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龙下来了,山上各处放出的“神光”也一一消失。
刘协一回头,曹丕不见了?
刘协绕了一圈,不见曹丕,扬声问:“有谁见曹丕何处去了?”
有个兵士答:“回皇上,丕公子咳得厉害,顺山道下去了,说是去暂避烟火。”
刘协点头,心里头有些不安,这一天城里烟火弥漫,十分呛人,可也没见谁这么咳的,曹丕那身体应该十分结实才对,仔细想起来,刘协这一天见他咳了好多次,还时不时看见他背过身低咳,难道……真的病了?
要等着陆逊一道,刘协向外走了一截,没有见到曹丕身影,想着他可能还在下面路上,走远了陆逊要担心,只得站住了脚。
等了好一阵,收拾好的陆逊才赶过来见驾:“皇上,所有物件臣都已封装妥当,命人直送到府库里去了,山风太大,冻得很,奉孝在府里恐怕也还等着皇上回去,这就下去吧?”
刘协问:“你满山跑,见着子桓吗?”
陆逊摇头:“他不是跟皇上在一起吗?”
刘协道:“兵士说他咳得厉害,走避开了。”
陆逊笑道:“那一定是在半道等着。”
刘协忍着心里不安,带着陆逊下山回府。
可一直走到郡府内,郭嘉迎出来,都没见着曹丕的影子,倒是见到了曹纯和曹丕那群亲卫。
进了屋,刘协叫进曹纯问:“子桓呢?”
曹纯“噗通”跪到地上,刘协心里一跳,曹纯道:“公子、公子出城去了!叫末将好生护卫着皇上!”
刘协大惊:“什么!?”
陆逊满脸焦急,只不敢擅自开口。
郭嘉也瞪圆了眼睛,盯住曹纯。
曹丕出城,干嘛去了?
提醒他爹防范上游决堤放水!?
是,也不是。
青虹剑锋利非常,出鞘的时候不多,可剑刃映着灯火,如同滴血一般,此刻剑尖指着的曹丕脖子上,也确实有一缕血线蜿蜒而下。
要不是曹休手快,一把抓住了曹操的手,曹操这一剑就不会只破开一个口子,多半已经把曹丕的脑袋斩下来了。
曹丕跪着,曹休跪在旁边,相比这一对父子,反倒是他更急一些,汗水都冒出来了,一颗一颗往下滚。
曹丕大气不敢出,僵着身子,眼睛落在剑刃上,好像吓呆了。
曹操面无表情,宰只牛羊也不会比此时更淡定,好像剑尖指着的不是儿子。
曹休道:“主公!再要杀!也容二公子把话说清楚再杀!!求主公给二公子一个机会,无论如何!吕布怎会挟持公子闯过大军?又是怎生出城来的?总要问一问!末将求求主公!!!”
程昱出去后就告诉遇到的曹休——曹丕来了,曹休知道不好,夏侯渊和曹仁出战在外,一时叫不回来,曹休只有派人去传话给还在营中的曹洪、夏侯尚、曹真等人,自己先赶来,在帐外见曹操拔剑,也顾不得主从之别,连忙闯进来,好险地把这一剑给挡住。
曹操气恼43 ,想要拔剑再砍,曹洪情急,抓到了剑刃上,顿时洒出血来。
曹休的父亲在他十几岁时就死了,曹休投奔曹操,曹操很是喜欢他,让他和曹丕同住——那时候曹昂刚刚“没”了,而曹休年纪和曹昂差不多,曹操此举,有点弥补的意思在内,到今日,曹休真像兄长一般把曹丕护在身后,曹操什么心情就不得而知了。
曹丕待曹休虽然没有像对曹昂那么亲,也不比其他兄弟差,反而比起曹彰、曹植来,跟曹休关系更近点。
曹休加了冠娶了妻,曹操给他置了宅院,才从相府里分出去了。
曹操要是想砍了曹丕,只怕得先砍死曹休,曹操才把剑拉一拉,曹休便双手齐上,把青虹剑抓住了。
曹操大怒:“文烈!闪开!!”
曹休只不松手,咬牙不语,曹操一时无奈。
夏侯尚来得快,不敢直冲进帐,跪在帐门处求:“主公!饶了子桓!饶了二公子!!”
曹操喝骂:“你知道他错在哪?就敢叫我饶了他!?”
夏侯尚不敢说话,看那跪的姿势,曹操要是甩开了曹休要砍曹丕,第二个扑上去挡的,就是他了。
曹操松开青虹剑,扭头去取搁置在架上的另一把倚天剑,夏侯尚急了,一溜烟跑进来,跪在曹丕身前。
曹操提着剑下来,曹休和夏侯尚两个抱大腿的抱大腿,伸胳膊硬堵的堵,不让曹操靠近曹丕,正拉扯个没完,曹洪来了,更干脆,抢下曹操的剑再跪。
曹操气得要死!指着三人道:“你们要做甚!?一个二个拦着,敢抗命了!?”
曹休虽是小辈,却比曹洪还聪明,一双手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捧着青虹剑的剑刃,伏身呈上:“主公!末将不知何事,可末将知道二公子不会铸下非死不可的大错!请主公三思,听听二公子怎么说,再发落不迟!”
曹操问曹休:“曹丕来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曹休迟疑了一下,答:“程先生。”
曹操一怔,走开两步,家将来拦,份属应当,但却是程昱的意思……
荀彧离开之前就很属意曹丕,时常提点教导,如果连程昱也同样属意曹丕,就可以看做手下这些文武已经把曹丕放在了世子位置上。
曹操可以不在意杀个把儿子,却不能不在意手下文武的意愿,如果曹丕真能让这些人为他甘心赴死,何愁将来镇不住。
走了几步,曹操已有决定,命曹休:“文烈,把剑放好。”
曹真忙把剑递给曹休,曹休不管手上的伤,翻出汗巾擦干净剑上血迹,自去放置。
曹操道:“看在你们为他求情的份上,我姑且听一听,听完再罚。”
几人忙看向曹丕,生怕他说错话招来杀身之祸。
曹丕伏身,磕了个头,三位将军替他求得的说话机会,自然不能东拉西扯或是寻找借口。
早在来之前,曹丕已经知道该怎么说了,甚至于曹操看到有人来拦才挥剑,都在意料中。
这时候,装傻充愣不管用,曹丕直身道:“非是因皇上即将失势,孩儿才出逃,孩儿此来,只为救父亲。”
帅帐里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片刻后,曹操站在行军地图前,看向筑阳:“你是说,皇上早已派人在此处修筑堤坝,只等突围的时候,便破堤放水?”
曹丕站在曹操身后一丈,看着地图上的“筑阳”二字道:“孩儿亲耳听到,今夜那‘龙’,便是皇上为告知筑阳的甘宁想出来的计策,‘龙’一腾飞,消息传得比射箭还快,最迟,明晨辰时大水必至。”
曹操不为人察觉地倒吸了口气,所有布局呈现在眼前地图上,头也隐隐地痛起来。
先以天子做饵,诱他大军来围,然后再把刘备、孙策等人也诱来!
难怪黄忠离襄阳最近,却只以游骑骚扰,这是在等三方兵马齐至,要将他一网打尽!
北方兵士不善水,遇水,必定完蛋!
本已军心大乱,又遭几面围击,更有大水汹涌而来!这一环环,一扣扣,好不厉害!!!
曹丕要是不来说,曹操这辈子最惨的一败就在眼前。
不过,曹操还有些疑心——曹丕说送出打退马腾的信后,察觉吕布想要逃走,故意被擒为质,他怎么能笃定刘协不杀他?这般行险,跟曹丕平素处事求稳求妥十分不符,其中也还有另外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掐着额头问:“皇上怎会叫你知道如此大事?你又是如何出城来的?”
曹丕微躬着身子,低声答:“回父亲,皇上……对孩儿怀有情义,仍念念不忘上元节之事,那时在隆中,孩儿被关羽、张飞重伤,手臂上的伤处却是因为张飞失手,几乎伤到皇上,孩儿阻挡所致,有此一节,皇上待孩儿格外亲厚,入府后,与孩儿同案而食,同榻而眠,议事不避,出行不忌。”
曹操忍着头痛,活像忘了刚刚还要杀人,转脸就笑起来,“呵呵”笑几声:“让你伴读,竟弄出断袖来了。”
曹丕低头,不否认。
曹操再问:“此计出自何人?”
曹丕老实答道:“郭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人,由荀彧推荐给皇上。”
曹操早已大略猜到,听到曹丕说出来,疑惑便消除了,接着问道:“现在襄阳城中除了吕布,还有何人掌军?”
曹丕道:“魏延,字文长,此人骁勇有谋,年纪方二十许,城中工事排布安置有序,兵士换防纹丝不乱,据闻是黄忠亲手带出来的。”
曹操点头,难怪能把许褚给伏了,早知道是黄忠带出来的将军,也不会大意上当了。
第129章
曹丕看看曹操神色,见曹操已经收了杀意,大着胆子道:“父亲,郭嘉此计虽秒,皇上身边却只有吕布、魏延、甘宁三位武将,吕布勇虽勇,无谋,只要避过大水,将其诱出城,伏杀不难;另外一个魏延,稍许麻烦,也可以以城中暗探细作相机而动,从后方乱其阵脚,魏延年轻,沉不住气;至于甘宁,孩儿到时,甘宁已去筑阳,未曾得见,不知底细。”
曹操皱眉,不是因为曹丕的话,而是头越发疼得厉害了,道:“这几个武将的底细都被你弄清楚了?你不知道甘宁,为父却知道!徐晃、乐进率军走水路前来……”
曹操用手指划着地图上的汉水:“为父为什么突然攻城,不再虚张声势,就是因为徐晃、乐进没有到,上游一定有伏兵,但我没料到还有放水一计,我调徐晃、乐进乃是临时,郭嘉应该料不到,可见这个甘宁也不是寻常人。”
曹丕道:“父亲说的是。”
曹操叹道:“也罢,既然已经势成骑虎,钻入郭嘉的布局里,天子……暂时让他高卧他处吧!”
曹丕问:“父亲打算如何应对?”
曹操瞥儿子一眼,这是担心刘协跑了吧?
这时候,曹操倒不怕曹丕惦记小皇帝了,将来,曹丕如得继位,天子不也就是掌中物了吗?如此善谋,必定想得到这一层。
曹操扭头,对曹洪道:“传令,曹仁再佯攻两个时辰,等全军退回北岸后,设下拒马,过河后把那几十座桥都拆了,汉水是他们的屏障,也可做我的屏障,先将兵马保下来,胜负还未定!”
走过曹丕,曹操一拍儿子肩头:“丕儿,为父当真小瞧了你,连感情亲密之事都可以用作助力,等回许都时,为父会传命下去,将来,为父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曹丕大喜跪地:“谢父亲!!”
曹操道:“你言魏延年轻,沉不住气,你自己别像他一样。”
曹丕道:“孩儿记住了!”
曹操满意,传令全军退往北岸营寨,随后,叫来众将,看看老实站在一边的曹丕,吩咐由曹丕暂理军务,曹仁协助,众人都须听听令行事,他头疾发作,不能主事。
这番安排之后,曹操已经撑不下去,连马背都上不去,曹丕只得叫人赶来马车,曹操登车,都要靠他扶助。
襄阳城里魏延看见曹军后军退兵,便想开城出去追杀,无奈曹仁乱箭压城,只得派人去回报小皇帝。
还有一事,叫魏延觉得奇怪。
岘山上的“龙”早已不见,吕布带领的一千骑怎么还没回来?说了要从北门回转,可是左等右等不见,接应更是无从说起。
以吕布的本事,不可能回不来吧???
郡府里,刘协暴躁异常,满地乱走,每次进来一个兵士,他便满怀希望地冲过去把人揪住问:“找到了!?”
可是每次都得到同一个答案。
曹丕果然如曹纯说的,出城去了。
能去哪?城外现在只有曹军,即便其他兵马到了,曹丕在这种时候出城寻亲访友?
刘协敲着头,脑子都坏了!气坏了!
曹子桓啊曹子桓!你那野心真的比朕还重要吗!?是不是伤过你一次,你就再也不相信朕了!?是不是从此后,在你眼中只有权力二字了!?是不是——
刘协走到屏风边,忽然头晕,脚步一歪,身子撞在屏风上,把陆逊和郭嘉吓一跳,两人赶过来扶,忽然被刘协抱住。
刘协紧紧抓着他们的衣服问:“朕、朕……朕就如此不值吗!?你们说!你们告诉朕!!朕若不是天子,不是天下权柄所在,他是不是都不会看朕一眼!?万里江山,当真有那么好!值得世间所有!?哪怕满心真情尽付与他,都不值一提……明明,可以为朕舍下,为什么会弃朕而去……”
从来没想到过——这几天朝夕不离,寝食相对,还常常在别人不注意时指掌相触,交换气息,连一丝、一点的温存也舍不得错过,从来没想到过!爱至如此,竟会遭到背离。
刘协能忍,能装,可是现在却一点都忍不下去,一点都装不出镇定自若的模样,失控地抓着陆逊和郭嘉反复地问。
“朕当真不值得吗?”
爱之深,恨之切!
刘协的指节根根用力到发白,仪容更是顾及不到,平日一丝不乱垂于肩后的乌发被剧烈的动作摇晃到散乱,就连头上半冠都要掉了……
陆逊和郭嘉各自愕然,刘协每次失态,都只为了曹丕。
爱之切,思之乱!
陆逊道:“曹丕……不像这种人,请皇上先冷静下来。”
郭嘉道:“皇上!此事蹊跷!眼下就下结论为时过早!!”
郭嘉要不是用吼的,恐怕刘协都听不进去,郭嘉吼完,刘协望向他的眼睛,好像溺水求救一样问:“何意?”
吕布没依计从北门回转。
下午从郡府告退后,半路上,吕布被曹纯拦下来,跟着,和曹丕见了一面。
只要一切是为了小皇帝,吕布无不听从,曹丕言之有理,吕布便同意“合谋”。
乘着曹军大乱时,吕布率队突出重围,从曹丕说的一个浅滩处涉水渡河。
本来就是枯水季,甘宁筑坝蓄水,将水源一断,汉水更加浅了,加之在襄阳这里拐了一个大圈,有几处水流势缓,露出大半河道,从岘山上看,有一方浅滩,看水色,最深处也容得马匹通过,河中还有巨石,水急处纵跃可过。
吕布叫人一试,果然如此,便留下五百骑在这边,伏于岸边林中,自带五百骑过江而去。
只有五百人,偷摸掳些退军时跑乱出来的曹军,衣服就有了。
换过衣服旗帜,吕布压下头盔直奔曹军中军而去。
南方山林茂密,地形崎岖,搞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再方便不过。
曹操的车架行到一处被林地夹裹的地方,吕布已经贴近了车架,手在车壁上敲了三下,车里和曹操同行的曹丕会意。
曹操在车内榻上问:“什么声?”
微一偏头,就见儿子一肘打来,曹操一脸震惊,你小子想干嘛!?
一点声音没来得及叫出来,眼黑黑,头昏昏,被打晕过去。
车里还有两个侍女,也是来不及出声,便被曹丕一拳一个,招呼到肚子上,打得花容失色,倒下了。
女人嘛……即使是那位魏文帝,貌似也从来不懂怜香惜玉,何况现在被掰弯了的曹丕~
曹丕做事之狠,某种程度上和曹操不相上下,不愧为父子。
取出剑来,在二女身上刺下几剑,弄得满车血后,把其中一人挑在剑上,打开车门走出,喝道:“许褚!”
旁边曹操亲卫吓一跳,赶紧回:“二公子!许将军受了伤,在大夫处。”
曹丕怒道:“此女欲图行刺,幸好发现及时,否则酿成大祸!许褚焉能用受伤为借口离开丞相身边!丞相的安危,不一向是他的职责吗?一会到邓县后,命他前来领罪!!”
亲卫忙应声:“诺!”
车旁张颌问:“二公子,主公无事吧?”
曹丕道:“父亲服了药,犹睡未醒。”
张颌放心。
曹丕指着车边一个曹兵道:“你上来,把这两个贱婢的尸体拖到林中扔了!”
那个曹兵就是吕布,他个高,曹丕叫他搬尸体倒也正常。
吕布爬上车后,曹丕站在车门前,看似等待,其实是挡着其他人往车里看的目光。
吕布用曹丕指的,小几旁的斗篷把曹操一裹,便想抱下车去。
曹丕眨眼,吕布眨眼——漏了啥?
曹丕看车板上的血,吕布明白过来,忙装失手一掉,让那斗篷外沾上鲜血,这才抱出来,刚上马背,张颌觉着吕布抱这“丫鬟”有点不对劲,正要问,曹丕把挑着的女尸砸给吕布:“休要忘了这个!”
这一下,甩得鲜血四溅,张颌被甩了一脸,忙去擦,吕布乘机拨转马头驰入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