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应了一声,吕熙组织、斟酌了一下话语后,便把今夜的这场战役,从到头尾言仔仔细细地在燕帝面前说了一遍。
事实上,就如吕熙刚才所言,这场淮王孤注一掷,薛逸自信满满,本来该会是非常棘手的战役,却在双方还未动手之前,就已经提前结束了。
而且还是以如此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
不过,这大概仰赖于燕文灏是提早知道了这个阴谋,所以先前就有了部署,后面又用计,利用了良妃的缘故——
淮王和薛逸约定的时辰,是戌时三刻。
戌时时分,薛逸就已然提前率领五万大军,气势汹汹,来到了城门外。
而一墙之隔的城门之内,燕文灏和云琛也已然将禁卫军和私兵们都部署好,各自站位清楚,将这个城门保护得滴水不漏。
站在城楼的高处,燕文灏和慕子凌俯视着下面的薛逸和他后面人群涌动的五万兵马,面容皆是严肃无比。
城门之下,薛逸骑着马,仰头看向站在城楼之上的燕文灏,神色亦是凝重的,很显然,他没有把燕文灏当做是一个可以小瞧的对手。
双方对立,未有先动的。
燕文灏和薛逸,都在观察对方,也在心底估计着对方的实力。
就这么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
这时,本来静逸,肃然无比的场面,在队列的后方,却突然传来了不大不小的争执声,这样的声音,就犹如一颗小石子落入了安静的湖面,霎时溅起了阵阵涟漪,再也平静不下来。
所有人都往争执的源头看去,原来是队伍的最后,归奚正在同一个头发凌乱,狼狈不堪的女人争吵。
只见归奚面容凶狠,眼神之中盈满了杀意,丝毫不见平日斯文模样,而那个头发凌乱,狼狈不堪的女人,一张艳丽的脸因为愤怒,已然扭曲变形,脸颊也青肿着,她,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军中的良妃。
随着他们的争执声越来越大,这支由江湖人组成的队伍之中,人人都变了面色,各派别之间,也忽然都分离了出来,大家都面露凶光,将归云山庄的人马,包围在了其中。
他们听到了良妃说,归奚早已投降燕帝,如今还留在这里,是做了内应。
薛逸扭头,看清自己后方发生了什么之后,顿时脸色一变,在心里暗骂了良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声,然后立即策马往后,想要阻拦他们,重整军心。
但他刚从马背下来,还未开口,良妃却又转头指着他,目呲尽裂,出口便是接连质问为何要包庇归奚不派人捉拿于他,接着又指责他是故意拖延不救淮王,是想害死淮王从而自己取而代之。
完全没了理智。
本来,良妃不至于会如此愚笨,不理智至此,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出现。
但是,就在刚才,她险些出了事。
良妃是名女子,又从大小姐出生,自然不可能随军出发,于是,薛逸便把她留在了驻军处时,仅仅留了十余人保护他,自己则率领五万兵马离开。
可是,那些被留下保护良妃的人中,却忽然之间有一人判了变,想要杀死她,偏偏那人武功又极为高强,以一敌十,良妃狼狈躲藏时,看清了他的腰间别了一块玉佩,这玉佩,她在归奚的身上看过。
她认出了,这是归云山庄的信物。
凭借这枚玉佩,她认定了是归奚派人要杀了她。
所以,在她好不容易在众人的掩护下,侥幸逃走后,就整个人都魔怔了,一路骑马疾驰到了城门,想要抓住归奚,以至于忘记了场合。
在场的这些江湖人,本就是在利益驱使之下,才会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答应帮助淮王,倘若换成是薛逸,他们怎么会愿意?
虽然,他们二者同样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是淮王好歹是一名王爷,骨子流着燕家的血,若是登帝,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正统,但是如果换做是薛逸,那意义便不同了。
他们二人之间,无论是身份或者地位,都有着本质的差别。
故而大家就都起了疑心,纷纷看着归奚和薛逸。
还未开战,他们内部就自己闹起了矛盾,大家相互猜忌,互相怀疑,军心已乱,斗志已失,再难恢复。
就在他们这般互相对立的情况下,谢景钰领着浩浩荡荡的援军,归来了。
援军一共十万兵马,而且个个都是精兵,他们从外,直接包围了这五万兵马,使薛逸等人成了困兽斗。
没了人数上的优势,又生了间隙,为了保全自己,或是保全祖业,其中大部分的江湖人纷纷选择退出,他们放下了兵器,投了降,很快投降之人便越来越多了……最后,居然仅剩下不到一万人,还坚持着。
但一万的兵马如何能是十万精兵的对手,何况又失了斗志,自然很快就全部大败。
云琛和吕熙合力,一起擒住了薛逸,而燕文瑾则抓住了趁乱想要逃走良妃,谢景钰也领着人,把剩余的党羽全部捉拿。
听完吕熙的话后,燕帝的脸上虽然还有笑意,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已经逐渐没了笑意,眼底甚至还闪过了一抹若有所思。
先前,他不过提醒了一句良妃能够利用,他这皇儿,便能利用她,在短短不到两日的时间内,把一切安排地如此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如今看来,燕文灏,他这个皇儿,真是不简单的,或许,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没真正看透,看懂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7.31|
宫外,城门旁。
目不转睛地盯着燕文灏手臂处已经被云琛巴扎完毕的伤口,慕子凌的脸上还有残留的担忧和惊慌失措,他的眉头皱着,嘴唇也抿的紧紧的。
就在刚才,薛逸大抵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在被擒获前,竟然阴毒到向他们投掷了几枚暗器,想要置他们于死地,若非是在紧要关头,燕文灏及时拉开了他,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那只暗器,只怕那暗器是会刺入他的心肺,当场要了他的性命。
是燕文灏,救了他。
燕文灏本来正在同谢景钰说着话,但感觉到了慕子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便转过头去看他,在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后,燕文灏忍不住心疼起来,他拧了拧眉,之后朝他伸出了手,轻声道:“谦和,来,过来我身边。”
抬起眼眸去看他,慕子凌的眼里还有些许茫然,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在看到燕文灏眼里盈满着的温柔情意后,他稍稍犹豫了一会,就抬脚走了过去,然后依靠着燕文灏坐了下来。
两人挨得很近,几乎是肩膀碰着肩膀的距离,但这一回,慕子凌倒是没有往日那一番告诉自己远离的心思了。
他还有些惊魂未定。
心里也有很多惊讶。
刚才的那一瞬间,燕文灏是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便出手替他挡住了那支暗器的。
瞧瞧了这个,又看看了那个,谢景钰有很多无奈,他摇着头笑了笑,说了一句,“你们好好聊聊。”然后就理了理衣袍很识趣地站起来先离开了,不留下当多余的人。
一下一下地摇着折扇,他闲庭信步地朝着不远处的云琛走去,而他的身后,慕子凌和燕文灏两人,却是十分安静默契地坐在原地,谁也没有先开口。
沉默了良久,慕子凌心里有话,便忍不住扭过头,看了看燕文灏,轻声道:“刚才谢谢……你的手,还好吗?”
“谦和何必道谢呢,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握住了他的手,燕文灏微微一笑,用温柔地目光注视着他,语调轻柔地说道:“至于手,只是一点皮外伤罢了,很快便会好的,谦和你不必担心。”
停顿了片刻,他又问道:“倒是你,刚才,是吓到你了吗?”
垂下眼帘,慕子凌没有逞强,而是轻点了一下头。
在薛逸的暗器迎面向他射过来之时,他似乎又想起了上一世自己独自在地牢惨死的模样,整个人都僵住,完全无法动弹了。
上一世的死亡,给他留下太多恐惧,说到底,他还未能完全走出来。
心里一疼,燕文灏便又紧了紧他的手,温柔说道:“别怕,都过去了,我不会让人伤到你的。”顿了顿,他又坚定地补充道:“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了我。”
闻言,慕子凌虽然没有抬头,但心下仍是一颤,不由诧异万分,心底更是泛起阵阵涟漪,他垂着眼眸,睫毛轻颤着,带着挣扎和犹豫。
一直以来,他都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虽然还会增长,但他总是掩耳盗铃一般,告诉自己只是错觉,只要离开一段时日,自然会慢慢减少,随后淡忘,然而这会儿,仅仅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突然发现,那份感情,似乎再无法压制了,他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或许该给自己,也该给燕文灏一个机会的。
至少,若是最后终究无法走到一起,也不会带有遗憾了。
思及此,慕子凌沉默了良久,终于下了决心,轻声应了一声,“嗯,我信你。”
这是他第一次给了回应。
他想,以后,便按照燕文灏先前说的那样吧,顺其自然。
燕文灏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表白同过去一样,不会得到慕子凌的回应,他心里虽然还是会失望,但很快就重新收拾好了心情,并且都已经准备好了转移话题,然而,这会儿出乎意料般的,突然得到了回应,他不禁呆住了。
稍时,他反应过来,又听懂了慕子凌的话中之话,不由欣喜万分,他想要亲吻或是紧紧抱住慕子凌,以表达自己此刻的兴奋愉悦的心情,然而最终却只是轻轻板过了慕子凌的肩膀,跟自己面对面,又盯着慕子凌的眼睛,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表情,看着他小心翼翼又期待的模样,慕子凌的心里瞬间软的一塌糊涂,又觉得心疼不已,他轻点了一下头,声音很小:“……大概,是吧。”
再也忍不住,燕文灏一把将慕子凌搂进了怀里,双手禁锢着他的腰,紧紧的,一点都不肯松开,而脸上的笑容,也再无法抑制,从嘴角到眼角,都是满满的笑意,他一遍遍重复着:“谦和,谢谢你,谢谢你……”他的声音,竟然都有些哽咽了。
对他而言,慕子凌稍微有一点松口,就已经足够了。
被紧紧抱着,这个姿势,其实让慕子凌有些难受,但是当他听了燕文灏的声音后,又感受到燕文灏的像个孩童一样,表现出来的欣喜和高兴的心情,想了想,终究是有说话,也没有推开他,反而是小幅度地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舒服点,然后把脸颊贴在了燕文灏的胸膛上,听着从燕文灏胸膛处传来的,清晰的心跳声。
谢景钰和云琛清点完了俘虏,又抚恤了一番伤兵,便一起朝着燕文灏和慕子凌走去,如今时辰已然不早,他们还需要入宫向燕帝禀报的。
远远地就看到了燕文灏和慕子凌两人互相拥抱在了一起的模样,谢景钰不由撇了撇嘴,又对天翻了一个白眼。
故意轻咳了一声,之后,他又扭头,看了一眼云琛的反应,见他依旧面色淡然的模样,倒也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他也算是看着燕文灏长大的,自然清楚燕文灏是最在意云琛想法的,倘若是云琛不满意慕子凌,甚至觉得男子与男子在一起有失体面的话,那么才是会令燕文灏最难过的,索性,云琛看起来,似乎并不反对,看到这一幕,甚至连神情都不曾动上一分。
在距离燕文灏他们还有一点的距离,云琛停下来了脚步,他转头看向谢景钰,出言问道:“景钰,你几次看我,又欲言又止的,可是想说灏儿还有子凌的事?”
他的语气轻缓,虽然面无表情,但态度也十分温和。
谢景钰的身份,燕文灏从来没有隐瞒过他,他怜惜谢景钰小小年纪就失了亲人孤苦无依,也把谢景钰当做是另外一个孙子看待,而谢景钰自幼随着师父游历,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对云琛还有云家的赞美,内心对云琛非常敬佩,因此平日里也常有走动,一来二去的,关系便非常不错了。
谢景钰闻言,也停下了脚步,他轻摇着折扇,斟酌了一会,说道:“是,我担心您接受不了他们的关系,您应该也看出来了,文灏他非常在意慕子凌,而他自小就很在乎您,把您当做唯一的亲人,若是您反对他们的话,恐怕他会十分难过的。”
偏头看了看不远处还相拥着的两人,云琛的眼里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他转回头来,对谢景钰轻声道:“你且放心吧,我不会反对的。”
“云瑶遭人所害去的早,只留下了灏儿一个懵懂的孩童在这深宫之中艰难成长,一个人面对那么多困难。他小时候受了太多的罪,一直压抑自己本性,长大一些了,又一心想着要为云瑶报仇,步步为营,小心谨慎,错过了太多美好的事物,险些忘了怎么去爱人,如今他好不容易那么喜欢和珍惜一个人,我怎么会舍得伤灏儿的心。”
眼里透着深深地慈爱,云琛沉吟了一会,又接着说道:“我曾经最怕的,便是灏儿他终其这一生,到老了都还不懂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体会不到幸福的滋味儿,但是幸好,子陵他出现了,纵然子陵是一名男子,那又有何妨呢?”
“如今世人觉得男子和男子想恋,有碍观瞻,看他们像普通夫妻生活,便觉得是个笑话,以为不会有个好结局,但是情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喜欢上了哪个人,又该如何度过一生,都是自己去选择的,只要自己喜欢,觉得满足,便已经足够了,何必去太在乎世俗的眼光?”
说到这里,云琛停了停,然后感慨了一声,最后说道:“所以,只要灏儿他们能够好好的,我便只会给予祝福。”顿了顿,他的目光逐渐转冷,又坚定道:“而任何想破坏它的人,我都不会允许的,不论是谁。”
云琛知道,以燕文灏的身份,想要一生只与慕子凌一人相守实在太难,不仅是燕帝还有大臣,都是阻碍,这一句话,其实也是表了态,意味着无论以后会发生何事,他都会坚决地站在燕文灏这边,支持他,帮助他。
谢景钰听完了云琛的话,虽然没有再说话,但是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他的想法,也是跟云琛相同的。
这边,燕文灏终于是心满意足,慢慢松开了禁锢着慕子凌的手,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在不远处站了一会的云琛和谢景钰两人,勾了勾嘴角,牵着慕子凌的手站了起来。
缓步走至他们的跟前,燕文灏唤道:“外公,景钰。”
应了一声,之后云琛正色道:“伤兵和俘虏都全部清点完毕了,如今已经快要子时,我们该是时候要入宫了。”
燕文灏闻言,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宫吧。”说完,他又转过头对慕子凌说道:“待会儿回宫之后,你便先与多元回凌霄阁,我和外公他们,还要去觐见父皇,向他禀报今夜之事。”
慕子凌自是知道,便应道:“我知道的。”
燕文灏的一双眼眸充满了深情,始终注视着他,良久后,又忍不住轻声嘱咐道:“回到凌霄阁后,好好休息,我很快便会回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燕文灏和云琛还有谢景钰等一行人,刚刚来到了宫门口,便被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的福喜直接引到了御书房。
御花园的宴席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散了,而燕帝已然在御书房,等待了他们许久。
将他们带到御书房外,福喜站在门口,躬着身向燕帝禀报道:“陛下,二殿下,云将军,谢将军来了。”
战事结束以后,燕文瑾便领着一部分兵马去了“鬼山”,要将驻扎在上头的残留人马全部捉拿归案,或许是山路难行,如今还未归来。
燕帝闻言,搁下了手中的毫笔,立即说道:“嗯,快都进来吧。”
他的话音落下不久,三人就一起入了殿内。
走至大殿中央,燕文灏向燕帝行了礼,而谢景钰也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对燕帝问了安,只有云琛,进来之后,就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不作任何反应。
这么多年以来,云琛总是如此,或是态度极为敷衍,燕帝心中有愧,又对云景怀有情意,故而,到底也没有怪罪于他,时间久了,竟也渐渐习惯了。
微微抬起手,燕帝出声道:“都免礼,起来吧。”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燕文灏伤着的手臂上,皱了皱眉,须臾,他的语气中略带了一些关切,问道:“文灏,你的手臂可还好,伤得可会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