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海突然把他抱在怀里,艰难地呼吸。
李孜犹豫着回抱他,把脑袋放在他肩膀上,他蹭到杨学海两鬓微硬的发根,有点像胡渣的感觉。他想,杨学海的头发会不会白了呢?他说:“我帮你染头发吧。”
杨学海点头,他的头发确实白了不少,其实以前也有,但是没有那么明显,最近白的似乎多了许多。他是不太在乎这些的,人上了年纪肯定会有白头发,出租车司机熬夜多,更容易长。
李孜拉过椅子来,把镜子放到他手里:“自己看着。”他的手在杨学海的头上抚摸,来来回回好几遍,用手指暗暗忖度。他把染发膏挤在小碗里,用梳子梳到他头发上。
杨学海从镜子里看他,他的眼帘低垂着,明明看不见从这个角度上看却好像他在认真地看手上的活。他看到抖动的眼睫,心里有个浪漫的想法:原来盲人也是会眨眼睛的。那按照蝴蝶效应的理论,会不会在他眨眼的这一秒,在遥远的地方引发轰动?别的地方不知道,至少在他杨学海的心里,能掀起巨浪,能煽动飓风,能引发天摇地动。
“味道难不难闻?”李孜问,氨水的味道稍微有点臭,他被刺激的忍不住皱鼻子。
杨学海看他那样子觉得可爱,笑:“还行,这边好了,换一边吧。”
李孜换了另外一边,他手上沾了染发膏,手指弄得黑乎乎的。杨学海侧过头说:“这个东西是不是洗几次就会掉了?能保持多长时间?”
李孜莞尔:“一个月吧最长。他们说这玩意儿会染上瘾,多染又对身体不好。”
杨学海已经很满意了:“那就偶尔装装嫩。”
李孜找了个浴帽给他戴上:“坐着,等会儿洗个头发。”
杨学海拉住他的手,站起来亲他。李孜推他:“臭的要死。”
杨学海笑,嘴唇含着他的挑逗,李孜搭着他的肩膀被他压在桌子边上吻,杨学海的手移到他的臀部,抓住他的屁股往自己的胯上面按。李孜感受到他蓬勃的欲望:“晚上再……”
“你爱不爱我?嗯?”男人不依不饶。
李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非要逼我说肉麻话是吧?”
杨学海说:“那是你问我的,怎么逼你了呢。”
李孜被他揉弄腰窝,两腿发软:“下面还有人呢。”
“说一句,说出来,我想听。”
李孜拿他没办法,被他弄得发笑:“好好好,爱你爱你。”
杨学海不说话,他轻轻吻李孜的脸。李孜要被他这样可怕的亲吻弄得窒息。他们在昏暗的室内头颈交缠,像两只濒死的鹅。李孜喘着气,他其实也想要。杨学海从广州回来后他们就没做过,他像个清心寡欲的和尚。李孜觉得他这是在为难自己,杨学海有时候像个孩子似的,这么大年纪了还和自己过不去,何苦呢?但他不忍心逼他,谁还没有个和自己较劲儿的时候。
李孜伸手去揉他的下体,鼓鼓囊囊的一包很有分量。
杨学海哼了一声。李孜蹲下身来,把他裤子扒掉,用嘴给他做。杨学海许久没有发泄了,老男人根本禁不起什么刺激两下就勃起了。李孜的口腔微微湿润,是个温暖舒适的巢穴,杨学海的老肉棒翘起来顶着他的喉咙,可以感觉到口腔上壁细微的颗粒感。李孜的舌头在马眼留恋了一会儿,味道有点酸,将东西往喉咙深处纳,杨学海明显抽了一口气,手扣着他的脖子,阴茎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喉管收缩的频率,他快速地抽插,没多久就射在里面。
李孜猝不及防,精液滑入食道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准备好,咳得他眼泪都出来了。杨学海忙把他拉起来,拿纸巾来擦嘴巴:“漱漱口,冲冲味道。”
李孜把眼角的生理泪水抹掉,那样子可爱的很。
杨学海心里甜蜜:“李老板亲自给我服务,荣幸荣幸。”
李孜暗骂他装模作样,转头想想那也是自己给他这个机会的,没忍住笑。
他这一笑像是春来晨起的潮气,把杨学海的心都润活了。他洗头洗得都百感交集,浑身被热水浇得烫烫的,下楼来又听到李孜和客人聊天的笑声,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一连串的大笑,声音从嘴巴里冲出来不受任何阻碍,汹涌奔涌,信马由缰,十分有穿透力。杨学海心脏砰砰直跳,他从门口偷偷向里面看,李孜表情飞扬,他根本不像个瞎子,他的眼睛完全不阻碍脸上的神采,他是生动鲜活的,漂亮得炫目。
这是李孜的本事,他是笑音随人的,毒辣起来也有刻薄的笑声,说一句:“哎呦”,后头一个字是轻音,稍稍上挑,听的人是能听出带笑的,短促轻薄,仿佛是连这点笑声都吝啬,却拿捏着打赏你似的,给了你了也是瞧不起你。他和人客气讨好又刚好相反,声音是一骨碌脑滚出来的,前一个和后一个撞在一起,积累成一堆拱到面前,那就是恨不得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就是为了讨好。
郭绥曾经和他说,有不少客人喜欢听李老板的声音,有不少老顾客坚持来推拿馆,可能就是为了找这么个人聊聊天,感觉很舒服踏实。杨学海相信李孜有这样的个人魅力。
杨学海惭愧,他终于开始检讨自己的不上进了。
染头发是个好兆头,改头换面该有一个新的局面。他心里惦记着老同学介绍的那个单位,本来有点拉不下面子去求这个人情,他咬咬牙买了礼物包了红包跑去人家家里喝茶,人家客客气气地答应帮他。杨学海把他结婚那套西装都拿出来了,洗干净烫平整跑去面试,过程还算顺利,对方问他什么时候能来上班,杨学海惊喜,他第二天就去辞了出租车公司的工作。
“没有夜班,七天单休,我觉得还可以。”他回来和李孜说:“比出租车钱多些。”
李孜听出他那个单位很惊讶,他调侃杨学海:“就你傻,驾校现在多赚钱你知道吗?陪练都按小时收费,又不用什么资格证,灰色收入空间大,不上税,有这事儿你早干嘛去了?”
杨学海听他满意,心里喜滋滋的,他圈着李孜的腰讨饶似的:“就是上班的地方远了点,有时候可能要在外面长途晚上回不来。你不会不高兴吧?”
李孜挑眉:“那看你表现了。”
杨学海心里现在就他这一尊菩萨了:“我好好表现,有奖励吗?”
“要什么奖励?说来听听,我考虑考虑。”李孜笑盈盈勾着他的脖子。
杨学海低下头来找他的双唇。奖励是肯定会有的,他还怕吃不够么?
贾原发现贾小伍又开始养老鼠了。他的老鼠窝就在垃圾堆后面的瓷砖下,里面是个掏空的土洞,一整窝小老鼠新鲜出炉,起码有六七只,成年的那只老鼠足有一只拖鞋那么大,牙尖嘴利,能把罐头盖撬开。贾小伍用橡皮筋把它四只脚扎住,一根红绳吊着,用开水烫死之后,拿剪刀剪开肚子,然后扔在土洞里面,让小老鼠把自己的母亲啃吧啃吧吃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他做得很隐秘,首先他主动要求承担了倒垃圾的任务。郭绥一开始不放心,监督了大半个月没察觉出问题,后来就不盯着了。贾小伍成了最接近垃圾堆的人,他开开心心地养老鼠,盼望着自己的鼠崽子们能够茁壮成长。贾原成为唯一知道秘密的人,贾小伍主动把他带到垃圾堆后面,献宝似的把一只鼠崽子放到他手上。贾原感觉到一团哆哆嗦嗦的软肉在手掌上,牙齿都没长齐,用湿乎乎的嘴巴啃贾原的指头。
贾原一把甩掉老鼠:“谁让你养老鼠的?脏不脏?老板知道了又要骂你了!快弄死扔掉!”
贾小伍护着他的鼠崽子们:“他们还是宝宝,不可以弄死。”
“老鼠会传播疾病,你养着它们哥哥和其他人都会生病的。”
贾小伍很坚持:“不会的,不会生病的,他们很干净的,我每天给他们洗澡。”
“不可以,不可以养。”贾原和他对峙:“你再这样哥哥生气了。”
贾小伍突然破口大骂:“那我也生气!我讨厌哥哥!”
他说完就扔下贾原跑了。
贾原把他的老鼠全用扫帚弄死了,免得让郭绥发现。贾小伍下班的时候来看他的鼠崽子发现全都死了,他震惊,质问贾原:“哥哥杀掉了老鼠宝宝对不对?”
贾原有点心虚:“小伍,那是不可以养的。”
贾小伍不说话了,他用愤怒的脚步声回答贾原,他第一次没有和哥哥一起回家。
贾原以为他只是闹脾气,过一会儿就会忘了。可这次贾小伍是认真的了,他连晚上睡觉都不要哥哥抱,他和虫宝宝睡在床的另外一边,贾原想把他搂过来,他甩开贾原的手,甚至咬他,警惕而愤怒地对他吼叫,像个失去了理智的动物。
兄弟俩吵架了。连李孜都挺奇怪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对兄弟吵架。
在贾原的印象里,贾小伍是和他吵过架的,他刚被捡回去的时候贾小伍经常和他吵架,他防备着所有的陌生人,只信赖食物。但自贾小伍成年特别是参加工作之后,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他知道了撒娇、耍赖、讲条件之类的手段之后,吵架似乎成为了贾小伍不太愿意选择的对峙手段。贾原以为他是在进步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弟弟要为了几只老鼠这么生气,甚至兄弟之间的感情都被漠视了。他没想明白那几只老鼠到底哪里讨贾小伍欢心了,贾小伍残暴起来比他更甚,他是只野生动物。贾原只是杀了几只老鼠罢了,怎么就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了呢?
第22章
冷战了几天,这算是兄弟俩最长时间的争吵。
贾原心软,想给小伍赔个不是,但这次糖糖和玩具都没有效果。贾小伍不像生气,反倒像伤心,有时候他抱着虫宝宝一个人坐在垃圾堆旁边自言自语。贾原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哄道:“哥哥给你道歉,小伍原谅哥哥好不好?”
贾小伍护着虫宝宝转过身去,那屁股对着他。贾原说:“要不然我们给老鼠宝宝做一个墓好不好?把他们安葬了,这样老鼠宝宝就去天堂了。”
贾小伍固执地说:“不要。”
他把死老鼠的尸体用开水烫了,依样画瓢剪开肚子扔给了路边的土狗。
贾原觉得贾小伍其实不是喜欢老鼠,谁喜欢什么会把尸体肚子剪开给狗吃?
今天是给虫宝宝洗澡的日子,贾小伍把玩偶搓干净了晾在阳台上。贾原洗了个澡出来,贾小伍不在床上,走到阳台去找,贾小伍爬到了阳台的围栏上坐着,身体全朝着外面,他还要俯身弯腰头朝下,要命的姿势手一松人就会掉下去。贾原吓得把他从拽下来:“干什么!”
贾小伍差点没抓稳。这里是十三楼。他本能地挣扎,贾原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啪一声响。贾小伍捂着脸就跑。贾原怒火中烧,把人扔在床上扯过旁边的枕巾给他把手绑起来,拴在床头,他狂吼:“我就弄死你几只老鼠你就要自杀?你觉得报复我开心是吧?你觉得你这样我就会伤心了是吧!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这么回报我是吧?你想跳下去?没门儿……别动!你哪儿都别想去,老老实实给我呆在这儿。”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喘息,还是在风太大,耳朵里全都是呼啸的声音。
他受不了,他受不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爬屋顶、爬阳台、打架斗殴……谁知道哪天就出事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人突然就没了?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他早就想把这个人锁起来哪儿都不让去,凭什么贾小伍想死就死?他不开心就可以死?那早十几年前贾原就死了!他活这么久干什么?遭这十几年的罪干什么?
他不甘心:“你要老鼠是吧?行,给你,哥哥现在就给你去把老鼠找回来。”他真的下楼去把楼道下水管旁边的老鼠崽子逮了回来,全扔在床上:“现在开心了吧!满意了吗?”
真的气得连理智全无了。他如做困兽在床边踱步,满面疲色背靠铁门蹲坐下来,点了根烟,任凭老鼠叽叽吱吱爬得满床都是,贾小伍吓坏了,疯狂地尖叫,老鼠爬到他身上,他扭动来去,动物尖利的啮齿咬进了他的皮肤,他一头就往床板山撞,弄出好大一声响来。贾原猛地站起来,他可怜的弟弟真的疯了,凄厉地嘶吼,头上撞得流下血来。
贾原赶紧把他解开,把老鼠赶下去:“谁让你撞脑袋的!”
贾小伍瑟瑟发抖,讷讷地蜷缩着身体,稍微把他放开他就要去撞脑袋。贾原不敢撒手,检查他的脑袋,口子不大,就是血流急了。他把人抱到厕所去清洗伤口,用温水擦干净上碘酒,贾小伍像只被抽掉发条的废壳,奄奄一息,动都不动,贾原摸他的脖子,浑身都已经凉透了。
贾原大恸,他把自己卑微的理智和自我从恐慌里捡回来。可能贾小伍不是要自杀,他只是坐在阳台边上觉得好玩儿,可能他只是想吹吹风,可贾原想都不没想,他也疯了!他徒然地抱着贾小伍,疏忽大笑。
这都是什么事儿呢?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这几只老鼠么,怎么就这么艰难这么过不去了呢?
他觉得累,真的累,一点也不想动。
一只老鼠爬进厕所里面来,他抓住,直接在水龙头上敲死了,扔到马桶里冲掉。他给贾小伍重新洗了个热水澡,等他皮肤的温度渐渐回暖了,才擦干出来,检查了其他伤口,换掉床上东西,把弟弟放回床上。他摸着贾小伍的额头,亲吻他:“还冷不冷?”
贾小伍没有回答。贾原在黑暗里耐心地等他,一遍一遍问。贾小伍终于摇头:“不冷。”
贾原亲亲他的嘴巴:“好,哥哥去把厕所整理一下。”
他利索收拾了东西,然后爬回床上,把小伍抱在怀里。
贾小伍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吸,他也累了,蹭过来习惯性地要哥哥抱。
贾原拍着他的背,心里是麻木的。
小燕看出来这对兄弟的问题。她觉得贾原有点变化:“原哥,你歇会儿吧,喝口水。”
贾原接过杯子,先去找贾小伍。贾小伍还在推拿床前,他还有十七分钟。
小燕唏嘘:“小伍平时很乖的,你也担心过头了。”
贾原摇头,他头晕的很,坐下来眼前全是雪花。小燕儿摸摸他的额头:“不会发烧了吧?”
贾原把水慢慢喝掉:“没事。可能有点累。”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把他送到疗养院呢?”小燕提议:“我们家从前有一个老人家就是这个情况,老年痴呆很严重了,什么人都记不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根本不能让他一个人自己呆着。后来家里人给送到疗养院去了,一个月两千块钱,包吃包住。反正他住家里也要这么多钱的,还有人帮忙管帮忙带着。”
贾原扶额叹息。他不是没有想过的,自己有钱了之后他想过把贾小伍送到这类似的地方去,他也不是供不起。可他心底不愿意,他总觉得往里面送就真的是把人当成傻子了,小伍不是傻子,他能自己劳动生存,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小燕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咱们大人不要为难自己,平时上工已经够累了,你把他送到疗养院,好吃好住他还不用干活,你不用操心他活得也好。”
“但是他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我……”
“那是你不让他离开你。”
贾原知道她说得对,以前他是舍不得,而且他也有精力,二十岁刚出头晚上只睡两三个小时第二天照样能起来干活。现在不行了,他带不动了,力不从心。
小燕给他留了个电话:“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不满意那就算了呗。”
贾原揣着那个电话号码,他等贾小伍睡觉了,自己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拿手机拨了过去。对方邀请他周末的时候去看看实地情况。他瞒着贾小伍去了。疗养院是市医院办的附属机构,也收残疾人,床位一个月两千,四人一间,包三餐,平均每个房间能有一个护工。
“除了市医院自带的小花园,病人是可以免费使用棋牌室、游戏室、康健室和图书室的,逢年过节院里还会组织些小活动。室内实行全面禁烟管理,所有楼道都配备盲人自助系统,在安全方面是可以放心的。这里各个年龄层段的病人都有,尽量会安排差不多年龄的病人住在一起,您刚才看到的,我们这儿小孩子也有好多,有的六七岁就送进来一直住到成年的。”
贾原闻到了窗外的花香。已经是春天了,花苞掉在地上,给人踩碎了,就会散发出这样浓烈的阴柔的馥郁来。他停在一颗小树下,摸了摸树皮,一怔:“这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