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进延咬着牙,他该怎么办?林盏看不见他可以把自己的动作说给他听,可他连听力都丧失了
手脚上的药全都换完,两人都已是满头大汗。陆进延拧了热毛巾为林盏擦拭额头颈间,他如释重负的样子让陆进延也松了口气,他可真担心林盏以为实在太疼了而又萌了轻生的念头。
明知坚韧如林盏,就算是如此外伤他也能强忍下去,可林盏自尽的画面像施了法一样在他眼前闪了又闪,他偏偏克制不住自己的疑神疑鬼。
给他换药耗了许久的功夫,时候不早,简单擦洗后,陆进延让下人又抱了床被子来。方才擦洗的时候林盏又拒绝了他的帮助,陆进延无奈又失落,可也深知自己对他造成的创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愈合的。
夜深了,王府上下都已休息,陆进延侧着身,枕着胳膊看向林盏。可今夜的月光很弱,陆进延睁着眼睛,眼前却只有漆黑一片。屋外连风声都止了,除了林盏和自己的呼吸,陆进延什么都听不到。
每个夜晚对于林盏而言,便是如此的漆黑而又沉寂吗?
在宫里的那短短几个夜晚,对林盏而言该有多可怕多难熬,陆进延不敢去想,他逼迫自己快些入睡,可只要他一闭眼,耳边便回荡起白天林盏对他说的那些话。
晚上林盏吃了饭,也配合着换了药,早些时候还说不想吸香了,这是不是表明他已经不想死了?可就算他终于对林盏袒露心意,他那么倔强的人,真的会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而回心转意,不想轻生了?林盏决定的事,应是无论谁都拦不住的才对。
想到这里,陆进延在黑暗里咬紧了拳头,林盏是不是在蒙蔽他?想趁他不注意再寻短见?那样的话,他只能日日寸步不离地守着。
沉沉地叹了口气,哎,陆进延,你早不认清你们二人的关系,落得这个结果,自作自受。
在寂静清冷的黑夜里,不成眠的,不仅是陆进延一个人。
今天发生了太多,他对陆进延说了许多的话,自他瞎了便事事隐忍,已经许久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更没想到的是,陆进延也对他说了许多。而就因这一番突兀而又激烈的谈话,让本以为去意已决的自己,现在竟还与他躺在一张床上。
陆进延已经睡沉了吧?
朝陆进延的方向转过身,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深秋的夜晚空气环绕着手臂,微寒。没有视觉,没有声音,林盏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缓缓朝着那个方向伸手,手掌从他的头发上蹭过去,才知道自己把手抬得太高了。
不过这样也好,林盏把手放上他的头顶,轻轻揉了几下。他是王爷,碍于尊卑林盏从未摸过他的头,想象中陆进延的头发应该是和他的人一样硬朗,可手心传来的却是蓬松温暖的触感。
嘴角才刚上扬,那颗脑袋却忽然动了,林盏的手僵在原处,正犹豫着是否该装睡,陆进延就把脸埋进了他的颈间。
“除了母妃,再没人摸过我的头”陆进延的嘴唇抵着他颈上的皮肤,声音闷哑低柔,他的手臂环了上来,陆进延很心细,手臂特意避开了他背后的那道鞭伤,怕弄疼了林盏浑身的伤,只是微微收力。
陆进延的嘴唇和半边脸颊紧贴着他的脖子,林盏知道他在说话,他一直没停,反反复复地似乎在重复四个字。不知重复到第十几遍时,林盏才恍然大悟,他在说,“别离开我”
看不见陆进延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也听不见他说话时的音色语气,可就是这单调得贫乏的四个动作,却让林盏眼底一热。
顺着陆进延的头顶往下摸,才知道陆进延的大半个上身都伸出被子外面。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他能感觉到陆进延忽然僵住。
寒气钻进他的被中,林盏冷得打了个寒颤,忽然间,温暖的胸膛贴了上来,随即是结实有力的一双腿。同盖的一张被子里,陆进延的体温驱赶了所有寒凉。
☆、第 2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内容未更新,就是来喊句话,最近事多实在没能写,3月20日以后更新,见谅
林盏伤后第六天,陆进延启程回祁州。他自然是想让林盏静养到完全好了再走,可他不宜在京久留,且今年寒流来得早,他们若再不早些动身,恐怕大雪封山就没办法寻医了。
林盏身上的鞭伤恢复得还算不错,可手指脚趾被拔去指甲,稍一用力就会牵扯光秃秃的甲床,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被逼得没办法走路也没办法用手,出行前还是陆进延把林盏抱进马车。
动作轻缓地让林盏躺好,陆进延摸了摸锦垫还算柔软厚实,便在马车的角落蜷身坐下,伸出一条长腿挨着林盏的。他的听力一日不如一日,只有正午才能听得见声音,随着耳力的退化,林盏变得越来越受不了独处。虽然他没主动表达过,但陆进延看得出来。
窝在马车里晃来晃去,很快陆进延就睡着了,直到有人使劲踹他一脚,才猛然惊醒。
是林盏毒瘾发作。
他对会使人上瘾的毒香毒/药并不了解,以为戒毒一定是一天比一天好,可林盏的症状恰恰相反,不吸毒香,他的身体日渐虚弱,且每次毒发都愈演愈烈,两天前还只是浑身颤抖、冷汗直冒,从昨天夜里开始竟然剧烈抽搐起来。
林盏的手脚胡乱跳动,若不阻止便会像上次那样戳伤他的手指,陆进延狠心,上前压住他的小腿和前臂。林盏拧紧眉头,好看的眼睛一会儿瞪大一会儿紧闭,听不见看不见,陆进延抽不出手来安抚他,只能用高挺的鼻梁来回轻蹭林盏的脸。
身下的人渐渐安稳了身体,陆进延抱起林盏,毒瘾加之卧床,他现在瘦了许多,靠在陆进延怀里软绵绵的。陆进延喂他喝水他便张口,给他写字便点头摇头,除了毒瘾发作时,整个人安静得像株萎蔫的植物,陆进延亲亲他,他就笑一下,可那么苦涩的笑在陆进延看来,倒还不如皱眉垂目来得真实。
行至祁州地界,陆进延与王妃的车马分道,福竹想跟着主子去寻医,起码荒山野岭有个照应,可陆进延嫌弃地回绝了他,说他功夫差身板小,跟去就是个累赘。
可陆进延没想到,他才刚带着林盏向西走了没几里地,便有来了个人要跟着,而且怎么甩都甩不掉。
“我可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才追上了你”昱王陆进轩骑马跟在马车一侧,风尘仆仆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没人要你跟着”陆进延扬了扬马鞭,“好好的回去东边当你的昱王”
“你以为有个地图上了山,神医就能出来见你这个歌素未谋面的家伙?”陆进轩扬了扬头,得意道,“这神医既是我给你寻来的,可不就得我跟着,我可不忍心林盏跟着你跋涉到了雪山脚下却吃了闭门羹”
“……你!”陆进延龇牙,可转念一想陆进轩说得倒也在理,若真如他所说,见神医并不是容易事,到时候再寻他来可就太晚了。
“嘿嘿……”趁着陆进延坐在车前驾马,昱王跳下马来,陆进延回身要抓,他却已经灵活地钻进车内。
“喂!”陆进延把马停稳,掀开帘子冲陆进延嚷:
“你干什么,林盏他体弱,别打扰他”
“小车?”还没等陆进延开口,林盏突然说话了,“你怎么跟来了?”
看着林盏脸上的笑容,陆进延脸都皱成了一团,“什么小车?怎么回事?”
昱王一边在林盏手心写字,一边得意笑道:“林盏在宫里的时候,我假装小太监,给他换药包扎”
“奸诈!”陆进延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昱王的衣袖,“你、你换了哪儿的药?”
“该换的我都换了”昱王笑得摇头晃脑,“我这就告诉林盏,这一路都由我来伺候他”
那二字说得极重,陆进延咬牙切齿,抓着昱王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拽,哪里想到昱王握住了林盏的手腕,林盏察觉出“小车”被拽走,秀眉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王爷,这是在下的朋友”林盏许久没在失聪的时候说出完整的句子,声音低哑又浑浊
“朋友?!”陆进延大叫一声,只可惜林盏看不见他这副哭笑不得的怪相,“他是个骗子,他才给你换了一次药,怎么还成朋友了?”
“呵,六弟,他被皇帝虐待得失神落魄时,是‘小车’我陪着说话的,所谓患难真情,当个朋友,不算过分吧?”
昱王知道林盏在皇宫所受的苦就是陆进延的把柄,他只要一提这个,陆进延纵是再气也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你跟着吧,到了明日晌午林盏就能听见,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你揭穿了我无所谓,可现在林盏受伤又带着毒瘾,本来就够虚弱的了,再让他知道之前在宫里有个王爷欺负他看不见就胡乱编了个身份来骗他,而他竟然而已没有防备就这么信了,依林盏的性子,知道真相后能受得了吗?”
陆进延猛吸一口气,他们都还是小皇子的时候就是,虽然陆进轩功夫不如他,可论斗嘴,陆进延从没赢过自己这位三哥,使劲剜他一眼,陆进延没好气地说:“你现即是太监,就出去驾马车”
陆进轩不动声色地在林盏手心写了几个字,林盏明白后立马眨着眼睛说:“王爷,麻烦你,先驾马车”
“看见没有,是林盏他想与久别重逢的朋友叙叙旧”
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眼看着林盏还在这里不明所以地助纣为虐,陆进延也懒得再与陆进轩多说,一掀帘子出了马车。
支离破碎的语句从帘内传来,那是林盏特有的说话方式,陆进延又气又怨,握紧马鞭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几下,陆进轩掀开帘子拍拍他的肩膀,“车夫,麻烦您稳些,太颠了林公子躺着不舒服”
攥紧了拳头,若不是车内空间狭小,陆进延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昱王一拳,他忍,又忍,只觉自己心里一个两个,甚至是一排的醋瓶子,叮铃哐啷全倒了。
☆、第 29 章
马车晃晃荡荡在路上行了一整天,无论是躺着的林盏还是坐着的两位王爷,都觉得体骨被颠散了似的
入夜后三人才投了店,面对着桌上热乎乎的饭菜,陆进延吃得很不舒服——陆进轩和林盏太近了。林盏看不见东西,用筷子又不方便,谁送到嘴边的饭都默默张口咽下,陆进延给自家皇兄使了好几个眼色,却还是奈何不了一个劲儿照顾林盏吃饭的陆进轩
夜深后,房中终于只剩他二人,陆进延眼皮已经耷拉,林盏听不见也没法同他说话提神。陆进延拉过他的手,想着换了药就赶紧睡下,可不知怎的,轻捏着林盏修长的手指,沿着手背抚摸几下,陆进延又来了精神。
罢了,林盏的指甲都还没长出几分,再等等吧。
可实在于有一阵子没有过了。
他会疼吧?那个的时候肯定会不自主地抓,还是不妥。
但难得今夜只有他二人。
纠结徘徊中,陆进延又想起林盏带着他逃命的那个大婚之夜。
那个时候他多英武蓬勃,单枪匹马前来,以一敌多,摸着一张地图带他回到遵阳。当时那个挺拔的身姿,怎么转眼间就不言不语地蜷缩在床上了?
手指伸进林盏的发间,他愣了一下,随即双目无神地笑了
他在宫里经历过什么?他现在聋了,陆进延问不出来,可就算到时候耳朵医治好了,他又该如何问起呢?
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陆进延附身贴上林盏的。双臂不由自主地将他的腰身环绕,又瘦了。
手指探向他的身后
林盏一颤,喉咙中传来急促又浑浊的惊呼
“林盏……”怀里的人开始不安地扭动,手才刚伸进林盏裤中,他便开始把陆进延往外推
以前林盏太过顺从,陆进延偶尔觉得无趣,可当他终于开始向他反抗,陆进延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看着林盏抿紧的嘴唇和仓皇转动的眼珠,陆进延停在他身下的手,还是收了回来
“你已经,害怕这种事了么”
没有回应
“很疼吧”陆进延自顾自地说,把头埋进林盏颈间,“等你好了,把这种疼十倍地加在我身上吧”
林盏试探性地摸了摸他的头,但依然没有回应
“真想跟你好好说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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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州的气候其实挺好,和西北比起来的话
赶了半个月的路,越向西越难找到客栈住下,但这还不是最难办的。他们离雪山近了,吸入鼻腔的空气都带着刺刺的凉意。
这一路上陆氏兄弟之间的醋味也越来越淡,他们全部的精力都被林盏严重恶化的听力夺了去。可他们还是会天天争执,今天你这堆火生得不旺,明天你指的这条路不好走,大大小小鸡毛蒜皮,能吵则吵,不然,他们这一行便会太过寂静。
行至雪山下,陆进轩被冷风吹得提不起精神,眼看着就能上山了,却翻身下马,撤下斗篷往雪堆上一铺,倒在上面说什么也不起来
三天前林盏的听力骤减到只有晌午的半个时辰能听见,两人不敢在路上有半点耽搁,三天三夜地赶路。看着眼皮已经阖上的陆进轩,陆进延也觉得四肢百骸都疲乏不堪,他进马车在林盏手心写了几个字:[歇息片刻,随后上山]
林盏点头,张手摸了摸陆进延的额头鼻梁。他的手指甲长出了约四分之一,手指不肿了,但变黄变硬的甲床看上去还是伤痕斑驳。
陆进延把裘衣裹紧,倚着马车歪头便睡。林盏轻手轻脚地坐起,感觉不到动静,把手上伸出帘子摸到他后,把马车中的锦被拿出来,摸索着把陆进延裹上。下了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张手去摸小车在哪,他叫了一声,没有人来触碰,估摸着是都睡着了,便弯下腰来茫然探索,似乎是绕着马车摸了一整圈,才忽然碰到小车的肩膀。林盏跪下,把陆进延加在他身上的裘皮解下,盖在小车身上。
他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瞎子,能被这两人护着不远千里寻医,无论能否被医好,他都已经心怀感激了。
林盏浅浅地勾了勾嘴角,慢吞吞地回到马车上,半眯着眼靠紧了酣睡的陆进延。
他们二人都太累了,说是歇息片刻,但却沉睡了好久。眼前的光越来越暗,应是太阳已然下山,林盏不确保他们三人的体质都能深夜露宿雪山,正想把陆进延推醒,忽觉身下隐隐震动,林盏以为自己恍惚,可那微弱的振颤明显起来,他的手按在马车上已经能明显感受得出来。
自他连听觉也失去后,对周身气流的变换与环境的震动都愈发敏感。这振颤不会有错。
雪崩!
林盏一把摸住陆进延的肩猛地摇晃,扯开了嗓子大喊
“雪崩!快跑!”
他许久不开口了,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生怕陆进延根本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林盏不知道,他才刚一摇晃陆进延便醒了,不需他说便知道发生了雪崩,因为迎面而来的是巨型白雪如山倒般从高耸的山峰上倾泻而下,雷鸣般的响声惊得陆进轩霎时间僵住四肢,直到林盏与陆进延的声音交错着传入耳中,陆进轩才反应过来慌而起身。
陆进延不由分说把伫在原地惊慌地挥着胳膊的林盏打横抱起,身后的积雪爆炸般地狂泻,陆进延拼尽全力往前跑着,余光扫不见陆进轩的身影,惊恐的念头一闪而过,但现在无暇顾及他了!
然而陆进延没能跑几步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压力从身体上方传来,他想在被积雪盖住之前再往前跑些,哪怕一步,但没有用了,大雪有力地困住了他的双脚,陆进延与林盏一起,被排山倒海的白雪埋得挣扎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陆进延才恢复了意识,他还没反应过来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本能地动了动腿却感觉到了剧痛以及强烈的压迫感,陆进延晃了晃脑袋,一双冰冷的手忽然将他的脸捧住,猛然抬头,正对上林盏满面的急切,他张开嘴似是想说什么,浓密的睫毛上挂着茸茸白雪,鼻头与下巴被冻得通红,额角上凝着暗红血痕。
林盏的手又红又肿,才刚变得硬了些的甲床又翻出了红肉,再看他袖上沾满雪渣,陆进延心疼地把林盏的双手捧住伸进? “怎么这么傻呢,手还伤着就不要挖雪了啊”
林盏眨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木然地“盯”着陆进延,听不见陆进延的责备,只知道他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