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心点点头,她看蔺出尘没日没夜地校验当日蔺家小少爷送来的文书,心里也不好受。她虽知道这是家国大事,自己插不上手,可看着却又着急的很。秀心暗自跺了跺脚,对蔺出尘说:“主子,我去吩咐膳房做些宵夜……”
“那倒不着急,只是,只是承祚怎么还不回来?”蔺出尘嘟哝着?7 醋殴拧?br /> 秀心在脑子里拐了七八道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承祚”是谁,心说这两人之间竟能称名道姓的了,她掩嘴一笑,“华绮宫老太妃大寿,想必是拉着陛下多说了几句。”
蔺出尘叫她看得不自在,之前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像个怨妇,他兀自红了脸,一拍桌子,“去,吩咐膳房烧碗碧粳粥来。”
“是。”秀心回了话,施施然走了。
那宫女刚掩上门就听见喜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哟,这么晚了还不歇着?”
“东掌事没歇,我这当下人的怎么好睡?”
“蔺主子醒着?”喜公公一惊。
“醒着,为了北路军的事忙了大半宿。”
喜公公点点头,“东掌事是个有心人。”
蔺出尘正留神听他二人说话,冷不丁殿门就被人推开了,肖承祚溜溜达达走进来,秀心和喜贵替他带上了门闩。那皇帝看见蔺出尘坐在书案前就皱了皱眉,凑过去把他抱住了,柔声问:“怎么还不睡?”
“等你回来……”蔺出尘呐呐道。
“之前说让你同去的,不肯,这会儿又舍不得了?”
“我是怕老太妃看见我又要劳神动气的。”蔺出尘言罢在他脖颈间嗅了嗅,轻声道:“还好,没喝多少,我怕你喝糊涂了明天早朝又被那些老臣念叨。”
肖承祚用力把他往怀里搂了搂,“你不用担心这么多事,我发过誓了,从此一切都由我替你扛着。”
蔺出尘听出他话里有话,“北路军的事情拖不得,若只是歉疚蔺家我不至于如此拼命,说到底还是为了你的江山天下。”
那皇帝闻言一笑,执起他的手来,“是我们的江山天下。”
“没个正经……”东掌事一笑,忽然又正了神色,说:“不过你要想好了,恐怕此事很快就会被冉相知道,之后必要让冉贵妃来我这里探口风。想瞒天过海查完整个案子是没可能的,到时候还需你快刀斩乱麻。”
肖承祚心思透彻,蔺出尘只说了一句,他就明白这其中的是非取舍,他点点头:“你放心,我有分寸。”
那东掌事所料非虚,五日后,冉贵妃捡了肖承祚去早朝的时间,进宫求见蔺出尘。
玄明宫里一如往昔,只是那堂上坐着的和跪着的已不是故人。
蔺出尘穿一身水灰色绣鸾鸟的袍子,倚在黄金座上,端了杯茶。但他内心却远不如面上的云淡风轻,就算早知有这一节,还是不免要唏嘘这人世无常、变幻莫测。
冉玉真穿一袭淡青色绣花襦裙,跪在白玉阶下,低伏着头。她竭力使自己不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却无奈肩膀始终颤个不停。
“东掌事……”她开口,声音嘶哑哽咽。她是高贵的、倨傲的,此时却不得不顺着眉眼,低声下气的求人见怜。
“你不必跪我,也不必求我,此事恕蔺出尘办不到。”
“蔺大人!”她抬起头来,眼泪流了满面,“纵家兄有千般万般不好,你就念在往日情分,饶他一命!”
蔺出尘不忍看她那狼狈的样子,闭了眼,幽幽道:“若他只是贪了北路军军饷,我或许还狠不下心来,但……”
“但什么?”冉玉真瞪着眼,死死地看着蔺出尘。
“玄明宫里查出他冉顺卿眼线十六人,各个都藏了匕首小刀。”他叹气,言罢猛然将那茶杯往桌上一掼,“你说他该不该杀?!”
冉玉真看他眼中杀气腾腾,吓得面无血色,愣了片刻开始死命地摇头,“不,不会的,蔺出尘你以为这能吓得住我?!”
“我吓你做什么?”蔺出尘惨然一笑,“从前我无依无靠,在宫里是你处处帮衬。这份情蔺出尘记得,我许你平安无事。”
冉玉真颓然坐在那青砖上,半晌问:“那冉家……”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女人闻言掩面哭了起来,歇斯底里:“那你留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蔺出尘顺下眼,他心里不好受,可事关肖承祚,他就手软不得。
“东掌事,蔺大人,我能否再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这条命可以不要,衍礼,衍礼太子之位,你一定要保住!”冉玉真皱着眉,眼神哀求,言罢就对着蔺出尘磕了三个响头。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生出的一股狠劲,原本冉顺卿是要她以命保冉家周全,可在一无所有的如今,她所能惦念的却只有肖衍礼。
蔺出尘怔怔然哑口无言,眼前局面虽非他所愿,却是他一手造成。
“好,我答应你。但从今日起,你我所有恩怨,皆一笔勾销。你莫要怪罪往后蔺出尘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进入倒计时啦。
☆、穷途末路人
冉玉真求见的结果很快传到了丞相府,冉顺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浑身的肉颤了颤,他怒极:“冉家都不在了,留一个太子有什么用?!她也真是糊涂了……”言罢一咬牙,心念电转,将一干亲信召集在府中瑞丰堂。
瑞丰堂上,落针可闻。空气沉重得如铅如铁,直教人无法呼吸。良久良久,无一人敢开口,也无一人有应对之法。
冉顺卿一张圆脸上总挂着的微笑消失不见,眉眼间笼着阴郁,原本一直快乐而年轻的人,此刻却凭空苍老了十多岁。他叹息,目光扫过堂上一张张或不安或惊恐或忧郁的脸,猜不透此时着些面皮下隐藏着怎样的心。如果此时突然有人拿出刀,砍下他的人头去邀赏都不足为奇。
这都是曾经与他同富贵的人,却又有几个能共患难?
人情最薄——谁都不愿承认,可谁又都不得不承认。
冉顺卿低下头,他已走投无路,肖承祚的圣旨也许下一秒就会传到眼前,杀人的大刀也许下一秒就会架到自己脖颈。冉玉真的话说的很坚决,
“蔺出尘不救。”
如此,终究所有的可能成为了不可能。
“敬天门里传来消息,东掌事不肯伸手搭救,你们可有别的办法?”冉顺卿转着手里两个核桃,神色肃然。
“东掌事,哪个东掌事?”一个虬髯大汉站起来,大着嗓子,“从前玉真妹子被人称作西掌事,怎么又冒出个东掌事来?!”
他旁边一个长脸书生赶紧把他拽回去,说:“你刚从边关回来,这京城里早就天翻地覆,那东掌事是蔺家大少爷,敬天门里头一号的红人。”
“红人又怎么了,玉真妹子贵为贵妃也要去求他?”
“东掌事他……”那长脸书生低下头,有些赧然。
“他什么,三头六臂不成?!”那大汉粗着嗓子,十足的不屑。
冉顺卿看不下去,一拍桌子,“混账东西,蔺出尘铁了心要查军备一事,你们还有空在这里乱嚼舌根!”
座下一个穿绛蓝袍子的瘦高个忽然说:“蔺出尘要查就去求老太妃,冉家是皇亲国戚,还能怎样?”
“你莫要忘了,就算陛下放过,那还有个忠勇公在那里。”
“这……”那瘦高个一顿,“那就去和忠勇公商量,高官厚禄,金银财宝,冉家什么没有?!”
“忠勇公的银龙刀可不问这些!”
那瘦高个闻言哑了声,蔺如轩的脾气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黑白是非划得泾渭分明,稍有逾矩的,便是亲生儿子也要赶出家门。他搓着手,为难地看着冉顺卿,呐呐:“相爷,那怎么办?”
“怎么办?”冉顺卿反问,将那两颗核桃拍在桌上,“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忠勇公罚人,向来是一个不漏的。谁能救大家,便也是在救自己。”
此言一出,堂上又恢复了死寂。
若单就一个蔺如轩,甚至单就一个肖承祚,此事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惜蔺出尘斩钉截铁,软硬不吃。那东掌事有翻云覆雨之能,他这一出手,大罗神仙都没有办法。
“哎,表哥!”那虬髯大汉率先开的口,“你还记得当年叛将陈伯裕吗?”
这句话就好像一个炸雷,把所有人都震了震。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成天只知舞文弄墨的书生都吓得瞠目结舌,半响颤抖着问他:“你,你,你要反不成?”
“当年陈伯裕麾下有一个副将,在兵败之际带着上千残部一路藏匿南下,我看为首的那个身手不错,就悄悄带进了京城。”
冉顺卿闻言额上青筋暴现,跳起来指着他大骂:“混小子,你还嫌不够乱,那是要满门抄斩的罪!”
“可现在不反也是死,反也是死,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难道要坐着等死不成?!”那大汉梗着脖子,一双眼睛瞪得炯炯有神。
冉顺卿被他的气势震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退后几步又倒回了椅子上。
“是,总强过坐以待毙……”那长脸书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冉顺卿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你们一个个连鸡都没宰过的读书人,还要学人家刀头舔血过活?”
“无论读书人还是武夫,一刀都是要结果的。”
冉顺卿听似没听,一双眼睛看着门外未知的一点。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他想起当年冯策专权,冉家何等外强中干。他想起冉玉真那天在广霞宫说,蔺出尘将来或许会是敬天门内最红的人。他想起东掌事举荐自己封相,冉家从此烈火烹锦。他想起冉玉真身边那个叫朱云的侍女六神无主地告诉他,蔺出尘不救冉家上下。
生死富贵,大梦一场。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云雾蜃景,风雨吹散,不留踪迹。
他定了定神,若今日不拿出一个决断,这在场所有人定然不能逃过律法昭昭。
或许这就是天意,或许这就是宿命。
冉顺卿咬了咬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愿不愿意赌一场?!”
“赌!为什么不赌?”那大汉先接的话,“老子可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那几个读书人看这势头一发不可收,攥紧了拳头,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自从“反”字被说出口的那一瞬,这些人的命运或情愿或不情愿的,已经牢牢捆在了一起。
“但我们只有上千人,如何抵得过十万皇城禁军?”
“我何时说过要取皇城?”那大汉一笑,“太子在我们手上,取玄明宫即可!”
“那……”
“玄明宫中守卫不过一百多人,冉相在其中布了暗桩,借机支开闲杂人等。我们的人化装成巡逻的禁军,到时候杀进宫去!”
“上千人又怎么带进皇宫?”
“借道东宫!”
冉顺卿点点头,神色复杂,“妙计……只是,那残部首领肯不肯听命于我们?”
“这你放心,恐怕全天下都没有比他和那皇帝仇怨更大的人了!”
“他是谁?”
“昔日兵部尚书之子漆夜在流放路上出逃,你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絮絮叨叨这么久的东西,终于也要完结啦~
☆、风雨敬天门
初夏的空气里隐隐流动着燥热的气息。水汽蒸腾,厚重的云层铺满整个天空。头顶这片压抑的人们,低下头,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不安。
“要变天了……”
蔺出尘一声叹,抬头仰望却毫无答案。此时他有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蔺家?
不,蔺梓存刚封的诰命夫人;蔺如轩老当益壮;蔺非池春闱高中。
承祚?
不,那皇帝虽然成天没个正经,但说他会出事却也是万万没可能的。
那,还会是什么?
“主子,天要下雨,快回里面去吧!”秀心走过来,手里是一把绢伞。
蔺出尘晃了晃神,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她说:“我往东宫走一趟,早朝散之前就回来。”
“东掌事,我给您撑着伞。”
“不用,我去去就回,你们这样前呼后拥的叫东宫人怎么看我?”
“可是……”
没等她话说完,蔺出尘就转身走进那一片昏沉的铅灰。
秀心看着那个背影,一如既往的飘然秀逸,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挤压着心脏,令她提心吊胆。
“主子路上小心!”
蔺出尘往东宫前一站,不知为何平日里总是热闹的地方今日却分外冷清,他问看门的太监,“你家主子在不在?”
“殿下早晨被叫去广霞宫了”那太监一顿,“您留个姓名,改天再来,小的定会通报主子。”
蔺出尘闻言心头一震,他不自禁退后一步,猜不透东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东掌事的脸东宫里的人不会不认识,却要他知会姓名。蔺出尘心念电转,忙抬眼四望,发现这宫里从上到下,宫女太监竟没有一个认识的!他打了个寒噤,面上却波澜不惊,“你家主子昨日叫我此时来见他,殿下最重承诺,我不妨去堂里喝杯茶等着。”
“哎哎哎……”那看门的见他往里闯,慌忙拦住了他,“东宫也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难道连杯茶都吝啬是东宫的待客之道?”蔺出尘反诘,一双凤眼似笑非笑。
那看门的争辩不过,又怕他起疑心,只得愁眉苦脸地往里迎。
蔺出尘看门内众人神色戒备,心头凉意更甚,但事及太子安危不容许他后退半步。
明仁堂里静悄悄的,一切都好像古井无波下汹涌的暗流。太监侍女站得很规矩,端茶倒水毫不怠慢,可一个个眼中都带着阴冷的神色。堂外八名护卫,衣着如故,但蔺出尘只一眼就看出来,那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衍礼想干什么?”蔺出尘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不相信没有太子旨意就能将东宫里的人换个天翻地覆。
东宫永春殿里却不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漆夜坐在人群中,听下人七嘴八舌的奏报。他在流放的途中逃出差役的视线,漂泊浪迹,加入了陈伯裕的叛军。在与蔺如轩所率领的大军一战中瞎了一只眼睛,之后逃过杀伐,带着一干残部来到京城。从前丹朱道上那个温柔青年早已远去,只留下浑身伤疤,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丧家之犬。
“来的是什么人?”
“男的,绾着头发,穿绛蓝色官服……哦对了,眉梢有颗痣!”
漆夜闻言瞪大了眼睛,忽然狞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蔺出尘坐在明仁堂里,冷不丁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太监怔愣了片刻,堆笑:“这位大人真会说笑,这里是东宫,小的自然是东宫里的太监。”
“只怕……不是这样。”蔺出尘叹一口气,佩剑出鞘架在那太监脖颈上,“你若不说实话,便顷刻要了你的命!”
那堂前的护卫见状,拔出刀来,刀光明晃晃地照在蔺出尘眼中。
忽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嗓音,一人自堂前快步走来,蔺出尘只抬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手中的剑摔脱出去。
“漆夜?!”伴随金属落地的一声刺响,蔺出尘喊出了那个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说出口的名字。
“蔺出尘,这几年我在边关饱受风霜,你却很悠闲啊。”漆夜上前一步,仅剩的一只眼睛里仿佛燃烧起熊熊的烈火。
蔺出尘呆站着,大脑一片空白,任由他将刀架在自己脖颈上,他声音颤抖:“四年前的事,是我大意,却与太子殿下无关!”
“我知道,我都知道……”漆夜冷笑,“只可惜在打雁林没能杀你。”
“打雁林?这么说……”
“这里的都是陈伯裕的部下,就算不计你我旧仇,他们和那玄明宫里的人可有许多账要算!”
“承祚他……”
“承祚?”漆夜挑眉,忽然大笑起来,语气嘲讽:“没想到你还会有爬床的本事!”
蔺出尘心急如焚,他早已听不进漆夜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人要去找承祚算账,他有危险。”
“不过,蔺出尘,让你就这么死了似乎太便宜你……”漆夜将那刀尖往前送了一寸,面目狰狞,“当年我所受的痛苦,今天要你加倍偿还!”
广霞宫里肖衍礼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向冉玉真行了一礼,“母妃,儿臣先行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