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的含蓄,心中惴惴。
沈淮单手撑头,举止随性的看着阿元和季萧,满不在乎的道,“移交官府了,后头若是有什么事,你都不用管。”
“官府……”季萧面上却显出迟疑。
沈淮知道他是怕县太爷会对孙刘他们有偏袒,他捏着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道,“放心,他们不敢,若是有人问起,你便只管装作不知。”
这句话又是一个保证,季萧的心里才逐渐安稳下来。
从进门到现在,沈淮的激越心情半点没少,莽撞却被他渐渐的收了回去。他看向一边还没来得及放回衣柜的行礼问道,“这,季老板要出门?”
季萧见了他手指的东西,先点了一下头随即又轻摇了两下,“原本是有些事情,现在不必了,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沈淮高深莫测的哦了一声,自顾自的举起手里的茶杯送到嘴边。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翻搅起来。季萧原本又想跑的,现在看来实在显而易见。自己若是没有折返回来,说不准便又找不到他了。
他就像是一尾灵活的小鱼,稍不留神便会游走多起来让人好找。
可如今人已经在他面前,怎么还好由得他乱跑?沈淮放下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告辞道,“还有些事情待我处理,晚上我一定准时过来。”
季萧连忙抱着阿元也跟着站起来,略显局促道,“好,好的。”
沈淮转身出门,心想自己也并不是没有表明身份。晋和二字是谁的字,季萧找几个读书人打听打听便也就知道了。他这样哪能算得上是骗?自己只不过是怕一说穿了自己的身份,季萧便又找机会跑了。他心里没有自己,自然只会害怕不会留恋。
季萧陪着阿元呆了一会儿,待他吃完了枣子,额头的温度又降下去一些,这才找出一块大布片,将阿元包裹进去,顺势将他绑在了自己的背上。
阿元对这动作觉得新鲜,咿咿呀呀的说起话来,不过一句话里出了一个“爹”字季萧听得懂,其他却不知这小精怪在说些什么了。
时间渐晚,有出的早的晚市已经有了,城西头有卖菜的,季萧心里计划着买什么菜,一边将院门上了锁。他转身正走了三五步,后头忽然传来一个吊着嗓子的女声,“季老板,昨儿个可有见着我们家孙刘?”
季萧回头,说话的是孙刘的母亲孙牛氏,孙牛氏面上扑着粉,衣着艳丽,哪里像是个与王婆子差不多年岁的妇人?她见季萧的脚步停下,便掐着腰一步一摇的往前走。
季萧抿着唇,“未曾见过的。”
孙牛氏在季萧面前站定了,面带疑窦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季萧,又盯着他背后的阿元看了一眼,这才重重的哼了一声,扭着屁股扭着腰,转身离开。
孙刘不是个好对付的,孙牛氏更是个难缠的。季萧皱着眉头,继续返身上路。
弄堂里不少人家都重新开了门,这会儿见了季萧均是欲言又止,个个往前一步又往后两步。前头沈淮进了季萧家的门,将那大马停在季萧家的院子前,那场面都是多少双眼睛真真儿瞧见的。大家都想问问那是什么人,和季萧是什么关系,可到底又梗在喉头,不知从何问起。
晦气,真晦气,众人心中又是不喜,可别将什么腌臜事带进这儿来!他们平素不太喜欢季萧,这会儿却开始忌惮起季萧交上了大人物,于是平日里外露的不喜便都只得先收了起来,装出平和的模样。
季萧自是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思所想,他背着阿元走出巷子口,正要迈步入主街,却见一浩浩荡荡的车队迎面而来。道路两边站着密密麻麻的百姓,一个个张头探脑的脸上闪现出好奇的神色。
季萧当场吓得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半躲半藏的站在了一棵树下。
“嘿,这是又回来了?”一边有人说话,季萧连忙侧耳听着。
“可不是,早上才走,这会儿便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打算?”
“你们都还没听说啊?”一人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不少人侧目看去,便见那人笑眯眯的得意道,“说是平王要选在咱们这儿定都,往后我看看谁再瞧不起咱们平阳县,不对,平阳城!”
不过一个下午,这事情又变的完全超乎了季萧的预料。
第14章 哼,骗人
阿元将脑袋伏在季萧的肩头,撅着嘴巴噗噗的吹泡泡。他软软的手掌慢条斯理的摸到季萧的脸颊上,又挪了挪脑门,在包袱里将腿蹬来蹬去,催促道,“爹,走,走。”
人多又吵,阿元不喜欢。
季萧这才回过神来,定了定心,他的指尖从粗糙的树干上划过,正要转身离开,背后的阿元却忽然更加用力的上下蹬踹起来,“爹,爹!”他指着人群中心一架马车后头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的沈淮,神色雀跃,眸子晶亮。
沈淮手握着缰绳,由着红棕马信步而走,他面色漠然,眸色之中闪现思索,似乎正在考虑什么。这幅模样与季萧几次见过的他又有很大的不同,第一次的沈淮是傻气却又果断的,第二次的沈淮亲和又很客气,可偏偏两次都不像现在,自然的与周围的众人隔绝开来,带着疏离与冷淡。沈淮的眉眼,季萧这会儿才仔细的看了,是长得很周正的。他的面庞线条锐利,虽犹透出淡淡的稚嫩,可是双眸如刀,清俊寡淡,通身矜傲贵气。
季萧一怔,不知因何在此时的沈淮身上找到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他的视线跟着沈淮一起前行,正拉出一些距离,却不想原本冷然的沈淮忽然转过头来,隔着重重地人群将目光锁定在了季萧脸上。
人群之中吵嚷声无数,季萧背着阿元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格挡之中,原本应该毫不显眼,可沈淮的笑容恰是对着他绽开了。因着这个笑容,前头笼罩在沈淮身上的冷淡一扫而光,如同暖阳当空,却只将季萧一人笼罩其中。
季萧心头莫名被根软软的东西一拂而过,有些不知所措。
阿元则咯咯笑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见了沈淮渐渐远去,他鼓噪着指着沈淮的背影,在季萧耳边嘟囔,“爹,追,追!”
“追什么,”季萧将手背到身后拍了拍阿元的屁股,“阿元,不要乱动。”
沈淮一走远,这边的人群便热烈的讨论起来,季萧一时之间挪不出去,耳边不由自主的将这些声音全都听了进去。
“呦呵,方才那官爷是跟谁笑?后生看着年纪不大,可模样真挑不出差错!啧啧啧,谁家女儿要是配了他……”
“呸,你就别瞎想了,瞧瞧你那模样,难不成还想把自己女儿送过去,赶紧回家照照镜子!”
“马车里头坐的想必是平王,那官爷骑马离得那般近,想必也不是简单人物,你们这些婆娘,要是再长舌,仔细给人捉去打板子!”
这话一落音,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立刻就收了声,互相谨慎看看,又往天上翻了个白眼,重重哼过一声,各自转身走了。可他们的话却点醒了季萧,沈淮若是平王身边亲近的人,他兴许能从沈淮口中问得一些平王的事情。到时候决定去留或者想一想如何躲藏,也好过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季萧给自己下了这一层的定数,转身往背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而远去的马车里,温冲坐在里头,他倚靠在车窗边上,小声的同沈淮说话,“我说王爷,你不坐马车,要骑马也成,做什么让我在马车里头?”
“你一会儿就跟着车队回去,我还有些事情,晚上别让人过来找,我住外头。”行到人少的地方,沈淮便让车队停下,一边掉头一边吩咐温冲。
温冲吃惊道,“你要住哪儿去?”
“我已经嘱咐过安远,能说的,你问他去,他自然全都会告诉你。”沈淮说着用力的夹紧了马肚子,马蹄声慢慢加快,甩下后头的人独自远去。
温冲伸手用力的拍了拍马车壁,喊道,“安远,你过来!”
安远骑着马,慢悠悠的行至车队前,他抬了抬手,示意车队继续前行,另一面又低下头瞧着温冲气势汹汹的脸。安远面色不改,只问,“不知温将军有何吩咐?”
“王爷这是一个人哪儿去?”温冲从窗帘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密切切的压低声音问。
安远果然如同沈淮说的一般,有问必答,“王爷去找昨夜见过的季老板,与他说了一块用晚饭。”
“季老板?”温冲眼睛一亮,“是不是就是我白天见过那个抱着王爷娃的后生?原来昨天晚上就见过,竟是那么巧的?”
安远点头默认。
“这孩子是什么来头,果然是王爷的种?”温冲对安远挤挤眼睛,暧昧的嘿嘿笑了笑。
安远面色毫无波动,却也不开口,他只看了温冲一眼,便抬了抬马脖子上的缰绳,自顾自的往前去了。
温冲呆住,须臾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他心道,你不说便不说吧,改明儿我自己去问王爷,必然是字字句句都要问出来的。温冲的心情因此转好,他摇头晃脑的将脑袋缩回车里,嘴里哼起了昨儿个在陪酒花娘那里学来的淫词艳曲。
天色转暗,沈淮将马停在了驿站里头,自个儿又换了一身便装,这才提着早让人买好的大包小包点心糕饼和几块布料往季萧家去。
正是晚饭时候,处处炊烟。弄堂里什么声儿都有,可谓是人生百态全凝聚在了一处。弄堂不深,住的又全都是认识的人。沈淮的出现无疑引起了许多若有若无的注视目光。
不过个个都忌惮着沈淮腰间的匕首,不敢上前问,只一两个远远的喊上一句,“找人啊?”
沈淮均只是点头,他的脚步明确,是直奔着季萧家去的。
刘嫂子站在自家门口,远远的看着沈淮进去了,她收回目光正要进门,就听门口端着饭碗吃饭的王婆子道,“像是来找季萧的,白天我就见过,季萧怎的认识这样的人物?”
刘嫂子的脚步顿了顿,有些诧异,“季老板?”她想了想,又笑了,“季老板到底不是本地人,兴许有几个外地亲戚,咱们又不知道。”
“谁知道怎么认识的,”王婆子嘟嘟囔囔道,目光里有些轻视,她正要再说,在黄昏的余光之中却远远地瞥见一人走来。她面上神色大喜,“哎呦,我家阿川从衙门回来了,我得赶紧给他盛饭。”
王婆子说着飞也似的蹿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家里去了。家里出了个捕快,可算是一件荣耀四方的事情,这弄堂里谁都要因此多敬重王婆子几分。
刘嫂子无奈笑笑,也转头自顾自的进了屋。
沈淮在季萧家门口站定,正要敲门,却发觉门是开的。他推门进去,瞧见院子里放着一只小炉子,正是白天他见过给阿元炖药的那一只,此时上头放着一只小砂锅,噗吐噗吐的炖着肉汤。
阿元站在一边的一只大木桶里,木桶的结构奇怪,地盘又重又厚还压着几块石头,任凭阿元在里头东倒西歪的胡闹也不见撼动半分。他的手里拿着一颗蜜枣,正吧唧吧唧的嘬动,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沈淮才探了个头就给他看见了。
“爹,爹!”阿元连忙朝着厨房喊,“来,爹,”
阿元的声音洪亮,像个小铜锣。
季萧也注意着外头的动静,这会儿连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站在廊下,一见沈淮便笑了,“晋和来了,快些进来,恰好剩最后一道菜。”
沈淮一边应声一边转头将门闩带上。他一动作便露出手里的大包小包来,阿元见状眼前一亮,他还记得自己手里的甜东西就是季萧从那样的黄纸包里掏出来的。
小家伙一下来了精神,不过一个下午,哪里还看得出早上那病怏怏的模样?不说其他,就说身体,阿元便是半点不像季萧的。阿元“啊啊啊,”的伸出手,沈淮每走近一步,他就开心一分,正要够到沈淮手上的东西时,季萧从后头绕上来拦住阿元的视线,他讶异道,“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这怎么好,本来就是我应该道谢的,如今倒让你破费了……这些东西我不能拿,晋和你带回去吧。”
沈淮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季萧,也不管他推却,只管举着,“昨天不过是举手之劳,现下却算是正经的登门拜访,怎么好空手过来?我初到平阳县,也算是和你最先交的朋友,除非你不认我这个朋友,那这些东西我便带回去了。”
“哎,”季萧见沈淮转身就要走的样子,连忙拉住他,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沈淮对季萧背着身,察觉到季萧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差点儿没忍住偷笑,半边身子都跟着酥了。
阿元站在两人身边,眼见着那一包包的糕点蜜枣从自己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小家伙更急,又不知怎么开口表达自己的意思,只得啊的大叫一声,气呼呼的如同一只小狮子,这才终于换回了两个大人的注意力。
“吃,吃,”他指了指沈淮手上的糕点,满眼希冀的指了指自己张大的小嘴。
第15章 哇,傻爹
“不能吃,”季萧弯腰将阿元手心吃了一半的蜜枣扒拉出来,在他眼前摇了摇,“你看,这还有半个没吃呢,一会儿饭还要不要吃了?”
阿元抿起嘴巴,将沾着蜜糖黏黏答答的手举到季萧面前,执着的还要索糖吃,“吃,吃糖。”
季萧低头仔细的将那枣核拨了去,再递给阿元。可阿元却不接,他这会儿见过了沈淮手上的大包小包,早看不上这半颗啃过的蜜枣。见季萧不肯给,他干脆越过他,径直朝着沈淮索取,“爹,爹,糖。”
沈淮给阿元亮晶晶的眸色与软糯糯的声线叫的极为舒心,跟陷入棉花团里似的迷迷瞪瞪。他手往前一递,还觉得自己手上的东西实在少了。他的儿子,不过是想吃两块糕点怎么了?就算是要吃龙肉,他也能给他找来!
阿元雀跃的咧开嘴,扭动着上身朝着沈淮俯冲,季萧连忙推开沈淮的手,“不能给,不能给,阿元吃了糕点就不爱吃饭的,半夜又喜欢喝水,这一吃少不了要折腾一夜的。”
沈淮怔住,奇道,“养这小家伙这么多讲究啊?”
“哪是这一个孩子,”季萧笑道,弯腰将满脸不高兴的阿元抱起来往屋里走,“养孩子头几年都是这般,周围的那些嫂子婆婆的,个个都比我上心,我一个人带着阿元,不懂得地方很多,只能时时学着,容不得闪失。”
沈淮亦步亦趋的跟在季萧后头,趴在季萧肩头安静下来的阿元环抱着季萧的脖颈,依旧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带着点儿委屈相。打仗沈淮懂得很多,养孩子却不过是见了季萧与阿元才生出的念头,季萧说的他全都听在心头,傻里傻气的频频垂首。
季萧多说了两句,沈淮心里又是心疼起来。两年也不知道季萧怎么过的,他生阿元的时候该吃了不少苦吧?想到这些,沈淮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
季萧买下的这一处院子实在不大,屋子也不过是两间半,一处用来做卧房,一处用来作杂物房,一处是厨房,便没有多余的空档。这会儿要设宴,也只能放在卧房的圆木桌上。
桌上此时已经放着三盘菜,一道煎的酥脆汤汁深□□人的红烧鱼,一道脆嫩的炒菜心,一大盘色泽暗红的红烧肉。
沈淮见状着实意外2 ,虽然都是家常菜,可他的确也没想到季萧竟真能做得一手好菜。
这便是季萧过的艰难的另一处证据,沈淮心中捶胸顿足,后悔没早将季萧带到自己身边。
沈淮的情绪季萧不察,他背对着沈淮搂住阿元的腰,把他掉了个,小猪崽子一般哼哧哼哧的在季萧怀里横着扭动。他一边给阿元脱鞋一边对沈淮道,“晋和你先坐,还有一个凉菜,我利索弄了便能吃了。”
季萧虽然长得瘦弱,可摆弄阿元的动作却游刃有余,阿元没一会儿在季萧手里就给扒成了一只白花花的肉团子。季萧先用被面将阿元整个裹住,又麻利的从一边的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觉穿的里衣,一撑开不过是沈淮的两只手掌那么宽,让他看着新鲜不已。
沈淮耐不住好奇,他将手上的东西随意放到一边,蹭近了仔细看季萧的动作。
阿元十分随遇而安的样子,前头的不高兴这会儿似乎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他躺在床上,偷偷的瞧了季萧一眼,然后悄摸的将自己还沾着糖味的拇指塞进嘴里嘬动不已。
季萧没先去管他吃手,只将阿元翻了一个面,从被面里抖落出来。阿元屁股上白花花的肉颤了颤,上头一块乌青色的胎记晃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