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以北,皇家的别宫便直连邙山了。
这年除夕许然和楚归便是在京城许府里过的了,好在许府家仆早就将诸过年般事宜打理妥当,该行的礼节倒都走到位了。团圆饭只有许然、楚归,再加上许然的书童许松三人一起吃,倒有些冷清。往年寻常楚归都是在山中和两位爹爹一起过,加上没有回家的学生,许然也是回蜀中老家,人丁众多,都是热闹得很。
到这时,楚归便不禁有些想念他两个爹爹和书院里的师兄了。晚间的时候,城里响起了热闹的爆竹声和锣鼓声,热闹非凡,许然三人要在府中守岁,也没去凑这个热闹,三人喝点清酒,晚点小游戏之类的,虽有点冷清,时间倒也过得飞快。正是这般,楚归思亲的情绪便愈发有些浓了,挨过了点,便早早去睡了,心里不禁感叹,这年头,都没法给他两个爹爹发个祝福啥的,真是淤得慌。
春节里,许家相熟的,许府管家早安排好了送礼上门,许然和楚归两人,也只走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同门师兄处,春节便也了事了,悠闲得很。很快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洛阳大市一大圈、小市一小圈、小洛河一溜,都有热闹非凡的灯市,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市街豪肆还是小摊小贩,都是卯足了劲,要在这一天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喜气洋洋的。
东汉女性相对来说,约束不如后世那么大,即使独尊儒术已经确立,但黄老思想和殷制影响还在,母族的地位还是比较高,那些三纲五常、贞洁烈妇对女性要求的纲纲条条,还没那么具体确定不可突破。但即使如此,这个时代女性的自由也是大大缩小了,而正月十五这天,连大家闺秀都可以出来赏灯了,正是一年中所有人难得放松热闹的时候。
这天,楚归、许然、许松三人也兴致勃勃去逛了灯市,从小洛河到洛阳大市,又经达货里、调音里转到小洛河边上,一路上简直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楚归见到的各式花灯也比后世他见到的精巧、栩栩如生许多,一路上直让他惊呼不已,他喜欢的太多的,最后央了他许师兄给他买了个猫熊啃竹和有凤来仪的花灯,那猫熊做得憨态可掬、十分逼真,楚归见着就喜欢得不得了,那有凤来仪花灯的凤凰做得十分漂亮,那位于竟都是用真正的七彩的羽毛粘上去的,楚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凤凰花灯,也忍不住要了。
调音里多是歌乐教坊之地,那带的小洛河中,有很多花船在河里游走,又引得许多百姓在河的两岸围观。楚归三人简直是被人群推送着,沿着小洛河一带行走最后到了小洛河的一座拱桥之上;忽的只见河中有一艘十分高大漂亮的花船游过来,四周的人群顿时莫名兴奋起来,桥上的百姓推推攮攮起来,楚归一时不察,竟和身边一名四五岁的幼童一起被挤下了桥。
许然见状忍不住惊呼道,“小归!”
周围人群见状立马往后退了一圈,将楚归和那幼童原来所站之地空出来一大片,都像表示楚归和那幼童掉下河与他们无关一般。
楚归情急之下一把抱住那幼童,提气轻身飞向就近一艘小船,借力一点,没把住惯性直直飞向了那艘高大漂亮的花船,一个飞燕回身便稳稳落在了那高大划船的甲板上。
即是这般,楚归都没舍得扔掉手中的花灯,一手抱着幼童,一手攥着两只花灯。可是这般终究勉强,落地时那花灯的左手一个不稳,直往船舷边站着的几个人飞了过去。
周围围观人群想看把戏一般,顿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让楚归一阵无语。不过才逃险境,楚归发现现在的境况也不是很妙。只见甲板两个强装威武、身穿甲罩的士兵走过来,见到擅闯的怀里还抱着的楚归,中气十足地怒斥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
楚归顿时有些苦了脸,直叹自己倒霉,出来看个花灯也闹这么一出。他往那边明显站着的主事的人群瞧过去,更是一脸黑线,只见自己两个飞出去的花灯,那个熊猫啃竹的砸到了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那个有凤来仪的砸到了一个十分清秀漂亮的年轻些的男子。更要命的是,那被熊猫啃竹花灯砸到的男子一身煞气,让楚归觉得有点熟悉,看他被砸到后黑沉的脸色,楚归直想退避三舍。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城的布局设计,参考网上查到的资料,还有部分网上可能没那么细,就是自己编的,大家看看乐呵乐呵得了,切勿考据较真哈╭(╯3╰)╮
☆、5.钟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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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身着华丽、气质不凡的几人往这边走过来,惟首的看着稍温和的一人问道怎么回事?那一身煞气的男子提着那熊猫啃竹花灯,那清秀漂亮的年轻些的男子提着有凤来仪花灯,看着莫名有些滑稽。
楚归有些心虚地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那惟首的男子听得有些不耐道,“即使如此,你也冲撞了我的贵客!”
那旁边一身煞气的男子反倒劝道,“梁兄不必生气,我看将这少年送回岸边便好,这元宵佳节,何必扫了兴?!”楚归见这人一身煞气,没想到声音低沉,倒十分好听;嗯,说的话也中听。不像那看着温和的男人,凶巴巴的。
“既然如此,便依窦兄之意了。”
楚归抱着手中的幼童,被送到旁边接驳的小船回到岸边,回身时还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两人手里拿着的他的花灯,他又不好意思要回来。那年轻清秀漂亮的男子见状娇笑道,“这个便当你冲撞的赔礼送我们好了!”
楚归一听,心道这人原来是女扮男装的,难怪看着这么清秀,一时被唬得回了头赶紧往旁边的小船走去。后面只传来那女扮男装女子的娇笑声道,“这人还真是个呆子!”
楚归最后只听得那一身煞气的男子低沉的声音训道,“大妹,别胡闹!”
等到楚归回了岸时,那幼童的父母和许然主仆二人,早在岸边等着了,皆是一人比一人急的神态。幼童父母将幼童抱过去,对楚归千言万谢,倒弄得楚归有些不好意思了,又对自己孩子上摸摸,下摸摸,被吓到的心才落了地;这边许然也将楚归周身看了个遍,只怕他这个小师弟有啥损害,楚归不得不反倒安慰他师兄几句。
两人上马车后,许然撩开车帘左右望了望,放下车帘后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对楚归道,“你可知道那可是谁家的船不?”
楚归自然不知。
“那可是高山侯梁家的船!听说是高山侯世子梁扈(注1)今天请着贵客赏花灯呢!我滴乖乖,师兄刚才可真担心人家有心为难你,那样我们两个便是讨不着好了。这些富贵子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就那个高山侯世子,他母亲可是舞阴长公主。这皇城洛阳,真是太可怕了,随随便便就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物,师弟以后更要小心才是。”
楚归知道许然是担心他,不过每次瞧他师兄生得一副漂亮的聪明模样,可行事说话总是带着点书生气,让他觉得十分好笑。但是想到那个一身煞气令人不寒而栗的男人,他离开时听到高山侯世子称呼他为窦兄,大概便是凉州窦家子弟了,具体哪个并不清楚。楚归觉得师兄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些惹不起的人物,还躲不起嘛!
等到回到许府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时,楚归也没想起来,船上那捡了他熊猫啃竹花灯的一身煞气的男人他在哪见过,他满心满念可惜自己的熊猫啃竹花灯了,那熊猫那么憨态可掬、那么栩栩如生,简直是萌物大杀器好不好,相较那贵气繁杂的有凤来仪花灯,他可更喜欢那熊猫啃竹花灯啊,他心里那个懊恼啊,真是又痒又心疼得厉害。回来的路上,也没碰到那个小贩了,没法再重新买一个。
而那原本让他十分忌讳、恨不得退避三舍再不相见的男人,也让他对他产生了满满的怨念。
元宵过后,太学便也销假了。许然带着楚归早早到太学报了到,太学位于洛水以南,正对着王宫东南边的开阳门,不过离开阳门也有两里路了。从许府到太学,少说也有六七里路,马车行得快点大概要小半个时辰,不过太学开学之日,临到近前,车马太多,一时竟有些拥挤,磨磨蹭蹭的,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太学门前。
太学整体端正严肃,朱红色大门,瓦灰色围墙,门上的椒图铺首衔环倒是十分显眼,有种进了太学便大门紧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感觉。太学里面靠后怔忪是一座十分十分大的讲堂,长约30米,宽约10米,除了正中惟首的要宽大许多,两边又各有两间讲室。讲堂之前有一座内圆外方的水池,水池正中立着一块石壁,水中澄清,并无一物。水池再前,又是一座稍小些的讲堂。这小些的讲堂正中供奉着孟子像,直接可通往后面,两侧都是小讲室。后面大讲堂的正中则是供奉着孔子,有什么重大仪式或召集学生多是在此。
太学两侧,是一长排的房子,总共前后有三排,隔成许多不大的房间,是太学学生的宿舍。大讲堂后面,则是藏书阁、琴棋室。太学建筑多为歇山式建筑,房屋形状布局都方方正正,端庄正气。
许然两人报到则是在大讲堂门内靠近门口一侧,摆了张案几,在那点个卯,并根据自身情况选了要修习的经学课程,将入学、住宿相关事宜处置妥当,领个通牒,便可先回去了,明日再来上课。
这天太学门前车马拥挤,人声鼎沸,喧喧闹闹,许然师兄弟二人都十分兴奋,不过兴奋中又带着面对满是繁华鼎盛拥面而来的陌生的无措和茫然,幸好师兄弟二人有个照应,下了学还能在一块温习讨论功课,早起还能一起练了拳再去太学。
这样平静的日子,除开最开始离开鹿鸣书院、来到繁华京城的不适应,心情的大起大落外,时间一长,习惯后便也只觉平常,上学下学、温习温习功课武艺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过了近一个月。
这天下着靡靡阴雨,虽已是初春,却还冬寒未退,带着些浸骨的寒气。楚归不喜欢别扭兮兮地打伞,但他也很讨厌雨淋在身上湿乎乎的感觉。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下雨的天气。
楚归和许然早早下了学,更了衣,像往常一样用过晚饭后,便在书房里温习经书。未久,只见许然身边的书童拿了张拜帖进来。
楚归也不避嫌,凑到许然身边,两人一见落款,立马起身到门口迎接。只见门口停了一辆厚重的深色宽篷马车,檐下立着一个约摸三四十的男子,身着一袭深青色常服,服尾有赤色云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只是映着斗篷的毛领脸色显得有点苍白。身旁有位年纪小的宫人给他撑着伞。
许然、楚归二人恭敬地叫了声,“师叔”,便将人请进书房内。
来人叫作钟离意,正是许然二人师叔,年少时曾在鹿鸣书院,师从楚颜之父,学习过七八年的时间。如今他实际上已经四十好几,在楚归看来不知道是不是山中不知岁月的原因,他两个父亲、还有他这个师叔,一个个都完全看不出年纪啊。不过在红尘中这么多年,他师叔脸上的沧桑还是明显要比他小爹多许多。
钟离意在书房的榻上坐了上座,许然和楚归二人坐在他对面。许然亲自与钟离意斟了茶。
钟离意喝了口茶暖了暖身子,对许然二人有些歉意地笑道,“两位师侄上次到敝府拜访,不巧正在宫中值守,没有遇上。节后事忙,好不容易得了空来看看两位师侄。”
却说钟离意如今任尚书仆射,在当今天子身边侍奉,尚书仆射虽只是六百石官职,但在天子身边尽职,常作谋议,是天子身边智囊、秘书般的人物,前途自不是别处可比。资历深点,得了天子青睐,作得尚书令,便也是小宰相般的人物了,若功成身退,便可位居三公;若家世或其他稍有不济,外放做个郡官,再回朝时也是官运亨通。
楚归在鹿鸣书院这十四年,到也没见过钟离意几次。不过在京中难得碰上个熟人,还是和他爹同窗许久的师叔,心中亲近倒还是挺明显的。
钟离意见到两个师侄,不免想起自己年少时的山中求学时光,心中颇有些怀念。他本是会稽山阴人,在吴越一带,离着鹿鸣书院也是千里迢迢,恰巧族中长辈与楚颜父亲是故交,对楚颜父亲人品学识甚为佩服,他便被送到鹿鸣书院读书了。
转眼如今已过三四十载,时光荏苒,经年一别,故人再见,却是难之又难。
钟离意不禁有些唏嘘道,“不知师兄如今可好?”说着又摸了摸楚归的头,“小归如今也这般大了,这般出色,师兄也有所寄慰啊!”钟离意与楚颜二人虽难得一见,常年却有通信,这十多年来,他这师兄在信中提的最多的便是楚归了,怎么将楚归从个小婴儿养到这般大,楚归又做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这次楚归和许然二人入京,楚颜也早早写了信与钟离意,希望他能有所照拂。若非宫中事务离不开身,钟离意早来看望这两个师侄了。
“父亲一切都好,山中岁月安宁,师叔不必挂怀。”
钟离意又将二人在太学中情况询问了一番,并叮嘱道,“小归你在太学中年纪尚幼,功课要沉下心来,多学。许师侄在太学中磨磋一两年,也可在朝中寻个事了。”
楚归二人都一一应下来。
三人见面,各是感怀非常,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只见钟离意身边的小宫人匆匆忙忙进屋来,附到钟离意耳边说了几句,钟离意面上显出些无奈的神色来,对楚归二人道,“天子有召,我得回宫了。二位师侄好好潜心修学,得了空闲,我还会再来看二位师侄。” 又随身取了两块玉佩送给许然二人,“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可直接来府上找我,若我不在的话,留个信便可。”
楚归二人接受了钟离意的好意,自是感激不提。
注1:梁扈之父梁松为高山侯,尚光武帝女舞阴长公主,在永平四年冬下狱死,国除,因而梁扈没有袭高山侯。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确有钟离意这个人物,性格也颇为清奇的,不过他的经历已重新设定啦,后面会再说到,看故事不要太较真,和鹿鸣书院的关系也是自己设定的拉,和小受有关的人物,和小受的关系,都是子虚乌有的想象啦,大家不要当真哈。。。
☆、6.太学·杜安·何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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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归对这段历史其实也是半罐子水,这半罐子水多半都是被历史教科书和YY小说教的,不过有时候被YY小说洒的狗血激住,一时热血上头,倒也研究过《后汉书》中好几个人物。但这些全都是凭个人喜好、断章取义,有的感兴趣、觉得有趣的,便看得仔细些,若是没啥趣味的,便直接跳过了。不过早知今日,他可能会励志自己当个东汉历史考据学究的。
钟离意这个人物,篇幅不多,他倒看到过,记得清楚,便是因为《后汉书》记载这人性格清奇。在他看来,书中的他师叔,性格真是超软超软都带点蠢萌了,年少的时候,家乡遭逢大疫,钟离意便挺身而出救济那些感染上疫病的百姓,得他救治的多获救了。等他在大司徒侯霸府任职时,要押送囚犯,时值深冬,天寒地冻,那些囚犯病得走不了,钟离意便解了他们的枷锁,病重的留下养病,到期后那些囚犯也没逃跑,自己到了要被押解到的地方。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多是他这师叔性格中于心不忍然后犯蠢的事情,而且还带点书生的迂执,这点和他许师兄有点像。但关键是,他这师叔早早就被外放到鲁地为相了,大概是在永平八年的时间,在永平十三年左右,便已病卒了。可如今已是永平十五年初,他师兄还在当今天子身边任这个六百石尚书仆射,真不知道是蝴蝶翅膀扇动了哪股气流,与历史记载并不一致了。
与历史的不一致,虽隐隐让楚归莫名有些恐慌和不安,但转念一想,他也不过只是个小人物,这些应该也与他无碍,他这一生,本来就凭空多得的,前十四、五年已是肆意快活,还要担心那么多作甚。
而且仔细想想,他这师叔,虽然心性善良,但却也并非如史中记载为愚善。他小爹也给他说过他这师叔的事,只是他心中自有准则罢了,本着他自身的良知去做的事,个中曲折被简略,在外人看来便有些愚善迂执了。
后来楚归与许然又到钟府上拜访了几回,可是钟离意多数都在宫中,少数几回才能碰上。
学中日子单纯,也无他事,日子倒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冬十月。这日中午,楚归与三俩好友在食堂吃饭,许然与楚归现修的课程不一样,便平常只一起上下学,午饭便各自与自己同窗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