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对方心绪的变化,云衍稍稍偏头拉起对方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略粗砺的掌心,笑着摇头,望着对方带着自责的眸子以口型道:“云衍说过自己是王爷的人,这句话永远都作数的。”
“还作数就好,你以后也莫要忘了。”暗沉的眸中一亮,萧玄珏将怀中人打横抱起跨出浴桶,“不是饿了么,现在由你为本王上药,本王来喂你吃桂花酥。”
说着他快步走到床边,先将人放在床侧坐下拿起干净衣物给他披上,又将喜床上早先为洞房而铺在床单之上现在已经沾满二人的。。的鸳鸯帕扯下来丢在地上,才拿了药箱食盒到床边,放在一旁的矮柜上。
将萧玄珏肩头的纱布层层解开,越向里,血色越浓重。因为激战时萧玄珏不知收敛动作幅度太大,伤口撕裂,竟然比之前更大了些。见此云衍不禁皱眉,颇埋怨地瞪了萧玄珏一眼,又拿起纱布擦去伤口周边的污血。
萧玄珏捏起一块桂花酥凑到云衍嘴边,笑道:“好了,衍哥儿别生气,以后我轻点儿就是了。”
轻点儿?他这句话明显另有所指吧。想到方才在床上自己被他以各种奇怪的姿势…云衍不禁再次脸颊微红,张口就着对方的手将桂花酥含进嘴里,香软清甜入口即化,心底便也涌上丝丝甜意。
待将伤口包扎好,一碟桂花酥也被他二人吃得差不多了,巡夜的家丁打了三更的梆子。收拾好床上的瓶瓶罐罐,萧玄珏吹了红烛,爬上床揽过云衍的肩头将人抱着面对面侧躺下,轻声道:“快陪我睡会儿罢,再过一个时辰就该起床上早朝了。”说着又将人朝怀里拉进几分。
本就累极,加之身有寒毒很是虚弱,云衍早就疲累地眼皮打架了,于是避开对方的伤口,朝他怀里缩了缩,闭上眼睛呼吸渐稳。
第二日萧玄珏起床时云衍还在睡,于是他便没有唤张德胜进来伺候,而是自己轻手轻脚地穿了朝服去上朝了。
不知为何,萧玄珏发现近日他父皇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往往说一句话就要打上两三个呵欠,偶尔还会剧烈的咳嗽几声,整个人似乎也在迅速地苍老下去。昨日之前这种情况还不太明显,今日早朝却见一夜之间,老皇帝本来花白的鬓角却染满寒霜。
若说他父皇是为国为民忧心劳力才致使过早的衰老,萧玄珏是绝对不会信的,毕竟他父皇自做皇帝以来三十年中,除了国库越来越空,城池越来越少之外一点儿其他的政绩都没有。
但是,萧玄珏坚信,其中必定有人搞鬼。这一点只肖看看龙椅上精神怏怏的老皇帝一脸白中透青的脸色就知道,应该是被人下毒了。萧玄珏知道皇后这几年每月都有命人寻找八方术士为皇上炼制不老仙丹,若要下毒,是再容易不过。
花无醉注意到萧玄珏一直盯着皇帝的脸色看,便也抬头仔细望过去,不禁皱眉。下了朝,他便跑到萧玄珏身前,以回府的方向一致为由,要搭萧玄珏的马车走。
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彼此肚子里想的什么,只要动动指头就可以猜得出。于是萧玄珏掀开车帘将他让了进去。
与萧玄珏面对面坐在车里,花无醉不知从哪里摸出他那把骚气的桃花扇扇得呼呼响,脸上却一本正经,道:“你是不是也发现皇上近日很不对劲?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我怀疑是皇后她们干的,萧惘自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如今已经虚坐了三十年的东宫,估计是等不及了。”视线越过花无醉定定落在车壁上,萧玄珏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有所行动或者……”顿了顿,花无醉不确定地问道:“或者你去宫里向皇上提个醒儿,让他当心太子等人?”
萧玄珏摇摇头,“静观其变地好,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你何时变得这么狠了,皇上可是你亲爹。”花无醉啧啧感叹。
萧玄珏淡淡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是我对你太好让你忘记了我的本性。”顿了顿,他的声音又软下几分带着些无奈:“而且,我父皇昏庸无能,如果真能及早退位对于百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我东莞的大权决不能落在萧惘手里,他除了会耍弄心机坑害百姓之外,一无是处。”
“让你这样说,这天下还只有你萧玄珏一人可以掌控了?”花无醉把玩着扇子笑道,“不过你有时候脾气真的不好,若做了帝王也是一个暴君。”
“……”萧玄珏眸色暗了几分,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怎么,可是被我说中了?”花无醉得意道,将视线落在对方身上,见他面色不是很好,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道:“对了,上朝时我见你左肩似乎行动不便,是受伤了么?”因为当时站在萧玄珏的侧后方,所以他看到了对方抬左臂行礼时动作的僵硬。
“没事。”萧玄珏撩开窗帘将视线移向车外查看街边的风景,似是不愿提及这个话题。
“怎么没事儿,我看看。”别看花无醉长得如云衍一般柔柔弱弱,到底是习武之人,力气丝毫不比萧玄珏小,他只伸臂扣住对方的右肩一拉,就将萧玄珏重新拖回车内顺势拉下他的朝服将肩头□□出来。
“谁伤的?!”一向含笑的眸子里聚拢怒气,花无醉望着萧玄珏肩头的缠绕着的纱布以及透过纱布渗出的丝丝血迹,声音不禁带了几分狠意,“是萧惘为了尚明义的事寻4 机报复,昨晚派了刺客去暗杀你?”
“不是。”萧玄珏挥开花无醉的手,缓缓拉上衣服将肩头的伤盖住,苦笑一声:“是云衍。”
☆、花错
“什么?云衍!“花无醉大叫一声,怎么可能,云衍不是云行之么,以行之对萧玄珏的感情,他怎么可能对他下重手?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云衍与行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还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你小点声,当心被路人听到。”萧玄珏对他过激的反应明显不悦,皱眉道。
“咳咳…”花无醉干咳一声,吸了口凉气平复下心情,问道:“云衍为何会无缘无故伤你,你昨日回府难道不是要跟他解释,将你的心思同他说清楚么?”
萧玄珏将视线转向一边,缓声道:“本来是如此,但是…我在下暴雨的那晚…捏碎了他的喉珠…所以他恨我,要刺我一刀,也是应该的。”
“你说什么?!你竟捏碎了他的喉珠?!”闻此花无醉再次失控,直倾身攥住萧玄珏的衣襟将他提起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几乎迸射出熊熊的火焰,他狠声道:“萧玄珏,你怎么下的去手,他那么爱你,他可能就是…”
“花无醉,你发什么疯?”皇家的天威不可侵犯,即使是不受宠的皇子,除了仇敌也鲜少有人能如此对他动粗,云衍也就罢了,他可以学着尽量压制住暴怒的情绪,现在见花无醉也对自己动手,萧玄珏怒从中来,“腾”得一拳砸在他脸上,迫使他松了手。
将唇角的血丝抹去,花无醉颓然坐回座位上向后依着车壁喘粗气,目光有些微呆滞,忽而大笑一声:“哈哈,是我的错,是我的懦弱害了他,哈哈!”
“你在说什么?你害了谁?”车厢空间狭小,只是动了动手就消耗掉太多空气,现在萧玄珏也气闷地靠在车壁上喘着气,不解地望着花无醉。
“阿珏,你要是真的不能善待云衍,就放他走吧……”花无醉叹息般小声道,有些无奈。
萧玄珏一愣,笑着摇了下头:“不,现在我们之前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了。以后我要与他重新开始,定不会再伤他了。”
“你……”花无醉望着他,张张嘴欲言又止,终究他还是闭嘴什么都没说。云衍的喉珠碎了,若以后再不能发声…想到此处,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萧玄珏回过神来想起花无醉那句被自己打断的话,于是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云衍怎么了?”
花无醉一愣,忙回想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你怎么下的去手,他那么爱你,他可能就是云行之啊’。自己竟然险些将云衍的秘密说出来,花无醉咳了声,道:“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云衍毕竟名义上是皇后的亲侄子,丞相的亲儿子,你这样对他传出去对你的影响不好。”
“这样啊。”萧玄珏笑了笑:“以前我真的很介意他姓了一个‘云’字,但如今想来,好像他什么也没做错,反而错的那个一直是我,是我不肯信他,也不肯信自己竟然爱上了云青城的儿子。是我在自欺欺人,才害他至此…”
“现在悔过还不算太晚。”花无醉对他笑了笑,看起来却笑得有些无力,“但是你就别在我面前说你们的恩爱了,萧玄珏,你真狠心,怎能忘记我花无醉也一直爱着你,我可是暗恋了你十九年呢!”
“哈哈!”萧玄珏望着对方故作委屈泫然若涕的脸,不禁笑道:“你若说一直将我当作过命的兄弟,我信你。但你总说自己爱我,还一说便说了十几年,我反而不信了。我知道,你心里那人永远不会是我,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真的太像了。相像到如果做不成朋友就只能做敌人。”
花无醉的笑僵在唇边,叹道:“欸——你还是这么多疑,怎么就不能信我也是真的爱你呢?”
萧玄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
东莞国地理位置偏北,气候干寒,才只是冬至日,若在南方本不过是穿一件稍厚些的外衫而已,在东莞国却要衫子里却要套上薄夹袄了。
云衍体质偏寒,更是早早穿了厚实的棉服。只这样还是不能抵挡透过衣服缝隙灌进身体的寒意,腿痛时还能忍者不说,萧玄珏便也瞧不出什么来,但是他时不时的咳嗽声却让萧玄珏揪了心。
这日下朝回来便听张德胜说云衍一个人坐在后院的小亭里发呆,张德胜还开玩笑说,“王爷,云公子定是在思念您呢!”
没工夫跟他开玩笑,萧玄珏进屋拿了件披风就向后远走,远远便看到亭子里有人坐着,即使是厚重的棉服也依然挡不住那人单薄的身子看起来依然瘦削。
微微皱眉,萧玄珏快走几步到亭子里,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连他来了也没发觉,兀自出神。自人身后为他披上披风,萧玄珏沉声道:“不是怕冷么,怎不在屋里好好休息,还出来吹风?”
云衍一愣,收回神志仰头对他笑了笑,无声道:“屋里太闷了。”
“嗯,那以后出来时别忘记加件衣服。”萧玄珏点点头以示准许,走到云衍对面坐下,又伸手为他拉紧披风,将人整个罩住,似随口道:“都过去将近三个月了,嗓子有没有好一些?”
云衍的眼神闪了一下,不过马上被他垂下的纤长睫毛掩盖下去,他轻轻摇头。
“怎么回事,王杰安不是说快则只要一月就能好么,这么现在都三个月还不见好?”萧玄珏疑惑道,担忧地望着云衍,心想难不成真好不了了?
云衍张张嘴要说什么,却马上被灌进嗓子里的冷风呛得咳嗽起来:“咔咔!咔咔咔!”
“好了好了,你别说话。“萧玄珏边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边无奈道:“云衍,你如果以后再不能开口,会不会恨我?”
云衍稍稍抬头,眨了下眼睛轻笑,同时握住了萧玄珏的温暖掌心。萧玄珏心中便有了答案,不禁轻扬起唇角。
“我父皇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是眼睁睁看着他被皇后一点点毒死,还是去提醒他当心身边的小人?”顿了顿,他下意识地收紧环在人腰间的手臂,苦笑道:“其实,就算我去说了,父皇也不会信吧,他一向偏爱太子,对我和我母妃不闻不问,否则十年前我母妃也不会惨死…”
云衍抿着唇安静地听着,紧紧攥住萧玄珏的手,十指交握,微微颤抖表现出此刻他心中的不忍和痛苦不比对方少去分毫。。
“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发觉自己的心情过于沉重,怕影响到云衍,萧玄珏笑了笑,将人拉起来,道:“自从天气转凉之后你还未出过府,今日在东莞可是冬季里难得的艳阳天,想不想出去走走,嗯?”
云衍眼中亮了一下,轻轻点头。
“好,用过早膳等太阳再升高一些我们就走。”执了人的手,萧玄珏笑道。云衍便任由他牵着,二人一路到了晏思楼。
自三月前他们释嫌之后,萧玄珏便执意让云衍搬过来与他同住了,开始云衍还在拒绝,但后来拗不过也只好随他。反正自小他便最听对方的话了。
“王爷,云公子,早膳已经备下了。”见二人携手走来张德胜笑嘻嘻道,自从三月前王爷王妃和好之后,整个晏王府就每天都像过节一样,下人各个喜笑颜开,不仅是因为王府里多了个“女”主人,更因为他家王爷再不随便发脾气,尤其是当着王妃的面,比起前和善了不知多少倍呢。
“嗯,都退下吧。”萧玄珏点点头,遣走了送饭的小太监,拉着云衍一起坐下。
早膳并不丰盛,简单的四菜一汤。一盘青菜豆腐用的是文火慢炖的骨汤煮的,一碟四颗红烧狮子头,一盘什锦八宝菜以及一盘对虾还有一锅皮蛋瘦肉粥,荤素搭配,营养确实很足。
拿小碗盛了粥放到云衍面前,萧玄珏道:“你尝尝这个,昨日我换了个擅长做粥的厨子,据说他的粥口感细滑,对嗓子很好。”
云衍拿勺子舀了些,小口喝着,点点头,回以一笑。看到桌上摆放着对虾,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
萧玄珏却没发现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见云衍喝的正香,他笑了笑,拿起筷子向对虾伸过去。云衍眼明手快,立马伸手拦住萧玄珏的动作,神情是少有的严肃。
“怎么了?”没有放下筷子,萧玄珏只是疑惑地转头去看他,见他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才仿佛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起来:“哈哈,你想多了,不是本王要吃。”他拂开云衍的手夹起一只对虾,用手剥着虾壳道:“只因为我自己对海味儿过敏就不让你吃虾,岂不显得本王太小家子气了么,这些日子,有没有嘴馋,嗯?”说着他将剥好的虾仁送进云衍因为吃惊而微张的口中。
“唔…”嚼着对方剥给自己的虾仁,云衍眼眶莫名有些发酸。他发现萧玄珏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许多,比之前有耐心了,不会乱发脾气,而且偶尔的孩子气让人忍俊不禁。明明这一切都是好现象,可是为什么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微微胀痛呢?
“你怎么了?”见云衍默不作声地吃着饭,转头去看才看到他发红的眼眶,萧玄珏放下碗筷扳过云衍的身子,正色道:“不好好吃饭,想什么呢?”
“没…我吃饱了。”云衍放下碗筷,无声道。
“真没事?”担忧地看着他眼底的湿润,萧玄珏向他确认。
云衍再次轻摇了下头,萧玄珏松了口气,笑道:“既然你吃饱了,我们现在就出去罢,这几月下来,你定是憋坏了。”
☆、束发
刚出府门,萧玄珏便执了云衍的手,云衍忙往回抽,虽然皇城里民风开放,但毕竟两个大男人在街上手牵手走着难免会引人非议。
“别乱动!”紧紧捏住对方纤细无骨的手指,萧玄珏不肯放松半分。云衍便瞪他一眼让他注意收敛,当心路人异样的眼光。
“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但是不行。”萧玄珏停下来望着他沉声道。
“啊……”云衍张张嘴,想说什么。萧玄珏马上拦住他,正色道:“你现在口不能言,一会儿万一走丢了,让我去哪里找你?你若再发生什么意外,想呼救都不行,所以我一定要将你看牢了,不能离开半步。”
“呵……”云衍掩唇低笑,狭长的眸子如晨星般闪着晶亮的光。他没再拒绝,任由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自己的手。
其实因为天气渐寒,街上本密布的各种杂货小铺倒比往日暖和的时候少了许多,只有寥寥几个青年人身子骨硬,迫于生计才出来摆摊卖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清明盛世,何日才能真正清明?!”见即使是皇城也看起来如此萧条,萧玄珏忍不住感叹。
懂得对方的雄心和志向,云衍便稍稍偏头对他露出个坚定的眼神,无声道:“我信你。”
正巧这时路旁一处摊位上有个声音传来。
“这位小哥,今天怎么不见你家娘子出来摆摊而换作是你了啊?这卖胭脂首饰的活儿,还是女人做起来更方便。”
便有人憨厚地笑一笑:“嘿嘿,李家嫂子说的是,可我家娘子日日劳作太辛苦,今天我想让她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