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隐进了屋,问说:“见到我姐姐了么?”
林云深点头:“她已有身孕了。”
白隐说:“已有八个多月,只是不显身子……都过去了,你也不要伤心。我姐下嫁给他,也是有些缘故的,你不要怪她。”
林云深苦笑说:“本该如此,我为何要怪她。难道我死了,还要她守着不成?她早该找个好人嫁了,当初我在藏青山的时候就不该等我……不说这些了,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夜郎城?”
“姐姐说,他们韩门最近不太平,她又有身孕,想回江东待产。正好韩秦川要去西州参加朝仙会,便先送他去莲浦,再往西州而行。”
林云深笑道:“你一口一个韩秦川,他可是你正儿八经的堂姐夫。我告诉你,他跟我可不一样,你当初在我跟前没大没小也就算了,他是很讲规矩的人,你直呼他名字,他心里肯定记恨你。”
“我与他本就没什么往来,不怕他记恨。”
“并不为他,只为了慧端。”
白隐听他如此说,沉默了一会,说:“我一直疑惑,你对我姐姐,到底有几分真心。你这人总是如隔雾看花一般叫人看不清楚。”
“大人的事,你一个小毛孩……”林云深话说到一半,看到面前坐着的英武男子,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白隐也不是当年的白隐了。
白隐嘴角似乎在笑,说:“因果报应,从前你总拿年纪说事,如今反过来了。”
林云深讪讪的,问说:“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现在是先回莲浦,还是先找找为我夺舍之人。”
“这邪祟如此残暴,可见怨念深重,咱们先得解决了它,不然不知道多少人性命又要丧在它手里。”
虽名为邪祟,但剑灵非鬼非怪非妖非魔,是灵,无形无影无踪,他们们奈何不了它,只能想方设法解了它的怨气。
那就是要先找到为他夺舍之人,了结了这段恩怨。也好,不然即便到了莲浦,找到他的肉身,有禁术封印在,他也还不了魂。只是眼下少不了要住在这里……
“许多年没有见了,姐姐说晚饭一起吃。”
林云深闻言看向白隐,说:“我就不去了。”
白隐点头:“也好。”
“你先别走,”林云深叫住了白隐,却半天没言语。白隐扭头看着他,正要开口,只听林云深低声问:“你跟我说,传言都不真,传言说是你烧了我尸身,可事实上并没有。那我想问你,传言说当年是韩秦川毒杀我,那……”
“这个千真万确,是真的,”白隐似乎气息不稳,别过头去,声音似乎带了恨意:“他趁你不备,下了剧毒给你,和其他人用七煞鬼火阵困住了你,然后用他的碎魂铃,击碎了你的魂魄。”
“哦,”林云深似乎有些失望,扯了扯嘴角,半晌才道:“他杀我,原也是应该的。”
白隐不放心他一个人,便让白鹇过来和他一起用完膳。白鹇肩膀受了伤,但他不是娇气之人,也不言语抱怨。林云深问:“最后如何了?”
“自然……自然是师叔大获全胜。卢氏的那些子弟被打的七零八落了。至于玄门四子……他们纠缠的是师叔,师叔手下有度,并未重伤他们。”
林云深听了叹了一口气,说:“他不该在闹市做法……”
“当时的境况我都看到了,若不是师叔抢过你手中符篆,做法的就是你了。你精气如此之弱,若要做法,必遭反噬。师叔是不想你受伤,况且当时也是事出无奈,他们剑下无情,招招都在取我们性命。不伤他们,死的就是我们了。”
林云深叹息说:“他如今在闹市做法,妖道的罪名就更是落实了。”
白鹇这才明白林云深并不是不赞同用复生鬼对付那些玄门子弟,他只是不愿由白隐来做。
“这都是无奈之举。师叔教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也不能一味忍让,不然人家以为你好欺负,人人见了你都要踩一脚。如今挑衅的人越来越多了,今日一战,也是给他们提个醒,叫他们知道师叔的厉害。”
林云深笑了笑,说:“孺子可教,就该这样。”他也不顾白鹇面上难色,又说:“有件事,我要托你去做。”
“杨师叔你不要客气,只管说就是。”
“你是白家人,好说话。你去找到你们家大小姐,就对他说,你师叔那把开阳剑上的玉不见了。别的不用说,她自会去问的。”
白鹇一愣,抬头瞧向林云深。却见林云深嘴角带着笑,并未看他,而是扒拉着盘子里的最后一片肉说:“去吧。”
“哦。”白鹇有些羞愧,站起来说:“我还以为师叔你并未留意。”
“无意间发现的,一想便知道怎么回事了。去吧,晚了或就找不到了。”
白鹇闻言点头就慌忙出去了,林云深见他走远了,合上门,席地而坐。
他口中念念有词,将一张符点燃,符篆瞬间化为红色火星,他轻轻道了声“去”,那些火星便从门缝钻出去,消散在黑夜里。他胸口一阵温热腥气涌上来,自己匍匐在地上强压下去,擦干嘴角一抹血迹,眼神中阴狠毕现。
第19章 夜郎篇:谶术
白鹇依照林云深的嘱托,将原话带给了慧端,慧端一听,果然立即就去问了白隐,当夜便着人去赎玉了。
白鹇和慧端数年不见,聊至半夜,回来的时候,特地到林云深的房间看了一眼,却见里头空空如也。
白隐心下一惊,慌忙推开了房门,确实不见林云深的身影。
他立即走到白鹇房门前,问:“你杨师叔哪去了?”
白鹇还没有睡,闻言立即开门出来:“杨师叔?刚我去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
“人不见了。”白隐皱着眉头朝院子里看去。白鹇道:“莫不是卢氏的人……”
白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便要朝外走,白鹇急忙跟上,一边走一边朝院子里打量着,叫道:“杨师叔,杨师叔!”
“我在这儿呢。”
白隐和白鹇都愣了一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见林云深佝偻着腰,从茅房里出来。
白隐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问,就听林云深有气无力地说:“拉死我了……”
白鹇“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道:“肯定是师叔你贪吃,一下子吃了那么多牛肉,能撑到半夜才拉肚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林云深脸色通红,捂着肚子说:“这下好,都拉出来了。”他抬头看到白隐,又道:“我知道你又要说,出恭的事不雅,不该说了。”
白隐微微露出一抹微笑,问说:“你如何了,要不要看大夫?”
“浑身没力气了,”林云深说着便朝白鹇伸出手:“搭把手。”
但是白隐已经握住了他的胳膊,搀扶着他往屋里走,回头对白鹇道:“没事了,你歇着吧。”
白鹇“哦”了一声,见白隐已经扶着林云深进了屋里。
林云深脸色苍白,他本就虚弱,刚偷偷强行施法,又拉了个干净,这一下连喘气也觉得不堪重负。白隐扶他坐下,林云深朝他背后长剑上看了一眼,看见那白玉已经赎了回来镶嵌妥当,便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白隐给他倒了杯茶,说:“若有不舒服的地方,要早说,你如今身体不比从前,不要折腾。”
林云深点头,白隐走到门口,忽然又折了回来,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
“你不是心有魔怔,不敢入眠?”
林云深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说:“拉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肯定睡得着。”
白隐听闻看了看他,便合上门走了出去。林云深叹了口气,自己和衣躺下,睁着眼躺了半天,忽然听见前院传来的人声,似乎出了事。
他立即爬了起来,推门走到院子里细听,果然听见了一阵隐约哭声,心里一紧,回头赶紧叫道:“白隐,外头似乎出事了。”
他说着不等白隐他们出来,自己就焦急地往前院去,结果到了前院他就惊骇地发现自己担心的事儿果真发生了,出事的人,是慧端。
只见慧端披头散发,嬉笑怒骂,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半分端庄稳重,韩秦川紧紧抱住她,替她抓住不断撕扯的衣襟,即便是这样,她大片的雪脯还是露了出来,旁边的丫头急忙拿披风给她裹住,她却开始胡乱撕咬起来,形状极为恐怖。林云深站在院里,也不敢过去,直到白隐叔侄赶到,他才道:“你快去看看。”
“白鹇,你守着你杨师叔。”
白隐说罢便进了大厅,那边韩秦川已经将慧端抱入室内,可是林云深站在院子里,却不断地听到慧端的惨叫声,像是太过痛苦,又像是在哭,直听的他心都揪成一团。几个韩门子弟从大厅出来,提剑纵身越上屋顶,数张符篆发着氤氲黄光,越过林云深的头顶又四散开去。白隐从里头出来,林云深慌忙问;“怎样?”
“是灵降。”
林云深心里一紧:“何人这样歹毒。”
所谓灵降,是谶术的一种,民间又称之为降头术,源于暹罗。传说当年唐朝三藏法师到印度天竺国拜佛求经,当取经回国时,路过安南境内的通天河,即流入暹罗的湄江河上游,为乌龟精化的渡船至半潜入河底,想害死三藏,后三藏虽不死,但所求的经书都沉入河底,幸得徒弟入水捞起,但仅取回一部分大乘的「经」,另部分小乘的「谶」,被水流入暹罗,为暹人献与暹僧皇,听说这部“谶”,就是现在的降头术。
韩家是玄门世家,这院子遍布五行八卦阵和辟邪之物,若想利用邪祟害人是行不通的,唯有谶术。谶术有蛊降、飞降,咒降等等,而灵降又是谶术中最厉害的一种,可瞬间控制一个人的心神,做出他原本不想做的任何事。灵降对施法者的灵学修为、驾驭野鬼的能力要求极高,需要极其娴熟的养鬼术,一旦下降,对方必定逃生无门,任由降头师予取予求。对施法者而言,灵降也是最危险的一个降头术,因为一旦被破法,必遭反噬,轻则重伤,重则死亡。正是因为其代价之高,所以使用灵降的法师绝不会轻易出手下降。
韩秦川也走了出来,脸上竟然有一道抓痕,尚在流血。他疾步而出,怒道:“可找到是何人做法?”
屋檐上的韩门子弟纷纷摇头,白隐道:“是谶术。”
韩秦川一愣,脸色阴沉,咬紧牙关道:“你可看仔细了?”
“宅内无邪无祟,姐姐身上也无蛊无毒,看其症状,必是灵降。”
要真是灵降,除非降头师解降,或有高人出手破降,才能逃出生天,脱离对方的掌控,没有其他法子。
“慧端从不出门,也不曾得罪什么人,在这夜郎城里,认识的人更少,谁会动她。”
林云深道:“凶手的目标或许不是韩夫人。”
慧端是韩秦川的夫人,是白隐的堂姐。凶手要对付的人,或许是他们两个。林云深如此一说其他几个人都陷入沉思。
白鹇道:“会不会是卢元鹤?今天师叔跟他打了一场,他落了下风,新仇旧恨算上,可又知道不是师叔的对手,所以对大小姐下了手?又或许是他今日见韩门主出手帮了我们的忙,也跟着记恨上了?”
韩秦川吩咐道:“去找卢元鹤来。”
“不用找,我已经来了。”
只见卢元鹤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林云深细看去,就看到卢元鹤身后有个一身黑衣的,面容都隐在袍子里,如鬼似魅,他立即伸手一指:“是他!”
白隐闻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那人身旁,伸手去抓那人肩膀,那黑衣人却如一阵烟一般,消散于无形。如此诡异,叫林云深都看的有些呆了。白隐随即转向卢元鹤,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白隐已经拎着卢元鹤到了院子中间。卢元鹤忙道:“你杀了我,韩夫人可就活不成了。”
白隐闻言松了手,韩秦川怒道:“卢元鹤,你到底要干什么?”
“韩秦川,我知道白隐是你的小舅子,你想帮他一把,虽然不合道义,但我今天给你这个面子。你只把这妖道的两个徒弟交到我手上。”
“你要我们两个有什么用?”林云深问:“再者说了,我并不是他的徒弟,不过萍水相逢,结伴而行。”
“我管你是谁的徒弟,我只看到这妖道紧张你的很。”
这是要用他和白鹇来对付白隐啊。
白隐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卢元鹤,你信不信,我要取你性命,连卢门主出手都救不了你?”
“我信啊,怎么不信。你们这些妖道的法术阴损诡秘,我爹修的是名门正术,自然解不了。不过我死之前,可以拉一个美人垫背,倒也不赖。”
“你找死!”韩秦川一掌就劈了过来,一道黑影过来,瞬间将卢元鹤拉到一边。卢元鹤哈哈大笑起来,说:“果真对付你们这些心术不正的人,就该用些旁门左道。”
“什么旁门左道,”林云深冷笑;“你自诩名门正派,竟然也用巫觋。”
卢元鹤挑起一双桃花眼:“巫觋又如何,我用来降妖,为的是为玄门除害。”
“你既然用了巫觋,知道谶术,那蛊毒你也应该听说一二。不知道卢大公子尝没尝过金蚕蛊的滋味?”
卢元鹤一愣,不只是卢元鹤,连旁边的韩秦川也都露出几分吃惊神色。林云深面色不改,眼神却有几分狠毒:“卢元鹤,你身中金蚕蛊毒,难道自己不知道么?”
第20章 夜郎篇:新生
“你说什么?”
林云深道:“你若不信,可以试试你的灵力是否还用的出来。”
卢元鹤面色略带惊恐,微微将灵力运到指尖,却突然腹内一阵如刀绞一般的疼痛,瞬间让他弯下腰去。他惊恐抬头,正对上林云深的眼睛:“卢元鹤,你被我下了蛊了。”
林云深的话刚说完,卢元鹤旁边的那个男觋就冲他而来,白隐以剑相挡,两人就打作一团。那男觋移形换影之术了得,白隐竟然也奈何不了他分毫。林云深忙道:“我也不与你啰嗦,你解了韩夫人身上灵降术,我解了你身上金蚕蛊,如何?”
“你何时下的蛊?”
“就在你当日杀我之时,”林云深道:“我说了,既然你说我们是妖道,就该知道我们的厉害。我可不比白隐,他念着你父亲情分,不杀你。我可比他阴毒百倍!”
韩秦川将剑架在了卢元鹤脖子上:“我与你无冤无仇,且同是玄门之人,又沾亲带故,我喊你一声表弟。不过是今日出手帮了白隐一把,也是为亲戚之故,你何必如此狠毒,要害我夫人?”
卢元鹤冷笑,眉眼露出几分戾气:“当初诛杀林云深,你和白隐都脱不了干系!一个用碎魂铃打的他魂飞魄散,一个将他挫骨扬灰。当年他是妖道,你们杀他天经地义,如今你们狼狈为奸,又和妖道有什么区别,那我杀你们,是不是也是天经地义!”
林云深闻言一愣,却见卢元鹤已经将韩秦川的剑拨了出去,也不知道是卢元鹤这些年功力精进,还是韩秦川功力倒退,原来根本不是韩秦川的对手的卢元鹤,竟然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若不是他身边有白鹇护着,那卢元鹤早就将他擒在手中了。
但是卢元鹤用了一点灵力,腹中疼痛更甚,脸色已经惨白。林云深道:“金蚕蛊毒到底有多厉害,当年惨状还历历在目,想必没人比你更清楚!”
“那又如何,我今日就是拼了一条命,也要诛杀你等,替云深报仇雪恨!”
林云深以为自己听错了,直直看着满脸惨白的卢元鹤。韩秦川怒道:“林云深如此妖道,害人无数,诛杀他乃朝廷旨意,由你爹卢大门主领头,你要替他报仇,先杀了你父亲再来寻我不迟!”
卢元鹤双眼通红:“我不管,我只知道是你们二人害他魂飞湮灭,就算杀不了你们,杀了白慧端,也让你们常常失去至亲的滋味!”
因为动气,他身体遽然颤抖起来,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这一下韩秦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擒拿在手:“你的主子在我手里,再不住手,我即刻割了他的脑袋!”
那原本与白隐纠缠的男觋闻言一个移形换影就到了卢元鹤身边,一掌就打在韩秦川身上,韩秦川一个趔趄,再看卢元鹤,已经到了那黑衣人怀中。
“你的主子中了蛊毒,不出今晚必定肠穿肚烂。你要想救他性命,就解了韩夫人身上的谶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