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晚饭时间是可以回寝室的,但很少有人回去,一来这样就没空吃晚饭了,二来回去也没什么事。
“走吧。”聂原说。
到了寝室,聂原打开自己的柜子,将乌天买给他的衣服,和一双还没穿过的冬靴,悉数拿了出来。
“乌天,这些……还是还给你吧。”
“什么意思?”乌天双眉陡然拧在一起:“什么叫‘还给我’?我就是专门买给你的啊。”
“我不能要,这些……太贵了。”
“就几件衣服而已,你这是什么理由?而且之前你也没说贵啊,你……是因为今天蒋澜澜说的话么?”
聂原连忙摇头:“不是因为她,和她没关系!我就是觉得……确实太贵了,不能不明不白收你的东西。”
“什么叫‘不明不白’,聂原?!”乌天音量提高,明显是着急了:“你把我们的关系当什么?”
“这是两码事!”聂原焦头烂额:“我们……在一起,不代表我就要拿你的东西。”
“两码事个屁啊,我喜欢你,送你东西,这不对么?”
“……”一句话堵住了聂原的嘴。
“就这么简单一件事儿,有什么好吵的啊,你……”
“这不对,乌天,”聂原截断乌天的话,低声说:“你喜欢我,送我东西,我也喜欢你,可我……没送你东西啊。”
乌天沉默。
灰暗的寝室里,两人相对僵持着。
良久,乌天向前一步,紧紧搂住了聂原,埋头在他肩上:“你能和我在一起就已经给我很多了啊。就比如,我爸妈经常不在家,我就和周贺在网吧上网,但周贺晚上要回家,我只能一个人通宵,经常是玩得都想吐了还要接着玩,因为……没地方可去嘛。你和我在一起了,我就能和你一起躺着聊天……这多好。”
“……”
“咱俩别吵了行不行?我真受不了你这样,聂原,真的……我又不能像韩宇陈骏驰他们那样给你讲题,你要把我送你的东西还给我,我感觉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了……”
“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聂原喊道。
本来心里准备了一大堆把衣服还给他的说辞,可他这样一说,聂原听得心都要碎了,什么说辞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你别把这些衣服还给我,行不行?”
“……嗯。”
“好。”乌天侧过头,在聂原脖子上吻了吻。
两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直到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聂原才拉着乌天飞奔出寝室。凛冽的风中,聂原听见乌天清朗上扬的声音:“聂原,你给我了个礼物,你忘了!”
“什么?”
“人形暖水袋啊!”
“……”
“暖床效果特别好!”
“你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要十二点前睡觉!耶!
☆、当时(三十九)
虽然最终也没把那些衣服鞋子还给乌天,但聂原一直都没穿过。只有那双耐克鞋,反正已经被别人知道是乌天送的了,也就一直穿着了。
过了一个礼拜,乌天忽然问聂原:“怎么不穿那件儿羽绒服?这么冷。”
聂原知道他说的是他送的那件儿。
“……这件儿还没穿脏呢。”聂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
“还不脏啊,”乌天笑着指指羽绒服下摆:“这儿大块儿油。”
“……呃,啊,我没注意。”
“明天我把大衣拿到学校门口的店里干洗,你把羽绒服一起拿去吧?”
“干洗?不用了,我……”
“我爸一朋友送的干洗店的卡,里面钱不少,用不完明年就过期了。”
乌天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聂原实在找不到理由再拒绝:“那好吧。”
下午第二节课后乌天走到聂原座位旁,苦着脸:“今天没法辅导了。”
“啊?”
“刚刚老范找我,让我和蒋澜澜一起组织我们班的艺术节的节目。”
“艺术节?你?”聂原一愣,乌天不是班干部,甚至他现在连班里的同学都没认全——让他组织艺术节?
而且,为什么是和蒋澜澜?
乌天把聂原拉到教室阳台上,关上阳台门。
“老范说是我姑让他给我安排点事儿干,尽快融入班级,还说我要是拒绝的话他很为难,我就答应了。我干脆直接去找我姑……”
“别,”聂原摇头:“这挺好的啊。”
“哎不是,你别这么说,”乌天耷拉着嘴角:“我真的不想和那女的一起组织什么鬼活动啊,你别生气,行吗?”
“……你不用这么敏感,那事儿早翻篇儿了——我要说我不生气你又要着急,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没事儿的。”聂原说完,冲乌天笑笑。
乌天明显松了一口气儿:“那太好了,我……能少和她说话就少和她说话。”
聂原“噗嗤”一笑:“不至于啊,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你俩还是同桌呢。”
乌天也笑了,抬手去摸乌天的头顶,但指尖刚触到柔软的发丝,上课铃就响了。
“快回座位吧。”聂原拍开他的手。
乌天做贼般隔着窗户朝教室里瞟了一眼,再次伸手,在聂原毛茸茸的头顶狠狠揉了一把,才转身走出阳台。
聂原跟在他身后,方才脸上轻松的表情一扫而光。
……乌天不是一直都不想在七中待着么,怎么现在这么听他姑的话?
既然今天的辅导取消了,聂原干脆去楼下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个电话。
拨了号,那边没一会儿就接通了,出乎聂原意料的是,接电话的人是聂美荣。
“妈?”
“嗯,小原啊,有什么事情吗?”语气挺和缓。
“没什么……姥姥怎么样了?”
“挺好的,今天能出去溜圈了,吃饭也吃得不少。”
“噢,那就好。妈,你……怎么样?”
“小原,”电话那头聂美荣轻叹一声:“妈挺好的,妈现在想开了,什么事儿都不能指望别人,尤其是你爸,你又这么小,妈只能靠自己……”
“我……你没事就好,妈。”聂美荣说的话让聂原不知如何回答。
“妈以后做了什么事儿,小原……你不要怪妈妈……”
“妈,你……什么意思?”聂原蓦地紧张起来。
“没什么,小原,都是大人的事情。”
挂了电话,聂美荣的话还一直在聂原耳畔重复。
晚上回寝室的路上,乌天搂着聂原的肩膀说:“这段时间可能中午没法一起吃饭了。”
“啊?”聂原心里想的都是家里的事情,没反应过来乌天的话。
“我和蒋澜澜今天找了几个有才艺的同学,抽出中午的时间陪他们排练,午饭没空吃了,我买饼回寝室吃。”
“哦——哦,好。”
“最多两周。”乌天微微低头,凑近聂原说。
“嗯。”
又过了两天,轮到聂原值日,中午放学了要留下扫地。
于是就看见了乌天他们排练。
几个同学在演一出小品,乌天和蒋澜澜站在一边看着,两人的头凑在一起,时不时说着些什么。蒋澜澜披着及肩的卷发,一个薄荷色的蝴蝶结坠在起伏的发间。她穿了件咖啡色的小西服外套,校服裤子改过了,在裤腿处收束——那时候刚流行起铅笔裤,更衬得脚上一双黑色搭扣皮13 鞋油光水滑。
聂原以前从没注意过,哪个女生烫了头发,改了裤腿……听梁德浩他们晚上躺在床上聊天才知道。蒋澜澜也是他们经常提到的女生,因为好看。
……现在仔细看看,是挺好看的。
不知乌天是感受到了聂原的目光还是无意抬头,两人的目光遥遥交汇。乌天冲聂原弯起嘴角,聂原别过了脸。
第二天,乌天对聂原说:“这段时间晚上也没法辅导了,中午时间不够。沈可曦她们那个舞要去舞蹈房排练,只能晚饭去了。”
聂原点头:“用我帮你带晚饭么?”
“不用,蒋澜澜找人帮她带,也就顺便帮我带了。”
“……行。”
这段时间两人都没怎么单独在一起,乌天午饭晚饭都没空吃,晚上的辅导也取消了。这周四老范临时加开了个班会,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下周末就要举行艺术节了,我们班在蒋澜澜和乌天的带领下,已经准备了好几个很精彩的节目,到时候大家要好好给他们加油鼓劲儿。同学们听见“蒋澜澜和乌天”,发出一阵暧昧不明的哄笑。
老范拍拍桌子,说了第二件事,这周末放假,回去把文理分科的志愿表填了,要家长签字。这话一出,教室里更是人声鼎沸了,连一向寡言的张泓都问聂原:“这周回家签志愿表了,你打算学文学理?”
聂原听见的重点却不在“志愿表”,而在“回家”。
“……我还没想好。”回家,不知道家里又是什么样子……
“噢,我已经决定学文了。”张泓笑笑。
晚上回寝室的路上,乌天抱怨着事情太多太琐碎,文理科的事情一句没提。
聂原一路上都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过这次办艺术节,发现咱们班同学真是够多才多艺的,萧浩竟然会拉小提——”
“乌天,”聂原截断乌天的话:“要分文理了,你怎么想的?”
“我当然学文啊,你不也是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学文了。”
“你不学文?!”乌天猛地停下脚步:“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你的文科成绩比理科好多了,你难道要学理?”
“学理科以后就业情况会好一些……”
“你想那么远有什么用,”乌天皱眉:“又不是学文科就考不上大学,而且就算学理科,成绩不好的话,照样考不上大学,还谈什么找工作啊。”
聂原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跟我学文科啊,你也更喜欢文科一点吧?”乌天搂住聂原的肩膀。
“嗯……行吧。”
“你吓我一跳。”乌天笑着说。
周五下午,放假回家。
乌天缠着聂原留在甘城和他一起玩儿,聂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次回家要家长给志愿表签字啊。”
“你和爸妈打个招呼,然后替他们签一下不就行了么。”
“我还是拿回去给他们看看吧,而且我姥姥过年那会儿不是住院了……我得回去看看姥姥。”
聂原这么一说,乌天只垮着眉毛说:“那好吧。”
聂原忍不住抬手拍拍他的脑袋:“以后还有机会啊。”
乌天眯着眼睛笑了:“对,以后机会多着呢,下次放假咱俩去北湖玩儿吧,那儿新开个农家乐,听说挺不错的。”
聂原心想我就是农村的,去什么农家乐,嘴上却说:“可以啊。”
乌天笑得意味深长:“嗯,然后我们就可以……做点在寝室做不了的事儿。”
聂原:“什么?”
乌天还是笑,什么都不说了。
回家路上又是一路颠簸,聂原晕晕乎乎地想,怎么寒假那次和乌天一起从家坐车到甘城市里,就没觉得一路上这么痛苦呢。
到了家,聂原先没敲门,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没有争吵声。
聂原敲敲门。
门开了,聂美荣站在聂原面前。
她的气色似乎比过年时好了不少,但——
聂原一眼就看见,她的额头贴着个创口贴。
作者有话要说: 哇 四十章了耶!!!
☆、当时(四十)
聂原心里“咯噔”一下:“妈,你额头上怎么……”
“惹你姥爷生气,被他扔的碗砸着了,没事儿,”聂美荣竟然笑了笑,接着说:“你姥姥姥爷心情都不好,不用理他们。”
聂原穿过院子,刚走到屋门口,脚步就顿住了。
……这还是他家吗?
摆在正屋的木沙发没了——那木沙发还是他上小学时家里请村里的木匠打的。电视也没了。原本拥挤的屋子里,只剩下一张矮矮的方桌,骤然空旷起来。地上满是垃圾,最多的是盘子和碗的碎片,还有一些饭菜……
整个屋子像被洗劫了一番。
“家具被你爸搬走了,你姥爷又发火掀了桌子,就这样了。”聂美荣在身后说。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聂原一时无从问起。
为什么爸要搬走家具?姥爷又为什么发火?
他们……离婚了?!
“……我爸呢?”
“他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像过年时那样白天出门晚上回来,还是……离开甘城了?
“他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他拿走那么多家具,能卖不少钱呢,就咱家那沙发,虽然时间长了,但可都是实打实的木头,还有电视——”
“姥姥他们呢?”聂原打断聂美荣。
“在楼上,你姥姥躺着呢,你去看看吧。”聂美荣说完就转身回屋了。
聂原上到二楼,见屋门半敞着。
“姥姥?”聂原轻轻推开门。
“哎,是小原回来了啊。”屋里传出姥姥的声音。
聂原走进去,见姥爷坐在床边上,垂着头,嘴里叼着烟管。
“我刚到家,您好点了吗?”聂原蹲在床边问。
“姥姥没事儿,你不用操心。你……哎,家里是不是没吃的啊?”
“没事姥姥,我在路上吃了东西的。”其实没吃,但路上晕车,光想吐了,也不饿。
“小原啊,”姥姥从被子里伸出干枯苍老的手,轻轻攥住聂原的手:“你妈做的事儿,你不要太怪她,这些年她心里也苦……”
“不怪她,不怪她怪谁?!难不成怪我?!”一旁的姥爷忽然气冲冲道。
“已经到这步了,你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姥姥冲姥爷吼。
“……姥姥,到底怎么了?”聂原心跳得越来越快,家里肯定出事儿了。
“来,小原,你坐下听我说。”
“你说吧!说了让孩子也瞧不起她!”姥爷起身摔上门出去了。
“你爸和你妈……离婚了,小原。”
聂原脑子里“轰”地一声。
我爸和我妈离婚了?离婚了。
……是啊,他们到底离婚了,终于离婚了——这一天总算来了。
“嗯,我知道了。”聂原死死盯着床单上的牡丹花,力图让自己显得平静。
“去年,你刚去市里上学那会儿,你廖大娘家的小子结婚,来了不少亲戚,后来住不下了,就住到咱家来一个……叫陈起运,离了婚的,比你妈大了有十岁吧,他在甘城市里做包工头的。那会儿你妈就和他……我和你姥爷想着过了这阵儿,陈起运回了市里,就没事儿了,没想到……”
“姥姥,这事儿我爸知道吗?”聂原觉得自己的嗓子像生了锈,发出凝涩的声音。
“起初不知道,后来你奶奶来要钱,你妈和你爸闹起来了,你妈一着急,就说出来那事儿了。你爸……小原,你别怨美荣啊,”姥姥的声音带上了哽咽:“都是我和你姥爷的错,当时不该找个上门女婿,她怨你爸没本事,不能带她进城里哪,美荣就是心气儿太高……”
“姥姥,您别说了,”聂原站起身,转过身背对着姥姥:“我出去待会儿。”
走下楼,就见聂美荣正站在屋里,望着自己。
“你姥姥都给你说了吗,小原?”
“……”
“她肯定让你别怨我,”聂美荣边说边摇头:“你怎么会不怨我呢,我知道的。”
“……”
“小原,妈也知道妈这事儿做得不对,但是这么多年了——从杨忠国到咱家,18年了,我也40岁了,小原,这些年,我就没一天高兴过,你明白吗?”
“你不高兴,就能这么对我爸?”不知不觉间,聂原眼眶已经红了。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姥姥姥爷也这么说,那就算是我做得不对吧,你们根本不懂——就这样吧,这两天我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叫老陈来接我了。”
聂原听她亲昵地称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男人“老陈”,一股夹杂着恶心的反感涌上心头。聂美荣回屋了,聂原独自立在一片狼藉中,泪水无声地淌了一脸。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他眼巴巴看着其他小孩儿在外面疯跑,聂美荣硬是把他拉进屋子,说,小原,你好好学习,才能带妈妈走出这个村子。他真的好好学习了,从村里的小学,考进县城里的初中,再考进七中的火箭班。原来……自己从来不是聂美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