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张神人纹玉琮放在一处,答案简直一目了然。
这两个纹样同宗同源,讲的居然是同一件事。
祭祀。
第78章
瞎子仰在太师椅上边抖腿边说:“在任何情况下,时间都是永恒存在的因素。”
我抬头看他,不知道他的脑回路又拐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胖子左顾右盼的一时也找不到话头,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
“这句是那个谁?是不是什么尼什么……说过的?”
瞎子推了推墨镜,嬉皮笑脸的:“不好意思,这次是我的原创。”
我直接掏出手机就给他拍了一张,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懒得理我,我把照片给苏万发过去,才转脸问吴二白:“你就是这么被赶走的?可是单有这些布片……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吴二白沉吟半晌,才说:“怎么说……这就要回到我之前说的那个因果上了,比如说,你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那么你会怎么解释那些目前你理解不了的现象?又像是我这种,我信这世上的永生,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又是另外一种了。
比如这些绣片,我回来仔细分析了一下,有些图案是重复出现的。如果把一张图当作一个叙事体,那么每一个单一图案就是一个词,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传递某种特定的信息。”
他站过来挑了几张照片,一一指给我们看。
“比如这上面的类似小亭子的卷檐,这个东西我见过实体,那苗寨最高处有间神庙,顶部就是这样的,当然你们可能不信,那神庙非族人不能靠近,但只要看过一眼,就会知道,这绣片上的东西就是指它无疑。
顶下这个立于神庙中的小人,自然是天极神,从那几张来看,围绕天极神的神兽各有不同,但也能基本分辨,朱雀,青龙,龟与鱼,或者蛇,都是有明确特征的……”
胖子凑过来插了一句:“这个小娃娃看着面熟,我怎么觉得我小时后老家过年的时候门上贴的抓鬏娃娃……看上去差不多?”
手机叮的一声,屏幕亮了起来,是苏万回了一句——“老家伙还挺嚣张的。”我忍着笑,将手机推过去给小哥看,他皱眉盯了几秒,也是一笑。
对面瞎子跳起身就来捞我的手机,被小哥挡了一下未得手,才颇有些不自在的说:“你俩什么时候搞起来单线联系了。”
我刚要开口,小哥却咳了一声,我只好把肚子里的话咽了下去。
胖子自从醒了一直都在状况外,此时却灵醒了不少,指着照片问:“那这又是什么?这俩大翅膀子也到处都是。”
吴二白扫了一眼,说,是蝴蝶。
“蝴蝶?”
其实仔细看来,这蝴蝶更像是神庙顶的衍生图形,如同翘起的飞檐,层层叠叠。
“苗人称蝴蝶为妈妈,认为他们是蝴蝶的后代。”
胖子抽了口冷气,道:“蝴蝶的后代?你早上唠唠叨叨说那么多不就想证明他们是蚩尤后人吗?怎么又成蝴蝶的后代了?”
我突然一个激灵,“你的意思?”我看着吴二白,脑中的想法似乎正在迅速成型“这是一个相互影响的过程?真相与用来掩盖真相的表面现象?又或者是?信息在传递过程中先后顺序发生了混乱?”
虽然我说的颠三倒四,但吴二白听懂了。
“难道不是母系氏族崇拜的一个表现?”瞎子也问道。
“其实你说的我也想过,”吴二白点头,“但动辄几千上万年的时代跨度,现如今已有的考古发现根本无法提供任何证据,但仅仅从这个图形的演变上来看,更有可能是表现某种状态,比如,长生不死,又或许,死而后生。”
“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些牽強了。”
“我们的文化应该出现过一个断层,当然所有文明都有断层,我们这个,中原文化的断层具体发生的原因尚不可知,但肯定是在秦代左右,始皇改制,焚书坑儒,是为帝业,但也或许是为了掩盖秘密。”吳二白說。
“什么秘密?”胖子追问。
吴二白一笑,看向小哥道,“你觉得呢?”
第79章
胖子说:“他觉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听你们晕晕乎乎讲了这么多,别的感受没有,就是觉得有点饿。”
几个人全都悚然看着他,吴二白更是手一歪,茶水洒了一裤子,一边拂水一边说:“你那是什么肚子?先说好晚上可没饭啊!”
这下连瞎子都坐不住了。“没饭?没饭我们吃什么?”
吴二白一笑,“今天村里有过事的,我一会要去吃酒,你们自己凑和一下对了。”
胖子起身道:“我才不和他俩凑和,走走走,我陪你去……”又问瞎子,“你是走是留啊?”
瞎子看着我笑了笑,才说:“自然是走了,我留下还得给他俩做饭。”
吴二白倒是对多带几个人蹭饭没什么所谓,只是站起身后看了看张起灵,才说:“我是不是猜对了。”
小哥垂下眼,轻轻点了点头。
胖子站在门口嚷,我就烦你们这些人,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瞎子接了一句,好好说你也听不懂。
胖子反问他:“你就听的懂?”
瞎子笑的高深莫测,抄着手说:“我不在乎过程,只要一个结果。”
待屋里真正清静下来,我重新泡了壶茶,坐在榻上翻吴二白那一堆照片。小哥出去洗了个手,已经入秋,井水冰的很,他一回来就把手伸到我的肋下,就如他多少年来做惯了的那样。我用胳膊夹紧了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笑了。
我扭头问他,“你可想起些你的身世?”
他缓缓点了点头,“记起来了一些。”
“什么时候记起来的?”我奇道,“我之前问你都不说。”
他整个人懒散的靠了上来,下巴搁在我的肩窝处,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你知不知道都无妨的。”
“那现在呢?吴二白指的什么?”
他长出了口气,鼻尖在我脖子上蹭了蹭,声音中带了一丝郁闷,“秘密。”
我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笑道:“秘密到底瞒不住了?”
谁知他却一扭脖子,说:“不想提罢了。”
那天直到很晚吴二白他们都没有回来,而小哥慢慢的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有关于他的,尘封了两千年的故事。
他说,他这一支张姓,本姓姬。
姬乃上古八大姓之首,得姓于黄帝,黄帝因长居于姬水,故以姬为姓。周朝时姬是天子之姓,张家一世祖为擅使弓弦,故被赐名为张,世居尹城。到西周时期,四十二世祖辅佐周宣王,也曾中兴周室,但后期周朝日渐式微,直至被秦所灭,传国八百年。这一族张氏被迫迁至雍城,为历代秦王守陵。
雍城本是秦国旧都,后秦孝宫迁都咸阳,但宗庙社稷仍在雍城,之后秦始皇统一六国,也曾于雍城祭祀列祖列宗,但对于受到百般凌辱的周室旧人,又未尝不是另一番心境了。
小哥还提到了另一个重要的人,张良。
一开始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然而他肯定的告诉我,就是他,那个助太祖黄帝平定天下的留候——张良。
“他也是我的族人,论起辈分,我还要唤他一声叔公。”
张良一心刺秦,散尽家资打制了一只百斤铁锤,于古博浪沙刺杀秦始皇,但一击未中,挥锤的力士被护军当场杀死,张良侥幸逃脱。秦皇十分恼怒,下令全国缉捕刺客。消息传回雍城,举族皆惊,此事虽暂且尚未败露,但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日后果将不可设想。彼时小哥刚及弱冠,家人将他改名换姓混于即将出海寻仙的队伍中,离开了故土。
秦皇自二十八年起,先后三次派人寻找长生不老药,上天入海而不得,前路渺渺,凶险异常。虽难有活路,但留下是必死无疑。
但命运从来都是无常的。他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到了现在。
第80章
“我想,始皇帝并不是一无所获,而是得到了某些确实的线索,否则他不会那么笃定的一次次派人出去寻找不死药。”小哥说。
“太史公说过,当时被坑杀的并非儒生,而是天下的方士,难道真的有这回事?”
“我在秦二十九年出发,其后发生的事也不得而知,但史书中所说的卢生与候生,确实是方士。”
“那你为什么觉得他得到了确实的线索?”我问。
小哥想了想,说,“你记得上次吴三省说过什么?之前我没有多想,但如今看来,一切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吴三省……是说秦王改帝制的事?”
小哥点头道:“他也提起了秦代断层,在考古上的表现就是秦鼎纹饰的减少,在秦之前,皇是远古先神,帝是近古先神,殷商享国六百年,子受死后也只被追封为纣王,不以帝称之,更何况一个秦王?商周时期青铜器上所刻的北极星图案,是用来祭祀天神的,但若是一个人与天齐寿呢?”
我几乎瞠目。
若是始皇帝真的找到了长生之术,那么他自然无须再祭祀天神,他自己就是神!
然而比真的找到永生更可怕的,是知道这世上永生的存在。是的,始皇帝有了完全的理由坑杀朝内术士。这天下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只要有一个永生之人就够了。
他毁掉所有线索,但终究逃不过时间。还未等到长生不老药送来,就先死于沙丘了。
“若是秦始皇多活几年,那么这个世界一切都……”我简直不敢细想下去。
小哥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三天后我们重新出发,改道贵州。
吴二白并未同行,只是凭记忆画了张苗寨地图给我们,并且着重标出了神庙的位置。他认为所有的未解之密都藏在这神庙之中,言语中难免遗憾,无论那里到底有什么,他此生都无法亲眼得见了。
因此他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我等身上,盘马那条路已经走不通,好在他当年复制了麒麟纹身下来,时间紧迫纹身已无可能,但吴二白找了村里小学的美术老师,将麒麟纹样在小哥身上画了下来。
针对在谁身上画麒麟这件事我们也曾展开讨论,特别是在看到那美术老师是个刚毕业的支教大学生后,胖子也加入了申请的行列。吴二白一针见血,说太胖的人麒麟画上去就变形了,无情的拒绝了他。胖子那天中午怒吃了五个馒头以示抗议。
瞎子是主动退出的,理由是他怕痒。当然我并不信他这狗屁理由,也曾私下问过苏万,结果苏万说是他肩头有疤,大概不愿示人。我才记起他曾讲述的过往,先遭屠城之祸,又自戕未果。永生并无法抹去一个人身上曾经的痕迹,因为一切都停留在了你喝下永生之水的那一刻。
再这之后人选就没什么争议了,也无须矫情,此行前路未卜,而我还要好好留着这条命和他过接下去的日子。
美术老师画了一天半才算大功告成。其间也被胖子烦的不轻,吴二白忽悠她说我们几个是搞行为艺术的,要画了纹身在村里拍一套照片。题目是《自然与神兽》,美术老师到底是年轻,就那么信了,并且表示了自己对艺术的热爱,最后画完居然一分钱都没要,只说以后若作品发表,一定记得把她的名字也写上。
吴二白无奈,也为了掩人耳目,当真拉着半裸的小哥在村头拍了几张照片,引来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的围观。
而此刻,在村里引发了轰动效应的人正襟危坐于我身侧,面色凝重。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因为被围观了有些心情不好,胳膊怼了怼他的腰,结果他干脆挪的更远了些。并且严肃的告诉我,“不要闹,会蹭坏。”
胖子回头道:“不是说能保留半个月?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糊了?再说天真你不是带了颜料了?”
我确实是带了颜料,但如?2 位旖腥匀皇歉鋈萌送吠吹奈侍猓懿荒艿搅说胤桨研「缫路煌阎苯油锎常克勒馕粕淼降子惺裁茨谇椋绞焙蛉思椅室痪湮粕淼睦蠢颐蔷偷猛ㄍ断凇?br /> 胖子说:“其实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不是说好去秦岭……”
开车的墨镜兄冷笑一声道:“你还惦记着那斗呢?”
胖子倒是毫不在意心思被戳破,大咧咧地说:“我当然惦记,不过去苗寨要是有什么更好的东西,我也能忍痛割爱。”
“你割个鬼!”我笑道:“这一趟注定又是赔钱,你就是个赔钱的命,别说了。”
胖子眼珠转了转,又说:“照你推测,那神庙里应该会有什么?”我还没开口他又加了一句,“我这是纯学术探讨啊,别以为我打那庙的主意,我不是那种人。”
这两天我静下心来梳理了一下目前得到的信息,确实有了些想法,此时刚好拿出来讨论一下。
第81章
“我们就按照时间轴来说好了……”我从包里翻出笔记本垫在腿上,画了一条长线。“从我们目前已知的最早线索来看,良渚文化的时间段大概在公元前三千年左右,同黄帝蚩尤的时代也是吻合的。”
我接着画了几个点,“接下来是秦始皇……哦不,按照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关于佛教的那些……那大概是公元前一千年?”
瞎子接了一句:“你忘了青铜鱼。”
那两条铜鱼在我贴身口袋里放着,我伸手摸了摸它们,犹豫了一下,才说:“年代肯定是秦以前的,早到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三叔的判断也许有误差,要说这铜鱼是新石器时代晚期也有可能,只是所处的文化类型不同罢了……”我还未说完,胖子就接道:“那你这样说还是不对,这鱼又不会自己长翅膀飞了,秦岭与巴乃隔了那么远,时代又差了太多,你说秦岭墓你是什么时候进去的?都到了宋代了吧?”
一直没开口的小哥突然说:“皇祐三年。”
“对呀!”胖子拍着大腿说:“一个公元前两三千年,一个公元后一千多年,这也差的不是一点点了。”
瞎子从后视镜里与我对视一眼,突然笑道:“你们说的那个秦岭墓,墓主是不是那个人?”
他虽然说的含混不清,我却懂了,点了点头。胖子在旁连连追问,我只得解释了一句:“他喝下的永生之水,就是这个人带回来的。”
没人说话了,瞎子沉默的开了几里地,突然一脚急刹,胖子没系安全带,头在前挡风玻璃上磕的咣一声响,一时间连骂人都忘了。
瞎子解了安全带,大半个身子转过来,声音冷静:“我们中有一个人在说谎。”
小哥猛的看向我。我一时张口结舌,瞎子对我笑道:“你看他干什么?既然知道是自己还那么不自觉?”
我其实想过,这个秘密大概是瞒不住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然而第一反应却是扣住了小哥的腕子,先扭头说了一句,“你听我解释。”
他目光骤然收紧,表情变的莫测起来,照我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这是他生气的前兆,然而到了此刻,却也来不及考虑那么多,瞎子绝非常人,虽然很有可能是他在诈我,但万一……有些事如果被他说出来,还不如我自己讲。
胖子终于缓过神来,揉着脑袋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三个人,犹豫的问了一句:“说什么谎?”
小哥手腕一翻,换我被他牢牢捏住了。
瞎子说:“秦岭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是不打算讲吗?”
我反问他:“你就那么确定这件事有关系?”
他偏头笑了笑,看着窗外说:“本来不确定,但是我昨晚睡不着,想起来个故事。”
“故事?”胖子瞪着眼睛说:“他俩都要打起来了,你还在讲故事?”
瞎子说:“有没有关系,你听我讲完就知道了。”
“我还在越里笃的时候,因为生来就有眼疾,所有东西都是听来的,那日我在城门口,听过路的脚夫讲了个故事,说的是有人在南山中,挖出了一个铜盆,这盆是个宝物,将一碗米倒进去,拿出来就是两碗,将一文钱放进去,拿出来就是两文……”
“你这个故事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胖子挠着头说,突然脱口而出:“这不就是那个沈万三的聚宝盆!传说他用聚宝盆生土,堵住了长江……”
“别扯太远了。”瞎子打断他,看着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这故事有点熟悉?南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所指的只能是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