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有可能在无意之间,亲口跟男朋友一件件讲述自己的黑历史。
陆砚之破天荒的红了耳尖,他刚想抬手捂住穆冬的嘴,却突然被对方一把攥住了手腕。
“阿砚,我记得很清楚。”穆冬说到这里忽然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你说,‘我是想和珩川结婚的’。”
“……”陆砚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搭话,他感觉到对方手上的力道有些大,捏着他腕子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怎样。
他想他的豹子不只是在吃醋,对方或许从那时起就在心里埋了根刺,时间久了不觉得很痛,但是现在忽然被戳到了伤处,使得对方终于忍着疼,把这根刺挑了出来。
“哈……我的傻孩子。”陆砚之不由得叹了口气,又有点心疼的用另一只手来回抚摸对方的背,而后凑过去一下下的轻轻啄吻对方的眉心。
“你当时气坏了是不是?肯定没听我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我不可能只说这句话的,后面还有半句,你没听到。”
穆冬闻言没有应声,他其实理智上知道,陆砚之和那个“珩川”之间早已经结束了,所以他即便偶尔会嫉妒,但还是克制着,从来没有提过那晚的事。
但是方才在KTV包间里,他从另一个陌生人口中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名字,而且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使他隐约猜测到,陆砚之和莫珩川之间的牵扯,比单纯的前任关系要复杂得多。
所以他只是…有点忍不住想让面前的男人亲自来哄他。他自以为能够忍住这种幼稚的冲动,但是在陆砚之眼中,他已经完完全全暴露出来了。
“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和你正经交往了,对不对?”陆砚之放软声音解释道,说话时便把人搂在怀里,揉着对方细碎的头发,“所以我当时说的话,一定是这样的。”
“我是想和珩川结婚的。”他放慢了语速,吐字清晰的说,“但是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一定是脑子进了水。不过没关系,哥,我现在已经找到真正合适的那个人了。”
“……我怎幺知道你是不是现编的。”穆冬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硬撑着回了这样一句。他的尾音在不自觉的发颤,无论他怎幺努力,都无法将其压抑下去。
明明只是一句哄人用的甜言蜜语,但是他居然没出息的觉得,对方是认真的。
他忍不住按着对方的胸口,把人猛地一把按到了一旁的红砖墙上,他听到陆砚之吃疼得抽了口气,当下便不由自主的松了手上的力道。
但是他还是把人压在墙上,然后覆上去咬了对方的嘴唇。
陆砚之低声笑了起来,他顺势搂着穆冬的腰,又用一只手扣住了对方的后脑,直接吻了过去。
“真是只大猫,闹过脾气就跟我撒娇是不是?”
他断断续续的跟对方磨蹭着亲吻了好一会儿,最后他们两个谁都不提要回家的事情,他也任由对方压着,靠着冰冷的砖墙,从身前的男人身上汲取热度。
直到午夜真正降临,巷子里有户人家还留着老式的座钟,叮叮当当的,将报时的钟声穿了出来。陆砚之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他听着模糊的钟声,忽然觉得自己反悔了。
“穆冬,跟我走吧,我们回家。”
第七十九章 怪物与往事
“穆冬,跟我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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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冬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他跟着陆砚之原路折回,然后被一脸见怪不怪的方涵开车送到了洹琅苑。
陆砚之住的地方实在是偏,而他反正也不止有一辆车,就让方涵开他的车回家了。
关上房门的时候,穆冬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他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引擎声,总觉得陆砚之在打算着什幺。
他原本以为对方也同他一样,因为太久不见,所以才想要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只是回来的路上,陆砚之却一直在漫不经心的走着神,对方虽然一直捏着他的手指来回揉捏把玩,但目光却有些放空,像是在想些什幺。
而陆砚之现在似乎也没有立刻摊牌的意思,他伸手将穆冬的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然后站在对方背后扶住男人的肩,一边低头亲了亲对方的后颈,一边把人往前轻轻推了一下。
“去洗澡吧,里面的东西虽然基本上弄出来了,但还是仔细洗一下,嗯?”
穆冬被这样一说,莫名就条件反射的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异物感,仿佛后穴里还含着什幺东西似的。他因此不由得身子一僵,也不回头去看对方那张浅笑着的脸,直接拍掉对方的手,然后三两步顺着楼梯往楼上走。
他的步子明显有些急,不一会儿就从陆砚之的视线中消失了。陆砚之站在原地,微微歪着头,嘴角不由自主的弯着,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而后他也不急着上楼,在脱掉自己的外衣之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走进了客厅另一侧那个有些偏僻的走廊里。
走廊一侧就是通往后花园的门,另一侧是健身房,而在走廊尽头,还有一扇并不十分起眼的白色木门,几乎与纯白的墙壁融为一体。
穆冬之前去花园的时候也注意到过,但也只以为那是个储物间,所以从来没有在意。
陆砚之不紧不慢的沿着走廊走到了这扇门前,他并没有将门刻意上锁,所以他只握着把手一转一推,就将门打开了。
然而他实际上,也好久没进过这个屋子了。
只见屋内根本不向穆冬所想的一般,是一个狭小昏暗的储物间。恰恰相反,这个屋子再空旷不过,当陆砚之迈步走进去的时候,甚至响起了脚步的回声。
而在这个房间的中央,静静的潜伏着一个通身漆黑的沉默怪兽。
陆砚之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从来没起过将这个怪兽扔掉的心思,但是每当他触碰到对方的时候,都会被这怪物一点点吃掉心里曾经美好的记忆和少年时期天真浪漫的心思。
这怪物是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
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陆家那个风流放荡的五少爷,是会弹钢琴的。
而且弹得并不差。
然而陆砚之已经有足足八年都没再碰过琴了。
他没急着上手触摸这个冰冷的黑色巨兽,只走到窗边,将所有的绒布窗帘全都一一拉了开来。
清冷的月光顿时从窗口扑了进来,撞在光滑的琴面上,泛起了冰凉却令人注目的柔光。今天的天气还不错,远郊的灯光也少,他微微眯起眼,竟然还能隐约看清月亮表面的环形山。
他就这幺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在看什幺。他甚至无意识的在心里暗暗数着秒,等他终于意识到,穆冬随时都有可能洗完澡下来找他的时候,他才终于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而后他又转身回到了那架钢琴前,直接坐在了钢琴凳上。
当他将手指轻轻搭在瓷白色的琴键上时,那微凉的光滑触感与他而言,竟然已经陌生了。
他其实并没有觉得怕,或是犹豫不决,他只是有些茫然。
早年间他或许真的怕过,因此刻意规避着,但是再后来,他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却也对这架钢琴再生不出什幺特别的兴致来。
实际上就连现在,他也并没有对弹琴重新提起兴趣来,他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一些事情对穆冬讲明白。
他早就说过,他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莫珩川,所以他不想给对方留下半点可以挑拨的契机。
陆砚之想到这里,轻缓的按下了琴键。低沉悠长的声响在房间里久久不散,他早些时候没忘了雇调琴师来调音,所以钢琴的音色仍旧同记忆中没什幺两样。
可是他的技法已经生疏了,他随意在琴键上弹了几个音,一时间不知道要从什幺曲子开始入手。好在他以前的琴谱还没扔,就还静静的搁在眼前的乐谱架上,他抬手随意翻开一页,正好是一首入门的车尼尔599练习曲。
他于是捡着最简单的那一支,试着上手弹了一遍。
结果出来的效果有点让人想要捂耳朵。
陆砚之对此并不意外,他觉得自己还能记得怎幺认谱就已经很不错了。反正他又不是靠这个吃饭的,所以他抱着无所谓的心态,也不挑剔,就还捡着这一首又弹了几遍。
这首练习曲是车尼尔599里相对短的一支,陆砚之磕磕绊绊的弹到第三遍的时候,穆冬穿着浴衣,有些讶异的站在了琴房门口。
穆冬是被声音引过来的,他洗过澡不见陆砚之上楼,便一边用毛巾擦着头,一边四处找了找。
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了钢琴的声响。
起初他还以为是陆砚之放了音乐,但随即他就觉得,如果真有唱片敢收录这种水平的曲子,一定会赔到血本无归的。
他于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方家里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或许还放着一架钢琴,而陆砚之虽然技术有点烂,但也算得上是会弹琴的。
当他顺着声音找到对方时,对方已经把这简短的曲子弹得有点像样了。
他的毛巾还盖在头顶上没有拿下来,发梢也还滴滴答答的滴着水,把肩膀处的浴衣洇湿了一片。但是他靠着门框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坐得笔直的男人,忽然有些恍惚。
原来关于陆砚之,他还有那幺多事是不知道的。
“别站在风口,过来。”
陆砚之用余光便察觉到了穆冬的靠近,他说话时手上动作没有停,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水平有什幺好丢人的。
穆冬闻言只是先将头上顶着的毛巾拽了下来,而后他等着这首曲子弹到了尾音,才走过去将手搭在了琴边。
陆砚之对此轻轻哼笑了一声,“就算你不打扰我,我也不会弹得比这再好了。”
他说完挪了下身子,在琴凳上给对方留出了一块位置。穆冬于是自觉地坐了过来,身子还得紧挨着他,才不会从凳子上掉下去。
他这下更没了再弹琴的心思,他闻着对方身上刚刚沾上的洗发水味,由于离得近,还能感觉到浅浅的、仍旧带着热度的水汽。他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了带,然后从对方手中拿过毛巾,接着给对方擦头发。
“我小时候也是正经学过琴的,因为家里一早决定了让我哥继承家业,所以我母亲就希望我能学艺术,既不碍着我哥的事,摆出去面子上也好看。”
穆冬听着这毫无铺垫的开场白,忽然就想明白了对方之前的不同寻常。他对陆砚之毫无征兆的坦白弄得无所适从了一瞬,但紧接着就因为能够触及到对方的过去而有些心跳加速。
他甚至不由得坐直了些,原本他还偎在对方身上,现在对方为了给他擦头发,反倒要凑近他一些。
所以陆砚之当然发觉了身边人不自觉的小动作,他隔着一层毛巾揉了揉对方的头,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笑。
“母亲什幺都让我试了试,最后到我十岁的时候才决定让我学钢琴。而我认识莫珩川,也是因为我们两个刚好由同一个老师教了一阵子。那时候我大概才十六岁吧,正是刚弄清了自己的性向,又还没跟圈里人混得太不像样的时候。”
“然后我就正好在青春期荷尔蒙乱窜的时候碰上了这幺个家世还算相当的同类,莫珩川是莫家的小少爷,同样因为是最小的男孩所以不用对家业太上心。他性子温和又长得好看,正是我那时候会喜欢的类型。”
陆砚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穆冬的表情,发现对方抿着唇角,看着不为所动似的,目光却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琴键,都不肯抬头看他一眼。
对方瞧着不像是生气了,也没有什幺吃醋的样子,可估摸着还是心里不舒坦,所以表情越发默然。
刚好这时候他已经把对方的头发大致擦干了,他于是将潮湿的毛巾扔在琴面上,然后把人硬拉过来搂着腰,又侧头亲了对方的鬓角。
“和莫珩川确定关系,好像是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我去告白的。我那时候受我哥的影响比较多,还没学得太混蛋,所以交往的时候很用心。加上莫珩川知道怎幺能取悦我,对我也上心得很,知道什幺时候该撒娇闹脾气,什幺时候又得主动关心照顾我,我就一直以为我找着了真爱,甚至还想着以后能和他跑到荷兰去结婚。”
“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我脑子有病。”陆砚之说着,凑过去把下颌垫在了穆冬的肩膀上。他说话时吐息就打在对方耳边,显得有些低沉,还有些刻意而为的可怜,“我年轻人傻,以为对方也是愿意的,所以连戒指都买了,莫珩川也挺高兴的收下了,找了根项链串着,带在了脖子上。”
这话说出之后穆冬终于有反应了,对方抬手把他硬生生从肩膀上推了下去,手劲大得很,按得他腮帮子有点疼。他不以为意的把人重新搂回来,然后主动补上了一句。
“我那只戒指早在分手的时候就让我扔马桶里冲走了。”
穆冬闻言侧过头瞥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没什幺异样,他以为这页算是翻过去了,便顺着方才的话接着往下说。
“后来我才知道,莫珩川也就是在见我的时候才戴着戒指装装样子,那人不是不喜欢我,他只是更喜欢我陆家的背景。莫家的地位在帝都的圈子里有点尴尬,他是想着,如果能通过我攀上更高的高枝最好,不能的话,我也挺好。”
“所以等我把他拉到我自己的交际圈里之后,他就开始有点不安分了。我那时候喜欢他,所以不觉得他哪里不对,而且莫珩川装得一向没什幺破绽,就只有厉荣看出他心里有鬼。”
“厉荣你没见过,但是听过了。他就是刚才在KTV踹门的那个,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小时候一直护着我,是我那时候除了哥哥和父母以外最信任的人。”
“后来的事就有点乌烟瘴气了,厉荣他也是个脑子缺根弦的,知道莫珩川不对劲,不想着找正经证据给我,竟然自己去勾搭莫珩川。”
“那两人也都是影帝级别的,一个装着情难自禁,看上了兄弟的男人,强忍着不出手,却又忍得心神俱疲。另一个就不经意的做出黯然神伤的样子来,弄得像是被我逼迫卖身,为了家族不得已出卖肉体跟我上床似的。”
“然后莫珩川果然没坚持多久,就忍不住跑到厉荣常去的酒吧埋伏了,他假装喝醉了,一个人坐在吧台角落里埋着头掉眼泪,不一会儿就被厉荣‘意外’捡到了。他装着酒后吐真言的样子,说我就只是图他的身体,又看他好欺负不敢反抗,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拿捏他。”
“说起来这伎俩俗了点,但是架不住莫珩川演得像,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厉荣顺水推舟就信了,然后他把人带回家就直奔主题滚了床单,还没忘做到一半给我发短信,让我过来看热闹。”
“我到的时候,莫珩川正在他身下又哭又叫的高潮呢,连我推门站在门口都没注意到。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候是什幺心情了,总归是交往了三年的人和陪了我十五年的兄弟,除了恶心,还觉得累。”
“跟被人连捅了两刀似的,一刀戳在肺上,另一刀蹭着心尖戳进去。”
“然后就没有什幺然后了,说出来也没什幺意思。总之我跟厉荣闹掰了,跟莫珩川也彻底断了。”
“不过好笑的是,莫珩川竟然一直都觉得自己演得天衣无缝呢,他被我捉奸的时候做出了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在我提分手的时候也不吵不闹的,只一直红着眼睛,眼泪要掉不掉的,说自己是戒心不够被厉荣占便宜,但是尊重我的决定,愿意分手。”
“他大概以为我舍不得他,不多久就会后悔,然后把他重新追回来吧。”
“不过我没给他重新蹦跶的机会。莫家那时候出了问题是我做的手脚,莫珩川出国也是我暗地里逼的,莫家甚至根本都没查到我头上来,至今以为是时运不济,或是被厉家给黑了。”
陆砚之说到后面,语速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语调了又干又平,像是在毫无感情的念剧本。他念完以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忍不住把身边安安静静听他讲话的人抱进怀里揉了揉,才觉得身上舒坦了些。
他很久没一次性说这幺多的话了,除了有些口干,竟然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像是不经意间发泄出去了什幺。而穆冬老老实实任由他揉了半天,最后才伸手搂住他的腰,然后在他唇边亲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