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学叹道:“还不是我爹揍的,好在,今年以来,他不像以前那么暴躁易怒,还时常问一下我的意见,至于提棍子之类,再也没有过,他不打我,我还怕什么?”
刘协哑然。
要不是孔学应变及时,孔融确实已经没命了。
只是提起这事,不免想起董承等枉死的大臣,也不知那时候被曹操牵连了多少进去,孔融逃了全家性命,对儿子的态度不可同日而语份属寻常。
看孙权也沉默不语,想必也想到衣带诏那事去了。
许都虽然只是曹操的心腑,可是朝廷在那,帝驾在那,自然也是天下人关注的中心。
丫鬟斟了酒,刘协端起来道:“罢了,今日只谈风月,来!与朕共饮。”
食案上的菜肴,即便是刘协这样餐餐顿顿佳肴珍馐不断的,也看得出费了很大心思和功夫。
选材全是海鲜。
鱼翅、鲍鱼等常做成干货的,刘协常吃,但干货比起鲜货来,味道肯定差了很多。
还有各式贝类、鱼类、虾蟹类,种类之多,食案都放不下。
还都弃了鼎、镬等大件食器,全用精细小巧的碟碗盛放。
荆襄虽有美味,偏辣。
刘协自小身处北地,好面食、肉食,辣椒那东西……喜欢是挺喜欢的,就是接受度低了点,可是辣椒一少,荆襄的美食滋味不足,减分不少。
扬州那方靠海,内陆也水泽丰沛密布,做海鲜水产最是老道,滋味鲜香肥美。
孙权早已把刘协喜好摸了个一清二楚,避过粥食,除了稻米饭,其他全是面食,配上江陵本地的野生山菜祛除油腻,吃得刘协差点没把舌头也吞了。
要是谁在这时候问他还记得兖州的死面饼子啥味,他一定茫然得很:那是什么东西?
吃到月亮爬老高,平时沐浴时分,宴席才罢。
孔学不胜酒力,醉得东南西北都找不着,刘协叫他:“文意,文意?”
孔学哼唧:“再、再来……”
刘协无奈,看向孙权,孙权脸皮子都没红,问道:“皇上,累不累?要不要回府歇息?”
想套的话还一句都没套出来,怎么能空手回去?
哪怕肚子已经吃滚,算不得“空”。
刘协摆手:“朕不累,怎么?仲谋还有安排?”
孙权道:“这个季节,乌龟正出水产卵,夜里很好捕捉,皇上若不累,可愿随我去看捕龟?若有好的,烹做菜肴,极是美味。”
刘协挠挠脸——别说,他还真没吃过乌龟、王八,虽然才吃饱,可是忍不住好奇。
孔学傻兮兮笑几声,头一歪,醉翻过去。
刘协犹豫,本想让孔学陪着,防着孙权“变身”,结果这么不中用,要去的话,身边没个人,孙权会不会又……
孙仲谋什么心肝?七窍都不足以形容,只怕不止七窍,心脏跟个蜂窝一样,全是窍才对。
刘协才犹豫,他已经猜到刘协担心什么,扬声对外面喊:“陆逊!”
陆逊站在外面,挑开一点帘子望进来。
孙权道:“乌龟上岸了吗?”
陆逊回道:“二公子,刚刚孙佢来过,说乌龟已经上岸了。”
孙权扭头,对刘协说:“皇上别看陆逊一副斯文秀气的模样,抓乌龟,他可是个好手!去看吗?”
刘协一听,不是他独个儿跟孙权去,还有陆逊、孙佢这些人,那还有什么担心的。
即便“抓乌龟”那话,让他脸皮子抽了抽——万岁的皇帝,万岁的乌龟~
终究好奇心占上风,点头,身子才动,孙权赶几步过来,伸手。
刘协拉住起身——
这时候的桌子很矮,跟小日本那样差不多,很可能小日本学过去的。
矮桌矮榻,吃滚了肚皮想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刘协只觉得胃里的东西“咕咚”一下落进肚子里去,肚子里本来就装满了,这下,砸实了,分外沉重!
感觉是一回事,面子上不露就好。
哪知道孙权有些脾气,跟小时候一样,死性不改。
专门~特意~道一句:“皇上慢点,走快了更难受。”
刘协黑了脸。
看过去,孙权笑得很贴心,很欠扁。
乌龟入夜后上岸产卵,产在沙滩上,在沙子里挖坑埋起来,周围要是有人,它们就不会出现。
江陵城在的这一段,北岸是城市,灯火绵延,没什么沙滩,南岸高崖峻岭,只有往下游行三、四里水路,南岸的崖壁之间偶尔有些断层,江水回卷,积出小小的几片沙洲。
孙权说大船灯火太亮,而且行驶得慢,要换小舟。
刘协还没来得及没疑心,30 孙权很主动地走下船,对黄忠道:“皇上随我去观捕龟,请将军的卫士换小船伴驾。”
黄忠看向刘协,刘协放了心,点头。
不多时,黄忠点了五百人,乘了几十条小船,他自己,则紧跟着刘协,坐了一艘比孙权那条船小了好几倍,但也委实不算太小的船,蔡瑁见黄忠动,派人来问缘由,也点了几十条战船明火执仗行于江中心,一同护卫。
刘协看到蔡瑁做法,才发觉自己笨。
江面如此宽阔,这些战船的火光能照多远,蔡瑁要战船居中而行,就算要抓乌龟,也影响不到江边去。
本来对蔡瑁没一点好印象,这会倒觉得此人也不是那么差劲。
只要刘琮无事,蔡氏无事,蔡瑁自然忠心耿耿。
他提领水师多年,经验丰足,别的人还真替换不了那个水师都督的位置。
顺水很快,刘协一杯茶还没喝完,地方到了。
黄忠在火炬下打了旗号,蔡瑁的战船呈个大扇形,围在外围,里边是黄忠的几十条小船。
就只四条小船跟着他们坐船靠向岸边沙洲。
沙滩上已经有人,点了十几支火把,支网把岸边围了起来。
刘协站船头一看,便能看到各人脚边黑漆漆的一小团一小团的,慢梭梭想爬回江水里去,顿时大乐。
“果然有!”
陆逊已经下了船去,孙权不急,站在刘协旁边笑。
刘协憋不住,望孙权,孙权装傻,笑~
刘协道:“仲谋~”
孙权道:“嗯?”
刘协道:“看不清。”
孙权道:“再点支火把。”
刘协怒:“孙仲谋!”
孙权见好就收,拉住刘协的手往船下带,刘协走在后边,鼻子里“哼”一声。
真是,难道要叫他说“朕想亲自试试抓乌龟”?
万岁抓万岁,岂有此理!!
别看乌龟慢,不傻。
刘协玩矜持,没好意思直接动手,孙权提了个小的起来,还没递到刘协面前邀宠呢!那乌龟脖子一伸,“嗷呜”一口,把孙权咬了。
孙权“啊”一声,吃惊下把那只小乌龟当石头丢出去了,砸到前边陆逊。
陆逊回头,见孙权竖着根指头一脸惊讶,陆逊黑线——
“二公子……捏乌龟要捏前后爪之间位置,这东西会咬人的。”
刘协笑道:“老谋深算也不及张嘴便咬,是吧?”
孙权:“……”
他想拐了刘协就跑,只要逮了刘协这只“小万岁”,即便荆州水师了得,能奈何?射箭放火?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刘协那道诏令很是令人惊奇,孙权想过,将来多给刘协一点自由,何妨?只要别逼得刘协跑没了人,落到曹操那般惨的地步,有什么要紧的。
可是……
黄忠铁塔一般杵在船边,换船后干脆跟在刘协身后,黄忠之名,虽不及吕布、关羽等人,可是形貌伟岸威武,孙权身边却没有一个有十足把握能把黄忠战下来的人。
还有个蔡瑁,孙权没料到蔡瑁如此善水,外边一圈战船,即使按倒了黄忠,用刘协做人质,战船上只要钩索一甩,跑得了谁?
孙权瞅着被咬过的指头,觉得心脏也被咬了,不见血,疼得慌。
孙仲谋毕竟是孙仲谋,一计不成,一计便生。
作者有话要说:沧海一声笑
淘淘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 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淘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娇
轻风笑
竟如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这其实是首霸王之歌罢?
第90章
刘协提着衣摆踩乌龟玩,没踩几下,孙权放下手,追过去道:“皇上,这可是要烹食之物,您踩如此高兴,不怕明天食的恰恰是今晚踩过的?”
刘协眨眨眼,又一脚,把只倒霉龟踩得半截埋进沙子里,笑道:“难道捉回去便直接烹煮?不宰杀洗净?”
那只乌龟四个爪都在外面刨,看着很是可怜。
黄忠这会眼望江面,孙权一个不忍,伸手揽住刘协腰间,一提,把人拎开,再一脚,那乌龟“飞”进水里。
孙权以为刘协一定会不满,哪知刘协将手放在他手背上,不拉开,反而握住:“仲谋……”
孙权听到这声,偏头看去。
刘协垂着眼睫,煌煌跳动不甚清楚的火光下,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
仲夏的江风清凉潮湿,徐徐吹来,繁琐的衣物忽然妥帖舒适起来,孙权一时……那啥……荡漾了。
“猪儿……”
凑近,只听刘协轻声道——
“难道,仲谋天生爱男人?”
孙权气呆过去。
不知道是谁屁大点就出人意表令人此生难忘,不知道是谁越长越勾人使人魂牵梦萦,不知道是谁让人挠心挠肺牵肠挂肚!?
居然!居然来句“难道天生爱男人”!!!
孙权呆住的这一会,刘协感叹完,到底还是把孙权的爪子拉开,又寻别个倒霉的乌龟踩去了。
黄忠看了一圈,绝无不妥后回头看小皇帝,正万分可恶踩乌龟中,倒是那个邀约的孙权十可疑地木在一边,表情不善。
黄忠眉头一皱——莫非孙权暗藏祸心?
黄忠握住剑柄,走近小皇帝,这一晚上,再也不愿离开刘协身周一丈之外。
孙权再也不好靠太近,而刘协……
第二天孔学清醒过来,问刘协:“皇上可问到孙策之意了?”
刘协:“……”
玩太high,忘了。
刘协严肃端坐,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除了严肃端坐,别无他话。
孔学瞧出来,好歹没孙权那么可恶,心里知道就行了,没去戳刘协。
幸好,还有机会。
孙权又来请,这次,吃龟汤。
刘协还没出府,刘表和荀彧前来拜见,请他不要再去。
刘表道:“皇上跟孙权再亲厚,去一次已是隆恩,再去不妥。”
荀彧道:“孙策态度不明,他自己不来,派他弟弟前来,是何道理?皇上应传旨命孙策前来。”
刘协微微一笑:“尔等见孙权躲避在船上,怕他别有所图?”
两人点头,刘表道:“臣当年为夺回玉玺,设计伏杀孙坚,跟孙策、孙权结下仇怨,孙权有意躲避,臣能理解,可是当年孙坚窃据玉玺,不臣之心昭然,其父已是如此,何况其子?臣请皇上防备这等不臣之人,不可太过相信。”
刘协点头:“谢皇叔提点,朕何尝不知他别有所图,孙策不来,想必是叫孙权来探风的,再者……朕有疑虑。”
刘表和荀彧忙洗耳恭听。
刘协道:“朕少时便结识孙权,其人循规蹈矩,可是这次相见,比以前大胆不少,言谈间也比以前多了很多……总之,朕疑心孙权不仅有孙策之弟的身份,还有一重……”
刘表面露疑惑,荀彧已经猜出来:“皇上是疑孙权已经代了孙策,掌江东军!”
刘表吓一跳。
刘协点头,荀彧又道:“说起来,早几年孙策攻势迅猛,约莫三年前忽然没了动静……若果真如此,待我们与曹操交战时,江东便无虑也!”
刘表道:“何不扣下他?”
刘协道:“朕虽有此疑惑,尚不能断言。另,孙家在江东名望甚重,根基不浅,朕若行扣押孙权为质之事,只怕促使民心背向,不利将来收服,待朕辨明虚实,再做道理。”
刘表道:“可如此,皇上亲身涉险怎么能成?”
刘协笑道:“皇叔当知黄忠勇武,朕有黄忠侍卫在侧,谅也无妨。”
孙权非官非使,江陵除了刘协貌似也没有别个能算上孙权的朋友,找不出其他人来,荀彧暂时没有办法,只得顺刘协之意。
插一段话,当饭桶这种事,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
小皇帝胀一肚皮山珍海味的时候,一千多里外,苦命的曹操嚼着腥臊的羊肉下干面饼子,噎得气不打一处来!
眼看北方除了马腾那个蛮匪,基本平定了,就剩南方的几个:刘备、孙策、刘表、刘璋。
刘备是个英雄,眼界不凡,要收拾刘备,就要在他成气候之前!否则,必成心腹大患!
孙策能征善战,可是江东之地不足谋取天下,而且,曹操心底里不是很看得起“乳臭未干”的孙策和周瑜。
余下刘表、刘璋不足为患。
还有一个吕布,本人莽夫蠢汉尔,偏偏吕布身边有一个足智多谋的陈宫,比起刘备,更令曹操戒备。
曹操本意这一年丰收后,备足粮草便打汉中。
没想这么快就打,粮草不足——可是没办法了,许都的金丝笼造得再美再豪华,刘协他就是养不乖!吕布南下益州巴东郡后,蔡瑁的降书送到豫州,那会曹操刚刚把刘备打跑,没把刘协翻出来。
上次玩命追马腾,这次玩命追刘备,都是为了那个巨能跑的天子!
接到降书,曹操喜出望外,可是看到降书最末,笑容僵在脸上,蔡瑁道:天子失踪。
帐下众将看曹操一脸高兴,也很高兴,可是突然间,曹操横肉抖抖,把信拍在案上,狂吼:“吕布!!!”
果然能跑!那只皇帝没在刘备那,跑刘表那去了不算,现在又跑吕布那去了!!!
曹操连许都都顾不上回一趟,直接抽兵西进,等马腾打得差不多了,全军渡过渭水,马腾立即缩回西凉。
于是,曹操没费多少力,就取下了汉中。
没错,已经取下了。
就在汉中告急信到达江陵时,宋宪、侯成和魏续已经撑不下去,降了曹操。
他们虽是猛将,可是精骑几乎全被吕布带走,只剩五千宋宪带回来的,余下步卒操练不足,被马腾的西凉铁骑狂攻半月,已是极限。
曹操一来,便把粮道断了。
曹操每天除了猛烈攻城外,每次退回营后都抛些死猪死羊在城外,表示粮草丰足,眼馋那三个快要断粮的。
如此几天,再派使者劝降,许以高官厚禄,事成。
宋宪等人降了没几个时辰,吕布回援派来报信的快骑到了。
要是早知道吕布拼死拼活赶回来,说不定他们就不会降了,可世事就是这么不尽如人意。
吕布率军星夜兼程,就是怕汉中有失。
兵疲马乏赶到南郑五十里外,陈宫忽然阻住一万骑兵前行,对吕布道:“将军!似有不妥!”
吕布心急赶路,问:“有何不妥?先进了南郑再说!恐宋宪他们粮草不够,我们先进了城,稳住军心,待两日,皇上从荆州发来的粮草到了就好。”
曹昂道:“奉先莫急,先听听先生所言。”
吕布只好耐住性子。
陈宫向曹昂感激地点头,道:“我们今日方到,曹操早已围困南郑多日,明知我们必来援,怎的路上如此平静?再往前,如果南郑在战,已能听到动静,可是前方山岭险峻,曹操若设伏兵,必在前方。”
吕布和曹昂向四野山岭看看,可不是,一片安然寂静之态,前方五十里就是南郑,这里如此平静,果然很有问题!
曹昂道:“奉先,先派一千骑往前,我们押后而行吧?”
曹昂虽然跟吕布是那样亲密的关系,可为人谦恭,在吕布军中时,至多不过参谋一下意见,绝不仗势逾越。
吕布听了,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我竟没察觉,不过前方若有曹操伏兵,白白折损一千兵士,我看这样,我率一千骑先行,你们带着大队人马后行,若我能安然无事,你们便跟来。”
曹昂皱眉:“奉先……”
吕布固执道:“没有埋伏最好,若是真有,谁困得住我?子修莫担忧,我的本事你还信不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