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作为一个好弟弟、好少年,若是可以的话,他也并不是希望自己兄长和男人在一起,只是他长这么大,他知道他大哥背负的东西太重了,自从祖父、父亲在狱中身亡,便一夜之间成熟起来,本来严肃的性格越发冷冽,在外人看起来就跟个凶神似的。他难得看到他大哥有这么看重的东西,更幸运的是,他也十分喜欢楚归,对他十分认同,即使楚归是个男的,但只要是他大哥喜欢的,他大哥喜欢的是楚归,也便没什么不可了。
窦笃不禁给自己又坚定了下决心,决定要做好他大哥的第一防线,便也积极赶着回去报信了。
却说楚归直接被宫人领到了东宫,东宫离芳林园并不远,芳林园内园南侧便是中元殿和东宫,中元殿为天子居所,西侧一道宫墙之隔,便是后宫嫔妃居住之地。东宫大概是半个中元殿的大小,一套配置却是十分完善的,从太子少傅、到太子舍人、太子仓令、太子卫率,基本上是天子配置的缩小版,只要天子驾崩,多数都是可以直接上位的那种。
☆、23.东宫
23
此时太子向天子回禀接待藩国使者诸般事宜,还未回来。太子身边的大宫人将楚归迎了进去,带到了东殿里候着。楚归本来以为自己只要默默地坐着消食等人便可,却不知一队宫女宫人鱼贯而入,在里间的房间内将屏风、浴桶、衣物等一应物事都布置好,无声又迅速。
楚归都被这架势给弄懵了,不知道这是啥意思!那迎他进来的大宫人却十分淡定有礼道,“太子想着上午行猎,怕楚公子身上不舒适,他在圣上那,一时也回不来,便吩咐下来,让楚公子先行在这沐浴便可。”
楚归觉得自己有点被雷到了,他虽然心大,可也没有随随便便在别人家洗澡的习惯啊,更何况这还是在太子的东宫!这算怎么回事啊!太委婉地推辞了。
不料这大宫人不是省油的灯,以一副你不在这洗我们便通通过不好的样子委屈地看着他,被这么一个年长的宫人的眼神这么奇怪地看着,楚归有点招架不住,想着洗澡也不会掉块肉,洗就洗吧,便乖乖就范了。
他洗澡本来就快,再加上在东宫洗澡这个认知便让他浑身不对劲,只用了平常一半的时间不到,便三下五除二搞定了。大宫人亲自伺候他更衣,让他颇不习惯,他向来都是啥事都自己动手的。可那大宫人真是各方面功力不浅,楚归只能节节败退。
这新衣是早就备好的,大小楚归竟然正合身,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又想到过年他在窦府被换上的一身新衣,也是大小正合身,不由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不过窦府里给他准备的新衣与他往常的衣服式样差不多,只是料子可能更好,可这一身衣服,明显更华贵,让他穿着简直哪、哪都不得劲啊!
不过也容不得他多想,这番一折腾,没一会太子便回来了。楚归自己还在被各种不得劲弄得各种不自在,也没注意到太子看到他时那眼睛一瞬间的亮采,虽然很快就被掩下去了。
太子将他引到窗边的榻上就坐,十分自然地给他斟了茶。楚归也未想太多,很自然地便受了,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怪他心底压根就没这意识!根本就意识不到寻常人受到太子礼待该如何如何受宠若惊的。
东宫在宫中所占据的位置是十分好的,处处都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现在这时节阳光正好,万物生机正浓,真是无事都要喜上三分。
太子屏退左右,在案上摆开一张地图,与楚归直接开门见山道,“这车师国在蒲类海之北,要过敦煌昆仑塞,西出玉门关,与北匈奴离得最近。这次来的车师国大王子被送到我朝来,不管是被车师国见弃还是大王子私下勾结北匈奴,都是十分可能的。不过,小归你是怎么怀疑上他身边的那个护卫的?”
见此情形,楚归便也据实相告了。但说到底,他对那道如鹰隼的眼神感觉很熟悉,但确凿的证据却是没有的,就连那人的样貌他也并不清楚。
太子听得,不由面色越发严肃起来,起身自然地坐到楚归一侧,将地图摆在两人面前更方便看,用手指在金微山那带指了指道,“你们大概是在这里遇上匈奴骑兵的,”手指又顺延而下道,“然后匈奴骑兵一直追到涿邪山附近,后来遇上了窦宪和窦家的护卫,才得以脱险。”
楚归见太子说得一本正经,虽觉得两人有点挨得太近了些,有点别扭,但人家态度端正肃穆,又是正事,他也只得当作正常,点了点头。
太子手指又延金微山往下不远指了指,“车师国便在此处,虽与匈奴隔了一道金微山山脉,但有数条河流从金微山而发,又兼再往东南走,从金微山阙口到车师,也并不难。”
太子看着楚归,有凑近些道,“所以,你的怀疑很有可能。”
太子本就离楚归十分近,这又凑近了些,楚归只觉太子整个人都近在眼前,一时间觉得全身都局促的不行。虽说诸皇子之中长得最美的是六皇子,但太子生得英俊,又兼一身威仪,向来也是十分令人心往的,即使是侯门贵女,也不例外。想到太子登基为帝后,一下纳了窦家、梁家两个女儿,再加上现在太子宫中本就有个当今马皇后的外甥女,一想到这太子女人这么多,他还要凑他这么近,楚归就觉得自己浑身冷嗖嗖的,觉得怎么都不是一件善事。和女人争男人很难看就算了,而且那些女人各个都不是好惹的,他都不一定有信心全须全尾的,小命还是要紧。
不知怎么,莫名其妙的,楚归眼前又浮现出窦宪的身影样貌来,那人看着一副凶煞的样子,可实际上对他却颇为关怀。不过楚归转念又呸了自己几嘴,他虽然不排斥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但不代表他就非得找个男的啊!他还是很想要小孩的,抱着如花美眷和大胖小子,不比和男人在一处被压来得美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争气,怎么一想就想着自己是被压的了!这事真不能深想,一想简直到处都是黑洞啊,爬都爬不起来!
太子还在对楚归继续说道,只是声音越来越轻,楚归走神了会,最后只听他简直用耳语道,“如果车师是假意示好,我们不得不防。年末父皇欲令窦将军出昆仑塞(注1),平定西域诸国,为将来击破北匈奴做好准备,这车师,还有东侧的移支,无疑是关键。”
楚归不禁露出大惊之色,这等军事机密为何太子要与他说?!他还没活够呢,不想这么急着找死啊!
楚归神情逗乐了太子,他手指点了一下楚归鼻子笑道,“不用担心!这并不算绝对机密,父皇近两年的举动,和这番西域诸国遣子入侍,朝中大臣稍机灵点的,心中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倒不用如此。”
楚归见太子神情言语动作都愈发暧昧,不由大觉不妙,使劲挪着身子往里缩,有些期期艾艾地小媳妇样道,“殿下,家中父亲不远千里上京来看我,若是再无他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太子看出楚归对他并无意,不过他倒完全没觉得有什么挫败感之类的。他四岁便被立为太子,到今年十八,基本上从来都只有别人上竿子倒贴的份,身边除了父皇母后,哪个人不是对他恭敬顺从的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楚归这般,他都那样示好了,不仅不领情,反倒如避虎狼一般的。
他本是怀着爱才之心,所以想要拉拢楚归,可越是接触,越觉得这人越发可爱,尤其是近来,这人随着年纪长大,出落得也越发合他的口味了。自东来居一别后,他便对这人上了心,时时找着机会接近。如今这般好的机会,这人却是对他毫无心思,不由得让他越发觉得有趣起来。
就像一盘游戏,也许这游戏本来就是自己沉迷的,可是发现很难过关后,对于太子这种带点小贱性的人来说,越是难,反倒越发起劲,越发投入,越发想要攻克。只不过,对于太子这般的聪明人而言,重要的当然不是若即若离的手段,而是本来便是珍宝之物,却难以得到的不服。
太子对今天的情势也算看清楚了,若是再想得什么便宜,便只能用强了,他可不喜欢这样的手段,不仅惹恼了人不说,还落得下乘,便很大度地让楚归回去了。
从宫中出来,楚归还是心悸的不行,他倒不是对太子心动了,只是对方才之事完全没做准备,有些心惊。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被太子喜欢上便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他一点也不喜欢危险,他就想平安顺遂过一生而已。
不想到了傍晚,他大爹又带着他小爹和他入宫了。
见到这阵势,楚归可真是惊了一大跳,他大爹要入宫赴宴便算了,还带着他小爹和他,这,这可真是大胆!一想到那些卫夫子们看见两个男人在一起大惊失色的样子,不禁就觉得十分期待。
他小爹见他这样就敲了他一下脑袋,“你这小脑瓜,整天想些稀奇古怪的!”
楚归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将自己想的一股脑与他小爹说出来。
他小爹有些不在意道,“这算什么!人们问起我们关系来,我们只说是结契兄弟,这人家要怎么想就是人家的事了!”
楚归嘴里转噜着结契兄弟几个字,怎么着就怎么觉得很贴切,再合适不过了!所谓男女夫妻之间,也不过一纸婚约嘛,婚约实际上也不过契约;所谓结契,结契兄弟,又与夫妻能差多少呢!再说他大爹小爹还有他了,与那些不能过继子嗣的夫妻而言,也差不离了。
但很多夫妻拍马赶不上的是,能有决心走到结契兄弟这步的,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是很多夫妻万万不能比的。男子三妻四妾、喜新厌旧的多了,可他大爹,向来都是惟他小爹马首是瞻的。楚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觉得结契兄弟和婚约夫妻之间,倒真还没差;人生在世,已是多艰,惟求一心而已,其他皆过往云烟。
注1:东汉昆仑并不是指现在的昆仑,一般是指的祁连山一带。
☆、24.得赏
24
楚归一天之内已是第二次到这芳林园,不过上午主要是在外苑骑马活动,这晚上是要在内园赴宴。这内园虽不及外苑占地之广,不过对举行晚宴来说已十分宽敞了。
宫人引他们就了座,他大爹小爹共就一个案席,楚归则在一侧用一个小几,类牢则在他大爹旁边的案席之上。满场人已到了七七八八,但天子还未到,只是上了些茶水点心。楚归倒不饿,中午的烤肉宴还是十分丰富美味的,于是颇有兴致地四处瞧着。
只见设宴的场地在一处十分开阔的场地之中,地上铺着深色暗纹地毯,中间直到御座之下又铺了一道一米来宽的红地毯。御座面东而设,在一处白石台阶之上,后立着五爪金丝勾线龙凤屏风。御座之下,是两列案席,早先便被宫人排好了位置;案席摆了很长,基本上到尾巴,天子也看不清到底是坐着谁了。案席再两侧,早已备好了充足的铜灯火炬。
这个时节,星子又多又亮,外面不冷不热,也没啥蚊虫,阵阵花香和绿叶被阳光蒸腾过后的味道,在黑夜中阵阵袭来,时浓时淡,总是宜人的很。楚归心想这天子城会玩,在露天设宴,布置的这般华丽大气,真是再美不过。
不过也就楚归这般心大无事的觉得美,这设宴款待西南诸夷与西域诸国遣子入侍的政治意味不要太浓好不好,除了他,还有谁有心思关心在这设宴美不美啊!当然,可能他小爹也是和他一般想的。
永平十二年,哀牢王柳貌遣子类牢率种人内属归复大汉,天子置哀牢、博南二县,割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领六县,合为永昌郡。哀牢王此举,无疑十分合天子心意,四方来服,正是彰显天子仁德功绩所在,因而哀牢夷倒颇受看重,座位也安置的比较靠前。
不久,天子携皇后入了席,群臣与域外来客见了礼,礼乐行后,宴会便开始了。楚归离得近,都能看清天子皇后面容。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马皇后,倒颇有些好奇。马皇后身材比较高大,和天子比起来不见娇小,长得也不是很漂亮,但这女人坐稳天子后宅近二十年,手段却不可谓不厉害的。
她本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女,但她初入东宫时,马援在南下攻征武陵蛮的途中早已去世,可以说,她娘家的后盾在那个时候并不如阴贵人。而且太子也非他亲生,而是她表姐贾氏所生,只是养在她膝下,贾氏母亲与她母亲为姐妹,不过贾氏早已去逝。
这般情况下,马皇后却是贤后名声广传,后位稳固,真是让楚归佩服的很。
宴席上有歌舞表演,楚归觉得宫中歌伎一举一动、一手一势,都是十分传神的,所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对这些能在天子面前献演的歌伎更是如此。只可惜这个场合,也没几个真心欣赏他们舞姿歌喉的,好不容易一曲终了,便听到后面有个番人大声道,“皇帝陛下,我们都是草原上的汉子,对你们中原磨磨唧唧的歌舞不感兴趣。”
众人一看,这说话的正是车师国的王子,长得又高又壮,像头棕熊一样,许多大臣见他粗鲁的样子不禁都微微皱了皱眉。这人这般大放厥词,按说是对天子十分失敬的,只是对方再怎么说也是王子,代表着他们国家前来的。
天子表情并无太大变化,语气也听不出喜怒道,“那不知车师国王子有何提议?”
“我们草原人,遇到重大的节日,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会摔跤骑马射箭比试。我身边这位乃车师勇士,十分希望能够大汉的勇士比试一番。陛下,您看前面便是条河流,我们不如在河的对面设十个靶子,我们车师国的勇士和你们大汉朝的勇士从两边骑马而过,看谁射的更准。这比试一番,权当为为今晚的宴会助兴,陛下您看如何?”
楚归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都对车师国王子的提议有些不屑,觉得对方纯属就是闹事啊,自己粗俗听不懂就算了,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道理懂不懂啊!
天子脸上显出轻微的笑意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王子的提议。”说着又像场内看了看,指了指坐在安丰侯窦嘉旁边的窦笃道,“那就让窦九郎和你们车师国的勇士比试一番吧,窦家儿郎也是我们大汉朝当之无愧的勇士了。”
楚归本就觉得那车师国身边的勇士有问题,窦笃虽少年英勇,但还是有些鲁莽,和那人对上,他还是有点担心窦笃。
不料却见太子起身道,“父皇,窦九郎少年英勇是众所周知的,儿臣以为,和车师国王子身边的护卫比试,倒不用窦九郎上场。”
天子颇有兴味地反问道,“哦?!那依太子之见派谁上场便好?”
太子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表情淡淡的,但是充满了作为一个太子恰到好处的自信和威仪,他指了指楚归道,“就他吧。”
楚归心里一个咯噔,都不知道是喜是忧了。窦笃不用上场,不会有啥闪失,他是高兴的,但是这坑怎么就挖给他跳啦!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场合和什么车师国的勇士比试好不好!这压根就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赢了出风头,那不是惹人忌恨吗?!这个场合输了给大汉朝跌份就更不要命了!这完全就是只许赢不许输的霸王条款啊!关键是他也没把握赢啊!赢了也没啥好处!那太子明明,明明不是对他有意思么,这根本就是坑爹吧!哪见这么坑起心思的人的!
楚归满腹震惊吐槽中,只听到有大臣秉天子道,“可楚公子今日是与哀牢使者一同赴宴,也算是作客,让其出来比试是否合适?”
太子沉着道,“楚归作为我大汉朝的子民,代替我大汉朝比试,有何不可?”
天子听得大笑道,“既如此,那朕也便再添些彩头罢。楚归与车师国勇士,获胜者朕皆有重赏。”
满座群臣虽心有腹诽,但见天子和太子都很看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稍矜持点的也便默不作声,只等好戏上演了,稍脸皮厚点的也便附和起天子和太子起来。
众人本以为车师国王子和那所谓的勇士会很不满太子对他们的轻视,不想倒很乐意地接受了。
这下楚归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能不去吗?!他深感古代太没人权了!除了那不认识的大臣象征性的还不是出于为他考虑的理由稍稍否定外,这件事就被这么决定了!有人征求过他的意见么?!虽然征求了他也不敢说不去!可他还是满满的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