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被岳骏声咬了一口,咬的不轻不重。两人的动作顿时停止。
程显看着岳骏声,忽而失笑,他摸摸自己的嘴角,在岳骏声的脑袋上抚了一把。
那小笨犬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按住他的手,“程程,你喜欢我哥吗?”
程显不禁睁大眼睛,他带点儿好笑地瞧着小笨犬,伸出手又在那脑袋上重重抚了一把,“实话说,我有点怕你哥。”
岳骏声的表情马上放松下来,他抓着程显的手,小声道:“我也有点怕我哥,但是……”睫毛一闪一闪地觑着程显,欲言又止,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程显也不追问,他手掌从岳骏声脑袋上落下,缓慢而平静地道:“你哥又漂亮又可怕。我年轻的时候看到的还主要是你哥的漂亮,这十多年下来,回想以前的事,再看看现在的你哥,我只觉得他的可怕。我年前在新世界碰到你哥,呵,已经完全是个高高在上的人了。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凭你哥的条件,他担当得起那个位置。可是对我来说,岳文龙三个字只让我饱受折磨,让我筋疲力尽。实际上他一直都在玩弄我,而我玩不过他,我甚至连手都还不了。我是他的手下败将,我只求他这样的人物能够高抬贵手,让我自生自灭。这么些年我只觉得累,对你哥来说也许只不过是个小玩笑、小把戏,放在我身上就是负不起的重担,没日没夜的恐惧……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苦涩的感觉,跟喝中药似的。可是喝中药能治病,驮着这种感觉能干嘛?你怪我这么多年都不回来见你,连你妈妈死的时候都不在,我又何尝想避开你?我是觉得没脸见你,配不上见你。何况你那时还那么小,我根本不敢去想我对那时的你抱的是什么样的心思。先是跟你哥,然后又是对你……我这种人神共愤的渣滓让我自己都感到恐惧,再加上你哥向我施加的压力,——不得不说,你哥是个天生的统治者,还那么年轻就知道看破人心,然后慢慢地玩弄。我当时被他吓破了胆,联想到自己犯下的事,不知道该往哪里逃,以后又能做些什么。我差不多成了个行尸走肉,后来又成了猎捕行尸走肉的人。每一天我都在呼吸着,可心里却巴不得自己没了呼吸才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我总是奇怪自己怎么还跟其他人一样活着。白天黑夜对我来说没有多少区别,吃肉还是吃糠我也压根儿不在乎。只有在想起一个人的时候我才会真的感受到强烈的痛苦,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会从活死人状态中脱离出来,感觉到自己的血和肉……”
程显边说边抚摸岳骏声的脸,大拇指描摹着他嘴唇的形状,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迷恋,“那个人就是你,骏骏,就是你这个小草包。只有在想起你的时候,我身上才有点活人的样子,一想起你我就又痛苦又幸福,虽然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我在等你长大,骏骏,我一直都在等你长大。只有等你长大了,我对你的感情才会变得光明正大,我才不会被社会上那些清规戒律压得喘不过气来。等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看着你,不用再掩饰自己对你的心意。你当然有权拒绝我,我原本就没奢望你会接受像我这样的人。要知道,我时常觉得自己很卑微……”
“卑微”两个字一出口,程显的手突然被岳骏声紧紧攥住,小笨犬的眉头皱起来,胳膊一晃,几乎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本来听到前半段时,岳骏声脸上还红红的,心中欢喜又羞涩。等他听到程显说“我在等你长大”这一句,他心中的欢喜飙升至顶点。这句话在他看来简直可以媲美某种承诺或是誓言。程程的话要是停在这里就好了,后面那些“拒绝”啊“卑微”啊最好全部砍掉!那些字眼听了真让人难受,叫他都不敢正眼去瞧程显。虽然那些话好像都是真的,他也不要听,因为他知道那些话会让程程难过,而程程一难过,他也会难过。
不过程显倒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恰恰是这种平静才更叫岳骏声心里不好受。他一下抱住程显,双手搂住程显的脖子,把脸埋下去。其实他很想说一声“对不起,程程,我以前不该叫你鳖佬”,可他害怕这会引起程显更多的苦涩和更大的平静。所以他只有竭尽全力地抱住程显,不让他再说下去。程显呢,又好像分毫不差地知道他的心思,他的手掌再次抚上小草包的脑袋,跟长辈抚着心爱的晚辈一般。
岳骏声才不要当什么晚辈呢!他把程显的手抓在自己手里,自己在程显腿上坐正了,“程程,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H城,把这间屋子给租下来?你不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程显笑了笑:“我不用问,我能猜得到。”
怀里的人立刻小管家婆似地拉下脸,“不许猜,就要问!”
程显不禁微笑,“那好,骏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岳骏声被他的笑容烫着,慌忙垂下眼睛,“我、我是去问杨叔叔,知不知道你在哪里,他说他只知道你在Y城住的旅馆的地址,别的就不知道了,还说你可能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我是初十那天去问杨叔叔的,他当着我的面打你的手机,没有打通。后来他带我去你住的旅馆,查到你已经退房离开了。当时我的心就拔凉拔凉,心想我怎么刚决定要去找程程,程程就不见了?我又开始生你的气,每天对着你留给我的纸条,看一遍,气一回,偶尔还忍不住哭两声,心想程程大概又在哄我,把我哄来了自己却跑了……”
说着小笨犬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条。纸条被折的整整齐齐,他一展一展地打开。
程显心里一动,“怎么会有两张?我记得我只给你写了一张留言。”
这时岳骏声已经对着纸条念道:“骏骏,冰箱里有现成的菜,记得吃”。他听程显说“只有一张留言”,很不服气地又对着第二张纸条念道:“骏骏,冰箱里有现成的菜,记得吃。”顿一顿,又念:“我会一直等你。”
程显脸上一僵,他有点尴尬地笑道:“这一张不是被我扔到垃圾桶里了吗?怎么又被你捡了来?”
小笨犬颇不高兴地瞪他一眼,“只许你把‘我会一直等你’这几个字划掉,不许我把它捡起来收着?”
“许,许——只是,你为什么一边把纸条放在身上,一边又把门锁给换了,让我第二次去找你的时候进不去?你不知道当时我见你换了锁,心里有多拔凉拔凉。有时候我都会想,你们岳家兄弟两个在折腾人心方面,还真是不相上下!”
听到程显拿他跟岳文龙作比较,我们的小草包一下发了脾气。他把程显当胸一推,“又提我哥!你还是对我哥心痒痒的吧?你凭什么以为你给我写张纸条就能让我消气?还把那几个字划掉,——哼!之前你不是说你会等我,但不会一直等我吗?现在明明写了会一直等我,又给我划掉,你这就不是在折磨我了?再说,你要见我干嘛不大大方方地来敲门见我,非要鬼鬼祟祟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溜进来,你就这么要躲着我?其实……那时候见了你的纸条,我已经打算去找你了。我换了公寓的锁,就是想逼你出来见我,当然……我心里还是在气你跟我哥……”
岳骏声说到这儿,嘟着腮帮子,一眼一眼地瞟着程显。
程显若有所思地,“所以,你换门锁是气我跟你哥的那档子事儿?”
岳骏声有些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我心眼很小的,老实说到现在,我还生气呢。尤其是你们还把那档子事儿拍了录像,我一想到就要发疯,有时恨不得跑去把那个录像给毁了,有时心里又很变态地想亲自看看那录像,看你跟我哥在床上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提到录像的事,程显难免感到不自在,他脸色微变一变,好像想说些什么,一瞬之后又决定不说了。
可是岳骏声非要让他说:“你、你就没有话要讲?”开始拿拳头去捶程显。
程显只好叹气,“你怎么那么关心那个录像,你不是说你不要当基佬么?”
岳骏声涨红了脸,又想去捶他,却被程显一把攥住胳膊,一拉一收。俩人的胸口蓦地撞到一起,他们的脸贴得那么近,连一只苍蝇都难飞过。
小笨犬的脸涨的更红了,他刚一抬手,想有些动作,就被程显在屁股上一掐。掐的极其是地方,力道又恰到好处,这让岳骏声张口惊叫出来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听上去很有那么点儿愉悦的意思。
岳骏声的脸刹那间烧至极点,他且惊且喜且羞恼地瞪着程显,“你、你干什么?”
程显笑得就像一只偷香窃玉的兽,“没什么,我就试试看你是不是基佬。”
小笨犬立刻把脸一板,“我想当基佬就当基佬,想不当就不当!”
“哦?那你眼下是基佬不是?”
岳骏声逮着机会捶程显一下,“刚才我还想当基佬来着,现在又不想当了!”
“这样啊!”程显说着就把他往外推,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那我还是在网上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小可爱,也许他们愿意陪我聊聊天……”
就被岳骏声一把抢过手机去,凶霸霸地,“哪里来的小可爱,看我骂死他!这些东西都是基佬交友软件吧,我全都给你删了!哼!我刚在楼下说的话你忘了,再敢跟别人上床,我剪你小鸡`鸡!”
程显咧嘴一笑,“我的鸡鸡怎么是小鸡`鸡?我鸡鸡是小是大,你不知道?”
岳骏声羞恼地几乎从他身上跳起来,却被程显兜脸按住,身子一错,将他压倒在沙发上,不容拒绝地吻下去。他吻得狂暴而灼热,他吻到哪里,岳骏声便感到哪里燃起火苗。我们的小草包紧紧抱住程显,鼻腔里都是程显的味道,那种浓烈的男子汉的味道。程显的吻加上程显的味道,一熏一炙,就像是把他放在什么上面翻烤,只叫他身子骨发软,从里到外一丝儿力气也没有。他感到程显把他的衣服撸上来,上下摩挲他的腰身。过一会儿,程显又埋头在他颈间亲吻,大拇指不经意刮过他胸前的点,直激起小笨犬一阵阵的颤栗。
岳骏声艰难地出着声,他感到舒服的快要死过去。正当他以为他们就要在这沙发上彻底亲热一番的时候,就听见一声轻轻的“咔嗒”。
程显一下停住,直起身子,“哎!”一声,低头一捞。
小笨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只是烦躁地蹬腿,真是的!——怎么能突然停在这个地方呢?
那边程显抓着手机左右查看,“得,屏幕被压碎了,这手机迟早得报废。”
岳骏声一骨碌爬起来,凑过来看,“这有什么,我再买一个给你!”他还想着刚才那档子事儿呢!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的欲求不满来,程显笑得莫名,“那——我们到床上继续?”
却轮到岳骏声支支吾吾,“继、继什么续!你还没洗澡呢,没洗澡不许上床……”
程显又咧嘴笑,岳骏声这才想起刚才的话说的可不妙。他又开始脸红,唉,光这一晚上他的脸就红了这么多次,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岳骏声在这边浮想联翩,那边程显道:“我是得洗澡,不过我衣服什么的都丢在旅馆了,我要跑一17 趟去拿过来。”
小草包抓着他的手,不乐意,“都这么晚了,还拿什么,穿我的不就行了?”
程显就说:“汗衫裤衩还能凑合,内裤怎么穿?你的小内裤尺寸小不说,还花里胡哨,这种线条那种花纹的,还有卡通图案在上面,又是兜又是包,我铁定穿不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内裤什么样儿,你什么时候翻过我的内裤?”
话一说完,岳骏声这才想起程显潜进他的公寓帮他洗内裤的事儿。无可救药地,他的脸又开始发热,心里面却喜滋滋的。
程显站起来,慢悠悠地道:“我翻你内裤怎么了?我就算用你的内裤来做些更加龌龊的事,也是天经地义!”
“你、你变态!”岳骏声一时惊愕,一张面皮都快给烧没了。更加龌龊的事?那是些什么事?——他的心跳得怦怦,怦怦中却感到隐秘的兴奋和刺激。他不知所措地想要掩饰自己,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被程显揽着抱过去,屁股上挨了一下打,“我对我自己老婆变态怎么了?”说着往门口走。
“谁、谁是你老婆?”
小笨犬不愿在口头上输阵,立刻不客气地反问,看到程显打开门出去了才又立刻急道:“程程,你去哪里?”
程显回头道:“去拿行李啊,我东西全都放在旅馆呢,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
“我当然跟你一起去!”岳骏声马上拿了钥匙,关了灯,赶上程显。
四十八、
两个人手牵手下楼,沿着小区的路灯光往大路上走。岳骏声一步不落地挨着程显,倒真像个乖巧的小媳妇儿似的。水样凉的晚风拂在他们身上,风里有好闻的草木的味道。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时不时地,岳骏声偷看程显一眼,却看见程显若有所思地瞧着地上。霓虹闪烁的大马路就在眼前,街角一个卖荔枝的小贩坐在人家的台阶上静静地张望。
他们两人的手到了大马路上也没有分开,站到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有其他同在等车的人看到他们勾在一起的手,不禁对他们多瞧了几眼。不过也就多瞧了瞧罢了,瞧完了就转过脸去,各等各的车。
街灯昏黄地照在头上,照得人满脸都是旧色,有点老相片里的效果。岳骏声本来望着马路对面黑黢黢的居民楼,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发起了呆,脑袋里空空的,除了手上还知道抓着程显。他偶尔一回神,正正撞上程显瞧着他,用一种又粗犷又温柔的眼神瞧着他,就像是一只猛兽瞧着一朵娇花。
岳骏声心口一甜,不由自主地叫了声,“程程!”
程显脸上隐约有笑意。这时他们的那路汽车缓缓进了站,程显碰碰岳骏声的胳膊,拉着小草包上车。丢了硬币,两个人拣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们坐在街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岳骏声头靠在程显的肩膀上,整个人依偎着程显。程显的胳膊绕过他肩头,以保护的姿态揽着他。
车厢里一道道街灯光忽闪而过,风从车窗里清冷地灌进来。外头的霓虹灯点缀着夜色,远远地不知哪家商铺的音响在放歌。
此情此景,勾人心怀。岳骏声向程显身边靠了靠,在车厢的晃动起伏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喜欢这乘客寥寥的公交车,他喜欢这样乘公交车夜游;他喜欢被程显这样拥抱着,坐在最后一排,路灯光在他们眼前泼泼洒洒地晃动。程显的手那么温柔地撩拨着他的头发,偶尔一侧脸,一个温热的吻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他额头上,让他的心一下悸动,一下又欲眠。岳骏声心里的那只小笨犬舒服的直打呼噜,他已经预见到一个虽不明朗却一定不会再孤单的未来正在前方等着他。这样一个未来足以让他安心。其实他向来就所求不多,他从小就是个怯生生的只需要一丁点儿东西的孩子。印象中,这个世界是那么巨大、那么可怕,他这只小笨犬根本应付不过来。无论他如何努力,无论他如何投合这个世界,都没用,都不行。也只有当年那个把他跟妈妈护在身后的背影让他终于知道安心的滋味,也许就在那个时候,他的目光就已经牢牢地黏在了那个人身上,连带着整个人都想依靠过去。而且他感受得到,那个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那不是平常大人看小孩子的眼神。在那个英悍冷静的目光中,他感受到某种热烈而哀伤的东西。让他感受到这个东西的不是他那个向来不灵光的头脑,而是他那颗脆弱敏感的心……
“程程,”岳骏声忽然轻轻地开口,声音像是从记忆深处飘出来,“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很多年了。人们总说喜欢不一定是爱,又说小孩子的喜欢不算数,我分辨不出他们说的对不对,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你,想天天见到你,跟你呆在一起。到后来我还是这样,不管我有没有烧得糊里糊涂,烧成个傻子,还是故意叫你鳖佬惹你生气。我也害怕也挣扎过,我也问自己怎么可以去喜欢一个男人,那段时间我故意对你不理不睬,加上又气你这么多年都不来见我,我其实很伤心的,也很害怕,心想如果连程程都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至于岳家那边的人,只让我感到害怕,我哥、孙阿姨、还有我爸,都让我感到害怕。那些年我特别想你,很多个晚上我都会抱着你送我的玩具大狗掉眼泪。我知道自己又笨又没出息,可我没别的办法,我做不了其他人,我总是几小时几小时地发呆,发着发着心里就难过起来。我拉不下脸,又摸不清你的情况,所以也不敢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