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在河滩上走了一阵,稍走得远点,李典就忙过来请回去,弄了一圈兵士站个大圈将刘协围起来。
两个黄门先前吓得胆都要破了,刘协许他们休息,两人仍不敢坐,好好站在一边。
刘协无聊,低头时忽然看见有半透明的小螃蟹从石缝爬过,立即来了兴趣,抄着袖子蹲下去,拿手指头去抠那些石头。
李典和曹昂指挥着搭桥,时不时的朝小皇帝看一眼才放心。
偶然一转眼,两人都愣了下。
小皇帝蹲做小小一坨,在河滩上翻石头翻得不亦乐乎,头低得太厉害,冕旒甩到泥水里也顾不上。
曹昂道:“不是在宫中,就是在军中,寻常孩子的玩处倒让皇上乐此不疲了。”
李典动动嘴皮,仍旧什么都没说。
石头底下小螃蟹不少,刘协翻了好一堆石头,看着到处都在爬,伸手去却抓不到,别看螃蟹小,八个爪子横着跑得飞快,眼看按住了,手拿开它钻下面泥里去了。
刘协不放弃地把底下泥都掏出个洞来,也不见逃走的螃蟹,颈子垂久了不免酸软,直起脖子动动,却看兵士围的圈子外,远远站着一大群有老有少的百姓,还带着驴子锅具等物。
第34章
刘协站起来,指着那群百姓道:“唤一个过来,朕要问话。”
黄门告诉了兵士,兵士又报给李典和曹昂,曹昂道:“我去看。”
李典便留在桥上。
曹昂走下来河滩,看刘协倒是正了身形站得规规矩矩,就是绣了华虫的衣袖污湿了一大片,那表情端正的脸蛋上也被冕旒甩了不少泥点子。
曹昂失笑,掏了汗巾出来:“皇上要见百姓,也先把脸擦擦。”
刘协“啊”一声,伸泥手去摸脸,这下好,彻底花脸!
曹昂笑出声来,将汗巾在河水里浸湿了拧干,准备递给刘协。
刘协自己蹲到曹昂旁边来,伸手去洗,曹昂看他又要顾着衣袖,又要顾着那些一挂一挂的玉佩,便拿汗巾替他抹脸。
待把身上沾的泥巴都擦了,刘协还没张口,曹昂回头吩咐:“去叫一个百姓过来,叫个晓事的,皇上要问话。”
兵士应了,立即跑去。
有些胆小的百姓一见有个兵士过来,散了开去,那带头的人站了出来:“军爷,小民想问问,啥时候可以过桥啊?”
兵士道:“快了,午时差不多能好,你随我来,皇上想问几句话。”
那带头的汉子“啊”张圆了嘴:“皇啥?”
兵士不耐道:“皇上!”
那汉子望望河滩上被人团团保护的半大孩子,扑地跪倒,还回头喊:“皇上!那是皇上!那边儿的是皇上,都跪下!赶紧都跪下!!!”
兵士等百姓们跪下拜了三拜,又喊一声,那汉子才站起来,一路走一路拍着身上的灰,脸上紧张得要出汗。
“小民李大牛,拜见皇、皇上!”
刘协摆着手扇风,好让衣袖快点干,道:“平身。”
李大牛“啊?”,不明白。
曹昂笑:“皇上让你起来说话,不用跪着。”
李大牛忙站起来,朝小皇帝看一眼,鼻子眼睛眉毛一看清楚,立即低下头。
刘协道:“朕看你们拖家带口,有老有少,搬家?”
李大牛道:“回皇上话,扬州兵打到豫州来了,小民本是豫州城里的人,听说扬州兵什么都抢,不给就杀人,见了扬州兵,赶忙叫了家里人,和我们那一片的街坊一起,打算往北走,去许都奔活路。”
曹昂吃惊道:“扬州兵打到豫州了!?”
李大牛看看曹昂说:“官爷不知道吗?有四、五天了吧!幸好没有再往北打,小民们没有马,可跑不过兵腿子。”
刘协问:“豫州城里就只你们逃出来?”
李大牛道:“回皇上,小民的丈人还在后面,桥过不去,正好等一等后面的人,豫州城里逃出来不少,这是最先出来的。”
这边刘协还要问话,曹昂道:“我去问李典!豫州都丢了,不能把皇上往那送!”
刘协一把拉住他。
曹昂一看他打眼色,知道有话要说,便叫兵士送李大牛回去。
刘协对兵士道:“取点粮食与他们。”
曹昂点头,那兵士才应了,领着忙又跪拜了一次的李大牛到一边马匹歇息处去拿粮食。
“大司空不是要送朕去豫州避祸。”
“那是……”曹昂有点明白,有点不明白,清秀的脸上露出左右为难的样子。
刘协道:“扬州军是来接朕的。”
曹昂怔住。
“扬州军已经到豫州好几天,这边却因路途远,你父亲的命令送得慢,迟了两天,所以李典才着急赶路。”
曹昂开始不解,等刘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毕竟历来从军,不多时想明白过来,拳头捏紧:“父亲怎能把皇上……”
刘协坐到石头上,老气横秋地道:“无事,朕习惯了。”
叫百姓来问,只是确定一下,真想不到专横一世的曹操也有被逼得要丢老本的时候。
刘协被管得气都喘不上,对换一个包养人这种问题,在意不起来。
就是有点郁闷,那袁术又是个怎样的人?
曹昂瞧着刘协小小的肩头,指甲渐渐掐入掌心,却不觉疼。
隔一会,曹昂走开了,刘协又去翻石头找小螃蟹。
哪知片刻后曹昂走回来道:“上次许田行猎见陛下会骑马,只是有些地方控制得不大好,可愿乘此时闲暇,让臣指点一、二?”
刘协翻螃蟹还没翻过瘾,歪过脸仰头看曹昂:“现在骑马?”
一边山,一边水,路不宽,路上还都是百姓,河滩倒是平,但都是石头,也骑不开啊?
曹昂道:“嗯!骑马。”
他的亲兵牵了马来,却是他的坐骑,没有再牵另一匹。
同骑?
桥上李典问:“大公子?”
曹昂扬声道:“我带皇上溜溜马,就在这一片地方。”
李典道:“莫走远了,桥马上修好!”
曹昂应道:“好!”
说完上了马,刘协才站起来,曹昂弯身下来,把他拦腰捞上马背放在身前。
两个黄门跟着马蹄追了几步道:“请曹公子抱紧皇上,别摔了。”
马蹄散漫,先走到道上,那边桥上李典转头看着这边,过了道,曹昂向对面山下一片林地过去。
那片林子方圆不足一里,李典看了好一会,曹昂都只带着小皇帝在里边逛,方才放心地去看铺桥。
临近午时,三三两两的兵士也有退到林子里去乘凉的,曹昂过了桥的不多几个亲兵也牵着马进了里边。
亲兵挡住了李典那方,曹昂就开始把马往西面带——颖水上游方向。
桥那头是许都过来的道路,桥这头路分两边,往东南去是豫州,往西通向荆州。
刘协才搞清楚方向,曹昂低声道:“皇上莫怕,臣送皇上去荆州刘表处,刘表忠于汉室,始终没有参与到天下土地争夺中,荆州才是皇上此时该去的地方,此地离荆州恰恰不远,只要疾行一天就能到荆州地界,请皇上坐稳,臣要加鞭疾驰了。”
刘协大吃一惊,曹操的儿子,还是长子!居然心不向着曹操,反向着汉室!!!
还在吃惊,曹昂果然猛打几鞭,胯下坐骑窜出,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不见起跑,速度已瞬间爆发出来。
刘协忙抱紧曹昂腰身,两边树木、兵士马上闪往后方。
有兵士高喊:“大公子!?”
“李典将军!!!”
风声呼呼灌入耳中,那些呼喝声很快听不到,但取?0 氖羌贝僮防吹穆硖闵笳笕缋住?br /> 刘协按捺住心情仔细一想,颖水过去……要到荆州得先经过南阳,吕布和陈宫就在南阳!
顿时心跳如鼓!要是曹昂真的能把他送到南阳去,从此再也不用瞧着人脸色过日子!!
还没高兴一回,李典在后面大喊:“大公子回来!!!”
曹昂不答话,只管猛跑。
他的兵马都在颖水那边,这边只有几个亲兵,堵是堵不过来的,只有跑,比胯下骏马的速度!
没多久,已跑了几十里,李典和手下兵士的马匹渐渐吃不消这样奋劲狂奔,距离渐渐从十几丈落到二十来丈。
曹昂亲兵也坠了下来,被李典的人拿住,独独曹昂的坐骑仍旧持力不竭。
李典急了。
曹操的命令是必须在两天时间内将小皇帝秘密送到豫州府,交给袁术手下,如有延误,问斩!
眼看距离一点点拉开,李典急火上头,猛想起鞍旁挂的弓箭——
曹昂根本没防着李典射箭,也根本想不到李典敢对他动手,听到“咻”一声奔来,要闪避已是不及,只听胯下坐骑嘶声悲鸣,人立起来,被射中了马臀!
道路本就不宽,沿颖水盘旋。
曹昂的马人立起来后,向颖水那边歪倒过去。
曹昂大惊之下不及多想,把怀抱的刘协往道上扔过去,自己跟着马落下——
李典这时后悔、后怕也已经收不回那一箭,急忙勒马,下了地连滚带爬冲上前,将滚在地上没了知觉的小皇帝一抱,再看波涛滚滚的颖水,哪里还有曹昂的影子。
急令后面兵士顺流而下,必须把人救起来。
可是直到回到断桥边上,都没人救起曹昂。
怀里的小皇帝又白着脸紧闭双眼,不知情况好坏。
李典慌得没了主意。
李典手下有几个人见李典没了主意,自作主张去问了路上的百姓,万幸找出个大夫,大夫看过刘协说无碍,只是晕过去了,李典方回过神来。
令两个黄门伺候着小皇帝,李典跟几个人商量——误杀了曹操长子,那也是杀了,曹操绝不会放过他,袁术的兵马既然等在豫州,不如仍旧带了小皇帝去,投到袁术帐下算了。
商议定,李典走到桥上喊:“左都尉何在?”
桥那边正摸不清头脑,那左都尉道:“下官在!将军,大公子呢?”
李典道:“大公子与我同去豫州,你且带兵马回许都,许都守军不多,我们这里速去速回,你先回去守城,我们数日便回。”
曹昂不在的话,就属李典职位最高,那左都尉虽然奇怪桥都要修好了,怎么突然不修了?却不能抗命,应了声便点人马回转。
李典叫黄门脱了刘协的衣饰裹做一包,让手下带着黄门,自己亲手抱了换上百姓衣服的刘协,急急忙忙向东南方豫州去。
第35章
那李大牛和其余几百个百姓等了半天,河那边的军队走了,河这边的也走了,到河边一看,那桥还有一丈多的断口,过是过不去的,正琢磨着再弄些木头来把军队不负责任丢下的破桥修好,就见河水里一马昂头“灰儿灰儿”的叫。
好些人喊:“河里有马!”
那马头时隐时现,一直奋力向着浅水处游,虽不至于被激浪没顶,却总被卷回去,马缰上似还挂着个人。
李大牛忙喊下游的人:“救人哪!!!老王头!拿你竿子救人哪!!!”
被他叫的老王头是个杀猪卖肉的屠夫,屠夫有一根很长的竹竿,一头装了铁钩,拿来勾猪的。
听到李大牛喊,老王头伸头便看见冲下来的一人一马,忙站到边上,看准了把竿子甩出去。
他身后的人怕他拉不住,一个挨一个的拖住他。
也是曹昂命不该绝,老王头那一杆过去,正勾住了人和马之间的缰绳。
当下几个老百姓一齐使力,将曹昂和他的坐骑给拖了上来。
给刘协看过病的那个大夫又被叫过来,给曹昂看了看。
几个百姓四下去寻,就地找了些草药来,按大夫说的煮给曹昂喝了,天色刚暗下来,曹昂“啊”一声叫出来。
曹昂在河水里滚了几十里,要不是死抓住缰绳没撒手,绝对没命。
他那坐骑通人性,见主人抓住了缰绳,便不停地想游回岸上去,一见到岸边有人,嘶鸣求救,才把曹昂给救下来。
曹昂断了一腿,受了寒,五脏六腑被撞出些淤血,于小命暂时无碍。
问清李典带人马往豫州方向去,而他带来的五千兵马则回了许都,怔了半晌,看李大牛等人要去修桥,曹昂摇头:“李兄、王伯,许都已经被冀州来的袁绍大军围了,去不得。”
周围百姓俱各傻眼,李大牛满脸担忧问:“那还可以去何处安身啊?怎么到处都兵荒马乱的?”
曹昂喘了喘道:“过南阳,去荆州,荆州牧刘表对百姓十分宽仁,去他那错不了。”
李大牛和几个人商量了,一会来说:“既然是官爷说的,那我们便听官爷的,只是您的马伤了,看来也要养一阵才好,跑不了远路,我们这里只有几匹瘦小的驴子,送您,您也追不上往豫州去的人哪,怎么好?”
曹昂摇头:“我不追他们,我跟你们去荆州。”
听了他这话,周围人都挺高兴的——先前小皇帝赐粮,就是这位少将军给的。
那大夫道:“好!这样好,我正好一路照顾你的伤,你这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不好好调养以后要糟糕!”
曹昂向大夫拱手:“救命之恩,以后必报!敢问先生姓名。”
那大夫笑道:“我名华佗,字元化。”
曹昂又问:“敢问华先生、李兄,去往豫州的军中可带着皇上?”
李大牛和华佗都点头,华佗道:“皇上晕了,那将军也没告诉我因由,不过皇上无事,你不要担心,我华佗好造化,飘萍于四海,竟得见天子真容,运道啊!运道!”
曹昂听到刘协无事,一颗心才放下去。
他爹把皇帝拱手送人,他是不想回去了,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坠河死了罢。
只是那被送了袁术的小皇帝,还不知会碰上什么事。
李典当夜扎营在郾县外,逃难的百姓太多,将道路阻塞难以通行。
派出快骑往豫州报讯后,李典寻了大夫来看诊。
即便有伤,知道伤在何处,也好过这样原因不明的昏睡下去,尤其军中都是些不懂医术的,中午那大夫倒是说无事,但过去了几个时辰不见醒,到底叫人心怀忐忑。
这要是到了袁术那都不醒,袁术会不会迁怒?
这几千人马的命都系在小皇帝身上,可大意不得。
结果后请来这个大夫看了看道:“这孩子没事,身体康健脸色也不错。”
李典怒了:“没事怎会如此昏迷不醒啊!?”
大夫忙道:“将军莫气,他只是睡着了。”
“啊???”
一帐的人都直了眼。
席上躺的刘协像应证大夫的话那样,嘟哝一声“谁敢吵吵朕,拖出去……”,翻个身,继续呼呼。
李典差点没被血液逆流给爆血而亡。
其实曹昂把刘协给扔出去的时候刘协就没晕,曹昂都掉下去了,他还能扑过去抓住人不成?虽然为曹昂惋惜,可是为了自保,只能如此,天知道李典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何,万一看曹昂没救,抓狂乱杀人,然后亡命天涯什么的,死得也太冤了。
不装晕睡觉的话,难道还要一路挣扎:“不要啊~!放开朕!不要啊~~~”
那是吃多了撑得慌的人才干得出来的,当兵的很抗饿,昨天到今天都没说埋锅造饭,刘协饿得没力气,只有睡。
果然,知道小皇帝没事后,连刚扎的营地都不要了,李典叫前队清道,立即又上马出发。
简直疯了!
第二天就只停了半个时辰休息,啃些干粮继续走。
到晚上,李典军刚过上蔡,前方哨探报:“有大队兵马前来,势猛。”
李典问:“什么旗号?”
哨探报:“孙!”
李典喝令:“前军散入道旁林中,中军、后军布阵!”
喝声响亮,十分有气势。
忽然一个奶气没脱干净的声音叫道:“李典!你要投袁术还敢布阵迎接他的先锋军,你做的什么大将!?滚回家种地去!”
李典愣了会,低下头,身前坐着的小皇帝仰着脸,很鄙视地看着他。
李典结巴了:“皇、皇上……睡醒了?”
刘协道:“必是你派出的快骑将消息送到豫州府了,所以那方派兵来接应,还不快喝止布阵!?”
李典这才:“诺!”
真是够笨的,比吕布还笨,没救了。
李典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说出曹操密令,怎么小皇帝就知道了?
没片刻,前方马蹄声轰鸣而至,隔了一截停下,那方出来一个将军喊:“可是李典李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