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亲眼目睹浩然御剑西来,利刃如雨的那一幕,只有吕不韦,此刻吕不韦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浩然有如此本事。
异人尚且怀抱赵姬,放声大哭,胸口已被赵姬的血液染得湿透。
赵政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浩然站稳身形,一手扶着车沿,凑到异人面前,赵姬朱唇全无血色,显是快死了,浩然看了一会,道:“别哭,死不了。”
赵姬断断续续地发出“荷荷”声,浩然伸出左手,掌中钟磬之声作响,轻轻抚上透胸而入的箭杆,继而握紧。
那箭杆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粉末飞散,赵姬的瞳孔倏然一缩,浩然再把右手按在赵姬心口上,血止住了。
赵姬吁出一口气,闭上双眼。
浩然道:“失血过多,虚弱,休息一段时间便好。”
周围静得可怕,只剩马蹄有节奏地踏于地上,不断回响。
浩然略有点诧异,笑道:“怎么?”
许久后异人方颤声道:“浩……浩然,为何此时才来?”
浩然看了吕不韦一眼,吕不韦神色如常,自若道:“子辛呢?你二人来时的路上被绊住了?”
浩然付诸一笑,道:“子辛在阻李牧,稍后便来。”
破晓时分,马车已驰入平原腹地,车上众人经这一夜鏖战,疲惫得无以复加,各自昏昏沉沉睡去。异人怀抱赵姬,与赵政三人依在一处。吕不韦闭着眼,自坐在另一侧……
姬丹则摊开了手脚,“大”字型地睡在浩然身旁,打着呼噜。
日升之时子辛单骑追上,于马背上单手一按,腾空跃起。
姬丹登时醒了。
浩然低声道:“睡你的。”遂为子辛腾出位来,让他坐定,又听吕不韦呼吸一窒,显也是醒了,却不睁眼,只假装睡着。
子辛看了满身是血的异人与赵姬一眼,低声道:“伤了?”
浩然微有倦意,搬开子辛长腿,坐于他胯间,把头靠在他肩上,彼此互抱着,闭上眼道:“嗯,治好了。”
子辛只嘲道:“怎伤在那处,也是倒霉。”
浩然把眼略睁开些许,一面观察装睡的吕不韦表情,一面小声道:“方才治伤时只觉……手感甚好。”
“促狭。”子辛哭笑不得道。
吕不韦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几下,表情十分古怪,浩然憋着笑,忍得甚是辛苦。
姬丹又醒了,揉了揉眼,缩到子辛腿旁,忽道:“师父,你那飞剑怎生练的,如此厉害,你是剑仙么?”
浩然不予作答,望向吕不韦,只听吕不韦屏住了气息,像是十分紧张,生怕被自己一剑斩了。
姬丹又问了一次,浩然方迟疑道:“徒弟,我也没什么把握……不知来日你是否能练到我这地步,告诉你也无妨,师父曾经听过一次天书。”
“天书?”
浩然低声道:“师父从前本领亦是平平,曾有过一次奇遇,是在个唤紫霄宫的地儿,听过始祖讲道,从那次以后,就像开了窍……”
姬丹又疑道;“是李耳先生?”
浩然答道:“不……是老子的师父……鸿钧。”
姬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事实上殷商封神一战后,道家学术延续至战国之时,因史料缺失与周王室的经卷篡改,在此年代已成了一个断层,战国时人唯知老子,不知鸿钧,就连三清中的另两名道尊,亦鲜少人得知。
姬丹又问:“天书说的是什么?能教我不?”
浩然微一沉吟,便笑道:“我也听不懂,既是天书,怎么听得懂?记得住?”
姬丹只听得一头雾水,浩然忽道:“师父是来寻几件物事的,方才你们在树林里与人交手了?情况如何?”
说到此处时,浩然忍不住又抬眼观察装睡的吕不韦神色,他朦胧中想到了些许,吕不韦是否身藏某物,方导致了树林中那时断时续的杀戮?
姬丹仔细思索,道:“方才有人追杀我们……忽的一会儿,那百余骑兵就都顿住了,只顿得一会,又喊着追上,接着又是一顿……师父,你要寻何物?”
浩然吸了口气,一直沉默的子辛此刻睁眼,缓缓道:“定是仙家宝物,只不知……”
浩然盯着吕不韦脸色,低声道;“昆仑镜?传闻昆仑镜能截断时间……是上古神器?徒弟,你仔细想想,那会可有异光或是声响,又有谁做了不寻常的事?想清楚再说,万万不可遗漏。拣细的告诉师父,此事至关重要。”
马车倏然一颠,异人咳了几声,继而睁开双眼。
第7章 秦军败逃
王孙异人刚逃离邯郸,下一刻,安国君与王陵率领的十二万秦国铁骑如入无人之境,冲破了赵国国境,铁剑直指邯郸。
赵襄王一面下令边塞驻军回防,并传出了紧急集兵手札,田猎取消,百官,使节仓皇撤回城内,紧闭城门。赵国太后在同一夜朝韩,魏楚分头发出求援信。
此刻前来接应异人、吕不韦的王翦尚且在赵国西北边境与小股敌军周旋。异人与吕不韦坐着他们的小破板车,摇摇晃晃地驰向历史的某个重要节点。
赵襄王就像被迎面狠狠打了一拳,而茫然找不到对手还击,要杀秦国质子异人,异人却已逃了,邯郸城中唯剩前来度假的华阳夫人。
同一时间,魏无忌接到其姐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刚从赵国回来的信陵君再度取道太行山,兵发邯郸。
自长平之战与邯郸之战后,赵军便被打残且打怕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后,令赵国元气大伤,紧接着的邯郸一役,王龁更足足围城一年之久,时邯郸城内粮草断绝,百姓互食,赵王宁死不降,终于撑到了信陵君窃取兵符,率领魏国军队来援的时刻。
浩然道:“那就是信陵君窃符救赵。”
子辛漫不经心道:“唯可怜了魏国将军晋鄙,尽忠听命,却落得被击杀的下场。”
浩然笑道:“你看问题的方式总是很奇怪。”
子辛答道:“白起,魏无忌,廉颇,赵括不俱是如此?在战中成就猛将之名,又或败将之名,脚下俱垫着几万乃至几十万人的性命。”
逃亡路上,沿途大小村镇空寂得不合常理,就连异人、吕不韦亦察觉到了这不寻常。浩然忽道:“你义母华阳夫人留于赵,若秦国来攻,又将如何?”
异人茫然摇了摇头,道:“她与安国君不和已久,此时辗转到邯郸,投奔赵太后魏媛,便不再打算归秦。”
浩然点了点头,心想华阳夫人不过是又一名政治斗争中的无辜女子。
异人忽道:“浩然,秦国将攻赵?”范雎传信急召质子异人回国,此刻已令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沿路百姓逃离,正是战争来临的先兆。
浩然想了想,道:“我们跑得是时候,说不定这时安国君的大军已进了赵境,唯看李牧手里的那点兵,是否能撑住了。”
邯郸不会沦陷,这点浩然可以肯定,历史虽因自己的两度来访,发生了些许错位,然而决定了时间轴的因果仍不可改动,安国君即将兵败回国,不久后立异人为储君,便撒手西去,然而李牧只带着数千塞外骑兵,如何能挡秦国铁骑?
局势给了他最好的答案。
“朝南退——!”
先行一步,为众人探路的王翦此刻折回,他从平原的另一面遥遥奔来,满身是血。
浩然与子辛登时警觉地坐直身子,朝王翦背后的那物望去。
一只木制的巨鸟展开双翅,身躯连着头颅,足有三丈来宽。
它滑翔于天空,紧追着王翦而来,巨鸟每扑打一次,背后木翅便发出音传百里的机关摩擦声。
浩然与子辛同时惊呼道:“那是什么!?”
吕不韦色变道:“是墨家的机关!快逃!”
子辛一手按着车栏,正要跃出救援时,浩然心头一动,拉住他道:“等等。”
马车登时来了个急转,子辛手搭凉棚,满脸疑惑,望向王翦,只见机关鸢拍打木翅那刻,忽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凝固于半空。
王翦回身,胸口处射出一道极淡的金色光芒,投向空中张开口的机关鸢。一根黑色铁箭离开机关鸢的鸟喙,保持着斜飞而来的形态,驻留于高处。
浩然与子辛吸了口气,异口同声道:“昆仑镜!何处来的?!怎会在凡人手里?!”
王翦瞬间,朝着拖车没命狂奔。
浩然与子辛紧张万分,马上转身相对——
“剪刀石头……布!”
子辛出布,浩然出剪刀,子辛怒了。
“慢出!少顷再与你算帐!”
车上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子辛钢铠闪着刺目光芒,已堪堪跃出车去,在草原上徒步飞奔,冲向迎面仓皇逃来的王翦。
“下马——!”子辛吼道。
王翦敏捷至极地一翻,藏身于马腹下,子辛速度已提到最高,纵身跃起,单手在马背上狠狠一按,那马登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背脊被按得折断。子辛借此一跃之力,如炮弹般飞上数十米高的天空,迎上了正在俯冲的机关鸢。
金光从他拳端焕发,天崩一拳,击中了机关鸢的头部。
轰然爆响,机关鸢化为碎片,拖车在原地一个刹车,停了下来。
一点黑色的火焰在空中盘旋,继而朝西北面飞扑而去,消失于浩浩长空彼端。
“……”
浩然嘴角微微抽搐。
赵政冷不防问道:“怎么了?表情这么古怪?”
浩然笑道:“那年轻将军完蛋了!”
话未完,只听远处战马发出一声临死前的哀鸣,四蹄发软,跪了下来,砰然把王翦压在马下,露出两只不断挣扎的腿。
秦国大军先锋部队已至邯郸城外,却骤然遇见了先行前来救援的韩国军队。
韩墨送到的云梯从邯郸城内伸出,如同怪物的触须,虎视眈眈指向秦军。
安国君的大部队一路沿沁河上游而来。前锋部队在王陵的指挥下开始了第一波攻城战。
华阳夫人被押到城墙高处,面朝秦国数万把闪着寒光的利弩。王陵一见城头那妇人,登时不敢再攻,忙遣传信兵回头向安国君通报。
大军按兵不动,墨门遣出近百之机关鸢,在邯郸上空盘旋往复。令兵快马加鞭,从后队本军一路冲来:“报——!”
王陵得到了最后的授意,一声令下,万弩齐发,把安国君曾经最为宠爱的嫔妃,华阳夫人射死在邯郸城墙高处,铺天盖地的弩箭飞进城内,拉开了侵略战的序幕。
王翦疲惫交加,朝轩辕子辛点头致谢,旋即便瘫在马车上。
赵政把他手脚并用地拉到车中央,道:“师……浩然,给他治治。”
一时间车上诸人目光都落在王翦身上,三人同时出言询问,竟是各问各的话。
吕不韦问:“国内派来多少人接应?”
异人道:“我父可是率兵攻赵?”
浩然道:“你的护心镜从何处来的?”
王翦吁了口气,接过赵政递来的皮囊,一口气猛灌清水,缓得劲来,答道:“商鞅大人遗物,法家圣器,名唤矩镜。”
浩然松了口气,未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昆仑镜此刻虽不属自己,然而知道下落后,总是好办得多。
王翦又警觉地打量着浩然与子辛,像是在猜测其来历。
浩然心情轻松无比,笑道:“又找到了一件。”
轩辕子辛却道:“离终点又近了一步。”
王翦一头雾水,浑不知二人交谈之意,旋朝吕不韦与异人解释起此次秦国的军事行动。
王翦带来两百名秦国侍卫,为营救异人离开,尽数葬身于邯郸城外。战至他一人,谈起墨家机关术时,可见其恨意。
车队有惊无险,终于离开了赵国,此刻赵襄王,李牧等尚且因秦军围城而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再顾及这脱逃的秦国王孙。安国君连自己嫔妃都可辣手杀之,何虑一名庶出的世子?然而异人吕不韦尚未逃出赵国边境,信陵君魏无忌便率领前来援救的八万人,浩浩荡荡地抵达邯郸城外。
数年前信陵君窃符救赵的积威仍在,李牧手中一有兵,瞬间大开城门,城内守军一同杀出,配合墨家机关术,铺天盖地对王陵率领的秦军进行了无情的绞杀,一时间兵败如山倒,时隔多年后,秦国对赵国的又一波攻势被彻底瓦解,逃兵四散,败将遍野,丢盔弃甲逃离邯郸城。
异人尚未反应过来,满布旷野的秦国败兵便从背后如海潮般退向函谷关。
子辛略有点意外,道:“秦兵?这就败了?”
王翦嗤之以鼻道:“不败才有鬼,安国君盲目自大,拿血肉之躯去填木石机关的屏障,焉能不败?”
异人峻声道:“王将军,休要口出不敬之言。”
王翦看了异人一眼,异人虽是庶出,然而毕竟是王室。王翦正要说什么时,逃亡诸人已迎上了安国君率领的后发部队。
后发军显然亦是料不到败得如此快,督阵卫队一面呵斥逃兵,一面收编败兵。
吕不韦与异人终于遇上己方阵营部队,忙不迭地下车去着人通报,不多时便有将领前来,把众人引向关外安国君的亲兵营。
赵政,异人,赵姬,吕不韦一家四口下了车,唯剩王翦与浩然子辛身份特殊,留于车上,后二者还捎带着小徒弟姬丹。
浩然道:“王将军与安国君非是一路人?”
王翦点了点头,并不诧异浩然猜出这点,道:“我奉王龁将军之命前来。”
子辛笑道:“来日异人是要成王的,你须得与其修好才是。”
王翦蹙眉道:“你如何得知?”
话未完,只见赵政匆匆从兵营内跑出,奔向车上的子辛,道:“师父!问你一件事!”
浩然笑道:“你父如何了?”
赵政见过浩然那通天威能,对此一问并不是如何疑惑,只点头答道:“对,安国……国内传说,王上昨夜暴病身死,安国君继位,我爹被立为储君了!”
王翦这一惊非同小可。
赵政又忙道:“浩然,问你个事,你能把华阳夫人救活么?这可是头功一件!”
浩然略一沉吟,道:“你带我去看看?”
赵政匆匆把数人带到停尸营,一面不停口道:“安国君一直惦记着她,你要是能把她救活,那就……”
浩然眼望赵政掀开的一张亚麻布单,霎时间哭笑不得,转身就走。
赵政怒道:“上哪去!”
浩然道:“你……先把这团肉酱拼成你……奶奶的样子,再让我来救……告辞。”
第8章 法圣游魂
秦军败退的三日后,第二任君主安国君驾崩。大军撤回国内,安国君传位予异人子楚,老将王龁,上将军王陵见证,回国当日,朝野震动,议论纷纷,却无人敢阻。
王龁积威日胜,昔年长平一役领军相恃廉颇于不下,平军方非议。
吕不韦重金出手,转圜关节,文臣质疑渐消,一商一将,联手把异人拱上了王位。
大军归秦,子楚领赵政咸阳宫外拾级而上,捧安国君遗昭置于龙案前,继位成王,后人称其为庄襄王。
赵政被立为太子,除赵氏,改称其姓为“嬴”,从此得“嬴政”之称。其母赵姬称“朱姬”,封后。
吕不韦拜相国,范雎告老还乡,提王翦等有功之将,论功行赏。
轩辕子辛官拜太子太傅,负教导之责,浩然则执意不受封赏,只领御前司墨一职。
如此嬴政身为储君,太子丹伴读,浩然磨墨,子辛教书,倒也是一家四口和乐融融之景。
嬴政问到浩然时,浩然笑着答道:“我只会磨墨,磨墨罢了。”嬴政知其脾气古怪,便也不再强求。
同年,燕国质子姬喜趁赵秦之乱潜逃回秦,其父薨,姬喜继位,六国称其为“燕王喜”,燕王喜昭告天下,立嫡子姬丹为储君,质于秦。
两枚流星于战国的夜空中划过,昭示着新时代的开始。
浩然躺在子辛怀里,两人依偎于金殿顶上,浩然眼望繁星闪烁夜空,淡淡道:“他们死得真是时候。”
子辛道:“王星陨,解桎梏,北落师门得敞,铁骑千万出,不日将有征战。”
浩然笑道:“神棍,瞎掰的么?”
子辛漫不经心笑道:“爱妃不妨取昆仑镜来一观,便可通晓今古。若神器难得,太史公那书倒也将就……”
浩然笑道:“会是哪里的征战?如今我们的两名徒弟都是太子了,姬丹,嬴政……来日还得想个法子……”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