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猪你怎么今天满嘴跑火车呢。”隔壁宿舍的老幺这时叫出了老大曾经的“爱称”,取笑他道:“咱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是二十五岁,比小有小一岁,校史上都记着呢你有点文化行不行。”
老大一脸不服:“二十五怎么了!我们小有也年轻啊!我们小有可是破格录用!厉害大发了!!!”
隔壁老幺笑他:“我没说小有不厉害,我只是说你没文化。”
“滚蛋!”老大笑嘻嘻地起身做出个挥拳的动作,被陈嘉树劝架似的拉着坐下。
而言小有这时已经快喝瘫了,他几乎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陈嘉树身上,别人说话他就只是笑,心里是开心的,可惜酒量不济。
陈嘉树安抚完老大又扭头看他,见到他这副“慈爱安详”的模样就知道人已经喝多了,便问他:“还撑得住么?”
“嗯……”言小有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眼神一片迷离,悠悠地像在想着什么好事。
陈嘉树笑得没脾气:“嗯个屁,这种时候就知道嗯,好不好都嗯,你现在这样我们撂了你你都回不去。”
“你敢撂下我试试。”言小有斜眼瞪着他威胁道。
“不敢不敢,”陈嘉树立马认怂,紧接着又建议道:“要不我叫江心来接你吧,这儿离你家近,不用坐车,让他来陪你回去我也放心。”
陈嘉树话音刚落周围人就立刻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哟——”
“哟个屁,”言小有笑着骂了一句。
在座的人当年也都在那个毕业聚会上,所以对他跟江心之间发生的事都十分清楚。
之前他们已经从陈嘉树那里听说了言小有现在跟江心住隔壁的事,这时又忍不住打趣起来:“我说小有啊,咱江师弟保不准真对你有意思,你看看人家颜值又高还那么优秀,实在不行就从了吧!”
“是啊,你说你俩连‘定情之吻’都有了,不在一起多对不起观众啊!”
“放屁,”言小有瞪着眼睛笑,“当初还不是你们瞎起哄,非让我报答他,我才亲他的。”
桌子上顿时一阵哄笑,老三拍着桌子道:“这怪我们咯?我们让你报答人家,可谁也没限定方式啊,是你自己实打实地抱上去亲的,给师弟都亲懵了,你现在想抵赖我们可不答应!”
“我没想抵赖——”
言小有刚想挣扎一句话音就被打断了,对门老大接着老三的话说:“对对,我们可没强迫你!我们只是说人家江心那三年不容易,你瞅瞅人家是怎么对你的,下雨送伞、天热送瓜,早上有课必送早点,身体有恙帮忙请假,签到占座交作业,考试周还陪刷夜,我都没见过男生这么对自己女票的,都到这地步了,你要去美国我们让你给人留点念想也是合情合理啊!”
言小有:“……你说话这么押韵怎么不去写诗呢?可惜了你造么!《语文报》上单独给你辟一版,就叫‘G大经管系刘大诗人专属栏目’,教小朋友们如何在金融知识的海洋中拓展自己的文学素养,火爆你造么!”
“瞅瞅,大家都瞅瞅,小有被我说中心事了!着急了!”对门老大哈哈大笑,“小有不是我说你,马上就是要做教授的人了,能不能有点处变不惊的气魄!”
大家又笑了起来,还有人附和道:“我也觉得刘说得在理,江心对小有那可真是——啧啧。”
言小有控制不住地深深翻了个白眼,“你们就别上纲上线了,他对我那只是——只是……”
言小有在已经被酒精糊住的大脑里拼命往外扒拉着可用的词,选了快一分钟才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蹦出一句:“——他只是出于对我的崇拜!”
“切——”
嘘声此起彼伏,显然他这个回答无法让人信服。
连陈嘉树都听不下去地说:“讲道理啊哥们儿,你说江心崇拜你我信,可你要说他崇拜你到这种地步,打死我也不信!”
“诶你什么意思?我不值得他崇拜吗??”言小有竖起眉毛。
陈嘉树拍拍他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你听哥来给你分析分析啊,第一,你当年是以你们省状元考进G大来的,可人家江心比你低一届也是以省状元考进来的;第二,你专业课成绩是咱年级第一,而人家江心专业课也是年级第一;第三,你是咱级级草,人江心也是级草,个子还比你高一点,身材也比你性感……哎呀妈,照这么比下去我怎么觉得该是你崇拜人家呢……嗷——”
陈嘉树话还没说完就惨叫起来,怀里言小有的手还保持着“一阳指”的姿势,双眼眯成一条缝看着他:“陈嘉树,你是不是想死?”
“不想……”陈嘉树呲牙揉着肚子,小声道:“实话也不能说了……”
“嘿你找抽是吧——”言小有意犹未尽地坐了起来,陈嘉树连忙把他的两只手腕都抓住,告饶道:“大哥我错了求放过……”
隔壁老幺看着他俩嘿嘿地笑:“哎我突然想起个事,小有比咱同级的大部分同学都小一岁,那他跟江心谁大啊?”
“废话,当然是我大了。”言小有眉梢一挑道。
隔壁老大:“哎哟,小有你怎么知道你比人家大,验过了?”
言小有撑起身子从桌上拿起一团纸朝他扔了过去,笑骂道:“你给劳资闭嘴,你个粗人。”
“谁说我粗了!我很细的好吧!”隔壁老大不服地喊。
言小有都笑眯了眼睛:“对对,你细,你最细了,金针菇见到你都自惭形秽。”
“……哎草!我怎么把自己给骂了——”
“哈哈哈哈哈……”
一圈人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停不下来,笑了差不多有三、四分钟才一个个捂着肚子喘气。
不过这帮人虽然喝高了,记忆却还不差,有人又拾起打岔前的话题问:“小有,你真比江心大?我觉得你俩站一块儿你更像师弟。”
“那是你瞎,”言小有做了个戳自己眼睛的动作,“我跟他是同一年的没错,但他是十一月十一号的,我是七月的,当之无愧的师——兄——”
“你居然知道人家生日是什么时候,都这样了还不在一起?”隔壁老大对“在一起”这事看起来相当执著,念念不忘。
言小有瞪他:“知道生日有什么奇怪的,我是有次跟他去图书馆正好碰上他们班一个女生送他礼物,没专门问过。”
“没专门问但却专门记住了。”陈嘉树抡起另一侧的胳膊熊抱住言小有,可怜巴拉地哀嚎一声:“小有!你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嘛!”
“……你不是第一季度出生的吗?”言小有皱着眉头猜测道。
陈嘉树挤出个快哭的表情:“第一季度?!你当你研究报表还是玩儿概率呢?这么猜肯定能中四分之一是吧?”
“……你有病!”言小有有点心虚,推开陈嘉树故意板起脸很凶地质问道:“说起来我还没跟你算帐呢,我问你,你明知道江心跟我相处的时候会很尴尬,为什么在知道他把我房子租在他旁边后都没有反对??”
陈嘉树听到这问题心就虚了,“我开始也觉得不太合适……但后来一想吧,都是大老爷们儿,亲一下就亲一下,有什么呀?大不了我也亲你一口,你总不至于跟我保持距离吧?”
“滚——”
众人还起哄:“是啊小有,你反应这么强烈,是不是说明心底其实挺在乎——啊?哈哈哈哈哈!”
“……马德……”
言小有被这伙人怼得心累,索性离开桌子躺到沙发上装死,然而就算这样还是躲不过去……
等江心推开包间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人挤在沙发上叠罗汉一样的诡异场景。
言小有是躺在最上面一层的,身下垫了至少三个人,陈嘉树在他旁边还以一个抱大腿的姿势枕在他膝盖上,两只手放的位置眼看就要挨着裆部了……
江心大步走了过去,先把陈嘉树拉开,然后扶起言小有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言小有这会儿已经迷糊了,半睁着眼睛看来人是谁,就听见身边已有人叫道:“哟,江心来啦!”
江心对说话的人点了点头,又弯腰看着言小有问:“师兄,还好吗?”
“哟——”
“都给我闭嘴。”言小有朝沙发上那几团吼了一声,然后问江心:“你怎么来了?”
“陈师兄给我发微信让我来接你回去。”江心这话说完,趴在那里半天不动的陈嘉树默默往里面挪了一点。
言小有对他这个先斩后奏也是没脾气,正好他现在也打算回去了,就招呼自己这帮哥们儿:“那咱撤?”
老大挣扎着从“罗汉”上面下来:“走走走,家属都来了,咱都走!”
言小有这回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偏偏这时还有个人小声地在唱那首歌:“你们要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几个人呵呵嗤嗤地偷笑起来,言小有脸都红了。
托马德,这歌词有毒。
第5章
往回走的路上,言小有一直摇摇晃晃,江心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抓着他一只胳膊挂在自己脖子上,防止他滑下去。
路过一个天桥的时候,沉默了半晌的言小有忽然拉了拉江心,说道:“先停一下,在这儿醒醒酒再回去。”
江心看他醉了的眼神中充满执拗,点头说好。
言小有趴到栏杆上,低头看着天桥下面车水马龙。
江心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披上,言小有晃了晃身体道:“我不冷,你快穿上。”
江心没听他的,手按在他肩膀上说:“刚喝了酒,别着凉了。”
“真不用……”言小有挣扎两下就没劲了,又软软地趴了回去。
江心从身后半撑着他,站了一会儿后问:“怎么喝这么多?”
“干嘛,查岗啊,还需要我汇报一下?”言小有想到之前那群人说的关于他和江心的话,脸上又烧了起来。
江心只当他脸红是因为酒喝多了的缘故,趁着言小有这会儿不太清醒,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师兄,年纪大了,经不起像年轻那会儿那么折腾。你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然以后都没姑娘肯嫁给你,你只能嫁人了。”
言小有一听顿时回过头:“你想死吗?”
江心看着他的眼睛,目光里掺了三分假、七分真地说:“我愿意娶你。”
言小有一愣,嗓子里差点呛住,他咳了好几声才扭头小声道:“呵呵哒……这玩笑太冷了。”
江心笑了笑没有答话,单手环在他腰前,转身背靠栏杆站着,言小有则继续看他的车水马龙。
有些玩笑不能老开,开着开着心里就当真了。
言小有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把头埋在臂弯里,酒精的作用渐渐消退,身上躁动的热意也逐渐归于平静,他穿着两件大衣站在这里都隐隐觉得有些冷了。
江心立刻就察觉到这一点。
他看到言小有胳膊略往回缩了下,就把大衣给他裹紧了些问:“回去吧?”
“嗯。”言小有转过身准备走,可挡在他身前的江心却一侧身子,弯下腰手伸到后头环在他屁股上,再一用力竟直接将他背了起来。
“喂你干嘛?!”言小有受到了惊吓,衣服差点都掉下去,“放我下来!”
“你都走不动了,我背你回去。”江心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单手把言小有往上推了推,这时候更能感觉到他瘦得不剩多少重量,隔着冬天的衣服肋骨都把他后背膈得疼,心里更疼。
感觉到言小有还在试图挣扎,江心便用另一只手伸到脑后按在他头上,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半哄半劝地说:“师兄,你乖一点别乱动,抓牢我,这样我们还能早点回去。”
“……”言小有不是很服气,可身上的确使不出多少力气了,手脚和脖子都软得像被人下了“十香软筋散”,所剩不多的清醒告诉他此时再装大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最后言小有妥协了,头埋在江心脖子里轻轻地喘气。
江心这下可以放心地大步往前走去,他的步子迈得极稳,一点都颠不到身上的人。
不过,他走了一会儿却忽然轻声问:“师兄,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言小有闷头哼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
江心等了等,又道:“没关系,有我呢。”
脖子上的负担突然就加大了些。
江心感觉到言小有搂紧了自己,想回头看看他,可是言小有的额头却死死抵在他颈侧,让他回不了头。
江心不由停下来在原地站了片刻,听听身后并没有其他动静,然后他又开始走了。
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道却始终没有卸下来。
本来……都刻意抛诸脑后了。
没想到在喝了酒之后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来。
言小有闭着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今早收到他爸发来的那条信息。
从他刚回来那天告诉他爸自己回国了的事之后,他爸一直到今天才抽出空回复他。
而回复的内容却是:“你弟弟今年要高考了,有时间你帮他辅导辅导功课。”
看似和他有关的内容,其实跟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没有问他回国来住在哪、做什么、吃得好不好、生活还适不适应,甚至连他此刻到底在哪个城市都不关心,隔了这么多天,甚至要加上在那之前更长的时间,作为父亲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还是让他帮同父异母的弟弟辅导功课。
言小有原以为这些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可事实上,亲人永远有这样的能力,让你的心一次又一次地凉个透彻。
想着想着心里又难以遏制地难受起来,言小有把自己的眼睛紧紧贴在江心颈侧的皮肤上,那里暖暖得让人心里踏实,他搂紧了他就觉得自己能好过一点。
江心越走越快了。
从脖颈上最初出现那抹微薄的湿意的时候,他的心脏就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加速跳动起来。
随着潮湿的触感愈发明显,江心感觉自己的心也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砰、砰、砰、砰,一下下打得他喉咙里又干又疼。
他清楚言小有会哭并不是因为他,但是他依然无法容忍明明自己在他的身边,还会让他有这么难过的时候。
等江心终于背着言小有回到家时,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而言小有这时却已经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江心的手里有言小有房间的备用钥匙,这是经过言小有批准之后他才留下来的,为了防止言小有丢三落四,也为了以后有什么突发状况他好进来找他。
现在江心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摸黑走进卧室,又小心翼翼地把言小有放在床上,这才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因为担心灯光太亮会弄醒他,所以江心没敢开大灯,他借着台灯昏暗的光线在房间里面轻手轻脚地穿梭,给言小有脱了衣服,又接水替他简单擦洗了一下,最后听他的呼吸声是否平稳,确认他依旧睡得很熟之后就把台灯也关了,自己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一时还舍不得离开。
到底会是什么事能让他哭出来?
江心细细地想着,偶尔有些头绪,但再往下想却猜不到细节。
他本以为自己对言小有已经足够了解,没想到还远远不够。
我还需要更加了解他。江心对自己说。
他眼睛注视着在床上缩成一团的人,在心里对他说:我要知道所有让你担心、害怕还有伤心的事情,这样才能更好地陪在你身边。
以后,不想再让你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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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小有这次回国能被G大破格聘用为经济研究中心的副教授,跟他在读博士的时候发在一流期刊上面的那几篇文章有很大关系。
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发表这样的文章数可以说在全国的学术界内都是凤毛麟角,世界水平上言小有不敢拿大,但也足够优秀了。
他当初本科是从G大最好的经济管理系毕业,博士进的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商学院,就读期间还顺便修完一个应用数学的硕士学位,金融和数学背景都很硬,所以经济研究中心聘他回来也是希望他能针对当前国内的金融市场做一些量化分析和预测。
说白了,中心就是一个类似于国家经济政策“智库”一样的地方,与它最根本的职能相比起来,言小有给本科生上课这件事倒更像是“副业”。
而他要教的科目,则是本科经济学双学位里的“数量金融”这门课。
正式授课将从下学期开始,言小有回国的时间刚好赶上寒假,所以事情不多,学校里绝大部分的老师学生都放假回家了,他也就在工作日的时候去学校里面看看教材和文献,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