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眉头依然皱得很紧,这次他用上了自己的人,消息果然来得更快更有冲击力。
午餐时贺骁很沉默,齐厦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因此饭桌上一直是贺中将自己侃侃而谈。
饭后,贺中将对齐厦说:“让Len带你去他的房间看看。”
这一句话说得别有意味,贺骁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没放心上,揽住齐厦的背,“走吧。”
齐厦跟着贺骁上楼,贺骁给他推开门,齐厦一进去就愣住了。
贺骁的房间布置非常简单,一张床,几个柜子,让他回不过神的是,床侧整整一面入墙的柜子,里头摆的都是枪,大小不一,各式各样。
齐厦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他的男人,于是睁大眼睛看着贺骁。
贺骁眼光越过他,落到他脑袋后面的一格,“这是我第一把枪。”
但也仅仅解释到这,接着,贺骁手按在齐厦身后的玻璃,把他整个人圈在自己身前,严肃地说:“齐厦,接下来我要问你的话很重要。”
贺骁英挺的浓眉眉头打着结,眼里没有半丝戏谑。
齐厦全部的注意力立刻被拉回来,“你说。”
但接下来贺骁说的话在情理之中,却在他意料之外。
贺骁说:“你知道凶手之所以绕圈让沈邵捷来我们身边刺探,很可能是因为他要的东西跟沈老师有牵连,所以我着手查过所有跟沈老师有关的东西。”
这个话题他们之前讨论过,齐厦点下头,“我明白。”
贺骁眼色深沉地注视他片刻,问:“沈老师给你的遗言,你是怎么解读的?”
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齐厦一时不太想的起来,人微微一怔。
贺骁原样一字不落地提醒他,“他是这样说的:我人都要到那边去了,最后还是犯上偏心病,为了让憬铭安生过日子,齐厦,老师选择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乔叔,你替我转告他。”
齐厦眼光闪了闪,顿时恍然大悟,目色很快一片清明。
他抬头看着贺骁:“是这样,沈老师那时候跟魏憬铭复合,最没意思的反而成了我和乔叔这两个旁观者,可能这样,他才觉得内疚吧。”
贺骁眼神更沉,他觉得这个答案不具备说服力,沈老师跟魏憬铭复合和让魏憬铭过安生日子有什么关联,而且他们两个人的事何至于对不起齐厦和另外一个人?
最主要的是齐厦不该这么认为,因为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魏憬铭对他做的事。
齐厦看出他疑惑,于是只能接着解释。
齐厦眼光越过贺骁的肩,幽远地朝对面墙的窗外看过去,过了片刻才把当时的情形娓娓道来。
“沈老师生病前的那一年,魏憬铭纠缠他的手段简直花样百出,而且无所不用其极,我当时住在沈老师家,乔叔是沈老师的密友,我们俩都知道这个人对沈老师做过多过分的事,所以能帮挡着的时候绝对都是不含糊的。”
贺骁说:“比如呢?”
齐厦说:“比如有次魏憬铭就干脆把沈老师劫走了,关在他西郊的别墅不让人出来,这是非法监禁,我当时只能去找乔叔,你也知道乔叔是个检察官,我们俩一块去跟魏憬铭当面对峙,才把人给带回来。”
这下贺骁明白了,所以沈老师最后重新回到魏憬铭身边,彻底辜负了这两个置自身于不顾,倾力为他奔走过的人。
魏憬铭当时什么身份,齐厦放在他面前简直是砧板上的肉,他用那样的手段对付齐厦,可能也跟这些事脱不了关联。
贺骁沉默一会儿,又问出另外一个关键点,“沈老师开始对魏憬铭分明是不想搭理的,后来怎么突然决定回到他身边呢?”
齐厦讷讷地说:“可能因为他查出绝症,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吧。”
话音一落,俊眉微微颦起,“不对,这事说起来真是个迷,就我跟乔叔把沈老师带回来那晚,我们三个人一起喝了点酒,沈老师说他终于认清魏憬铭是个什么货色,只怪自己年轻时候瞎了眼,他还说……”
“说什么?”
齐厦开口时有些犹豫,“他还说……魏憬铭要再纠缠下去,他自有办法送魏憬铭去死。”
齐厦说到这,自己也觉得想不通,“可是三天后他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难道只是因为这三天里头他体检报告出来了?”
贺骁眼色倏忽间沉得像是经久冰封的深潭,按他理出的时间轴,那三天内发生了很多事,沈老师在医院拿到了自己罹患绝症的检查报告。
接着第二天,齐厦出事。
沈老师真是像他在给齐厦遗言中说的,想让魏憬铭过安生日子吗?
未必。
贺骁午饭前得到的消息,这位老先生留给魏憬铭的最后一句话是:“19日那晚的事,那个人如果有往外说的意思,请你送他来见我。”
这是让魏憬铭去杀人,沈老师当时如果是真心想让魏憬铭安生,势必不会这样。
这话说就说了,还让其他人听到,沈老师如果当时不是神志不清,就是拐着弯地魏憬铭下绊子,当然,是仗着魏憬铭最后对他还有那么一些情分。
难怪当时录音的大夫到现在还讳莫如深,贺骁派去的人想尽办法才另辟蹊径从一位在场的护士那套出消息。
可19日那晚是否指的是前一年的9月19,齐厦出事的那晚?
贺骁到现在还不能肯定的一件事,齐厦被魏憬铭算计,沈老师是不是真的知道。
如果是,这个要灭口的人是谁,齐厦出事的知情者就那么几个。
贺骁脑子转得飞快,因此一直没说话。
齐厦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愕而又气愤的问:“要害我的是魏憬铭?”
贺骁目光重新聚焦在他俊美的面容,“现在还不能肯定。”
齐厦想到什么,又问:“乔叔呢,乔叔回国路上的空难……”
贺骁说:“的确是飞机故障,非他杀。”
正在此时,贺骁裤兜贴着大腿的位置,手机一阵振动。
贺骁掏出电话,看了下显示号码,就当着齐厦的面手指划动屏幕接听。
里头也是个男人的声音,这次是英语,“我们顺着线索查,就和您想的一样,您说的那位经纪人吸/毒过量是被在场的一个妓/女蓄意引诱,而收买那个妓/女的是个亚裔男人。”
贺骁有些愕然地看着齐厦,9月19日那晚的知情人,齐厦的前经纪人显然在内。
齐厦见他这幅神色,虽然没听见电话里头说什么多少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能猜到应该是与他有关的极为重要的事。
于是齐厦问:“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半天,贺骁才艰涩地开口,但没直接回答齐厦的话,而是说:“别对你老师失望,他可能,根本没做让你们失望的事。”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简直不可思议,沈老师在弥留之际,到底布了一局什么样的棋。
第五十七章
提到自己已故恩师,齐厦下意识地说:“那当然。”
沈老师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们本来非亲非故,到如今齐厦一直是感恩的,怎么会对沈老师失望。
但贺骁眼下提到这个明显另有深意,刚才贺骁提到的一连串讯息眼下在他脑子里都以碎片的方式存在,根本拼凑不起来,齐厦头完全是懵的,问:“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贺骁胳膊垂下,握住他的手,“来。”
齐厦只好任他牵着,一直到床侧的沙发坐下。
贺骁开口前手下意识地在兜里摸了摸,什么都没摸着,这才想起来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带烟了。
他手很快放下,侧头望着齐厦完全茫然的眼睛,说:“我从一开始就猜到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是沈老师的遗物,东西是他瞒着魏憬铭交给你的,魏憬铭是凶手的嫌疑分明最大,可我在最初怀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却没再把他当成凶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齐厦讷讷地问:“为什么?”
贺骁说:“因为沈老师给你的遗言,我解读为,他为了让自己心上人魏憬铭安稳过日子,选择把揭露某个真相这种冒风险丢性命的事丢给自己朋友和学生,如果是这样,就首先排除了真凶是魏憬铭的可能。”
齐厦神色更懵了。
贺骁只得跟他细细掰扯,“你试着想想,凶手一直因为遗物里的东西对你紧追不放甚至想杀人灭口,必然是他有把柄在里头。”
“而沈老师真像我原先理解的不惜让你和乔先生受连累也要把魏憬铭摘出来,这样小心和看重,他的遗物怎么会对魏憬铭不利?”
齐厦这下大概明白了,“进而能推出魏憬铭不是要杀我的人。
贺骁说,“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
这话一听就是下边还有转折,齐厦紧追着催促,“然后呢?”
下面的事情可能超出齐厦对他老师的认知,但贺骁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坦言相告。
贺骁手盖住齐厦搭在膝盖上的手,“但自相矛盾的是,沈老师临死前,让魏憬铭去杀人。”
果然,齐厦立刻睁大眼睛,手指在贺骁掌心下抽动一下。
贺骁接着发问,但这次话题扯得老远,“我们出门上飞机前,我晚到机场一个小时,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齐厦愣了许久才回神,回神时发现怔愣中刚才贺骁的话他完全入耳没入心,讷讷地问:“什么?”
贺骁又重复一次。
齐厦这才缓慢地点下头,虽然不明白贺骁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地回答:“我怕你查到侵犯我的人是谁,找上门报复把自己搭进去。”
这就对了,真在乎一个人的态度正是如此,贺骁自问,如果他自己只剩下一口气也要极尽所能把齐厦接下来的几十年安排得妥帖安稳,任何风浪都给他隔绝在外。
而沈老师让魏憬铭去杀人。
齐厦这时候也领会过来,“所以,沈老师忍心让魏憬铭惹祸上身,其实对他已经没多少情分了。”
沈老师真看重一个人是什么表现齐厦太清楚,看着贺骁深沉的双眼,齐厦恍然地说:“他根本就不是真心跟魏憬铭复合?”
所以难怪前几天晚上跟他喝酒时还是一副幡然彻悟的样子,转头沈老师就又跟魏憬铭好了。
但想到理由,齐厦又是万般不解,“可他到底是为什么?他让魏憬铭去杀谁?”
贺骁这下彻底被问住了,此事相关的细节有一部分是还未完全确定。
而另一部分,现在还不到对齐厦明说的时候。
沉思片刻,他选择对齐厦玩文字游戏,“你的前经纪人,其实是他杀。”
齐厦猝然瞪圆眼睛。
他从来就是个表情少有夸张的人,笑怒神色都含蓄,此时无可抑制的大惊失色足以说明他心底的震撼。
贺骁抬手握住他的肩:“齐厦……”
而齐厦很难形容现在的感受,他前经纪人刚死那会儿他心里不是不痛快,再说坦白些这份痛快可能一直持续到刚才,可眼下,他才得知可能的真相。
是啊,沈老师一直明白他被人侵犯跟前经纪人脱不了干系。
齐厦好半天说?5 怀龌埃倏谑毖廴Ψ汉欤八浴蚶鲜ν蝗桓谋涮仁窍虢栉恒矫氖痔嫖冶ǔ穑俊?br /> 贺骁收拢手臂把他抱进怀里,再出声时声音透着艰难的沙哑,“……还不确定。”
事实还不仅仅是这样,如果沈老师那时候知道齐厦被强当晚的全部真相,他要报复的岂止是齐厦的前经纪人。
真要论罪,魏憬铭本身何尝能逃脱,就连……
贺骁想到这,忍着心里头的愤怒、无奈和不安,把思绪收回来。
沈老师当时跟魏憬铭虚与委蛇是一定,但他那张网铺出去要收罗多少人还未可知。
齐厦这时候已经很难控制情绪,手推开贺骁的胸膛,“他是为了我才回到那个人渣身边的,他怎么这么傻。”
贺骁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腰间,按住他的背让他紧贴着自己前胸,“所以我们都错会了他的临终的话,他说对不起你和乔先生,可能是在侧面告诫你,遗物很危险。”
齐厦本来就语拙,此时百感交集之下更是无言以对,只是反复嘀咕,“他怎么这么傻。”
贺骁干脆把齐厦的头也摁到自己的肩窝,“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沈老师把一件能威胁身家性命的东西交到齐厦手上,临终那声对不起,可能也真是悔了。
值得一提的是沈老师同时做出的决定是鼓动魏憬铭去杀人,这是不是说明魏憬铭本来也在他报复对象之列?
进而,他托齐厦交给乔先生的东西,一击致命本来就是针对魏憬铭的,这点也大有可能。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沈老师临终铺陈的一条路,给魏憬铭留下了步步杀机。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齐厦如今性命受胁跟他八年前的不堪遭遇分明就是同一件事。他出事是压垮沈老师的最后一根稻草,沈老师对魏憬铭数十年的怨怼终于变成刻骨仇恨,死而不休。
而沈老师给魏憬铭铺设绝路时,无可选择之下托付给齐厦的东西又成了让齐厦再次沦入窘境的引线。
如此因果,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是缘起。
而暗算齐厦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魏憬铭。
他们是晚餐后从别墅回酒店的,贺中将送他们到门口,问:“真的不用搬回来?”
齐厦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贺骁也没等他出面应付,果断给他拉开车门,对自己父亲说:“东西太多,麻烦。”
贺中将看着齐厦有些发白的脸色,对贺骁不无打趣地说:“男人的控制力和体魄同样重要。”
贺骁淡淡看他一眼,完全不想说话。齐厦脸色不好跟那事没关系,老爷子分明知道,还非得多此一句拿他们寻开心。
齐厦一下午神思不属,根本没注意到长辈越界的荤玩笑,上车前礼貌地对贺中将说:“谢谢您的招待,再见。”
贺中将此时突然正色,“万事放宽心,有贺骁在。我们家人,也从不怕谁。”
齐厦终于领会到长辈的好意,心里头感激得难以言喻,贺中将这显然知道他现在有多麻烦,可是丝毫不阻拦贺骁跟他在一起,甚至还反过来宽慰他。
齐厦再次诚挚地说:“谢谢。”
贺中将没说话,对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上车。
一直回到酒店,齐厦都十分颓丧,他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蠢得让人伤心。
倒不为别的,整件事的症结——沈老师私印的原装木盒,是被他大大咧咧弄丢的。石头扔水里还能听个响,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可真是丢得轻飘飘的,声都没一个。
这东西只要找出来,凶手是谁不再是猜测,而且很可能是活脱脱的罪证,立刻就能把那个人绳之于法,不再需要贺骁费尽心思地查。
在泳池边坐着搜肠刮肚一会儿,他仰靠着椅背,对贺骁说:“我真想不起来了,当时那盒子拼不回原状,我顺手收着,回头就忘了,接着就是搬家,要不我们明天就回去吧,回去再仔细找找。”
贺骁说:“不用,现在的情况,你还是先留在这比较好。”齐厦随手扔掉的东西他是见识过的,那个木盒连着里头的东西估计几年前就经由垃圾站被降解或者二次利用了。
另外就是出于安全的考量,幕后凶手是不是魏憬铭他可以继续查,可在头一记闷棍打到凶手头上让凶手不敢轻易造次之前,齐厦还是暂时不要回去冒险。
齐厦也明白,点头说:“听你的。”
贺骁是个行动力强的人,一旦有目标,下面查探都围着魏憬铭和在这件事中丢掉性命的几个人展开。
而他同样要弄清当年沈老师对齐厦出事那晚的情况究竟了解多少。
沈老师已经去世七年,如今旧事重提,贺骁必须知道齐厦当晚究竟是怎么离开的,他选了一条最近的路走。
而贺母的效率比他想象的更高,当天晚上,贺骁接到母亲回复的电话,贺母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他:“这件事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直说?”
贺骁无言以对,当年被魏憬铭算计,那几天母亲刚好出差,之后母亲回来他也没提。他是个成年人,心里愤怒归愤怒,反正魏憬铭的腿已经被他踹断了,找妈告状那等行径对他来说太幼稚。
当然魏憬铭也没脸直言,当时只说是自己摔的,估计对底下人还有交待,否则不会让贺母被隐瞒到今天。
贺母现在才知道真相,简直一脑门官司,但顾及眼下有正事到底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