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溪单手托着腮,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闻言,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又把视线落在了台上,淡淡问道:“可是准备好要开始了?”
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唐庄赔笑道:“好了好了,这就能开始了。”他的话音落下,便有丝竹管乐之声渐渐响起。
随着乐声响起,台上便起了烟雾,迷了人的视线,当琴声猛地拔高之时,烟雾散去,此时,已然有一群身着舞衣的女子站在了台上,她们的身姿轻盈,脸上带着笑容,和着乐声,翩翩起舞。
暗一仅仅只抬眸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在他看来,看她们还不如看姜溪有趣。
这会儿,姜溪似乎也有些醉了,本来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意,他的目光虽然是落在台上的,但实际上,他的眼里却是一片茫然,不曾把舞看进眼里。
又坐了一会,姜溪忽然皱起了眉,神情一变,脸色也突然苍白了不少。
一直都注视着姜溪,此时暗一看了他的模样,不禁蹙起了眉,他霍然起身,对唐庄说道:“姜大人有些不适,今夜,便到这里吧。”
说话时,他的语气虽然冷若冰霜,但也不难听出其中含着的一抹急切,说完话后,他也不等唐庄他们的反应,就搀扶起了姜溪,半扶半抱的,直接离开了。
出了杨柳街,微风吹在姜溪的脸上,姜溪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轻轻推开了暗一,又自己站好,之后又转头看了看四周,笑着说道:“总算是离开了。”
看着他还是苍白的脸,暗一担忧地问道:“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轻摇了一下头,姜溪对他眨眨眼,含笑说道:“我很好,方才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否则唐庄是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的。”
暗一沉默了一会,出言确认道:“当真无事?”
点点头,姜溪笑道:“你无须担心。”
仔细地看着姜溪的神情,分辨他说话的真假,稍时,暗一才收回了视线,道:“无事便好。”
姜溪抬起头,看了一眼挂枝头上的圆月,语带笑意道:“今夜的夜色正好,不如就一起走走。”
暗一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但却不曾落后一步。
姜溪见了,眉眼间的笑意越发浓了起来。
随后,两人就这么并肩走在街道上,姜溪说着话,暗一偶尔也会应上几句,迎着徐徐的清风,倒是惬意非常。
或许是由于刚才喝了酒,虽然没有醉,但也有几分酒意,姜溪安静了一会,忽然轻声道:“暗一,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他至今都还未拆开燕文灏给他的信件,他不敢去看。
暗一脚下停顿了一下,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跟上,他浅叹了一声,道:“你若是放不下想看,便自己去看,若是不愿去看,就不看吧,淮王与良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即便是你知道了信件里所写何事,也没了意义。”他知道姜溪所说的信,是指的哪一封。
过了一会,暗一又道:“日子久了,总会忘得。”
垂下眼眸,姜溪沉吟了许久,半晌后方才又笑着说道:“也罢,我不再问你了。”
这是姜溪听到的,暗一说最多话的一次,暗一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又略微低沉,但是此时听在姜溪的耳里,却觉得意外的悦耳,安抚到了他的情绪,让他又平静了下来。
让他忍不住想,大概他全然不知,应该会更好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8章 9.21|
两人回到驿馆时,更夫恰好敲响了三更的更鼓。
陪着姜溪回了房,又亲眼看着他躺上了床,随后暗一便纵身一跃,轻巧地上了屋顶。
坐在屋檐之上,暗一望着天上的圆月,难得褪去了脸上一贯的肃然之色,露出了一些茫然和若有所思。
方才,当姜溪又一次提起信件时,他心里居然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意,他愤怒姜溪即便是受了那么多的伤害,被人如此利用,居然还是傻傻的,仍旧忘不掉那个将他的感情置于尘埃,伤他至极的人,还是会时常记挂着她……
这样的情绪,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
想起了这段时日自己与姜溪的相处,确实是融洽至极的,然而思及此,反正过来的暗一却不由拧起了眉,神情也有了微微的变化。
他无父无母,年少时就被师父收留,教了功夫,后来大了些,师父又教导他作为暗卫的职责,让他好好保护二皇子,而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却是已然超越了身为一名暗卫职责的。
尽管姜溪并非是他的主子,但他要做的,也该仅是尽到保护的职责罢了,可是如今……
沉思间,暗一忽然听见了姜溪的声音,他闻声低头,便看见姜溪披着外袍站在院子里,正仰着头,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纵身一跃而下,暗一来到姜溪跟前,自然地开口问道:“你怎么还未入睡,可是觉得有哪里不适?”他的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关切。
摇了摇头,姜溪笑道:“你无需担心,我无事的,只是有些睡不着罢了,对了,你这些日子,夜里便都在上头吗?”说着,他就抬起手指了指屋顶的位置。
暗一道:“不是。”顿了顿,他突然问道:“你41 可想要上去看看?”猜到姜溪现下所思的,或许还是五皇子和良妃的事,他又补充道:“站在高处时,心里会放松不少。”
姜溪听了话,眼里闪过一丝兴趣,他看了看屋顶,含笑道:“那就拜托你了。”
闻言,暗一便弯下腰,动作自然地抱起了姜溪,之后足尖轻轻点地,一个飞身,便上了屋顶。
找了个相对平坦的位置,暗一小心翼翼地把姜溪放下,又扶着他坐好,之后,他自己也在姜溪身侧坐了下来。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姜溪确实觉得自己的心情宁静了不少,他抬起眼眸,看了远处一会,笑了笑,感叹道:“这里的景色确实很好,不过若是还有一壶酒,就更好了。”
暗一不赞同道:“你先前已经饮了不少酒。”
“嗯,我知道。”淡笑了一声,姜溪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空,又看了看那轮圆月,轻声道:“明日的天气该是极好的。”
“嗯。”暗一看着他,应了一声。
约莫坐了一刻钟,姜溪便扭头对暗一道:“与你坐了一会,倒是有些倦了,明日还要早起,麻烦你送我下去吧。”
“好。”暗一点了点头,随即便抱起他,跳了下来,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站好后,姜溪就对暗一笑了笑,而后便越过他,朝着不远处的房间走去,走至门口时,他突然又转过了身,温声说道:“你也回去好好休息一夜吧,没有石步原的吩咐,唐庄不会轻举妄动的,所以今夜,应该也是宁静的。”说完,他就进了门,并反手关上了门。
门外,暗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露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的笑容,他又继续站了一会,然后才转过身,朝着一侧的另一间屋子走去。
一夜,安然无事,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
苏州城。
收到暗一传来的消息时,燕文灏正准备和慕子凌一起出门,去街上走走。
这几日,苏州城里的雨水绵绵不断,一直在下,虽然自从他们到达的那日之后,都只是下着小雨,但几乎没有停过,一直到了今日,才终于是出了太阳,放了晴。于是,燕文灏便想带慕子凌一道出去走走。
两人刚刚走至门口,还未踏出门,便看到多元朝他们小跑过来,跑到跟前后,又凑到了燕文灏耳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听了话,燕文灏敛起了嘴边的笑意,对多元点了点头,然后,他又偏过头,朝着慕子凌露出了一抹略带歉意的微笑,说道:“抱歉谦和,恐怕我们要晚些才能出门了。”
轻摇了一下头,慕子凌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扫了一眼四周,燕文灏道:“我们回书房再说吧。”
三人重新回了书房,落座后,燕文灏便看向多元,开口问道:“暗一那里如何了,他们如今可是还在扬州?”
低着头,多元回答道:“暗一传讯说,今日他们辰时便会启程前,若是顺利,再有三日便能到达苏州了。”
“嗯。”
燕文灏闻言,微微颔首,他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轻点着桌面,沉默了一会,忽然又站起了身,走至不远处悬挂着的地形图前,神色认真地盯着看了起来。
看了他严肃的模样,慕子凌也跟站了起来,他走到燕文灏的身侧站定,也把视线落在了眼前的地形图上,仔细观察了起来。
伸手指了指地形图上标记出来的一处山谷,燕文灏沉着脸,转头看向慕子凌问道:“谦和,你可还记得我们来时经过的那处山谷?”
“记得。”
慕子凌道:“因着那处的地形所致,又是易守难攻的,是绝佳的埋伏之地……”正说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片刻后,睁大了眼睛,出言问道:“你可是担心石步原会在此处设下埋伏,伏击姜大人?”
燕文灏的眼神幽深冰冷,神情亦是肃然无比,他笃定非常道:“石步原定会让人设下埋伏。”
停顿了一下,燕文灏的指尖划过地形图,指着其中那条通往苏州与扬州之间的道路,又继续说道:“从扬州至苏州,沿途所经,多有乡镇,其中不乏有热闹的地方,人烟并不稀少,唯有此处山谷,方圆百里内都没有村子,是人烟罕至之地,除了过路之人,普通的百姓鲜少会经过。”
“依着我们这几日的明察暗访,已然可以断定和石步原暗中勾结的匈奴皇室,便是四皇子赫连宣。赫连宣的野心勃勃,一心妄想进犯中原,借此博得老单于的认可,成为新单于,若是我没有猜错,如今,他应该已经勾结了其他国家,说服了他们和匈奴一道形成联军共同进犯大燕,他现下最需要的,大概便是时间,准备的时间。”
蹙了蹙眉,慕子凌思索了一会,冷声道:“如此说来,石步原现下要做的,便是为赫连宣尽可能的拖延时日?”
燕文灏沉声道:“应该便是如此。”
过了一会,他皱着眉,又寒声继续道:“按照石步原的狠厉,他既是已经敢明目张胆的地让异族人和匈奴人进驻苏州,想来是已经不怕被察觉,他必是安排好了一切,他一旦听闻姜溪他们启程来了苏州,必会先下手为强,出手解决了他们,又造成假象蒙骗父皇,用以拖延时日。”
闻言,慕子凌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他道:“这样的话,姜大人和暗一,岂不是十分危险?”
“我这便派人去助他们。”说罢,燕文灏就转过头,对一旁的多元吩咐道:“让暗三和暗五即刻出发,前往与暗一会和,切记,务必要保护姜溪安全,不能出事。”
“属下领命。”
多元不敢多停留,他应了一声后就连忙离开了书房,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该是去找暗三和暗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9.24|
燕文灏和慕子凌到底还是没能出门。
多元走后,没过多久,出去打探消息的谢景钰便回来了,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从京城一路飞快赶来,风尘仆仆的暗四和落雨。
尽管离了京城后,落雨便脱去了原本那身繁琐的华服,换上了一身朴素简单的劲装,乌黑的长发亦高高束起挽于脑后,又是素面朝天,不曾点缀一点的胭脂水粉,却仍旧掩盖不去她足以倾城的容颜。
慕子凌是第一次见到落雨,但在看清落雨的相貌时,他也不免露出了些许的惊艳,不过,他仅是多看了一眼就回了神,收回自己的视线后,他又示意阿临去外头候着,不要让其他闲杂的人进来。
经过了慕子凌几次的‘敲打’,又有多元和福全在一旁不停给他灌输作为奴才的守则,阿临到底是真的懂事了些,性格也收敛了很多,不再咋咋呼呼、莽莽撞撞,这会儿,他见了慕子凌的眼神,便乖乖地点了头,然后快步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尽职地看门。
屋内。
牵起慕子凌的手,拉着他重新坐回上位,坐下后,燕文灏的目光平淡地落在暗四和落雨上,道:“你们辛苦了。”
从苏州到京城,又从京城到苏州,路途有千里之遥,他们却一共仅用了八-九日,必然是不眠不休地连夜赶路了。
听了话,暗四和落雨都摇了摇头,接着又恭敬行礼道:“属下见过殿下,皇妃。”
“免礼吧。”说着,燕文灏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看向他们说道:“都坐下说吧。”
“谢殿下。”道谢后,暗四和落雨便依言坐下了。
看他们坐下后,燕文灏才把视线落在落雨身上,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此次我让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抬起眼眸,落雨看向燕文灏,回答道:“属下知道。”
端起手旁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水,燕文灏沉默了片刻,淡声道:“既是知道,我便不再重新向你说明了,记住,你的唯一任务,便是回去秦毅身边。”
面无表情点了一下头,落雨认真道:“属下领命。”
燕文灏道:“秦毅是苏州富商,又是第一情报阁的幕后之人,众人皆知,以他的身份,石步原必然是会结交于他,如今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我们务必要尽快拿到石步原与匈奴勾结的确凿证据,将他绳之以法,整顿好江南官场,瓦解匈奴人的阴谋。”
顿了顿,燕文灏扫了落雨一眼,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稍时,他又淡声继续道:“秦毅此人的性格孤僻且淡漠,漠然一切,与谁都是泛泛之交,无论是对谁,都不曾倾心相待,除了他家中卧病在床的弟弟,便唯有你……十几年来,他始终都记挂着你,如今又不惜出十万两寻你,故而要接近秦毅,又能说服他心甘情愿帮助我们的人,便只有你。”
最后的这一句话,终于是让落雨从刚才就一直保持的,镇定自若的模样出现了裂痕,她的神情微微变了变,飞快地垂下眼眸,又紧紧地抿着唇,放在身侧的手也握得紧紧的,却始终不发一语。
慕子凌不由转头去看她,见状,眼中闪过了一抹怜悯,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心里亦生出了不少的感慨。
先前,他已经听过多元说起落雨的事了,也知道落雨的过往,他是敬佩她的,为了报仇,可以不惜付出所有,甚至是女儿家最为重视的名声和清白,但同时,他却也是替她觉得可惜和惋惜的。
明明可以不用那么偏激的方法去接近燕文志,但她却像是要自虐似的,选了这种最为极端的方式——
纵然是报了仇,却也伤了自己。
慕子凌猜得到,这或许是落雨提醒自己不能忘记仇恨的方法,但她到底是选错了方法的,这样一来,她的父母和妹妹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够安息?
他们若是泉下有知,定然都是想要落雨过得好的。
不过,慕子凌终究是没有开口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要为自己所选择的路,付出代价。
低着头,落雨沉默了一会,片刻后,她便敛起了外露的神色,又抬起了头来,此时,她的脸色虽然略显苍白,但还是认真应道:“属下定会办成此事。”
“嗯。”
应了一声,燕文灏颔首道:“今日你且休息一日,明日一早,便随我们前往秦府。”顿了顿,他又问道:“对了,京城近来可有事情发生?”
他虽然在京城也留了人,关注京城的一举一动,并随时向他汇报,但苏州到底和京城相隔甚远,若是有消息要传递过来,实在无法太及时。何况,宫里的那些消息,此番被他留在京城的人,恐怕能打探到的甚少,若是宫里有意瞒下,就无从打听了。
闻言,落雨斟酌了一下语句,然后便缓缓把京城发生的一切,全部都说了出来,她道:“殿下您离京后,京城倒是平静了几日,是后来,云将军还在世的消息突然被传出,陛下听了传言,就亲自登了将军府,在将军府亲眼见到了云将军,这才引起了波澜,如今京城的百姓都还在议论纷纷……”
示意她先停下,燕文灏皱了皱眉,冷着脸,寒声问道:“可有查出缘何小舅的消息会被传出?幕后可有指使之人?是何人?”
那时,云景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救过燕文远,但当时人多口杂,又处于街市,周遭还有百姓,真正有听到淮王喊出‘云景’之名的侍卫甚少,再加上云景的样貌实在过于年轻,与青年无异,少有人会相信,真的将他当作云景,而除了处于包围圈中间的封言和燕文远二人,为了防范,其他的侍卫燕文灏后来都命人一一去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