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写了一些不存在的希望,希望露生能像他笔下所写的一样,戒绝鸦片,奋发向上,重登艺坛。
幻想和回忆都是容易让人沉溺的东西。
令人痛苦,却也同样令人思如泉圌涌。
半个月后,乔纱纱看到了这个还没有命名的剧本。
乔纱纱半天没有回复。
世安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写得不好?”
乔纱纱还是不说话。
世安不知她闹什么脾气,等了半晌,乔纱纱打电话来了。
乔纱纱的语气很严肃,“徒弟,你是不是抄袭了。”
世安哭笑不得,“我又不靠这个东西吃饭,抄袭做什么?”
乔纱纱那头键盘还在噼里啪啦地响,“确实……我搜了半天没搜出相似的。徒弟你太厉害了,你这是被赚圌钱耽误的伟大编剧啊。”
世安但笑不语。
乔纱纱又恢复了严肃的口吻,“你这个水平,我教不了你,也不配指点。我给你引荐个真正的大师,你这个本子,真的很有潜力。”
“哪一位?”
“我的老师,梅花奖编剧,单启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国内这一块,对编剧是非常非常的不重视……远比文中描述得要?0 籼酢?br /> 两个剧本比较大的奖项,一个是舞台剧本的曹禺奖,一个是电影剧本的夏衍奖。
梅花奖是我挪用的名字- - 其实跟剧本完全没有关系,这是戏剧表演艺术奖。
感谢每一个留言的小天使!这两天时间有点拙计,没来得及一一回复,先说一声爱你们(づ ̄3 ̄)づ╭?~
第53章 秦淮梦
53
单启慈人在杭州。世安得乔纱纱引荐,带着小谢登门拜访这位创作过无数优秀作品、两度荣膺梅花奖的大师。
乔纱纱已经先行将世安的初稿传给了单启慈,一见面,单启慈便微笑让座:“写得很好,真是第一次写?”
世安未想他如此称赞,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是第一次,难得单先生愿意指点。”一面让小谢把礼物放下。单夫人喜欢他一表人才,又知礼数,只说“来就来了,客气什么,纱纱平时来都是空着手,还得带一肚子饭回去。”
大家想起乔纱纱,都笑起来。
单启慈年近花甲,身材微微发福,头顶上慧极而不毛。论序齿,他比臧援朝一辈要年轻些,托他生得老成,又在行当里独占鳌头,行内都称他一声“单老”。见了世安他也没有多少寒暄,显然早就迫不及待想谈自己的看法。单夫人沏茶摆果,单启慈便拉着世安看剧本。
“文笔是有底子的,台词也很有年代感,只是剧情安排上有些冗长——我觉得这个本子,不适合拍电视剧,应该改短一些,做电影剧本更好。”
乔纱纱擅长写裹脚布狗血剧,发给世安的样本大体也是如此,世安的初稿不免承袭了她许多圌毛病。
“故事应当精简些,但也应该再增加内容。”单启慈说,“你这个故事,缺失了很多精彩的地方,主角不该只有沈白露,这个安世静才是真正有戏。”
世安不想他这样敏锐,被他说得心下一跳,更觉得心悦诚服。
单启慈含笑看他:“你对民国很了解,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是我先人的往事,所以有些地方,为长者讳,不便写得太细。”世安早就想好了说辞。
“写剧本不能顾忌这么多,你这也顾忌、那也顾忌,故事就平淡了。”
单启慈翻看着剧本,剧本上已经被他用红笔圈圈点点,改动了不少。世安从旁看去,果然名家出手不同凡响,桥段稍经改动,更加水到渠成,又几乎没有伤害他的原意。两人一起看着,口中不知不觉就讨论起来。
单启慈一向醉心于传统艺术,平时就爱调文弄墨,跟世安两句话说上,便觉大为投契,更开了话匣子,高谈阔论地指点。说到会心处,两人抚掌而笑。
“单先生,”世安站起身,“我想求您一件事。”
单启慈并不吃惊,也不抬头,“你说。”
“我斗胆想请您为这个剧本挂名润色。我只是个无名小卒,笔力多有不及,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单启慈仍然没有抬头,“你要知道,乔纱纱是我唯一的学生,她的剧本,我都从来没有挂名过。”
世安不言语,只诚恳地看他。
单启慈终于微笑着抬起头来,“看在你这个好本子的份上,我答应你。”
世安料定他不会拒绝,亦报以微笑。
呕心沥血、真情实意,自来是从艺者孜孜不倦所追求的东西。
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精诚所至,自然金石为开。
世安在单启慈家里盘桓了一整天,临行前单启慈还有些依依不舍,“要不是你生意忙,真想留你在杭州住几天。现在年轻人里跟我说得上话的人不多了。”
世安动容地握着单老和单夫人的手,“一日之师,终身可以父事之,先生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一面又向单启慈鞠躬,“剧本的事情,还要单老多多费心。”
单夫人对这个年轻的儒雅商人也十分喜爱,“就是这样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认了我们老头子做师父,逢年过节要来吃饭!”
世安笑道,“这是祖师爷,辈分不能错。”
单启慈被他哄得呵呵大笑,“剧本名字早些定,你这写了这么多,到现在还没名字。”
世安诚挚道,“求先生给定个名字罢。”
单启慈只是摇头,“不好,我鸠占鹊巢挂名在前已是不妥,怎还能替你取名,你就自己取一个,我也试试你的功夫。”
世安知道他是有心栽培,也就不再推辞,“先生和夫人别送了,改日再来拜访。”
白杨和钟越一前一后回了南京。
临走之前,姜睿昀问他,怎么这次拍戏,没有人陪着你。
白杨含糊地说,李总陪着钟越在甘肃。
“我说另外一个。”姜睿昀一针见血。
白杨被他问到痛处,要生气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白杨转过身去拿零食吃,边吃边反唇相讥:“小马小牛一直都在呀,谁像你,离不了秦浓,妈宝男。”
姜睿昀在他背后静了一会儿,“要不要我送你?”
白杨被香蕉片噎住了。
姜睿昀又重复了一遍,“我送你。”
“我成年人好吧?!”白杨受不了了,“咱俩划清界线啊,浓姐跟我们李总关系不好,你小心她发脾气。”
“她管不着,”姜睿昀坚持,“到南京我就走。”
“不要。没钱买你的票,你跟你浓姐回上海去。”
白杨断然拒绝。姜睿昀跟着他还能有什么好事,肯定把他耍得鼻青脸肿。难得秦浓整个拍摄都没动他一根毫毛,他要是把姜睿昀拐跑了,秦浓还不生吃了他。
“你还真以为我想送你啊?”姜睿昀忽然变了脸。
“自我感觉真够良好的,蠢货。”姜睿昀开大嘲讽。
白杨已经习惯了,神经病不发作出来是要憋死的,正常,理解。
他回到南京,李念不在,钟越倒是来机场接他。
钟越见到他就立刻抱住他。
白杨被他紧拥到窒息。
“……小钟,我要被你勒死了。”
钟越依然不松手,用力抱着他。钟越黑了,瘦了,但是依然帅得惊天动地。只能说肤色是衡量真美人的试金石,长得好看不分黑皮白皮,钟越就是黑成非洲人,白杨相信他也还是那么帅。
上了车钟越还一直拉着白杨的手。
白杨被他搞得毛圌骨圌悚圌然,说好的你喜欢念哥喜欢得想哭呢?钟越拍个戏回来怎么就发展出连体婴模式了。
钟越的脸上仍然带着病容。
“白杨,我很想你。”
他是发自肺腑,臧援朝的戏已经把他压榨到濒临崩溃,几个月来他都被黑暗笼罩,李念也不能给他什么安慰。
见到白杨,他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白杨唯唯诺诺地点头,是的,我也想你,但是没你这么夸张。
小钟大概是累坏了,白杨想,李念怎么不陪着他,跑哪儿去了。
李念正在金世安家里拜读他的剧本。
“……真是你写的?”
世安摇摇头,“单老帮我润色了许多,并不是我的功劳。”
李念感慨,“你可以的,我不在南京几个月,你连单启慈都请动了,我当时拿一千万请他,面都没见上。”
说到底,这个圈子里除了功名利禄,还是有真心渴望艺术的人存在——他们愿意等,不愿意敷衍。
“这个本子得找个大导来拍,不能浪费,好导演能把这个片子拍得名利双收。”
世安看他神色:“你有主意?”
“有,我想请张惠通来拍。”
张惠通是和臧援朝齐名的宗师。两人同行同岁,各负盛名,颇有些一时瑜亮的意思。臧援朝在国内口碑甚誉,票房更是横行霸道,张惠通则擅长细腻的文艺作品,极有美名。
两个人都是慢工出细活的类型。
“他去年虽然在天龙奖上败给臧援朝,但是绝对不比臧援朝逼格低。”李念踌躇满志,“就是有一点,他的票房不如臧援朝稳定,好的时候跟吃了药似的,不好的时候扑进下水道。”
张惠通的文艺片,有时曲高和寡,太过于阳春白雪,真拍到精深的地方,大家简直不懂这个大师到底想表达什么,总不能花几十块钱去电影院里表示自己不明觉厉吧。
世安沉吟,“可我看你这个样子,是铁了心要找张惠通。”
“你不懂,他虽然票房蹦极,但是名声却是永远不倒,没人敢说张惠通的片子是烂片,最多只能说看不懂。”李念兴奋地点上烟,“金狮金马他都拿过,老外特别吃他这一套,白杨要是能从他的片子里出来,以后就真是金母鸡了。过去我是没这个胆子请他,有你这个本子在,他和单启慈关系又好,保证能请得动。”
世安故意问他,“你不怕张惠通给你拍得血本无归。”
李念吐了个烟圈,淡淡笑了,“我说了大概你也不信,我在这个圈子这么久,也不全是为钱,我也是有追求的好吗?”
世安被他逗得大笑,“你掉进钱眼里的人,也跟我谈追求。”
李念支开话题,“可以的金董事长,真没看出你这么痴情,为了捧白杨亲身上阵写剧本,服气服气。你赶紧把名字定了,跟单启慈再商量一遍,这个事情要办就快,你弄好了,我立刻去找张惠通。”
李念走了,世安独在阳台上倚栏坐着。
已是深秋之末,夜深露重,只一轮明月盈盈在天,四边托着些云絮,犹如冰轮出海。
世安想起当年在得月台初见露生,也是这样,月华如水,飞霜泻地。
两世为人,他真与这座城市生死有缘,这城市活在梦里,多少人在山色江波里做着梦,旧梦尘掩沙埋,新梦又在春风秋月下眷眷展开——在这里爱着、恨着、盼着、怨着的,并不是只有他和露生两个人。
梦中如幻如露,醒来一笑南柯。
他走下楼,大声唤保罗:“研墨来。”
保罗打着呵欠给他铺纸研墨,只看到他的金先生款款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秦淮梦》。
作者有话要说: 54没有任何内容,是我手滑发错了然后又不会删除……大家不要在意_(:з」∠)_
第54章 寻梦
白杨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现在既不感到紧张,也不觉得羞涩——即便对面是蜚声海内外的著名导演张惠通。
这是一场单独的、特别的试镜。
他今天的表现,将决定他能不能拿到沈白露这个角色。
张惠通也是南京人,试镜的地点不在公司,就设在张惠通家里——张导已经六十多岁,独身一人,带着两个助手住在宁海路的一处小院,二层小楼,闹中取静。
这个与臧援朝齐名的电影宗师,和臧援朝随性的长相不同,一眼望去,慈眉善目,因为清癯而稍显老态,而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丝衬衫外面套着柔软的驼毛绒衣。
房间里暖洋如春,不知何处透出檀香的气味,混着一点时令果实的甘馨、一点蠹鱼咬啮的朽纸的气味、一点樟木丸随意摆放的辛香。
这许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端雅的书卷气,缭绕在这个老人四周。
他温和地看着白杨,白杨也就恭恭敬敬看着他。
只在某个片刻,白杨忽然觉得,这个人、这个房间、和他手上的这个剧本——这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十分像他忘不了的某个人。
昨天下午,李念把《秦淮梦》的剧本拿给他看——单启慈的剧本,白杨万分惊讶。看完剧本,他更觉得激动。名家就是名家,光看剧本,已经让他觉得心神激荡。
“你是走大运了。”李念说。
张惠通起初一口回绝了李念的邀请,只推说忙。李念只好又托金世安去请单启慈。张惠通不便扫单启慈的面子,“先把剧本拿来我看。”
别的信心李念没有,剧本就是他最大的筹码。
张惠通果然上钩,不等李念再打第二个电话,张惠通亲自来电:“李总,有没有时间见面详谈。”
他们见了面,单启慈和金世安都到了。
张惠通见面第一句话就说:“这不是启慈写的。”
单启慈在一旁嘿嘿笑。
世安赧然道:“张导好眼力,是在下的拙作。”单启慈便着急:“我也润色了,你不要觉得是年轻人作的就看不上眼。”
张惠通不紧不慢道:“看你这个光头也是写不出这样好东西。我什么时候说看不上眼了。”
单启慈摸圌摸光头,“怎么你一见面就是给我下不来台。当着小辈留点脸给我。”
世安和李念知道他两人心下合意,都觉得欣喜,静静听他们先说闲话。而张惠通并不多说闲话,干脆地放下剧本:“我拍,这个本子还能给别人抢去么。演员我都想好了。”
单老在旁边说歪话,“臧援朝还不知道呢,你急什么。”
李念怕他们立刻敲下演员,只好插口:“张导,沈白露这角色,我们心里有个人选,想给你推荐。”
张惠通始终没正眼多看李念,听他说有人选,心里不悦,转眼来看他,“投资方要塞人,我就不拍了。”
李念不想他这么快就翻脸,世安却在旁边坦然道,“戏,我就是为这个人写的,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张导先见见,不合适您再换,我们绝无意见。”
单启慈帮忙打边鼓,“你先见见,保证好。”
张惠通依然不太高兴,“你见过了?”
“……我还没,但我相信世安的眼光。”单启慈支支吾吾。
李念赶紧递上白杨的履历,“张导考虑一下,不是说非要选他,您考虑考虑。”
张惠通原本心里想的是杜雨,接过履历一翻更觉得不满意,“太年轻了。都没拍过电影。这拍过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翻着翻着,翻到白杨的照片,他又不说话了,只是沉思。
大家都不敢多话,沉默等他许久,张惠通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看,忽然一笑道,“可以,明天你们把这个孩子带过来,看看能不能让我满意。”他不等旁人说话,又肃然道,“只许这一次,没有第二次。一次不行,就不要再来纠缠我。”
白杨几乎没有准备的时间。李念并不跟张惠通争辩,只叫白杨赶紧看剧本,能看多少是多少。
就算白杨的表现不尽如人意,还可以跟张惠通央告,说是准备时间不充裕。如果时间充足了,白杨却表现得不够好,那反而失策。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李念明白这一点,所以干脆轻装上阵。
白杨并没有表现出震惊或者退缩,他在外面跑了这么久的戏,许多电视剧根本不靠剧本,编剧现场开工,经常是晚上的戏早上才拿到手,甚至干脆连剧本都没有,直接自圌由发挥,也是常有的事。
这是个轻浮的时代,人们看一部作品,甚至根本不计较它到底是好是坏,而仅仅只是希望剧情延伸下去,给孤独的人生一点陪伴和安慰。
白杨只告诉李念,“李总,明天下午,记得来接我。”
张惠通让两个助手去楼下坐着,客厅里只剩他和白杨,李念陪在旁边。
客厅后面还有一个房间,用柳条帘子隔着,隐约有人影在后面。张惠通道,“写剧本的单老也在,我就不让他出来了,免得你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