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好偏僻,这么晚了,你不怕我还怕哩!而且听说那附近还是黑社会的地盘……”
“哎哎哎?师傅你这样就不对了哈,你这是拒载!……要不,我加钱还不行吗?”
司机摇上车窗:“交班了,不载人!”
说罢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乔铭易冲着远去的车影怒挥拳头,暗暗记下车牌号,心想等有空了一定投诉。
火车站人流密集,接下来好几辆出租车都被其他客人先拦走了,乔铭易只好拖着行李箱去搭地铁。
乔家大宅和火车站刚好位于城市的东西两端,下了地铁还要转公交车,坐到终点站再步行二十分钟。乔铭易知道只需要一个电话,乔元礼就会派一列车队敲锣打鼓地来接他,可他已经拿定主意要给爸爸一个惊喜,所以便将求助的念头抛诸脑后,硬着头皮去挤地铁。
当他看到乔家大宅屋顶上的雄鸡风向标时,已经是又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他累得筋疲力尽,饿得头晕眼花,完全是凭着毅力艰难地挪到家门口。
宅邸围着一圈围墙,铁门上安着对讲机,连到门卫室,安保措施齐全周密。不过乔铭易手上有自家钥匙,所以没劳烦门卫大叔,径自开门进去。
行李箱在鹅卵石小路上拖曳,发出刺耳的响声。小路两旁是由技术高超的园丁精心打理的花园,依照四季时令错落有致地栽了多种花卉,盛夏时节,盛开的是茉莉和月季,还有一架蔷薇。乔元礼极爱这花园,但凡有贵客来了,必定要炫耀一番。
好不容易跋涉到屋门前,乔铭易扔下行李箱,舒展了一下筋骨,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推门而入。
门厅中灯火辉煌,却不见佣人的影子。乔铭易瞟了一眼厅中座钟,现在正是饭点,大概大家都在吃饭吧。
说到吃饭,他的肚子“咕”的一声,没骨气地出卖了他。在火车上他只啃了碗泡面,又倒腾一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仿佛上帝听见了他内心饥渴的呼唤,一股浓郁的芬芳刚巧从餐厅方向飘来。乔铭易贪婪地深吸一口,脑海中勾勒出烤肉、鲜鱼和烘焙点心的画面。乔家大宅有两位主厨,一位专攻中餐,一位专攻西餐。在饮食方面,乔元礼从来不会亏待自家儿子。乔铭易至今还没长成一个死胖子,可谓是个奇迹。
餐厅里有人,说明乔元礼今晚在家,佣人们吃饭都在专门的小房间,不会用到餐厅。
乔铭易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擦去嘴角的口水,大步流星冲向餐厅。
“Surprise!爸我回来了!”
他手舞足蹈地撞开餐厅大门。
然后愣在原地。
笑容冻结在脸上,接着如同春天到来时屋檐下的冰凌,一滴滴融化蒸发。
乔元礼不在。两个佣人侍立一旁,餐桌主座上坐着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陌生青年。
要不是手上的钥匙能打开外头的大铁门,乔铭易准会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你谁?”他直截了当地问。
青年有一双形状优美的杏眼,现在因乔铭易的突然闯入而瞪大,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撂下筷子,霍然起身,不客气地反问:“我还要问你是谁呢!”
两个年轻人剑拔弩张,互不服输的对视。在乔铭易的中二想象中,他们身上各自腾起一股耀眼的斗气,正在餐厅上空盘旋交错。
佣人们率先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对陌生青年道:“这位是铭少,大老板的公子,一直在外地念书……”
又对乔铭易道:“这位是裴子莘,大老板的……他的……”
无须佣人多言,乔铭易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这人与乔元礼的关系。
裴子莘傲慢地扬起头:“哦,原来你就是元礼收养的那个小孩?”
假如乔铭易真的拥有斗气,现在乔家大宅已经炸成废墟了。
第02章
乔元礼晚上约了几个帮派大佬打牌,手气正旺,突然接到电话,是家里佣人慌慌张张打来的,前言不搭后语,乔元礼听了半天才分辨出这通电话的主题:铭少回来了。
他将手里的牌一扔,冲牌友笑笑:“家里有事,得回去一趟,抱歉。”
乔元礼上家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点了支细细的女士香烟,边吞云吐雾边对他笑:“乔老板打完这一局再走也不迟嘛。该不会是见好就收,刚赢了几把就打算脚底抹油吧?狡猾,大大的狡猾。”
“儿子放暑假回家了。”
保镖替乔元礼披上大衣。他没多做解释,转身走出棋牌会所,劳斯莱斯幻影已在门口等候。
剩下三个牌友面面相觑。浓妆女子叫手下喊另一个人来补缺,然后回头问其他人:“乔老板这么年轻,儿子都那么大了?好像没听说他结婚啊?”
“如姐常年待在国外,对乔老板的情况不了解吧。”她旁边的中年人说,“他那儿子不是亲生的,是收养的。听说是乔老板兄弟的儿子,出生不久父母就没了,乔老板看他可怜就接过来自己养。要不是那孩子长得和他亲爹太像,我还以为是乔老板给自家弟兄戴了绿帽呢。”
第三个人八卦地凑上来,诡秘地压低声音:“我听说乔老板中意的可不是他嫂子,而是……”
乔元礼一踏进家门,迎面而来就是一只飞翔的拖鞋。
他一矮身躲过暗器攻击,拖鞋不偏不倚砸中背后保镖的脸。
投掷暗器的乔铭易尴尬地吸了口气:“哎哟,不好意思,没想砸你来着……”
保镖捂住生疼的鼻子:“没事,铭少,是我脸太大……”
乔铭易作势要扔出另一只拖鞋,被乔元礼劈手夺过。他踮起脚去够拖鞋,耳朵被父亲狠狠一拧,嘴里的咒骂立刻变成成串的惨叫。
“整整两年都不知道回家,一回来就闹得鸡犬不宁,是不是要把房子拆了才满意?”
乔铭易龇牙咧嘴,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气鼓鼓地叫道:“别碰我!你要不要脸啊乔元礼!年纪越大越好色!为老不尊!”
乔元礼莫名其妙。本想和久未见面的儿子来一场催人泪下的父子重逢戏码,结果迎接他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他向佣人投去质询的眼神,要求他们说明情况。佣人们分成两拨,一拨拦在乔铭易周围,防止他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另一拨聚在沙发边上,对一个坐在沙发上的青年端茶递水,好言相劝。
乔元礼生性风流,身边的情人像流水一样来来去去,从未断过。乔铭易年纪尚幼的时候,他毫无顾忌地将情人带回家里养着,让乔铭易乖巧地叫他们叔叔阿姨。后来乔铭易长大了,对乔元礼情人的称谓就变成了哥哥姐姐。再后来双方的年龄差距小到称呼哥哥姐姐都会奇怪的地步,乔元礼便不再让情人住在家里,而是另购置了房产用来安置他们。
乔元礼现任的这位情人名叫裴子莘,现年二十岁,是在夜店里认识的,性格泼辣任性,是只十足的小野猫,极得他的欢心。他寻思自己成天对着空空荡荡的大宅子很是寂寞,便索性让裴子莘住进乔家大宅。反正乔铭易身居外地,一天到头不回家,不可能发生什么尴尬场面。
孰料乔铭易居然一声不响地跑了回来。
一进家门就看到老爸包养了一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新情人,大模大样坐在家里,好像他才是这座宅邸的第二个主人似的。
乔铭易吭哧吭哧折腾十几个小时好不容易爬回家,可不是为了看这个!
他筋疲力尽、饥寒交迫,全靠一股信念支撑——那就是快点到家,给爸爸一个惊喜。
他甚至刻意装出神采奕奕的模样,以免乔元礼担心。
他一副心思全系在乔元礼身上,想念乔元礼想得心都痛了,结果乔元礼看上去完全没在想念他啊?!忙着和小情人如胶似漆,还把人带到家里来了!
“乔元礼你要不要脸?你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找个情人比自己儿子还小,我都替你脸红!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打算找高中生啊?呕!我都要吐了!”
乔元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我就喜欢找年轻漂亮的,又不犯法,你奈我何?”他知道养子脾气执拗,成天喜欢把“遵纪守法”挂在嘴边,便故意逗他,“是你大还是法大?”
乔铭易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如果乔元礼挤一挤,说不定会喷出红汁。
他浑身发抖,双手握成拳头,嘟嘟囔囔老半天,方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里带?!”
“砰”的一声,裴子莘闻言将一只茶杯狠狠掼在茶几上。他性烈如火,被乔铭易这么一骂,登时恼羞成怒,换作平时肯定就跳过去和对方掐起来了,现下碍于乔铭易的身份,愣是忍着没发作,撞开旁边拦路的佣人便往门外走。
“行,我不三不四,我走!你满意了吧!”
路过乔家父子身边时,他没好气地吼道。
乔元礼伸出另一只手,揪住裴子莘的耳朵。两个年轻人同时嗷嗷惨叫,乔元礼像古代先生教训弟子一样将他们拖上楼。
“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是要造反?回屋里待着去!”
他亲自把裴子莘塞进卧室,对身边寸步不离的保镖使了个眼色,两名保镖会意地抬起乔铭易,一人负责头一人负责脚。
乔铭易哪里是虎背熊腰的保镖的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进了裴子莘的房间,自己则被保镖扛大米似的扛进卧室,扔在床上。
他跳起来向门口冲去,保镖却先他一步甩上门,“咔嚓”一声落了锁。乔铭易捶门大吼:“你这是非法监禁!我要告你!乔元礼我奉劝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回头是岸,否则事情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叫了半天,外面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口干舌燥,嗓子疼得厉害,手脚酸痛,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偃旗息鼓,一头倒在床上。
他所期待的“回家”可不是现在这样。
以往乔元礼还知道顾及他的心情,不把情人往家里带,现在可好,他人一走家里就变天了。最可气的是乔元礼现在居然跟他那个小情儿待在一起,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在温言软语百般抚慰,对自己儿子却冷若冰霜,连顿饭都不让他吃,哼,不是亲生的果然待遇比较差。
越想越饿,越饿越委屈,肚子大唱空城计,诸葛琴魔都不知道弹断了多少根琴弦。从前他被老爸关禁闭,至少还有阿义雪中送炭,现在阿义人在他乡,他可谓是孤立无援。
还不如不回家呢,在学校好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夜宵外卖,实在不行还能去隔壁寝室觅食讨饭,好歹不会饿肚子。
在床上趴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开锁的响动。家里的佣人打开门,小声说:“铭少晚饭吃过了吗?饭菜还没撤,要不我给你端上来?”
佣人是照顾乔铭易多年的保姆,年纪大了,两年未见,两鬓又新添了许多白发。乔铭易不好意思让她跑来跑去,跳下床说:“我过去吃。”
接着停了停,小心翼翼地问:“裴子莘不在吧?”
“他在自己房间里呢。”
乔铭易这才放心出门。
到了餐厅,赫然发现乔元礼也在,叼着一支烟,悠悠闲闲地靠坐在主座上,深邃迷人的眼睛凝视着养子,无言地命令他入座。
乔铭易在距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我从未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徒!”
乔元礼掸去烟灰:“有什么可气的?这里是我家,我带什么人回来难道需要经过你首肯?”
乔铭易冷笑:“我原以为你来到阵前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乔元礼大为困惑,儿子明明是去念了一年半大学,怎么搞得像穿越了似的?
“我知道你大概觉得别扭,你要是不乐意,就去湖滨区的别墅住一段时间吧,省得你们俩相看两厌。”
“住口!你这无耻老贼!安敢在此饶舌!”
“……说人话? !?br /> 乔铭易咬住嘴唇,不发一语。佣人不失时机地端上一碗白米饭。乔铭易拿起筷子,看了看满桌的菜,又将筷子放下。
乔元礼扬起眉毛:“不饿?”
“我不吃别人的剩菜。”
乔铭易并不介意和他人同桌共餐,甚至觉得大家一块儿吃饭更热闹,可一想到满桌的菜肴都是裴子莘动过的,他就毫无食欲——气都气饱了!
乔元礼在水晶烟灰缸中按灭香烟,向佣人道:“饭菜撤了,让厨房重新做。”
这还差不多。乔铭易总算找回了一些作为少主人的尊严。虽然这尊严少得可怜。
他揪着衣角,眼巴巴看着佣人端走残羹冷炙。
“慢着!”他拽住其中一个,从托盘里取下一盘点心,是他爱吃的蔓越莓蛋糕,没被动过,不知道是裴子莘没来得及享用,还是不合他的胃口。
“浪费可耻。”他理直气壮地冲乔元礼扬起下巴,将蔓越莓蛋糕塞进嘴里。
他是真的饿坏了,一块蛋糕根本填不满肚子,三两口吃个精光,然后望眼欲穿地等着上菜。不多时厨房里端出一盘热腾腾的烤曲奇,他饿虎扑食般伸手一扫,盘子还没在桌上放稳,曲奇就少了一半。
他并不知道曲奇原本是打算送去给裴子莘当夜宵的。厨师听说铭少急着用餐,干脆让人先把点心端上桌,裴子莘的零食稍后再做。厨师在乔家工作十年,清楚主人身边的情人向来待不久,小少爷却是大老板心尖上的肉,该讨好哪一边简直一目了然。
新鲜出炉的菜肴陆陆续续上桌,乔铭易大快朵颐,都顾不上同乔元礼置气了。
乔元礼点起一支新烟,见儿子狼吞虎咽,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这时候他才有机会细细观察儿子。乔铭易清减了一些,兴许是学校伙食不好吧。头发留长了不少,做成当下大学生中流行的时尚发型。眉眼比以前更成熟了,虽然还带着少许稚气,但举手投足间已经初具社会人的模样。
他的宝贝儿子长成了这么个标致俊朗的青年。
乔元礼半是欣慰半是惆怅。
唯有那副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倒是同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乔铭易侧面低头的时候,从眉脊到鼻梁的线条像极了他生身父亲。
乔元礼一阵恍惚,一截烟灰“嗤”地落到红木餐桌上,他才陡然清醒。
他急忙掸去烟灰,掩饰自己的失态,问乔铭易:“你要搬去别墅吗?我可以送你。”
乔铭易风卷残云般扫去桌上佳肴,拽起餐巾擦擦嘴:“开什么玩笑,这里是我家,要滚也是他滚。”
“从效率上来说,毕竟你只回家待两个月,所以……”
“你就这么确定他能待过两个月?”
乔铭易霍然起身,昂首挺胸地走出餐厅。肚子填饱后底气也足了,全身仿佛充满力量,再来十个裴子莘他也斗得过。
几秒钟后,他昂首挺胸地倒退回来。
“有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
一瞬间乔元礼脑海中涌过许多猜测:是考试挂科求原谅?还是在学校交了女朋友?或者手头拮据不得不低头向老爸要钱?
乔铭易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效仿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说:“代我的室友们向你转达一句亲切的问候——‘叔叔好’。最后祝你,提乾涉经,身体健康,再见。”
说完,他再度昂首挺胸地离开餐厅。
第03章
裴子莘的存在令乔铭易如鲠在喉。
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对乔元礼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也不应该随便冲裴子莘发怒。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觉得憋屈。
乔家大宅是属于他和乔元礼的,他才是这座宅邸的少主人,任何其他人跨进乔家大门,都只能是客人。
这儿明明是他的地盘。当他在他乡修行时,一条名为裴子莘的狐狸精突破了他所设下的结界,随随便便闯了进来,侵犯了属于他的圣域,甚至反客为主,取代了他原本的位置,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跟他说话。明明年纪差不多,却称他“小孩”,仗着乔元礼的权势狐假虎威,竟敢轻视他。
更别提他总是和乔元礼腻在一处。一看到他们卿卿我我的场面,乔铭易胃里就泛酸水,恨不得一发“神圣雷波炮”将裴子莘轰成渣渣。
他见过不少乔元礼的情人,从来没有谁像裴子莘这样惹他不快。
假如乔元礼找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他不但不会反对,反而还会祝福他俩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毕竟爸爸也是人,想找个伴儿也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