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毒恰好是他师父生前所制,他能解毒,但为难的是,配制解药的药材难寻。为报燕文灏对他的救命恩情,他许诺一定会为燕文灏寻到药材配制出解药。
这一寻找就是三年,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那人终于找齐了需要的所有药材,又在一个月前成功配制出了解药。
不过燕文灏虽然解了毒,但由于他已经中-毒多年,身子却还是虚弱着,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才能恢复,于是他干脆将计就计,让自己继续‘病着’,而且病情越来越重。
这么做,一是方便他暗访查探对他下毒之人,另外,只要他还‘病’着,就不会对谁造成太大威胁,那些躲在暗中想害他的人,也会暂时停手。
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燕文灏直径走到软塌坐下,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青年过来坐下,“你怎么又来了?”
谢景钰并没有对他行礼,而是撩起衣袍自然而然地坐下,之后又随手拿起矮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饮尽后,才开口说道:“自然是过来看你。”
燕文灏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我记得昨日你也是这般说法。”但事实上,却是过来悠闲半日,吃了他三碟点心,又喝了半壶茶。
“是如此的。”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谢景钰歪了歪头,失笑道:“不过,我每次过来好似都是这么说的。”
“今日不同。”提起茶壶为谢景钰斟满茶杯,又拿过一个新的茶杯,放置自己眼前,也斟满,做完这些,燕文灏这才重新抬眸,“今日你来,是有问题要问我。”他说的非常笃定。
“是,我是有问题才再来的。”既然已经被猜出来,谢景钰无所谓的耸耸肩,大大方方的承认。
燕文灏看了他一会,缓缓问道:“你想问什么?”
谢景钰已经收起了刚才嬉笑的模样,抿着唇,沉吟片刻问道:“再过一个时辰,慕子凌便要入宫与你见面,我来是想问你,为何非他不可?”他是今日才知道这件事情。
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茶水,片刻后,燕文灏不答反问:“景钰,你居然也有关心别人的一日。”
谢景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该知晓,他曾经救我一命。”
三年前,他刚以一己之力扫平一方山贼,在酒楼休息饮酒时遇袭却不小心中了一剑,伤在腰腹,如果不是慕子凌发现了他,并且出手救他,带他回家,又招来大夫替他诊治,只怕他早已经因失血过多,不治而亡。
燕文灏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病了,需要一个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男子。”
“但,你明明……”忍不住皱眉,谢景钰张了张嘴,到口的话却又收了回去,“生辰八字如此的人,京城不止他一人,他惊才绝艳,一旦入了这宫门,一身才华无法施展,当真是可惜的。”
他跟慕子凌曾经相处了小半个月,期间他们交谈不少,内容涉及极广,朝堂政治,天南地北,武术兵法,甚至治国之道……他能听得出来,慕子凌确有才华,若是能给他一方天地,定然有所作为,或能成为一代贤臣。
“景钰,你我相识也有九年了,我以为你最是了解我,”燕文灏他低着头,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声音淡淡:“你知道,我现在势单力薄,需要慕纪彦站到我这边,而他最疼便是慕子凌。”
所以,他必须把慕子凌拉下来,与他站在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慕纪彦才不会对他袖手旁观。
“我知道啊……”谢景钰低声呢喃,又苦笑的叹息了一声。
沉默片刻,再抬头时,谢景钰的神情已经恢复之前的嬉笑,他摇了摇折扇,叹道:“我不过是问问罢了,你这么严肃干嘛呢。”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伸手拿过一块糕点,咬着吃了起来,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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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过后,慕子凌便收起书籍,唤来站在屋外伺候的阿临,嘱咐他准备好衣物,他自己则转身走向浴房。
沐浴更衣完,慕子凌就来到铜镜前坐下,闭着双眸,任由手艺好的丫鬟替他束好一头青丝。
未时三刻一到,阿临便小跑着进屋,准备告诉自家公子接他入宫的队伍已经到了。
听见脚步声响,慕子凌睁开眼,低头理了理广袖站了起来,转过身看阿临,问:“可是宫里的人到了?”
阿临点点头,低声回答:“是到了,来了一位公公和一队禁军侍卫。”
微微颔首,慕子凌沉默了一会,道:“如此,你随我入宫。”
无论是庄周梦蝶也好,梦蝶庄周也罢,从他淡然接下圣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了退路,一朝入了宫门,纵然前途未卜,未来渺茫,也只能坚持走下去。
只愿,重来这一世,他的选择不会再出错。
乘着马车从北门入宫,一路上,慕子凌都靠在车内,闭着眼眸,而阿临是第一次进宫,难免心中充满好奇,纵然之前慕子凌便已经嘱咐过他谨言慎行,但他到底只是一个十五岁少年,入了北门后,还是忍不住撩开了窗帘一觉,凑一只眼睛过去,使劲儿往外看。
皇宫内的景致,自然与外头大不相同。
高高的宫墙,砖红色的壁面,不时低头走过的太监宫女,迎面而来的禁卫军……阿临张了张嘴,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睁开眼,慕子凌语气平淡地喊了他一声:“阿临。”
只是撩开窗帘看一看皇宫的景致罢了,也不是过分的行为,所以慕子凌只是喊了他一声,而后就摇了摇头,换了个姿势,继续闭目养神。
连忙放下窗帘,阿临缩了缩肩膀,偷偷瞄了瞄自家公子的脸色,见公子没有再多言,便暗自吐了吐舌头,之后就端端正正地坐好,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车壁上,仿佛可以隔着这层层布料,瞧见外头的景色一般。
车内一时安静无比。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外头领路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慕公子,凌云阁到了,您该下车了。”
撩开车帘,阿临率先跳了下来,之后才扶着慕子凌下车。
慕子凌一下车,便有一个圆脸胖太监迎了过来,恭敬却不奉承地说道:“慕公子,二殿下这会刚刚起身,此时正在凉亭里坐着,请您随奴才来。”
燕文灏这个年纪,原本早应该出宫建府了,只是他久病缠身,皇帝担心他的身体,所以就在宫内找了处僻静的地方,赐名凌云阁,让他住在里头。
这太监是凌云阁的总管福全,从前是庄后跟前的奴才,在庄后病逝后,就被指派来照顾燕文灏了。
慕子凌对他点点头,微微笑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跟着福全的脚步往里头,穿过拱门,来到百花盛开的花园内,凉亭建在荷塘之上,此时还未到荷花盛开的季节,但已经有几株荷花等待不急花期到来便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结了几个花苞,迎着温暖的阳光,亭亭立在荷塘上。
福全在距离凉亭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说道:“请慕公子在此等候片刻,容奴才去禀告殿下。”
“无妨。”慕子凌摆摆手,之后便站在原地,安静等候。
慕子凌的视线越过荷塘,直直落在凉亭中那一抹紫色身影上,那人背对着自己,此时已经临近五月却还穿着厚重的冬衣,背脊微微弯曲,时不时轻咳几声,似乎难受的紧……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这一世,这位二皇子的病情似乎比上一世更加严重了?
☆、第9章 初见
一路小跑进凉亭,福全来到燕文灏跟前,弯腰禀告:“殿下,慕公子到了,此时正在亭外候着。”
轻咳几声,燕文灏摆摆手,虚弱道:“我知晓了,请慕公子去殿内吧,这里坐得我有些冷了。”说话之间,他又伸手拢了拢衣袍,将自己包得更紧了些。
“是。”
福全不敢多言,应了一声后,就抬手招来两个小太监,叮嘱他们小心搀扶燕文灏回宫,而他自己则再次小跑着来到慕子凌面前,恭恭敬敬道:“殿下请慕公子入殿相见,请您跟奴才来。”
“嗯?”不禁呆了呆,慕子凌记得上一世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凉亭的,怎么这次换地方了?
“慕公子?”以为慕子凌没听清楚,福全喊了他一声,然后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收起思绪,慕子凌这才反应过来,他点头颔首,随后便迈开腿,缓缓跟上福全的脚步。
一只脚刚刚踏入了凌霄阁,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打量的目光,慕子凌便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软榻上的燕文灏。
兴许是他大病未愈的缘故,此时身体无力,所以他坐的有些懒散,身子软软的倚在扶手处,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裸-露出来的肌肤,也因久不接触阳光,白的过分白。
但即便在如此病态之下,也遮盖不住燕文灏的绝世风华,他的眉目清澈,貌若潘安,气质如玉,如今定定地看着慕子凌,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明显笑意,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和。
怔愣了片刻,慕子凌回过神来,上前几步抬手作揖:“二殿下。”
眼中的趣味一闪而过,燕文灏先是吩咐宫女送上茶和点心,而后温声道:“我的身子不适,不能亲自出去迎接你,谦和勿要怪我。”
谦和是慕子凌的表字。
这一声谦和,叫得慕子凌又一次怔住,心下诧异非常,这样的叫法,分明是熟悉之人的叫法才是,但他们并不相熟。
见慕子凌眼神带着惊讶看着自己,燕文灏沉吟一会,问道:“谦和可是不喜欢我这般唤你?”
这时慕子凌才回神,他摇了摇头,回答道:“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燕文灏笑了笑,并不生气,过了一会,他又轻声道:“以后谦和要习惯才是,一个月后,我们便要成婚了。”说完,他又抬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慕子凌过来坐。
“……”
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神色,慕子凌没想到,燕文灏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会如此坦然,仿佛只是一件平日琐碎小事而不是关系一生的婚姻大事。
见慕子凌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过去的打算,福全皱了皱胖乎乎的脸,挪着小碎步上前一步,到他身边小声提醒了一句:“慕公子,殿下请您过去坐下。”
抬起头,对上燕文灏带和笑意的眼神,慕子凌迟疑了一会,然后迈开脚步。不过他不是走到燕文灏身边的位置而是直径走到对面的软塌坐下,他们中间只隔了一方小矮桌。
这时,七八名宫女依次上前,将手里端着的茶壶和茶杯以及一碟一碟的点心一一放上矮桌,之后又全部退下。
虽然每小碟摆放的糕点都不多,至多三块,但矮桌上足足摆放了几十样之多的点心,这样看起来,还是很大分量的。
亲自给慕子凌斟满一杯茶,而后又将其中一碟糕点推了过去,燕文灏微笑道:“因不知谦和口味如何,所以就命人多做了几样,这是我最爱的一种点心,谦和尝尝看味道是否喜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燕文灏推荐的这碟点心,恰好是慕子凌最讨厌的杏仁酥。
燕文灏曾经让人调查过慕子凌,他知道慕子凌对杏仁过敏,一旦吃多了,便会发烧发热,浑身乏力,需要好几日才能好起来。
他想知道,慕子凌会不会真的吃下去……他需要的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皇子妃。
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前的杏仁酥,慕子凌抿了抿唇,迟迟没有伸手,他是知道自己身体情况的,好不容易才好一些,如果再因为过敏发烧,只怕又要卧床好几日……
仔仔细细地看着慕子凌的神情,燕文灏眯了眯眼睛,支着一只手抵着额头,好半晌,才再一次出声问道:“谦和不尝尝看吗?”
话音落下,他又伸出一只手,拿起一块杏仁酥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笑盈盈地盯着慕子凌:“味道真的不错,我可是很喜欢呢。”
慕子凌的目光闪了闪,他沉默了许久,而后终于伸手,拿起一块杏仁酥放在嘴边,缓缓咬了一口……入口的杏仁味让他忍不住紧紧地皱起了眉。
虽然吃的极少,兴许不会发作,但自己先前刚刚中毒,慕子凌实在没有太多把握。
看着手里还剩下的杏仁酥,慕子凌是怎么都无法再下口了,能够重活一次,他非常珍惜,不愿这么糟蹋。
他忽然发觉,自己对燕文灏的记忆,是有偏差的,差的还挺大。
——此时此刻,在他眼前的这个燕文灏,并不像传言中的温和有理,也跟他记忆中的温柔贴心并不相符。
只是,他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就这么直白地展现出来,引起自己的怀疑和疑惑呢?
慕子凌有些想不通。
阿临站的位置比较远,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当他看到自家公子居然吃下杏仁酥时,一下子就急了。
他家公子对杏仁过敏,以前曾经误食一次,低烧整整五日,才退了下去,这会儿,公子的身体还没好全,再吃下杏仁酥,不知道又要难受多久……
想到这里,阿临根本冷静不下来,于是他脑袋一晕,居然忘了这是在皇宫,蹬蹬蹬地就想要冲上去阻止,幸好福全正好站在他前面一点,见他气呼呼不管不顾就要冲上去,吓得连忙伸手一抓,直接把人拉到门外。
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至于让人察觉不到,余光扫了一眼殿外的情况,燕文灏嘴角一勾,知道今日这番故意试探应该足够了,于是他招来一个宫女,让她将杏仁酥撤下:“谦和既然不喜欢,便试试其他的点心吧,总会有喜欢的。”
“谢殿下。”
松了一口气,慕子凌低头看了一眼矮桌上的点心,选了其中一样,垂下眼眸细细品尝起来。
之后殿内便是一阵安静,除了偶尔会有几声轻咳。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慕子凌忽然脸色一变,他发现自己开始难受了。
——是过敏的症状开始发作了。
☆、第10章 对弈
一只手轻柔地按着自己的眉角,又用另一只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饮下后,慕子凌才觉得舒服了些。
无心再做任何事,慕子凌紧紧地皱着眉,垂着眼眸,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下时间,发现他至少还需要在这里待上半个时辰。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频繁的动作让燕文灏放下手里的书籍,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慕子凌,过了一会,他忽然开口说道:“久闻谦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中又以琴艺和棋艺造诣最为高,这里无琴,便下棋吧,谦和可愿与我下一盘棋?”
“自然愿意。”忍着身体的不适,慕子凌勉强打起精神,礼貌回应。
燕文灏并没看出慕子凌的身体不适,他调查过,知道慕子凌是吃多才会产生过敏症状,而刚才他只尝了一小口……他不知道,慕子凌先前中过毒。
喊来两名小太监,燕文灏吩咐他们去里屋拿来白玉棋盘,然后又让几名宫女将矮桌上的点心撤掉,只留下茶壶、茶杯还有慕子凌刚才尝过几次的一盘糕点。
听了命令,太监宫女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不过片刻,白玉棋盘便被摆上矮桌,燕文灏面前放着一盒白子,而慕子凌面前,则摆着一盒黑子。
燕文灏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喝着,然后笑眯眯地伸手,朝慕子凌比了一个手势。
“请。”
素手执起一颗黑子,慕子凌看了一眼白玉棋盘,没有犹豫地落下第一步棋。
燕文灏微微笑着,手执白子,紧跟其后。
时间缓缓流逝,他们落子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起先,燕文灏神色慵懒,并不认真,手上把玩着一颗棋子,下的有些随意,但随着黑子步步紧逼,白子退无可退,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他方才认真起来,脸上懒散的神情也尽数收敛起来。
此时,棋盘上的白子已经剩下不多。
又一次轮到白子落棋,燕文灏全神贯注地看着矮桌上的棋局,脑海不停地推演落子的最佳位置,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不禁皱起了眉。
之后大概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燕文灏眉宇之间的褶皱终于松开,他将手中的白子落下棋盘,而后抬头看向慕子凌,勾起唇角,自信一笑,眼中闪着棋逢对手的兴奋光芒。
“谦和,到你了。”
扫了一眼此时的已然有了变化的棋局,慕子凌眼睛一亮,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有勇气,好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