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庞德公小有家资,雇选了几百壮勇,装成家丁,送来给诸葛亮。
到护送刘协往汉中去时,好不容易悄悄弄到几百匹马,诸葛亮在荆襄的朋友们几乎全都倾家荡产了。
后面出来的两拨,便是诸葛亮的朋友们集体出力的成果。
诸葛亮这人,比刘协心细了不知多少倍,像刘协那么脑子一热乎,独个儿便跑,在诸葛亮看来,是绝对不可行的。
有这几百骑,至少能稍微保护一下圣驾。
从江陵到建平,七百余里,刘琦派来的倒是正规骑兵,但马匹不怎么样,诸葛亮背着官府凑来的马匹那就更良莠不齐,一天一百里都跑不到。
八天,才到建平。
刘琦的人见平安送到了地方,还十分周全地备下了舟船,才辞别而去。
剩下的路,要走水路了。
建平再往西行,便出荆州,进益州地界了。
第79章
船行于江中,刘协淡定不能。
上一辈还没见过三峡有多美,它就没了,穿越大好!
雨水初歇,天空瓦蓝剔透,被陡峭万仞的群峰顶起,像随时会从天幕之上滚落下来。
江水或奔腾咆哮,或浅泛鳞波,百变不息。
两岸古木扶云,兽鸣其间。
要不是忌惮蔡瑁水师,不敢从江陵直接逆流而上,若把整个三峡美景看过来,不知美到什么地步!
刘协从隆中一直阴郁不去的心情豁然而开,儿女情长什么的,管他个鸟!
挥毫在锦帛上写下李白的名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刘协心情好,笔下无忌,二十八个字狂草而毕,字形如龙如虬,几乎破帛而出,直上青天。
诸葛亮看了,又叹又喜,哪知道刘协不待墨迹干透,便将锦帛抛入江水——
盗版这种事,畜生才能做。
临近白帝城,诸葛亮十分严肃地向刘协跪下,捧着一卷竹简道:“臣擅自揣摩圣意,乞皇上降罪。”
刘协拿过竹简一看,嘴角抽了。
这是陈宫回复诸葛亮的信——
“得君信,将军与宫喜不自胜,即日便向汉丰举兵,望于汉丰得迎圣驾,遥祝一帆风顺——陈宫拜上。”
诸葛亮……通知了吕布……
诸葛亮道:“到了白帝城,离汉中还有几百里,臣只募得到几百散兵游勇,唯恐路上有失,便擅自发了书信去汉中,请温侯到益州巴东郡来迎圣驾。”
刘协顾不得扶他起来,思路已顺道而下。
“吕布现有多少兵力了?”
诸葛亮道:“益州剑阁以北土地,尽归吕布,他的兵力……总有个十几万的数,只是地势所阻,攻不进益州心腑,但汉中土地肥沃,百姓也多,臣想,只要吕布招募,临时再拿个七、八万出来也是可行的。”
刘协笑起来,扶起诸葛亮:“朕今日心服口服了,孔明一人,果然胜雄兵百万!”
诸葛亮看刘协诚心称赞,回个露了两排白牙的明朗笑脸,不矫情谦虚了。
羽扇摇摇,正待说出后一步盘算,刘协忽然蹦出一句:“朕做了蜀王,心满意足了。”
诸葛亮怔住。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白帝城中的房屋。
这城修得刁钻,几乎就是个岛,立在江心里。
远离战事,应一派安宁才对,可是北岸及江心岛上却烽烟漫卷而起,许多船只从渡口逃出。
诸葛亮叫停了船,远远的扬声问东去的别船:
“老丈!请问老丈白帝城中发生何事,怎都逃了出来呢?”
那边船上老者连连招手:“不要停,你们也快走吧!不知哪里来了一支大军,一个时辰就破了城门,昨天还没有呢!好不吓人啊!!!快走吧!!!”
诸葛亮皱眉,还没想出道道,刘协已吩咐旁边随行的人道:“派一支小船靠岸,打进白帝城的如果是吕布,叫他过来……”
诸葛亮道:“皇上莫急,汉中过来不比江陵来此近,也是七百余里啊!我们走了这是第九天才到白帝城,吕布还要攻城破寨才能赶来,怎么也要月余,那还是快的!慢一点,几个月都到不了。”
刘协笑道:“七百余里?关西铁骑日行数百里不在话下,即便道路崎岖难行,也是啸骑,何况这一路并无大城雄关,吕布再是闯关破城,半月足矣!”
诸葛亮算算日期,吕布接到信便出发的话,距今日正好半月,可是不管怎么想,吕布都不可能出现在白帝城。
刘协却不听劝,固执地派出人去查探,一溜十几条船都靠在岸边遥望着。
派出的人去了半个时辰还不回,诸葛亮越想越觉得不妥,几次劝刘协,刘协都不肯听。
远远的,码头上有兵甲登船,看样子,注意到他们这一溜了。
诸葛亮不敢再耽误,进到舱中:
“皇上!城中有船载兵士过来了,臣这里只有几百人,还分散在十几条小船上,不堪一击啊!请皇上听臣一言,先回建平去,再择旱路去汉丰和吕布汇合,可好?”
刘协拉他:“急什么,坐下喝茶。”
诸葛亮急得要出汗,可是拿刘协没办法,看劝不动,只好坐下来。
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刘协!
江涛拍岸声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喊:“臣,奋威将军吕布,接驾来迟!!!!”
这一嗓门,江水都被吼急了,声音在夹江的崖壁之间来回,回音把江水奔腾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刘协叹气:“温侯这是接驾还是叫阵啊……”
诸葛亮又惊又喜,才坐下,又起身跑了出去。
船行近了,果然船上飘的旗帜是“吕”。
船头站着一个黑盔白璎的武将,身后两个长袍文士。
诸葛亮扬声道:“来者真是吕将军?”
刘协坐这船居中,来船已经贴近排头第一条船。
看那武将想往这边船上蹦,诸葛亮好心提醒一下——等你一船一船蹦跶,里边茶水都凉了,那时候就真的是接驾来迟,不是客气话了。
可不就是吕布和陈宫、曹昂三人吗?
吕布抓住船舷正要翻,听到诸葛亮问,忙喊回去:“正是在下!圣驾何处?”
诸葛亮招招手,曹昂在吕布身后笑道:“公台先生已经说了,皇上怎么会在第一艘船上,奉先偏要亲眼去看,若非人家好心,还得停船等你跳回来。”
吕布回头忿忿不平:“那你怎么不吭声啊?存心看我笑话!”
曹昂点头:“奉先若不闹笑话,本公子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吕布十分委屈地对陈宫道:“先生!他这般……这般取笑我,先生还……”
陈宫本来在笑,忙硬绷住脸。
曹昂能随便招惹吕布,他可不能,只得劝道:“将军,让公子笑笑何妨,反正……”
最后几个字很低声,旁边曹昂又笑,吕布被风吹得没听清楚,“啊?”张着嘴,啥啊?
陈宫也是憋不住说出来,幸好吕布没听清,他说的“反正脸皮塞城墙,笑不垮”。
两船靠近后,两边都抛了绳索牵住,离还有一丈远,吕布已经窜过去了,先朝甲板上站的诸葛亮拱手,诸葛亮看他急切成这样,忙指指舱中。
今时今日,陈宫之名早已远播四方,诸葛亮看一个文秀俊逸的公子扶着个须发略微有些花白的人要过船来,一想便知是陈宫了,忙赶过去搭手,背后吕布已经脚步歪扭地扎进船舱里去。
刘协早在听到吕布声音后,心情妥帖下来。
人会变,但温侯吕布……脑壳太简单,这辈子只怕都没变的机会。
船舱门外沉重的脚步声进来,跟着那高壮的身形跪倒下去,然后……
没有喊吾皇万岁……
好像冲进来跪下了,才看到舱里坐着的刘协。
眨眼,然后……
吕布问:“皇上呢?你是何人?”
刘协本来心情不错,顿时火大,敢情吕奉先是来接别个皇上的啊!?
吕布把刘协脑门上的青筋看了看,一路看下来,眉眼、鼻子、嘴巴、腮帮子,然后一脸恍然大悟道:“啊!?皇上怎么长高了啊!!?”
刘协暴怒,一茶杯砸过去,弹起来骂:“吕奉先!!!什么叫做朕‘怎么’长高了!?你当朕不会长的吗?跟你的脑子似的!万年都只一根筋!!!”
刘协在生气,吕布喊着万岁,心头却很失望——抱不成了~
吕布那脸,跟张飞有得拼,想什么挂什么,绝不掺假的,唯一区别是,吕布是帅哥,张飞一脸横肉。
一看那脸就知道吕布在想什么,刘协气不打一处来!
“朕小时候还给你抱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给朕收起来!!!气死朕了!!!”
陈宫、曹昂和诸葛亮进来,就看吕布趴地上,刘协站在舷窗边,脸色不好。
看到曹昂,刘协吃了一惊:“曹昂!?”
三人跪地叩首,曹昂26 听到刘协叫他抬头说话,直了身道:“一别五年,皇上,草民有幸再见皇上……”
眼前的刘协长大了,想到刘协这几年过得十分不易,到底还是长大了,曹昂说不出后面的话来,就连应景的场面话都卡住了。
明明兄弟俩没有几分相似处,可刘协眼底却忽然映出另一个的容颜身形。
酸痛的感觉一起,刘协忙望向外边,借拍岸的波涛把头脑澄空。
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道:“都起来吧!”
本来刘协那点气已经没了,可是吕布站起来,望着刘协头顶,一脸失落。
那几个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副表情,无从提醒。
刘协一转回身,看到,再次气爆:“吕!奉!先!滚出去——打二十筐鱼上来!不许使唤其他人做!!!”
吕布“诺”,倍儿气势地甩着披风奔出去,临出船舱,还遗憾地又回头看眼刘协头顶。
刘协差点气得翻过去。
那三个傻愣愣瞄着。
作者有话要说:吕布:臣没打着鱼
刘协:打着啥了?
吕布:霸王,好几筐
第80章
晚上,白帝城里。
刘协食案上全是江鱼。
四月了,正是江鱼鲜肥可口的时候,白帝城依山傍水,城里最有名的酒馆的最好的厨子,手艺必定极好,闻着味便令人垂涎三尺,看那做的样,更是诱人不已,可是吃着鱼的小皇帝却跟在吃掘他祖坟的仇人一样,一脸苦大仇深!
三个陪吃的吞咽食物都不敢出声。
外面,吕布一身盔甲,在两个手下指点下,坐个草墩子上刮鱼鳞。
刘协不消气,捕鱼没算,还命他来杀鱼。
吕布身高优势太明显,很难控制得住不去瞄小皇帝的脑瓜顶……
可是他坐那刮鱼,那气势!那手法!那表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刮人呢!
不能破了鱼皮,因为那个是小皇帝最爱吃的;不能弄破了鱼胆,因为肉会苦。
高顺在旁说:“将军,快了,最后一筐了!”
宋宪道:“将军百战不殆!几条鱼算什么!?加油!”
吕布跟鱼战斗了一整天,脑子终于好使了点,问他们:“万一皇上还不消气,令我下厨烹鱼,怎么办?”
高顺道:“末将去看看户籍,怎么还没送来?这些人办的什么事?”
宋宪道:“啊!忘了!末将竟然忘记喂马了……”
两人分头逃窜。
吕布对高顺逃走的方向道:“户籍干你何事,那不是先生的事吗?”
至于宋宪,喂马这种事要将军去做???借口找太烂,无语。
这群人砍人最厉害,杀鱼杀了一下午,才杀出一条能看的,像烹鱼那种高精艰的事,对这个时代的某一群武将来说,那是不知多少光年外不可思议星人才能做的事啊!
用完晚膳,刘协走出来,站在阶上看看下头“唰唰唰”刮鱼鳞的吕布,不置一词,入内歇息。
陈宫拦住要跟刘协去的诸葛亮道:“孔明,可知皇上为何生气?”
诸葛亮摇头,追着刘协去了。
陈宫对曹昂道:“看来,只有请公子问问将军,将军该是知道的吧?”
曹昂干咳,陈宫装无知,也走了。
曹昂见下人来收拾食案,回到案边说:“我没动过那两盘留下,再取一篓面食来。”
下人应了,曹昂走出来,坐到吕布身后的台阶上,一臂耽在腿上,支着头道:“饿了么?”
吕布一听见曹昂的声音,气势瞬间掉到底,焉头搭脑地回头,可怜巴巴地问:“皇上呢?”
曹昂道:“进里院歇息去了,鱼快刮完了?”
吕布点头,没等曹昂问,说道:“我也没说什么,就那一句话罢了,皇上怎的如此生气呢?”
曹昂道:“什么话?”
吕布已经练熟了手,一面想着,一面把手里小刀一划,破开鱼肚,掏着鱼腹道:“我记得……说的皇上怎么长高了。”
曹昂也一样不明白:“这话,怎么会惹怒皇上,到刚刚还没消气?”
吕布十分失意地道:“以前董卓那贼人不许我靠近皇上,后来我从孙坚军中救回皇上,董卓才许我靠近,可是皇上却不爱让我抱着~”
这心情,真不是滋味。
刘协小时候倒是肥不到哪去,但肉嘟嘟、软绵绵,还香喷喷的,那手感~
吕布万分怀念——
曹昂忽然冷嗤:“这般喜爱?”
吕布心头一跳,掏着鱼鳃,直接把鱼头给拧下来了。
干笑道:“没有、没有!就是、就是……”
曹昂斜瞟他:“怎样?”
吕布冷汗掉下来:“你莫多想,我就是挺难受的,那么点的皇上长这般大了,我不能再抱他上下马背,哈哈~你莫多想~”
那一脸惊恐可怜状哟!就算叫高顺等人看到,估计都不敢相信这货是他们家将军。
曹昂略略回想了一下,刘协这一天脸色不好的时候,吕布似乎都朝刘协头顶看着。
果然,是因为吕布不知遮掩的惋惜之情。
曹昂失笑:“你、你……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吕布把手里弄坏的鱼丢到角落里去,那里有一群猫咪候着,立时“嗷呜!”、“喵嗷嗷!”、“呜呜!”不绝于耳。
吕布抓起一条新的,手法熟练快速地刮鳞、剖腹、挖鳃,还不忘补救:“你也见过皇上小时候什么样,可不是十分可爱嘛?”
曹昂看得有趣,道:“我给你留了脍鱼和鱼头汤,那厨子做得不错,皇上很是喜欢,连汤都食尽了。”
吕布先高兴:“皇上爱吃便好!”
然后垮脸道:“可以不吃鱼吗?我现在看你都像条鱼……”
曹昂爆笑,丢下惨巴巴的吕布,进去叫人换别的菜肴上来。
奔波了好久,终于得安安生生大睡一觉,刘协睡到午时都过了,还没动静。
陈宫来转了好几次,均被诸葛亮挡下来,担心蜀地气候与别处有异,刘协万一病了怎么办?
转几圈,想出办法了。
因为是来接驾,所以一直跟着曹昂的华佗也特意带来了。
老头累够呛,但是听到是来见天子,半句怨言都没有。
陈宫叫了华佗,两人一起,又来。
见了诸葛亮,陈宫忙介绍华佗:“孔明,这是华佗华神医,蜀地潮热,恐皇上龙体不适,特请神医来诊一下脉。”
诸葛亮听到华佗之名,脸上露出笑意,羽扇拱拱:“公台有心,是我疏忽了,这边请。”
三人进了内室,下人轻手轻脚挂了帐幔,刘协挺挺儿地睡在锦被下,脸侧向里,兀自好睡。
诸葛亮喊了两声:“皇上?皇上?”
刘协没反应,呼吸匀长。
诸葛亮无法,轻轻的,把刘协的手从锦被里拉出来,请过华佗。
华佗把手指搭在刘协腕脉上,过一会,和诸葛亮、陈宫退出来道:“皇上身子有点虚,郁气积窒不去,想是连日赶路劳累所致,依在下所见,服药不必了,在下去收拾一些药材出来,请厨子做入膳食内,以食调养,两位先生多劝劝皇上,把心放宽,郁气自去。”
诸葛亮和陈宫交换一下眼神,好好送走华佗。
两人在行馆外的廊下吹着风,赏着美景说话。
陈宫道:“要如何劝?除非把汉土之上那些盘踞不去的蛆虫全部逐走!否则,我等劝解,如何有用?”
诸葛亮听陈宫叹气,缓缓道:“我疑心……皇上并非因颓势而心绪郁结。”
陈宫问:“何出此言?”
诸葛亮满脸担忧:“将至白帝城时,皇上曾言……曾言只要做蜀地之王,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