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静静看着浩然,浩然又道:“那么这个时代,应该也有个东皇钟。按道理说,从我来的时代,也有轩辕剑、昊天塔等神器,为何东皇不在后世寻找,偏生派我到四千年前的殷商来?”
女娲淡淡道:“上古神器散落四方,在后世找不着,料想便是毁了。你如今已寻齐这五件灵物,还惦记这些做甚?”
浩然道:“那浩然便想不明白了,我若留在此处,不就有两个东皇钟?这个时代还有一个东皇,他又是在何处?”
女娲失笑道:“这该回去问你家鲲鹏才对,你问我,教我如何回答你?”
那问题终于接近了浩然所思的中心点,只听他又沉声问道:“后世亦有东皇,那么后世也应该有女娲娘娘才对,神州大陆崩毁时,娘娘又去了何处?”
女娲倏然一怔,片刻后说不出话来,浩然转过身,面对女娲,心下暗道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上前一步道:“后世三清,三皇,轩辕氏都去了何处?浩然请娘娘赐教。”
许久后,女娲见无法再瞒,方答道:“你可知圣人‘跳脱三界之外,不在六道之中’其意何解?”
浩然道:“钟儿不知。”
女娲幽幽叹了口气,道:“凡天地间证道的圣人,俱是不受虚空约束;能以己之力破开玄门,穿梭太虚荒原,遨游三界之外。想必你是懂的。”
女娲又道:“十神器乃是天地造化的灵物,亦不受天道约束;东皇钟在此刻有,后世亦有,然而你回到这时的神州大陆来,便是破了天道,这时代的东皇钟,因你到来,便与你合而为一,化为‘无’。归之你身,又成了‘有’,其中深义,料你无法理解。不问也罢。”
浩然道:“那么三清,三皇呢?太古神祗何以只剩了东皇一人?”
女娲柔声道:“如你所想,既是能穿梭太虚,圣人们俱不愿面对那沦败山河大地,自然纷纷跨过虚空,回了古时……”
浩然听到这话,登时手足冰冷,明白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惊天秘密!
“你也是从后世……从后世来的?”浩然颤声问道。
女娲微笑道:“同类相残,社稷倾覆,神州满目疮痍,我已死心,不作他想,便与诸圣分赴玄门。回到此处,与这个时代的我合而为一,依次时光流转,万年循环……却是暗合了万物化生之意。”
女娲似是沉浸于那远古的回忆中,喃喃道:“他亦是如此,只恨他回了更早的洪荒末期……令我……”
浩然蹙眉道:“我在史书记载中读过,封神之战阐教胜,截教败,兵解者封神,原无妖族入世一说。如今又是何道理?”
女娲仍陷于回忆中,随口便答道:“既是生生合合,一轮复一轮,当不会再与从前一样……时间从某个节点开始改变,影响数千年的‘轴’,再回头,再改,亦罢了……姬轩辕他……”
“所以……”浩然竭力让自己握着轩辕剑的,不断发抖的手平稳下来“所以你回到过去,便改变了历史……”
女娲凄然一笑,道:“圣人或多或少,都改变了历史,不只有我而已。”
“那我便容不得你!人族才是神州正主!”浩然怒喝道,淬然发难,挥起轩辕剑朝女娲刺去!
“放肆——!”女娲料不到浩然竟会挑战自己的神威,挥起倾世元囊便朝浩然卷去!
刹那间钟响荡开,那释放了创世灵气的狠狠一声,如击败絮,把倾世元囊扯成碎片,轩辕剑似感觉到了浩然心意,金光万道,剑风横砍而去,把娲皇宫摧为两半!
九重天上剧烈轰鸣,娲皇宫垮塌,玉砖纷飞下,女娲怒斥一声,无数砖瓦,巨柱卷成一股强大的气流,朝浩然直冲而去。轰天爆响,把他直推出殿外。
女娲从这骤变中清醒过来,以巨大蛇尾撑起全身,额上四目射出凌厉红光,扫过云端。洁白六臂齐展,各执兵刃,刀、剑、斧、戟、分水刺、鞭,锐利破空之气大作,一齐飙射向身在半空的浩然。
浩然挥起轩辕剑,剑身嗡嗡作响,与其心意相通,凛冽天威不可抗拒,身与剑合,化作一团混沌之光,狠狠撞向了女娲!
女娲冷笑道:“你自恃甚高,不识抬举,如今便让你见识圣人之力!”说毕六臂同时虚按空中,额上四目奋张,念颂上古咒文,一道彩光于那万里之遥的大地上扑来,投向天际,山河社稷图重重展开,浩然狠狠一头撞进了这山河社稷图里!
四周一片漆黑。
浩然仓皇转头,却寻不到任何可参照之物。
“这是何处?”浩然问道。
没有光,亦没有声。浩然下意识地手中一紧,轩辕剑仍在。他挺剑朝黑暗中划去,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却找不到源头。
这是山河社稷图中……浩然明白了。该如何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释放东皇钟的巨响,自己却听不到,他茫然四顾,山河社稷图破了?
分不清何处是上,何处是下,不知过了多久,便这么静静地飘着,直至远方出现一点微弱的光。
妲己尖叫一声,被女娲的蛇尾卷着脖颈,提了起来。
她手中依旧死死抓着山河社稷图的边缘,那处被她扯破了些许,角落中隐约可见一滴银色的液体缓缓流动,浸入图中。
女娲怒道:“贱婢!你要把闻仲之灵放进图内做甚!”
妲己断断续续道:“醒……浩……”
女娲深深吸了口气,手中兵刃刺穿了妲己胸腹,妲己一声惨叫无法发出,被死死掐在喉内,腹部爆裂,滚出一枚紫色妖狐内丹。千年内丹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女娲把妲己随手朝柱上一摔,妲己恢复了狐型,胸腹流出汨汨鲜血,浸湿了雪白的皮毛。它挣扎着拖出一道血迹,四足抽搐,便不动了。
浩然在那无边的黑暗中飘着,已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白光清晰了不少,似有一股力量,吸引着自己朝那光团而去,是老君?还是谁来救自己了?
那白光缓缓朝他飞来,像一滴液体,温柔地化为一层纱,笼住了他。
“等了这许久,你们终于来了。”
“闻仲。”浩然喊道,他终于听到了黑暗中的第一缕声音,亦听到了自己的言语。“你怎会在此处?”
“绝龙岭一役后,女娲便把我魂魄吸到此处。”闻仲缓缓道。
浩然只觉心中有万千言语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只道:“师兄,你知道么,下界发生了许多事,师父死了,殷受德他……”
闻仲似在他心中一般,话间带了一丝暖意,道:“此刻非是叙旧之时,战后再说。你且屏息凝神,待我施为,破这山河社稷图。”
浩然收敛心神,只觉闻仲接管了自己的身体,一手握着轩辕剑,不由自主地抬起。在身前划了个圆,袭向那无止境的黑暗中。
女娲六臂齐出,掌间红光流转,死死束着山河社稷图,只见那先天灵宝中央微微突出,似被重力连番猛击后的幕布,隆起片刻后,一道金光于图面飙射而出,继而金光化为浩瀚鞭气,犹如怒海狂啸,把山河社稷图撕得粉碎!
那汹涌金光一收,化作无双利刃,霎时带出一蓬血雨,狠狠贯穿了女娲的胸膛!
浩然一头撞上了娲皇宫的金椅,艰难挣扎着起身,却见女娲胸口开了一个硕大的血洞,转身望着自己。
她胸口的伤势飞速痊愈,血液回流,碎肉合拢,继而全数愈合。
“你还是逃出来了。”女娲冷冷道,旋即六臂挥起兵器,朝浩然扑来。
第55章 轩辕剑·四海臣服
那道金光从云层到天顶,又从天顶狠狠摔下。娲皇宫已被轩辕剑气扫成废墟,残垣败瓦中,九尾灵狐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拖着被割开的腹部,在瓦砾中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路,爬向被砖石掩盖的一处。
它全身颤抖,漂亮的皮毛被血染成紫黑色;它爬到唯一不被注意的人质身后,竭力在姬发手腕上噬咬,狐齿割断了皮索,软软地垂下头去。
姬发双手脱缚,忙以外衣裹住灵狐,寻了一处把她安置好,鲜血仍源源不绝从衣袍内渗出。
那时间,浩然之身与闻仲之魂合为一体,二人均已倾尽全力,轩辕剑险之又险地无数次化解了女娲狂风骤雨的攻势。浩然叫苦不迭,只觉眼前所望俱是兵器虚影。
“师兄!这不行!她根本打不死!你来前怎没做好功课!”
“我怎么知道!”闻仲在浩然心里怒斥道。
迎面银光旋转,钉上浩然手臂,狠狠撕扯下一块肉,剧痛传来,浩然连声大叫。
“不可慌张!先以力拒!再觑机反击!”
浩然一面闪过那横扫而来的巨大蛇尾,一面道:“谈何容易!”
巨尾拍打,四目电光疾射,六臂兵器齐飞,只怕在觑到反击机会之前自己便已耗尽气力,昏死过去。
浩然又猛地一震,发出钟响,冲击波把女娲推开些许。
“就是现在!”闻仲喝道。二人心神归一,浩然抖起轩辕剑,刹那间万剑齐飞,逆着女娲的尖利呼啸狠狠冲去。
女娲一退再退,浩然连番猛攻,最终六臂利刃诤然架住了刺到喉前的轩辕剑,女娲圆睁四目,冷笑道:“元魂附体术?”旋即额上两眼并为一只巨眼,占据了整个额头,巨眼勃然睁开,射出一道黑光狠狠击中浩然胸口。
“闻仲!”浩然被直直撞飞出去,头疼欲裂,闻仲的灵魂却在这一击之下与浩然身体分离,冲破云层,摔下万丈高空!
浩然惊魂未定,闻仲却已不知去向,他在地上挣扎,只觉一身气力消失殆尽,一手连连发抖,仍紧紧攥着轩辕剑。朝后退去。
“钟儿,你早该回去的……”女娲稍平喘息,又恢复了柔和的声线,她一路以蛇尾蜿蜒前来,浩然却连番后退,眼中现出惊恐神色,她的背后是仍然开着的漆黑玄门,与金椅下瑟瑟发抖的姬发。
姬发抬起头,朝浩然望来,那眼神煞是复杂,恐惧,钦佩。看在此刻的浩然眼中,他却只能苦笑。
女娲居高临下俯视浩然,缓缓伸出一手,修长五指生出尖利的指甲,指甲上寒光闪闪,不断延长,直触到浩然眉心。
姬发的嘴唇动了动,浩然知道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金椅被后座力掀翻过去,女娲脸上开了一个血洞,喷出一道红线,洒在浩然头上。
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只见姬发战战兢兢地握着一物,那物闪着银光,正是浩然交予姬发之物。
“一介凡人,安敢亵神!”女娲勃然大怒,横尾把浩然狠狠扫到殿旁,继而转身朝姬发扑去!
“别、别过来!”姬发恐惧地大喊道,双脚猛抖,朝后躲去。“别杀我师父!”他抓狂地大喊。他被废石绊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女娲不怒反笑,蛇尾曲折游移,张开六臂,缓缓上前。
“砰!”姬发又是一枪,正中女娲额上那只巨眼。却只阻得一阻。
女娲温柔道:“你们这些愚蠢凡人,五千年前便如此……五千年后还是如此,真以为这破烂能伤得了神?”
姬发惶恐地大叫,双脚乱踢,连发数枪,“砰砰”声大作!
女娲忽地伸手按着小腹上,人身与蛇尾的连接处,停了下来,不再靠近。
她连番喘息,姬发已吓得六神无主,手足并用地爬到殿旁。
“师父——!”他带着哭腔大喊道,猛力摇撼浩然,被摔得头破血流,晕过去的浩然终于醒了。
浩然回神,见女娲捂着那伤处,抬头朝两师徒看来,眼中满是仇恨,忽地明白了。
他把姬发护在身后,大喝道:“七寸!”
旋即提起最后一口气,仗轩辕剑飞扑,女娲尖叫一声,被轩辕剑捅穿了小腹,她六手齐伸,扼住浩然脖颈。
浩然眼中一片赤红,只使出拼死的力气,直直把女娲穿在轩辕剑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吼,推着她撞在玄门断口处!
“你……”女娲痛嚎道,那尖声震得浩然耳膜剧痛,她扬手以锐利指甲抓进了浩然双眼,浩然只觉眼前一黑,却死死不松开轩辕剑。
女娲半身被推进了玄门中,尾部却牢牢缠上了远方金椅,金椅被拖得不断挪动。
随着双眼剧痛,双耳耳膜被刺穿,呼吸被扼在喉中,浩然已再辨不清自己所做之事,力气离开身体,一点一滴地消失,最后的意识便只有拼了命地捅下去。
女娲腾出一手,握着轩辕剑修补过后,剑身的那道断口,轩辕剑发出一阵临死前的哀鸣。断口再次缓缓裂开。
她倏然停下了动作。
“天无私覆也,地无私载。”
“日月无私烛也,四时无私行。”
“行其德,而万物得遂长焉……”
虚空中响起三清之声,圣人之灵再现。
“不——!”女娲嘶声尖叫道。
元始天尊一手于面前轻划了个弧,女娲抓着浩然的手臂断开。
通天教主笑道:“非以其无私邪……”
旋即伸指虚拈,轩辕剑离了女娲腹部,与浩然一同朝后倒去。
太上老君双掌平抬,睁开双眼,面带笑意,缓缓道:“故能成其私。”
旋即反掌,朝下一按。
玄门合拢,女娲被切成两半,蛇尾在地上拍了拍,止了挣扎;上身坠入了永恒的虚空中。
一道金光坠向大地,钉在朝歌城门高处。
女娲死去的瞬间,牧野战场上的巨大裂缝合拢了。
姬发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已在旷野中。
“没事吧,大王。”
“大王!”
姬发努力睁开双眼,四方皆是火把,已是黎明时分了。
姬发虚弱道:“战况如何了?”
“我们胜了!妖魔走了!殷商败了!”火把映照下,兵士们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神情,他们齐声欢呼,又朝后阵喊道:“寻到大王了!”
姬发方醒悟过来,抬头再望天空时,只见夜空漫漫,天地均笼在那无边的黯里,万仙阵中英灵已不知去向。西岐军被纣王阻断的主力部队此刻方绕过黎山赶来,与前锋汇在一处。
姬发转头问道:“尚父呢?杨戬师叔呢?”众兵将均是茫然不知,俱道:“如今是挥军攻陷朝歌,还是班师回朝?请大王示下!”
数人把姬发托上马背,另一骑背着启明星的光辉,于远方奔来。到得面前,勒停马缰,肩上绑着绷带,却是黄天化。
“找到你师父了?”黄天化问道。
娲皇宫上惊心动魄的大战犹自历历在目,姬发稍定了定神,摇头,道:“我……我不知。”又问:“这里是何处?”
“朝歌城二里外。”黄天化答道:“殷受德不知身在何处,城内兵力空虚,百姓皆逃。大王此刻如何打算?”
“天化师叔,不,黄将军。”姬发道:“你整军入朝歌城,若寻得殷受德,不可伤他性命。绑他来见我。”
天化打量了姬发许久,心内颇有怒气,道:“你要赦那昏君?”
姬发倏然泼气发作,吼道:“我师父为你们做的还不够么?!”
天化不认识般地打量姬发,旋即沉默不语,领了一队兵,高举火把,向朝歌奔驰而去。
轩辕剑发着微光,嗡鸣许久,最终化为一个躺在血泊中的高大男子。
他转过身,身体微屈,大口喘气,勉力一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随手拣了把路旁的战戟,以戟撑地,朝自己的王宫跌跌撞撞行去。
他的腹部不知为何出现了一道伤口,源源流出鲜血。他按着小腹,不让肚肠流出,眼前漆黑一片,能辨认的,依稀只有鹿台上的火光。
朝歌城内空空荡荡,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力抗群妖时,他所守护的城池内百姓,已逃了个干净。
背后夜空中隐约传来西岐军的欢呼声:“昏君出来受死!”
他驻着战戟喘息片刻,再抬头时,黑暗中站着一人。
黄天化的话音恍惚十分遥远:“昏君,我来为我父母报仇了。”
“贾氏并非孤所杀……”纣王口中吐出鲜血,“然而虽非孤亲为,却亦无二至……”
“你怎地变成这样了?”黄天化心中一惊,诧道。
纣王苦笑摇头,继而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让路,孤无意杀你。”
黄天化心中升起一丝同情,道:“跟我走罢,武王饶你性命。”
纣王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挥起战戟,冷笑道:“饶孤的性命?来战!”
黄天化一凛,继而抖开莫邪剑,剑锋寒光若雪,遥遥指向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