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铭易站起来,踌躇了一会儿,点点头。
孟仁博推开门让他出去。走廊上已经清场,乔元礼带来的保镖都守在他的房门外,看见乔铭易纷纷惊讶地颔首:“铭少怎么来了?我去叫大老板……”
乔铭易挥挥手让他们不必了,闪身进入房间。
如姐的计划很简单,让乔铭易乔装成自己亲爹去向乔元礼套话,看他酒后吐出什么真言。
乔铭易忐忑,不知道这招能否行得通。万一乔元礼根本没被骗到怎么办?
他缓缓接近沙发。乔元礼安静地躺在那儿,若不是胸膛正规律起伏,还以为他出什么意外了。乔铭易的心不由自主揪紧了。他望向房门,不知道孟仁博和如姐有没有在门外偷听。不,外面有保镖守着,他们应该没那么胆大包天。
他蹲在沙发前,凝视着乔元礼平静的睡颜。乔元礼睡着的时候眉头舒展开,少了几分戾气,神情不那么刻薄了,显出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假如乔铭易指着睡着的爸爸告诉别人他不是黑社会而是个商人或者大学教授,肯定有人相信。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干脆算了吧,为什么非要知道真相不可?这么劳师动众是何苦呢?
乔元礼现在对他挺好,他也过得开心,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他们是能过一辈子的,这不就够了吗?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为什么非要破坏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乔铭易一向是黑白分明的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与其愚昧地逍遥自在,宁可清醒地受灾受难。他一直坚信人就该生活在这种正义中。
然而现在他迷惑了。他不敢再去追求以往的那种理所当然的正义了,可又不愿装聋作哑、装傻充愣地活下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害怕亲手毁坏自己的原则,更害怕失去当下幸福的生活,失去爱着“他”的那个乔元礼。
他踌躇地站起来,向房门方向退了一步。心脏剧烈地跳动,如同古时候两军交战时沉重而激昂的战鼓。
8 最后他踉跄地转过身。
到此为止吧。已经够了。不知道真相又如何?他和乔元礼照样和好好相处。至于那些所谓的证据……对,是孟仁博和如姐在挑拨离间,书房的素描画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由来……
一只手冷不得地握住他的手腕。他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是乔元礼醒了。
他想挣脱,手腕却被捉得更紧。
乔元礼双眸微张,瘦削的脸上溢着醉酒的红晕。
“信城……?”乔元礼迷迷糊糊地说,“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乔铭易心如刀割,好想甩开乔元礼的手夺路而逃,唯一支持他继续待下去的就是一种莫名的侥幸心理。
乔元礼从背后抱住他,双手环在他身前,万般不舍地与他十指交缠。
“都说中元节鬼门开……你是回来看我的么……?”乔元礼说话时声音含混模糊,显然醉得不轻。
乔铭易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还是说……我又做梦了?”乔元礼低叹一声,“这些年每每梦见你,怎么都忘不掉……还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来了……”
“放开我……”乔铭易颤抖着说。
他不知道于信城的声音是怎样,说话语调如何,或许和他天差地别,乔元礼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但乔元礼没动,双手反而扣得更紧了些。
“再陪我一会儿,信城,我不想这么快醒……”
他停下了。乔铭易以为他睡着了,于是将他扶到沙发上。可乔元礼再度悠悠转醒,淡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面孔,让乔铭易一个冷战。
“真像……”乔元礼轻柔地说。
世界上从来只有儿子像老子的说法,没有人会说老子像儿子。
乔元礼这句话的意思无疑是说乔铭易像于信城。
他到底是想说“铭易长得真像你”,还是认出了面前的人,想说“你长得真像你爸”?
乔铭易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挣开乔元礼的手,冲出房间。
门外的保镖交换着诧异的目光。
“铭少怎么了?大老板他……”
“没事儿,他喝多了,你们看着他。”
乔铭易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捂着脸匆匆走向走廊另一端。
转过一个弯,总算没人看见他了。他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打在地毯上。
他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那样。人证物证俱在,又从乔元礼身上看到了真相。一切都是真的。
乔元礼心中有一抹思慕二十余载而永不可得的白月光,叫作于信城。
而他只是那月光倒映在水面的一个幻影罢了,只需轻轻一触,便会碎裂。
他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倚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
第20章
乔元礼在孟仁博包下的酒店里睡了一晚,第二天拖着宿醉的身体返回家中。他朦朦胧胧记得自己做了个怪梦,梦到了已故的于信城。都说阴间的亡灵会在鬼节这一天返回阳世,难道真是于信城的鬼魂来向他托梦了?
一到家佣人就匆匆过来报告,说铭少昨晚一回来就忙着打包行李说要回学校,天不亮就直奔火车站了。
乔元礼难以置信地瞪着佣人,要求他重复一遍。听到同样的回答后,他揉着疼痛不已的脑袋,跌坐在沙发上。
这情景怎么似曾相识!上次乔铭易一声不吭地逃家,是因为裴子莘的事而和他怄气,现在裴子莘卷铺盖走人,他们又两情相悦,乔铭易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佣人天真乐观地猜测:“是不是考试挂科了,急着回去补考?”
“不可能。他一定会告诉我,何况回去补考也不必偷偷偷摸摸地走吧。”
思来想去,觉得昨天那场酒席甚是可疑,孟仁博阮令如两个人一直逮着他猛灌酒,生怕他喝不醉似的。乔铭易的不告而别肯定跟他们两个脱不了干系!
于是立刻叫人将那两位“请”到乔家大宅,由乔元礼亲自好好“招待”了一番。孟仁博和阮令如虽然也是地方上不可小觑的人物,但到了乔元礼面前还是不得不低头,当场就老实招供了。
“铭少想知道您和于信城先生的关系,我们觉得吧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呗……”孟仁博抖如筛糠。
阮令如更镇定一些。“乔老板如果不希望我们说出去,就应该先下缄口令才是。更何况……您自己也没想着隐瞒吧?铭少可是说了,您书房中还留着不得了的画呢。”说罢娇笑起来。
要不是乔元礼有点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觉得好男不跟女斗,早就把阮令如摁在地上揍了。
请两位大佬去地下室好好“坐坐”之后,乔元礼孤身一人马不停蹄赶到机场,直奔希宏市。下了飞机,立刻给郑嘉义打电话,叫他赶紧过来接人。
孰料一向唯他马首是瞻的郑嘉义这次居然抗命不从。
“大老板,不是我故意不听您的话,”郑嘉义说,“我都从铭少那儿听说了,他实在不想见您,您就算来了恐怕也是火上浇油。”
“到底我是老板还是他是老板?”乔元礼对郑嘉义说话向来如春风般和悦,这次却罕见地带上冷酷的语气。
“您是老板,但他是铭少啊……”郑嘉义叹息,“我觉得你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下。夹在中间我里外不是人。您行行好,别难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行不行?”
乔元礼愤然挂断电话,差点气得没把手机也一并丢出去。郑嘉义不来,他只好拦下一辆出租车,奔向希大。
一路上他都在盘算该怎么弄死郑嘉义。真是要造反了,原以为是提携年轻俊秀,谁知道是引狼入室!翅膀硬了就连他的命令也不听了是吧?等忙完铭易的事,看他不叫一群人来剿了这个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小子!
出租车很快下了高速,进入通往希大的主干道,刚看到学校行政楼那恢弘的屋顶,司机便一个急刹车。若不是乔元礼老老实实系着安全带,估计就撞破玻璃飞出去了。
司机也不是故意如此的。前方道路被六七辆面包车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一群虎背熊腰戴金链文花臂的壮汉手持木棒铁条拦在路中央,为首的那人披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冷峻的眉眼下生着一颗泪痣。
“郑嘉义……!”乔元礼咬牙切齿。
司机哆哆嗦嗦:“先生您认识他们?您和黑社会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这这这……我就是个开车的,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望着我吃饭呢,您可别拉我下水啊……”
乔元礼从皮夹中摸出两张钞票,甩给司机,径自下了车。司机立刻调转车头,飞也似地逃离现场。
郑嘉义朝部下们按按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独自一人迎上来,恭敬地说:“请大老板到我们会所坐坐,视察视察这两年的发展……”
乔元礼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甩上去。
郑嘉义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吃下这记耳光。
背后的花臂大汉们提着家伙就要上前支援,被郑嘉义一个眼神斥退。
“大老板,铭少真的不想见您。他哭了一整天了。就算您要跟他和好,也得给他点儿时间吧。”
“滚开,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父子的事轮得到你来管?”乔元礼冷冷道。
郑嘉义瞬间露出受伤的表情。乔元礼话一出口也有些后悔,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和乔铭易一块儿玩大的青梅竹马,就像他的半个家人,听到这种话怎能不受伤?
乔元礼觉得自己就像个长满刺的怪物,别人来关心他,他却偏偏将人家扎得浑身流血,用尖刺保护着可笑的自我,还为此沾沾自喜。
难怪乔铭易会弃他而去。
忽然,后面的车上传来一个声音:“爸,你别怪阿义,是我叫他这么干的。”
车门开了,乔铭易跌跌撞撞跳下来。
他神情委顿,脸色苍白,双眼红肿,面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显然是刚哭过。
乔元礼想冲过去,胸口却像压了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寸步难行。
乔铭易对郑嘉义说:“我和我爸有话单独说。”
郑嘉义点点头,带着小弟们退开一段距离。
乔元礼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拥住乔铭易。年轻人修长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皮肤冷得厉害。他内心刀割似的疼起来。
“铭易,老孟、如姐他们都说了,你知道我和你爸的事了……”
“嗯。”乔铭易闷闷地回答,“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一个蒙在鼓里。”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实在是……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我以为……”他顿了顿,发现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措辞来解释自己的行为,“我以为都过去了。”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我爸的替身?”
乔元礼没料到他居然问得这么直接。
“绝对没有!你在想什么啊铭易,我怎么会……”
乔铭易打断他:“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我是那种人吗!”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乔铭易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似乎相信了他的说法,“一次都没有想起过我爸吗?”
“没有。你就是你。我喜欢是你啊。”
乔铭易紧紧搂住乔元礼,纤瘦的手臂在他背后箍紧,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乔元礼松了口气。乔铭易愿意和他谈话,这就比什么都好了。他只要放低姿态,老老实实认错道歉,再柔情蜜意地补偿一下,不信铭易回不到他的身边。
许久,乔铭易松开手,抬头望向乔元礼。
乔元礼看见他笑。
“爸,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人说谎的时候心跳会变快?”
他同时也在流泪。
“你撒谎。”
第三部 Freeing
第01章
忘记乔元礼比想象中的困难,也比想象中的容易。
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很难不想起那些和乔元礼共度的日子,每一个回忆都像是碎裂的玻璃,反射着夺目的金色光辉,却将心脏割得千疮百孔。
将乔元礼的面影从脑海中抹去是那么困难。尤其是室友纷纷回老家的假日,乔铭易独自待在空无一人的寝室中,对着沉默而凝滞的空气,没来由地感到彻骨寒冷。
他的中二日记已经很久没动笔了,搁在书架顶上积灰。最后一行写下的字是“圣光战士在同邪恶势力决战之后失去了所有力量,成为一介凡人”。
也许这就是圣光战士波澜壮阔一生的终局。此后的故事只关乎一个平凡的青年人。
不过只要将注意力投向其他地方,心情便会舒畅很多。大学生活丰富多彩,每天几乎有做不完的事情,严格的课程、忙碌的兼职、室友同学嬉闹玩乐,乔铭易很快就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他和乔元礼的关系了。
乔元礼几次试图联系他,被拖进黑名单,后来只好通过郑嘉义委婉地表达歉意,也通过郑嘉义得到了毫不委婉的回喷。郑嘉义变成他们之间的传声筒,憋屈地传递着各种各样客气或不客气的消息。
听说过年时郑嘉义回了一趟乔家大宅,被乔元礼一阵痛骂,最后却没怎么罚他。乔元礼望着高大的年轻人叹息:“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舍不得。”
时光匆匆过去,很快乔铭易便升上大四,到了找工作的时候。郑嘉义在希宏市经营近四年,积累了庞大的人脉,非常热情地要给乔铭易介绍工作,他的关系企业大概迫不及待要收下乔家的少爷,以讨好郑嘉义和乔家。
乔铭易冷酷拒绝,和室友一起参加了专场招聘会,最后进了一家游戏公司实习。公司制作卡牌类手游,要求员工多多接触同类型游戏,以熟悉行情、积累经验。(“和寻找抄袭素材。”同事冷冷评价道。)
乔铭易对手机游戏不大了解,在同事的推荐下抱着好奇心下了一款日本音游,主要剧情说的是一群美少女成为偶像唱歌跳舞的故事,主要功能是骗玩家氪金抽卡。
谁能料想到,在galgame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以为无敌于天下的乔铭易,竟然一头扎进了手游小姐姐的怀抱,从此沉迷在抽卡的海洋中!
为、为什么这么好玩啊!!!乔铭易内心彷徨却又兴奋地嘶吼。明明就是个破烂辣鸡手游,为什么停不下来!!!啊,再来一发……再来十连……再来……中毒啦!根本停不下来!!!
可怜的小宅男,才踏入社会不久,就把微薄的工资全部贡献给了小姐姐们。抽干了荷包,一面痛心疾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浪费,非洲人就老老实实当无氪党慢慢肝,学人家土豪欧皇抽什么抽!可另一方面,望着屏幕上好不容易抽(ke)出来的小姐姐,心里满满都是幸福,恨不得舔屏一百八十次才肯罢休。
自从有了小姐姐,乔铭易的烦恼少多了,也不必再去想有关乔元礼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乔铭易可怜的薪水实在养不起娇贵的小姐姐们。为了方便上下班,他在公司附近租了间小公寓,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空间不大,住一个人刚好,租金也合理,实习期的程序员完全能付得起。然而自从投奔小姐姐的怀抱,乔铭易的经济状况便捉襟见肘了,每天面对银行卡和支付宝里惨淡的数字只能唉声叹气。
同事建议:“何不找个人合租呢?租金可以省一半,有人分摊家务,说不定还能天天给你做饭。”
乔铭易眼睛一亮,立刻在网上发布了招租消息。没过多久就陆续有好几个人要来看房。
他舒服日子过惯了,习惯了室友的仗义和贴心,对合租者的要求不禁就高了一些。不是嫌弃这个人卫生习惯不好,就是嫌弃那个人毛病太多。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的大四学生,结果对方一听说他喜欢玩手游,立刻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幼稚啊!”乔铭易听罢脸色一黑,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就在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找不到合适的室友时,一个叫夏斌的青年拎着行李上门了。
他说自己刚刚来到希宏市,正发愁没有落脚的地方,就看到了乔铭易的招租启事,觉得条件合适便过来看看。
夏斌看上去比乔铭易略大几岁,外表斯斯文文的,谈吐有礼,举止得体,长得挺帅,颇能引起人的好感。最重要的是,他长得白白净净的——脸这么白肯定很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