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墨喉头一酸。
前尘往事就像跑马灯闪过脑海,男人冷漠肆意的棱角,痛苦焦灼的等待,漫无边际的深夜,求而不得的爱,死亡那一刻的矛盾和解脱,最后那个男人惊愕和恐惧的脸……
他像黑暗深渊里仰望神明的罪人,等待这个人的救赎。
“墨,你怎么哭了。”男人温柔地抚上他的眼角,轻声问道。
眨眨眼,景墨这才惊觉自己泪眼模糊,他都看不清蒋昊的脸了。
他突然扑到男人身上,用力抱住他。他想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然而千言万语,不过一句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傻?”
什么?蒋昊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景墨接受他了。这就可以了。
他不懂景墨到底隐藏什么秘密,他只是答道:“对,你就是我的小傻瓜。”
“噗”,景墨笑了出来,那算什么,他一点都没安慰到。
“蒋昊……”他望着男人的脸,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他曾想过不追究什么间接害死他的凶手,因为那人的直接目标并不是他。也别遇到蒋昊,因为那个男人几乎不可能爱上他。
可他没有。
他可以选择远离海市,过另一种生活。因为往事可成尘埃,没什么是不能过去的。
他或许还能爱上一个男人,无论长相,或者性格。
然而,再也不会有那样痛苦灼心的感情,和那份宛如赤子般深沉的爱。
所以,这辈子他还是那么自私,想再创造一次机会。
在蒋昊拒绝他以后,他以为没有希望了。然而,这个男人关上了一扇门,又给他打开了一条门缝。
如果,男人不再和他提出试用期,他会不会又收获一个凄凉悲惨的人生。
如果,他这一辈子没有来到海市,他是不是就能获得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谁都不知道。
蒋昊,我也要谢你。
谢谢你,这么努力试着爱我。
☆、第68章
腊月的大雪姗姗来迟,却卯足了劲,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整整下了一晚上还没停歇。早晨起来,校园里银装素裹,入眼都是雪白一片。景墨站在楼下的交叉口,饶有兴趣地看着几个教工家属的小孩在打雪仗。
他看的正入神,背后传来一阵响亮的喇叭声,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面容沉静的脸,蒋昊温柔道:“走吧,不然迟了。”
圣诞节前一天,不管是城市的哪个角落,都被这洋鬼子的节日装扮的喜气洋洋。加上周末,街上人群熙攘,蒋昊和景墨艰难地挤过女人的包和男人的啤酒肚,又不知被谁强塞两张附近商场的打折传单,这才来到这处茶馆。
他俩才一推开门,就引来店员和顾客的侧目。蒋昊高大魁梧的身材,冷峻凌厉的五官,尤其那淡漠的黑眸,只是扫过一眼,就莫名让人心悸。而景墨在人前却总勾起唇角眉眼带笑,和蒋昊形成鲜明对比。
真是古怪又异常和谐的组合。
在街上人满为患的时候,茶馆里却只有一个顾客坐在窗边,实在稀奇。
萧轩呷着茶,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两个发光体向他走来。
忽地,他一愣。他看见景墨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颗款式简单的男戒。
他眯起眼睛,忍不住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难道蒋昊求婚了?他有些好笑,怎么可能。或许只是随便戴在某个手指上而已。
不,如果是蒋昊送的,肯定不可能随便戴。萧轩心里五味陈杂,他看到景墨在他面前坐下,取下那条深蓝格子围巾,对他笑道:“不介意我带人过来吧。”
“……”带都带了,我说介意你就能把这个从进咖啡厅就没给我好脸色的男人赶出去不成?
“我以为这事你不想让小男友知道。”既然人家都给他下马威,萧轩当然不客气地回击。
蒋昊为他挑衅般的称呼轻轻蹙眉,但他没反讽。
仿佛在一夜之间,蒋昊对景墨增长了无比的信心。不管景墨和谁一起,他都不会误会和生疑,至少不会乱吃无中生有的飞醋。
就今天这次约谈,都是景墨主动捎上他的。这大概说明景墨想补偿他吧,可他不喜欢。
景墨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需要补偿。
“说正题吧,景泰那边的事告一段落了吧。”景墨打断他的玩笑,把他注意力强行拉回正事,萧轩曾说帮景然忙过这一段会告诉他michael的事,所以景墨才有这么一问。
萧轩忙收敛起戏谑的心思,正襟危坐,道:“事实上,还没。不过我可以和你说。”
“景墨,你应该查到萧万海了吧。然后顺着我给你的线索,又查到了michael的身份。michael年轻时和你们两人的父亲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认为景国泰和蒋世伦联手害死了大哥萧万海,因为萧万海和妻子是葬身火海身亡,死的很蹊跷。而景国泰和蒋世伦之后迅速吞掉了萧万海的家业,不得不让人起疑。”
景墨点头,当他查到michael的中文名叫萧千河时,就猜到他和萧万海是兄弟关系。而萧万海竟然想置景国泰于死地,景墨推断,或许两人曾有过摊上人命的大仇。不然萧万海为什么千里迢迢借刀杀人,如果只是想瓜分景泰集团的利益,利用集□□系斗争就能做到。
而当时景国泰唯一的继承人景然还把腿给弄残废了,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事做很多手脚……
等等,景墨睁大眼睛看着萧轩,突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话没头没脑的。回来?回国内吗。
可是景墨已经知道萧轩什么时候回国的。蒋昊诧异地看了眼坐他旁边的男人,景墨嘴唇紧抿,很少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
萧轩眼眸闪了闪,凑过来,道:“十六岁。”
也就是说萧轩十六岁就重生了。而他上辈子什么时候挂的,总不会是老死的吧。
所以说,景墨猜的没错,萧轩绝对和景然的意外车祸有关系。就算他不是帮凶,但他知道景然有危险却听之任之。啊,难道那时候萧轩还是想帮michael的,或者说还不想阻止michael复仇。
“萧万海是你亲生父亲吧,你难就不想报仇吗。为什么反而和michael作对……”景墨问,这是他唯一搞不懂的点。
如果是蒋世伦和景国泰害死了萧万海夫妇,那么萧轩再怎么冷酷无情,也不可能对杀父仇人热情相待,而他所作所为却与之相反。
除非是,萧千河一开始就弄错了,上一代的恩怨另有隐情。
萧轩这次沉默了很久,最后,他道:“萧千河才是凶手。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
从茶馆离开,一路车厢里异常沉默。景墨透过白色的雪帘,看到街道口白胡子的圣诞爷爷正在给小孩发放糖果和玩具。欢快悦耳的jinglebells由远及近从地铁商场门口传出来,和鼎沸的嘈杂声混在一起。
景墨关上窗,道:“顺路去医院看看吧。”
车子走的很慢,蒋昊开的很稳。到了住院大楼,他拉住急匆匆下车的男人,声音清冽,“我陪你一起。”
景墨眨眨眼,随即笑了,“好。”
景国泰的模样实在不怎么好,脸上消瘦许多,下巴那块皮松垮地挂在上面,嘴唇有些干。景墨吃力地给他喂了口水,帮他整病服时,他发现这个男人手上竟然长了老年斑。
哎,“走吧。”
景墨平时来也就站在病床边看一眼,今天喂他喝水已是天下红雨。现在反应过来怎么都觉得别扭。
蒋昊说陪他,真的就只是陪他,从头到尾看着,就连景墨喂水时差点把景国泰呛死他都没出声。两人沉默严肃,差点让外面的保镖以为这两人是来谋杀的呢。
走出病房,蒋昊上前几步拉住景墨的手,两人并排走进电梯。
大雪已经停了,住院楼下面的草地积雪甚厚,大路也堵塞了,保安大叔脱下军大衣吭哧吭哧在铲雪。
景墨出门没戴手套,蒋昊就把他手揣兜里。其实景墨只要有点热源,很容易就暖起来。可他乐的让蒋昊照顾,随他折腾,走着路还恶作剧般,用手指挠挠男人的手心。
两人经过一个老式车棚时,蒋昊突然感到一道犀利的视线扫过来。只是一瞬,快的像是错觉。
他狐疑地看过去,却感到景墨突然挣开他的手,听到他唯唯诺诺地喊了声,“……蒋伯伯。”
蒋世伦站在花坛的一角,面容沉肃,静静地看着蒋昊和景墨。即使穿着黑色大风衣,他也扣的整整齐齐。配上黑裤子黑皮鞋,这不加修饰的黑在茫茫雪白中显得很突兀。
蒋昊愣了一瞬,他没想过会在这碰到蒋世伦。
旁边的景墨像突然被点了穴道,呆呆地站在原地,刚才那欲盖弥彰的动作和那一声招呼似乎用了他全力。
蒋昊拥着任他摆布的景墨走上前,喊了声,“爸。”
“嗯。”蒋世伦点点头,他的视线从儿子泰然自若和景墨惨白呆滞的脸上收回来,淡淡道,“你元旦放假吧。”
“三天。”蒋昊回。
“那几天我出差,你回家陪陪你妈。”蒋世伦锐利的视线停留在景墨群瑟缩的左手上,即使一半藏进衣袖,那银质戒指的反光也无法掩盖。
“嗯,我会带景墨回去的。”蒋昊说完也不管蒋世伦的脸色,补充了一句,“妈很喜欢小墨。”
这时景墨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两个男人升起的无声的硝烟。
“别忘了去看你爷爷,他可是念叨你很久了。”
这句话杀伤力原子能级别的,景墨敏锐地感到蒋昊莫名地一僵。蒋世伦已经走远了,他才敢拉了拉他,仿佛要渡给他一点点勇气。
蒋昊回神,摸了摸他的手,看景墨吓得不轻,他笑道:“看样子不必等到过年了。”
先带景墨去看看爷爷,其实也不错。他故作轻松地想。
☆、第69章
他想的简单,景墨心却重重提起。
见蒋昊该干嘛干嘛,不禁佩服他心大。想来这事他自然不用担心的,不禁心里别扭着。
晚上煲汤,他心不在焉,蒋昊浑然不察。看他系着围裙出神,热汤氤氲里,暖黄的灯光洒下来,景墨精致的眉眼有种朦胧美。
如此风景,让人意动。男人咽了口水,从后背环抱住他,一双手就循着他腰腹游弋,窸窸窣窣,先还试探般,珍惜地看他神情。可景墨懵着脸,思绪游离在外,竟一时没反应过来。难得他没踹他,蒋昊仿佛中了头奖,更加放肆地捉弄他。
冬季气温低,景墨穿着条纹深蓝家居服,裹得严实。可再厚实的堡垒也抵挡不住内部的攻防,蒋昊舌尖舔着他的耳垂,脖颈细嫩的皮肤痒痒的,景墨惊得回头,被男人坏笑着勾住他下巴深吻。
这老式公寓,厨房还开着窗,外边两棵巨大的樟树,此时银装素裹,透过叶缝能瞧见对户阳台亮着灯,有妇女在收衣服。
景墨受怕,推了把兴致正浓的男人。可那叫推嘛,拳头棉花般落在钢铁般紧绷的胸膛上,有气无力,男人嘴欠地戏谑,“怎么,就软了,嗯?”
景墨浑身好不得劲,梗着脖子抬杠,“软个蛋,我硬着呢。”
“是吗,我检查一下。”他脸色羞红的模样,让男人兴奋极了,嘴上一本正经,手却好不流氓。
冰凉的手指摸到那滚烫,景墨浑身都一个战栗。
男人一点都不放过任何欺负他的机会,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惹得景墨全身都热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缠住男人磨蹭。这时候,他都忘记窗户还开着呢。
阴谋得逞,蒋昊仿佛饥渴的旅人,细细品味这绿洲的甘甜。
只不巧,突然一阵烧糊的焦味窜入耳鼻。景墨触电般推开蒋昊,见一锅老鸭汤惨不忍睹,又可惜又后悔,锅铲翻了几遍,愣是挑出几块焦黑的鸭肉,哐当,往蒋昊身前一送,“吃了。”
“……”盘子的黑色物体是在渗人,可对上景墨的视线,男人视死如归地挑了一块,一股焦炭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那酸爽终生难忘。
可怜兮兮地吃完这几块鸭肉,蒋昊这才抱住景墨,“消气了?”
景墨哼了声,心情陡然好起来。
临睡前,景墨接到大哥电话。景然和季馨雨的婚礼订在二十八日,景国泰车祸后别墅里就景然一个男人,如今他要结婚,景墨作为幺子怎么说也该回去帮衬点。
蒋昊洗完澡,见景墨拉着张苦瓜脸,纳闷。
听他说了景然的婚事,蒋昊蹙眉,道:“你哥知道他未婚妻……”
景墨也在思考这一点。在大哥订婚前夕景墨就提醒过他,可景然却阻止他继续,并说公司需要他那么做。
他以为景然和季馨雨订婚只是缓兵之计,等景泰股市稳定下来,景然定另有打算。没想到现在玩真格的了。
“你哥肯定心里有数,别小瞧他。”而且景泰的财政危机算是勉强度过,订婚的目的已经达到,结婚没必要急在这一时。这些蒋昊没明说,不过他知景墨肯定也想到了。
“嗯,睡吧。”胡思乱想也没用,景墨钻进被窝。
蒋昊从背后搂住他,咬他脖子,“累了?”
景墨手肘撞了他两下,“别闹。”
刚才厨房没做全套,蒋昊就像偷吃了一口禁果,总惦记着那味道,岂是景墨说两句就能放弃的。
两人在一起明明不长,可在床上还真是苦心造诣,颇有钻研精神。蒋昊技术娴熟,景墨的身体哪里长了痣他都知晓,三下两下就撩起火来了,景墨进退两难,下腹又热又难受,可困意袭来,他咬住嘴唇,嗔道:“明儿还要早起呢。”
“你睡。”男人贴着他耳朵,放肆一笑,“我动。”
景墨一噎,从未见过如此卑劣无耻的男人。
长夜漫漫,蒋昊求索激烈,可苦了景墨,万般求饶,终是敌不过男人的唇舌巧技。最终哭着在男人的怀里沉沉睡去。
放纵一晚的后果,就是景墨睡到日上三竿,还发现自己有点发烧。
另外半边被窝早就凉透,他跳下床,某处牵连一痛,眉头皱起,大骂,“王八蛋!”
洗漱完毕,见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帮你请了病假,乖乖在家休息。
黑着脸套上西装,景墨抓起羊绒大衣,匆匆打开门,没料猛然对上一张放大的脸。
“孟阳?”他一愣,孟阳的影视公司最近有个灵异剧本正在开拍,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看他脸色红润,而且心情不错,看样子工作进行的很顺利。
孟阳见景墨匆匆忙忙,暗道还真被蒋昊猜对了,这家伙果然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公寓。
他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挤眉弄眼,“蒋昊让我带的,说你感冒了。”说着也不管景墨的脸色,直接把他推回房门。
既然他送药上门,景墨便不推却,吃了两片药,见孟阳真的只是来闲聊,便抱歉道:“我得回景家别墅一趟,咱们下次找个空闲再聊。”说着他看了一眼手表,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不是还烧着吗,怎么就要出门?”想起蒋昊的叮嘱,孟阳眼珠子转了转,随后道,“要不,我先陪你吃饭,咱们兄弟俩也好久没聚餐了。”
午餐时间将近,就算景墨真的有事,在哪里吃饭不是吃。且孟阳的理由景墨也难以拒绝。
当初孟阳拼命考上大,三兄弟好不容易能够好好地疯玩了。可明明三个人同住在一个公寓,真正一起聚会的次数却少的可怜,虽不是有意,可景墨和蒋昊把孟阳排斥在外确是事实。
孟阳拿出这一套,景墨自然是没辙了。聊天时两人又回忆以前的峥嵘岁月,又是无限的感慨。
聊的正憨,景墨手机突然响起,“喂?”
“景墨,是我。你回家了吗。”
陌生的号码,声音却是意想不到的熟人。萧轩……他记得手机存有他的联系方式啊。
但是,回家?是说回景家别墅吧。
“正要去,怎么?”在景墨心里,家意义重大。景家别墅虽是他曾停靠的一个港湾,但远称不上家。不过她他也不会特意去纠正别人。
那边陷入了沉默,景墨奇怪地和孟阳对视一眼,纳闷萧轩难道是有求于他?难得看他这么纠结和犹豫。
孟阳用嘴型问他是谁,景墨摆了摆手,听到萧轩说:“如果你见到景然,替我说服他,先别急着结婚。”
景墨微微睁大了双眼,说服,不是劝吗。
可是,“你为什么不亲自和他说?”
电话线突然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景墨瞟到孟阳拿出手机,似乎在回复谁的短信。他眯起眼睛,?7 蝗幌氲剑挥蟹只南肮摺D敲矗粜暮怕耄Ω檬撬镜陌伞?br /> “你以为我没说吗。”餐厅优雅的音乐结束时,景墨听到萧轩这样回答。是了,怎么可能不说呢,委婉迂回可不像萧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