划,杨应不得不死去,这样,殷一沐才能在另一个地方执行任务。与此同时,林钝因为想要离开那个机构,回到正常生活,正处在脱密期,所以,他无法知道我只是假死的事实,还以为我真的死去。事实上,在听到我‘死’讯前,至少需要三年脱密期的林钝因为急于离开,有想过接受催眠忘记这段经历的选项,只因为不想忘记我,才放弃了这个方法。而当他以为我死了时,他知道,依靠自己一定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我,所以,终于选择了接受催眠。”
“你知道他一辈子不能忘记你,你却满不在乎地就那么让他以为你死了?”何在风最关注的是这件事,这件让他恨不得再与对方打一架的荒唐事,“你怎么能那么做!”
杨应脸色有转瞬即逝的变化,透露出一丝愧疚。“你不理解公职人员的职业环境。即便不说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也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我永远都不会理解,也不想理解。”
杨应很快恢复沉着和从容:“我不需要你理解,我需要的只是林钝的理解。”
何在风觉得就自己认识的林钝是不会理解这种事的。这并不是说林钝不会原谅这种行为,只是,林钝是即便拼得头破血流甚至真的失去生命,也绝对不会用假死来伤害自己爱人的那种人,所以,他不会去理解所谓“身不由己”……但是他却可能选择容忍。
也许杨应是林钝愿意容忍一辈子的人。林钝只能容忍何在风一年,但或许,他能容忍杨应一辈子。
何在风感受着口腔里苦涩的味道,说不出话来。
杨应返回主题:“刚才这些只是前提,我想告诉你的,是接下来的故事。”
“你还想说什么?”
“关于催眠的选项是个特例,算是组织对林钝的法外开恩,催眠师也是林钝的好友,所以,林钝顺便拜托了催眠师给他一些新生活的目标。林钝在之前的十年,可以说只生活在一个小小院子里,足不出户,这让他特别向往外面的世界。他听说退休的同事去普吉岛结婚,于是特别想和我去那里看看。他和我都偏爱甜食,我答应他等他脱密之后带他逛遍世上所有好吃的甜品店,我还答应带他去Gay吧见识,我们曾经想过一起买一套房子,要有很大的按摩浴缸可以让我们两个人一起洗澡——因为林钝总喜欢争先,洗澡都要先洗,但他又怕把热水用完。林钝把所有我和他的计划都放在了催眠指令里。而除了这些计划外,剩下的,被他放在第一位的事情是:他要找个男友。你能理解这原因吧?显而易见,他必须找到一个男友,这样,才能让那个男友代替我完成我和他的计划。”
何在风抑制着怒火想要反驳说没有谁替谁做什么事,可是,之前就隐约察觉到,但怎么也不肯面对的事实……某一个词,却比“代替”这个词更残酷……
“替身。”在何在风来不及防备之际,杨应轻描淡写道出这个词来,后者接着说,“你知道林钝为什么找你吧?因为只有你能当好我的替身,毕竟,我们两个人那么相像。”
何在风将所有的力气用在保持冷静之上:“你的话是不是说完了?这就是你的目的。今天你故意告诉我这些事,是因为你相信,只要我还有那么一点点骄傲,被说成你的替身后,我会放手,离开林钝。但是很抱歉? 愀愦砹恕N蘼鄯⑸魏问虑椋叶季圆换岚蚜侄鄱雷砸蝗肆舾桓瞿芄凰姹闳盟晕约核劳龅幕斓暗摹!?br /> “曾经林钝最大的梦想就是我和他一起退休。我的情况比他复杂,没有办法简单退下来,执行那个任务就是为了能够顺利退休。林钝会知道我那么做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