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玹揉揉他的额头,笑道:“睡吧。”
秦柏静静的看着他,眨了眨眼。
“……”韩玹拿他实在是无力了,“有话就说,同表哥还见外么?”
秦柏安静半晌,终于认真道:“我记得,表哥说有好物送我。”
韩玹:“……”还记得啊,可是你腿伤不好,我怎么送你?
韩玹尴尬的摸摸鼻子,讪笑道:“在京中呢,等你好起来了,表哥定让你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别跟自己较劲儿,赶紧把腿伤养好,知道么。”
秦柏垂下眉眼,淡淡道:“嗯。”
秦小表弟你要不要这么别扭!韩玹真是败给他了。
秦柏自小就是个爱跟自己较劲的性子,站在人前总像是高高在上的小王子,喜欢的东西不屑让人知道,受伤的时候不愿让人看到,永远以一种漠然的眼光看着别人,甚至自己。
他对别人冷漠,对自己亦然。
所以,韩玹从小就在他身上用了比别人更多的心思,吃东西记得他,得了喜欢的玩物也记得他,便是天冷了热了,也会想着那小子知不知道往屋里要炭盆要冰块,简直操碎了心。
……
不管如何不舍,第二天天微微亮时,韩玹还是上了路,身边跟着南下时带来的一队护卫和几个丫头,还有宋玉。深秋时节,天色有些暗沉沉的样子,似是又在酝酿着一场暴雨,韩玹的心情就如这压抑的天色,他连逗一逗小宋玉的乐趣都没了。
……
一路风尘漫漫,也幸亏有宋玉相伴,时而还能笑侃几句,直到入冬时节,韩玹等人终于到了长安。
这一日大雪纷飞,二人自客栈出来,天地都白了,遥遥入目的京城被白雪覆盖,洁净而纯洁宛如画中。
就连一路上话很少的宋玉,见此情景都忍不住有些感慨,大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北方的大雪,才刚刚入冬,不曾想这边的天气竟已如此美妙,这么看来,它比人们画中风采都不遑多让!”
韩玹笑道:“你喜欢便好,若是事事不碰心叫你忧思想家,就是我这新主子的罪过了。”
宋玉:“……”
他有种真懒得再同这人说话的心思。
……
然而让韩玹不曾想到的是,有一个人竟亲自接出了城外。
韩玹三人晨起上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见茫茫天地之间,在那进城的官道上立着两个身影。靠前半步的男人身材俊拔,脸部线条硬朗有型,神色沉敛双眸如漆,名贵的黑色裘氅更衬得男人华贵之气袭人。
此人容貌与韩玹可谓一模一样,只神色间少了一些漫不经心,多了一种沉敛严谨。
韩玠,韩玹的胞胎兄长。
宋玉早便下了马,韩玹看清来人,也忙下马走到跟前:“哥,你怎么来了?”
韩玠身后跟着的是萧沉衍,男人身材修长,一身劲装,比他兄弟二人还要高出些许,这是他们这些年来最好的玩伴,皇帝身边的小红人禁卫统领。韩玹与他点点头,萧沉衍也只是勾唇轻笑了下,并未多话。
韩玠点点头,一双犀利的眸子却是在韩玹身后宋玉脸上扫了一下,宋玉便上前一步见礼道:“宋玉见过大公子。”
“他是外祖母赏我的,舅舅跟前的小护卫。”韩玹道。
韩玠点点头,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这才对韩玹道:“有要事与你说,皇祖父这些日子正张罗着与你相看官家的小姐,昨日母亲相看了程大人家的孙女儿,回来还说很好,差不多也要定下来了。”
韩玹:“……怎么突然闹起这事?”
韩玠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淡淡道:“母亲见你玩心太重,出了门子就不知道回家,才去求了皇祖母做主的,你好自为之吧。”
韩玹:“……”
秦女侠,你竟还有这般小女人心思?儿子要被你坑死啦!
“怎么?你不是该高兴的么?”韩玠看着他纠结的神色,不由勾起了嘴角。
韩玹撇撇嘴:“高兴什么?就程引那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之相,他家的人能长成一朵花儿吗?母亲把你忘了吗,哥,你虽比我早出来不过半个时辰,可我也叫了你十七年哥了好么!”
韩玠板着的脸上终于被浅淡的笑容撕开了一丝裂纹,声音也缓和了些:“我二人一起,母亲早已相看好了,是你迟迟不归,才拖到如今。”
“哦。”韩玹懒洋洋牵起马往回走去。
韩玠勾了勾唇角,跟上了弟弟的脚步。
韩玹走了几步,又突然问道:“皇祖父给你定了谁家的姑娘?”
“陈贵妃的一个远方侄女儿。”韩玠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什么?!”
韩玹大吃一惊,顿住了脚步,回头道:“陈贵妃?!皇祖父老糊涂了吧……”
“咳咳咳……”萧沉衍无语的看向韩玹。
“闭嘴!”韩玠冷冷看他一眼,怒斥道。
兄弟二人静静对视,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一直不曾做声的萧沉衍左右看看,见只有自己能解围,终于开口道:“先回吧,二公子,累了。”
韩玹也没有跟兄长吵架的习惯,从小都是被兄长教训大的,似乎习惯了兄长的话都是对的。然而这一次,看着韩玠依旧冰冷的脸色,冰天雪地也似无法抵挡他心头的怒火,自顾骑马上了路,懒洋洋道:“陈家的女人别想进我七王府的门,这事儿没得说。”
“小玹!”韩玠警告的叫了声。
韩玹冷笑道:“你别多事,回去我就进宫。”
“别胡闹。”
“我有分寸。”韩玹道。
其实,自从二人长大之后,韩玠也早已管不住韩玹了,连他父亲都拿他没法子。不然,堂堂王府怎能容忍百姓们在身后嚼舌根,茶余饭后谈论他们家出了个一事无成的纨绔?
☆、第14章
说起这两个女人,其实都是极有来头的,那位程大人如今虽然已是赋闲家中颐养天年,可往前推五年,他却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大红人,官居一品相位。程家一门三进士,程相的二子也是进士及第,任太史令多年,如今还在朝中的程引,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御史大夫,乃是程家长门长房嫡子,身份尊贵。这个给韩玹相看的女子,便是那位太史令的女儿,程引的堂妹。而那个陈贵妃,其父亲正是当朝宰相陈大人。
只可惜,与七王府势同水火的二王爷,正是由陈贵妃所出。
所以,这门亲事必定是由皇帝定下来的,而当今天下,敢驳皇帝龙脸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二王府的昭芫公主,另一个,便是七王府的纨绔公子韩玹。
气氛莫名变得不自在起来,萧沉衍和宋玉跟在二人身后,都有些无措,终还是萧沉衍打破了沉默,笑道:“也不是什么……燃眉之急,的事,二公子,就算进宫,也该先回府……拾掇拾掇、自个儿,就这么,风尘仆仆的……去见、长辈们么?”
难得萧沉衍说了这么多话,韩玹沉默了会儿,“嗯”了一声。
韩玠这才问道:“小柏的伤势可有好转了?”
“还是不好。”韩玹道,“外祖母寻医问药闹了这么些日子,可他立都立不起来。我一朋友还在给寻大夫,到时候再看吧。”
韩玠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话了,一行人默默的回了城。
俗话说姑侄儿姑侄儿,看过七王妃,再看秦柏便知出处了,这姑侄二人俨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七王妃华衣金冠一身富贵,容貌清冷不怒自威,韩玠那浑然天成的威严之气,怕还是传承于这位流着皇室血脉的女人。
大长公主乃是皇帝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份之尊贵无人能匹,所以就是秦柏骨子里,也有种与生俱来的豪门贵气。不过,虽然大长公主生于皇室,然而她年少时恰赶上动乱的年代,自小便随着先皇东征西战,竟是养出了不输于男子的豪气,连自己的婚事都是自己做主挣得的。
下嫁秦翊川父亲之后,大长公主养了一儿一女,儿子秦翊川军功赫赫,如今已封了侯,娶了江南官家的小姐,幸福美满让人羡慕。女儿秦氏与七王爷韩青泽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心相悦,皇帝无奈只得成全了这对表兄妹。
这七王妃之父是宁国公,其母是大长公主,身份之尊贵在当今天下也没谁了。而且,七王爷韩青泽乃皇后唯一亲出,又极得皇帝青眼,韩玹兄弟在皇宫里走一圈儿,扑面的都是点头哈腰的侍卫宫女。
是以,不出个韩玹这等上天入地、玩花跑马的纨绔也是不应该。
韩青泽尚未下朝回府,想来又是被皇后留住了,韩玹让丫头伺候着洗漱之后换上干净的衣裳,方才往正屋里去见母亲。其时,秦氏正由韩玠伺候着用茶。
“母亲。”韩玹整理衣襟,难得认真的道,“这么久不见,母亲也想儿子了吧?”
秦氏:“……”
秦氏还想着如何教训几句呢,韩玹已是乖巧的走到跟前,又是倒茶又是捏肩的讨好起来:“几日不见,儿子可想死母亲啦,这些日子母亲一定过得极舒心,这么看着,竟是变得更美啦,我看连姮文姐姐都比你不得。依我说,等他日表姐上京,母亲一定要用心教导于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日跟个疯小子一般,眼见说亲的都要踏破门槛了,外祖母都要愁死啦。”
秦氏:“……”
秦氏的嘴角不能自已的翘了起来,本来还想教训的话早抛到了脑后,嗔怪的看他一眼,问道:“你表姐也说亲了?”
韩玹冲韩玠不可察觉的扬了扬眉,笑道:“可多了,只怕也快定下来了。不过这事儿外祖母也拿不得她主意,还得表姐点头才准。”
“嗯。”秦氏沉吟道,“姮文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只要她喜欢也罢了。”
韩玹兄弟陪着七王妃说了会子话,他离京过久的事终是翻过去了,母子间的气氛融洽和睦,其乐融融让人艳羡。
韩玹这才提起正事,问道:“我听说,皇祖父给兄长看了陈贵妃的侄女儿,这事儿定了不曾?”
秦氏抬头扫一眼韩玹,又责备的看向韩玠:“你都同他说了。”
“是,母亲。”韩玠道。
“母亲见过么?”韩玹问道。
“没呢,怎么?”
韩玹道:“母亲,那陈相老奸巨猾,那个陈贵妃又飞扬跋扈,他们家的女孩儿能有什么好?你看兄长这斯文刻板的性子,若给他娶个骄纵的女人,两人不得每日打一架?”
秦氏:“……”
韩玠责备的看他一眼,低声道:“这么大人了,都说的什么?”
韩玹笑道:“必是实话。”
秦氏却是不见着急生气,反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笑吟吟道:“小玹说的也是,我看那程家的姑娘倒是温柔可人,不若你同小玠换一换?我看你跟姮文就玩得好,还有昭芫公主,都是有性子的。”
韩玹:“……娘亲!所以只有兄长才是你亲生的吧!”我什么时候跟那两个霸王玩得好了,谁见过!想起有秦姮文存在时那不可回首的童年惨状,韩玹简直恨不得她跟温柔可爱的秦小表弟换过来才好,要不是因为母亲疼她,真想揍得她满地找牙!至于霸道又爱现的昭芫公主,还是不要提了!
韩玠哭笑不得,简直不想跟他们娘俩一起聊天了。
秦氏“噗嗤”一笑,娇美依旧的脸上浮起轻松的笑意,纤细白嫩的手指端起茶来,自顾优雅惬意的喝了一口。
韩玹道:“也就跟您说一声,我去找皇祖父理论,如果真的是个好的,能轮到兄长身上?怎不给他家韩昱娶回去!”
秦氏端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顿,笑道:“真是管不住你了,这种事情也有你插手的道理?讲的都是什么混话,真是又欠你父王收拾你了!给我回屋念书去。”
“母亲。”韩玹凑过去给秦氏揉揉捏捏,“至少皇祖父把我大老远的叫回来,我也该先去问个好才是吧。”
秦氏长长舒口气,起身道:“罢了罢了,我也乏了,你俩都下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莫要惹了你皇祖父着恼!”
“是!对了,外祖母还给母亲带了好物儿回来,一会子到了,兄长记得替我送过来。”韩玹一边说,声音已是到了院外。
秦氏无奈的摇了摇头。
韩玠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也是无奈,笑着安慰秦氏道:“小玹做事还是有分寸的,母亲不用担心。”
秦氏随意的挥挥手,笑道:“去吧去吧。”
韩玹在王府也就沾了沾脚,廊檐下逗了逗七王妃钟爱的鸟儿,转个身便又溜了出去,连韩玠也拿他没法子,也亏了他临走还记得拿上给二老带的礼儿。
韩玹一路走马观花,带了宋玉来在朱雀街上赏了赏京城的繁华,又进陶然居喝茶去了。
宋玉叹道:“这些年京都的变化可谓是一日千里,看着如今的繁华之象,我都有些想不起当年的样子了。”
“是呢,先人种树后人纳凉,生于如今这太平盛世,也是咱们的福气。”韩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茶杯,心内也觉感叹。
当年,为了天下一统,先皇带兵南征北战,百姓生活清苦,连这京都之地都是一派荒凉,远的不提,十年前宋玉随秦将军南下时,这京城还不见如今之喧哗富贵之象。
二人在外面喝了茶,韩玹这才带着宋玉进了宫,自然是先往皇后的凤仪宫去。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后知道他今日入宫,竟已派人接了出来。
韩玹大步进入殿内,连接出来的人都甩在了身后,刚踏入大殿便扬声道:“皇祖母,我回来了,看我给您带了什么……你,你谁?”
迎面站着的是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薄施粉黛,玉面桃唇,肌肤白皙滑嫩似能掐出水来,五官小巧精致如若先朝画师精心描绘之作,秀美若画。这少女乍见韩玹进来,一双含羞的眸子忙躲躲闪闪垂了下去,一对小脸儿也跟着浮起了嫣红之色,慌慌张张对着他福身施了一礼。
韩玹:“……”
韩玹眯起眼,撇向旁边的陈贵妃,瞬息间便明白过来一二。他不退反进,上前一步自上而下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由笑着摸了摸下巴。从小长到大,身边的女子都是如昭芫公主和秦姮文之流,一言不合甚至暴力解决问题——对这种娇羞怯怯的风格,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一家水竟能养百样人呢?
见那女孩儿越是尴尬,韩玹不禁邪气的笑了笑,脑袋微侧在女孩儿耳边低声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吆,这是小玹吧?看看,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来了。”说话的是一身金碧辉煌的陈贵妃,眼见韩玹放肆的打量着那女孩儿,忙上前拉了她退向一边。
韩玹不由大笑起来,那女孩儿脸色却更显羞赧,陈贵妃暗暗扫了他一眼。
☆、第15章
陈贵妃一靠近,一抹香风便迎面袭来,韩玹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屏住呼吸对陈贵妃施礼,这才扭头去看向皇后,笑道:“皇祖母这里倒是热闹,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哪里话?来皇祖母这里坐。”皇后见到韩玹进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温柔了许多,笑着招手道。
韩玹径自走过去,挨着皇后坐下,笑道:“皇祖母用过膳了么,晌午也不歇着了?”
“这天儿越来越短,也歇不住了。”皇后笑道,“我叫人去接你,你却先到了,这些人办事儿真是越来越不经心了。”
韩玹道:“我都见到了,这不是急着想见祖母么,就没叫人通报。”
皇后这才笑了起来,拉着韩玹上上下下打量,蹙眉道:“瘦了不少,也黑了……又跟着你舅舅去军营里了?天气到底还热,这孩子,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皇祖母不用担心。”韩玹说着撑了撑胳膊,笑道,“这不是更健壮了么?”
“是是是!”皇后笑得合不拢嘴。
这皇后虽然已是五六十岁的年纪,可依旧丝毫不显苍老,妆容精致五官饱满,一身华服坐于凤仪殿中,独有一种母仪天下的端庄典雅、气派之态。反观陈贵妃,虽则容貌依旧妖娆,服饰华美,可这一站一坐之间,已是相去甚远,难望项背。
陈贵妃挑着下巴,脸上挂着清冷的笑容,冷眼看着韩玹从身边走过去往皇后跟前,二人自顾说说笑笑完全无视了她。她勾了勾嘴角,却是丝毫不往心里去,只道:“既是小玹到了,你们祖孙久不相见,肯定有话儿要说,我就先带小雅回去了,明儿再来给皇后请安。”
“嗯。”皇后点点头,给丫头使个眼色,那丫头便把早已备好的一个锦匣送到了陈贵妃面前,皇后道,“头次见这孩子,倒是招人待见,这是一点儿见面礼儿,给她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