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位温婉失声的妇人给鄢灵均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她虽然没有化妆打扮,甚至手指和衣裙上还沾染着斑驳的颜料,但她微笑时脸上洋溢的光彩,却是如何也遮挡不住的。她牵着鄢灵均的手,就像一位母亲对待孩子似的,亲自指给鄢灵均看一幅幅画中程然诺的笑靥,眼里全是母亲的骄傲,她用手语告诉鄢灵均,自己的女儿在市里当大律师!
那时候鄢灵均只是微笑,并没有说话,她认得程然诺,是自己所在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实习小律师,但在程然诺母亲的眼中,她却是这世界上最优秀和美丽的姑娘。
后来很多人都认为鄢灵均对程然诺有偏袒,她对程然诺明显比其他人都要好,而鄢灵均也不否认,因为她对程然诺怀揣的并非同情,而是鄢灵均认为那样美丽热情的一位失声妇人,她的女儿也一定坏不到哪里去。
晚上,程然诺坐在篝火前,试图用如利箭般的双眼射死危钰,这货连挖墙脚都挖的这样厚颜无耻!居然请程雨寒来独门独院吃烧烤,连带薄清易也叫了来,真是彻头彻尾的绿茶男!
程然诺心想着,用力咬了口刚烤好的鲜美羊肉。
但坐在一旁的危钰却依旧神情冷淡,他只偶尔微微抬头瞥上一眼程雨寒,但那眼神却是极怪的,他的视线颇有意味地从程雨寒的脸上扫到她手上所端的盘子,里面盛满刚烤好的新鲜羊肉和蔬果。程雨寒脸上漾起浅浅的微笑,她将盘子小心翼翼地送至薄清易的面前,颇有些举案齐眉之态。
程然诺的脸被中间的篝火照耀着,眼里迸溅出火花,心里更是如火花般噼啪作响,“再看我雨寒姐,小心挨我姐夫的揍!”程然诺低沉的耳语,轻响在危钰的耳畔。
身旁的危钰侧过头来,他低垂着修长的眼睫,在忽明忽暗的红光照耀下,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层暗红如晚霞的影子,他近在眼前的脸庞,惊得程然诺心中猛然一跳。
危钰微眯着眼睛看向程然诺,他好似正要开口说话,篝火对面却响起程雨寒清甜的声音,“危钰,你是怎么找到这样好的地方的?这里的羊肉真是太鲜了,不肥不瘦,不油不腻的,这里的环境也不错,看着像农家小院,可比农家院环境好上太多了,有点私房菜的感觉呢。”
程然诺本以为危钰一定会冷冷地嗯一声,最多回答两个字:是吗。但危钰的唇畔却勾起一丝奇异的笑,他看了看程雨寒手中的羊肉,全程都在为薄清易烧烤切割,偶尔会递给程然诺几块,但她自己却根本一口都没有吃。
“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常带你们来。”
听到危钰出乎意料的回答,程然诺的鼻翼里不禁发出一声冷哼,大爷的,他可从来没对朕说过这么好听的话!
程然诺又狂啃了几口羊肉,心里气得是火烧火燎。
危钰平日里话不多,但他似乎很喜欢同程雨寒讲话,竟难得主动开口道:“雨寒姐,你是程然诺的表姐还是干姐姐?我听她总叫你姐。”
不等程雨寒开口,程然诺就抢先答道:“不是啦,我上高中的时候成绩不好,上大学的雨寒姐在外面兼职做家教,给我辅导了两年的功课,对我就像亲姐姐一样,所以从高中开始我就叫她雨寒姐,慢慢喊姐姐就喊习惯了。”
危钰的眼底不经意地滑过一丝失落,但他并没有看向程然诺,而是对着程雨寒继续问:“那,你有亲妹妹吗?”
程雨寒张了张口,像是准备回答,却犹豫了下,默默低下头摇了摇,声音极轻极微地说:“没。”
程然诺歪着脑袋,咬了口串烧金针菇,她本想回答的“有”字却哽咽在了喉中,她望了望程雨寒失落的神情,也不由踌躇了,那个女孩,虽然是程雨寒的妹妹,但……
“怎么问这个?”薄清易冰冷的声音透过篝火堆传来。
危钰没有看向他,只握着几串羊肉继续烧烤,“没什么,只是觉得雨寒姐很温婉,如果她有个妹妹,那她妹妹一定很幸福。”
程然诺极度赞同地点了点头,但薄清易微微颔首,只见程雨寒默默咬着嘴唇上的干皮,一对修长的烟眉紧紧蹙着,薄清易脱去自己的西服外套,轻轻为程雨寒披上,程雨寒像是这才缓过神来,她抬起头乌黑的眼睛注视着薄清易,许久才勉强挤出一丝温柔的笑。
“不好意思,明天还要上班,我们得走了,谢谢你的款待。”薄清易起身揽住几乎要跌倒的程雨寒,双臂像铁箍般死死搂住她瘦弱的身躯,清冷而礼貌地对危钰微笑。
“我也……”程然诺瞧着魂不守舍的程雨寒,也正要起身,却被危钰一下攥住了手腕,他的力道大的可怕,竟将本要起来的程然诺硬压了下去。
程然诺一屁股坐回原先的柔软草坪上,她眨着双眼好奇地瞅向危钰,“干嘛呀你,你没瞧见雨寒姐好像有点不舒服吗?”
“放心,没事,她可比你聪明,厉害得多,她是出了名的温柔一刀。”危钰说罢,慢慢松开握程然诺的手,视线却好似不敢看向她。
“啊?”程然诺疑惑地看向危钰,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形容程雨寒为刀,她那样温婉雅致的女子,大家都说程雨寒像娇嫩的花朵一样,她好像从来不会生气,即使再如何发脾气也是面带浅笑,和声和气的温柔。
“什么刀不刀的,神经病吧你,这都十点了,再不回去难道今晚住在这儿?”程然诺瞧向这一方院内的古风古韵的小楼,心里不由窃喜,只希望稍后服务生能说,真是抱歉,只剩下一个房间了,要不然你们就凑合一下吧,然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好时候……
在程然诺狂淌口水意|淫不止的时候,危钰却冷声道:“不用担心,这是钟诚家开的民宿,很干净,而且房间多,你可以随便选。”
“呵呵呵,原来这里是钟大叔家开的啊……”程然诺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方才的幻想像被击碎的镜子瞬间四分五裂。
“不过,你也忒抠门了吧,人家钟诚开门做生意,而且明显生意这么不好,你还带我们来这里白吃白喝,不太好吧?”程然诺气馁地低声嘟哝道。
危钰那双若雪色般清冷生辉的黑眸,在火光下闪出红亮的光芒,“我前世答应要用良田千亩来迎娶她,前世没有实现,所以这辈子必须省钱,就目前看来还差很远。”
程然诺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良田千亩?我去啊,那姑娘肯定没想到现在的房价会这么高!你要是有良田千亩,那岂止是土豪,简直就是土豪中的土豪……”程然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戛然而止,张了张嘴,怔怔地看向脸色阴寒的危钰,“你,你刚说什么?你,你要娶她?”
第四十六章
“不错。”危钰低而冷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般狠狠砍在程然诺的头顶。
“我就知道,钟诚大叔是在瞎扯,之前钟大叔还说她是个小偷,偷了你一块很名贵的玉,所以你非要找到她,我本来就不信,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程然诺恶狠狠地咬了口手中的肉串,但鲜美的肉此刻却在口中却味如嚼蜡,甚至如同含着一颗青柠般,酸得让人几乎想要落泪。
危钰没有吭声,但程然诺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好像腹中在火烧火燎纠结的痛苦,可喉咙却酸楚异常,她忍住几乎快要坠下来的眼泪,抽了抽鼻子嘟哝道:“真是的,她有什么好的?能让你从前世记到今生。”
篝火中燃烧的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熊熊的火光下危钰的神情一暗,似乎每逢提到“她”这个字,他都有种不思量,自难忘的凄冷之情。
程然诺屏气凝神,悄悄攥紧了拳头,几乎窒息般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在哔剥作响的篝火前,他却冷冷地说:“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程然诺竟一时语噎,她怔了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因,因为,我每次都只能看到别人前世的一瞬,可能不一定准,只有你把她描述的越详细,越清楚,我才能越快找到她!”
说着说着程然诺只觉得心底有种莫名的酸楚,但她在危钰面前仍强挤出笑容。
危钰并未发现程然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只是默默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来,“酒。”
程然诺将一罐啤酒抛给他,她也打开一罐来喝,但她刚拿起啤酒罐却侧眼悄悄瞥向危钰,他昂头一口气就灌了下去,任由酒水顺着喉咙一线淌过。
危钰扔下空了的啤酒罐,他深吸了口气,“全都拿来。”
程然诺将几扎啤酒都拿来,放在了两人中间,不料危钰却连续不断狂饮了四五罐,吓得程然诺慌忙按住他又要拿酒罐的手,“少喝点,你这喝得太猛了,容易醉!”
酒气袭人的危钰却忽的笑了,他微睐着眼睛,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废话真多,你不是想听她的事吗?我告诉你,她喝起酒来可是边塞最豪爽的姑娘!”
程然诺缓缓抬起按危钰的手,她是初次听到危钰夸人,而且绝非平日的讥讽和嘲笑,话语中竟是由衷的称赞和自豪,好似在一字字讲述生平最骄傲的成就。
在火光的照耀下,危钰乌黑的眼睛里仿佛跳动着两簇焰火。
听着他无经意间流露出的赞美之情,程然诺不知为何,竟觉得鼻子一酸,想要哭出来似的,她慌忙拿起一罐啤酒,赌气般狂灌了下去,“瞧,我也很豪爽的!”程然诺用手背随意抹了下沾酒的唇,随即将喝干的空酒罐倒置过来给危钰看。
危钰却不屑地瞟了一眼,“不一样,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马术极好,她能舞出最好看的剑法,她爱笑爱大声唱歌,她行侠仗义,敢爱敢恨,自由的无牵无挂……”
程然诺瞧着危钰说话时陶醉的样子,似乎无需火光照耀,他的眼睛也可以明亮到灼人,程然诺不由冷哼一声,她又打开一罐啤酒,狠狠往嘴里倒去,“我就不信她没缺点。”
火光下危钰的脸庞泛红,他微睐的眼睛露出罕见的情深意长,他的声音越发温软和轻柔,“有,她很有多的缺点,她任性又顽固,简直是冥顽不灵,最要命的是她太自大,明明武功不怎么样,根本打不过别人,却总要硬碰硬试上一试……”危钰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竟嗤一下笑了起来。
程然诺拿啤酒罐的手微微颤抖,她垂下头去,低声言语道:“在你看来,即使她的缺点也是可爱的,所以,你,你才喜欢她……”程然诺只觉如鲠在喉,似乎再说下去,她就要喘不上气了,她只得拿起啤酒罐赶忙狠饮了几口,压制下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
听到她的话,危钰并没有看向程然诺,他也打开了一罐啤酒来喝,他的喉结上下移动着,几乎恨不得将整罐酒水都饮干,似乎只有这样,才有勇气继续说下面的话,“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了,就连她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也丢了,我……”危钰紧蹙着眉头,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唯有不断往口中倒酒水。
程然诺的胸膛不断起伏着,她不知为何,心里竟是越想越气,但她伸手去抓啤酒罐时,却发现啤酒竟已被危钰喝得精光。她一时趁着酒意,大起胆子来,一把抢过最后一罐正被危钰饮的啤酒,“真是好笑,我就不信了,你记得她这样多的事情,却唯独不记得她的姓名、长相和声音了,看来还是不够爱!”程然诺说罢,将危钰喝剩的最后半罐啤酒全部倒入自己的喉中。
危钰一怔,瞧着仰头饮酒的程然诺,竟不由自嘲地笑了,“没错,我也觉得自己对她的情还不够,她的一颦一笑,在梦里那样的清楚,简直就是昨日重现,可我一睁开眼睛,明明能记得我和她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可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和容貌,甚至连声音也没有丁点的印象。”
危钰喝了太多冷酒本就有些微醺,再加上饮的又急,酒劲一时冲上脑来,竟有些朦胧的醉意。
他只是默默地说着,不自觉地朝篝火伸出了手,闪亮的火花仿佛蹦跳在他的掌心上,他幽幽地盯着这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能透过火光瞧见她模糊的面容,“她的眼睛……”危钰的头一阵剧痛,他皱了皱眉,狠咬几下牙关,头疼得他额上不断渗出冷汗,但他却努力睁开眼睛去瞧掌心上她摇曳不定的面容,在红亮的火光里,她那双黑白分明,澄净似水的眼睛逐渐清晰起来。
危钰下意识想去抓,但他的手向前一伸,似乎离篝火太过近了,灼热的火舌一烫,他猛地收回了手,连同幻觉也瞬间被吞没掉。
“你没事吧?”程然诺连忙抓过危钰的手来查看,她不由嘟囔道:“真是醉了,居然想去抓火……”
程然诺握着危钰的手细心查看,危钰也不挣脱,但在他的耳畔,程然诺关切的话语却逐渐变得模糊,他只瞧见她的唇一张一翕似乎是在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酒气上了脸,程然诺的粉颊一片流霞般的晕红,映着红烈的火光,她的脸庞竟如晓露中的鲜花般娇艳无比。
尤其是她的红唇,说话时微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皓齿,当真是唇红齿白。
危钰怔怔地凝视着她薄厚适宜的唇,她握着他的手似乎在抱怨着什么,娇嗔的神态更是艳美万状。
危钰的眼前逐渐朦胧起来,唯有她那线条分明,轻柔而粉若樱花瓣的唇异常清晰,“她,她,她很喜欢点唇脂,她的唇就像……”
危钰说着慢慢靠近程然诺,他身上浓烈的酒气铺天盖地袭来,程然诺见他越靠越近,连忙开口道:“危钰,你醉了!”
但危钰放在她掌心中的手,却忽然反扣住她的手,紧紧将她的攥在手心当中,程然诺吓得睁大眼睛,双手被他紧紧握住,竟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被包在他掌心中的手越握越紧,居然出了满满的手汗。
危钰的另一只手慢慢顺着程然诺的脖颈,穿过她的发丝,轻抚摸着她的耳侧和脸颊,羞得程然诺是满脸绯红,她轻咬了下唇,却纹丝不敢动,竟剧烈喘着气等待他逼近的唇。
危钰虽是微眯着眼睛,但眸子里装满了无尽的柔情,他纤长的手指轻触在程然诺的肌肤上,在她耳后的手指轻推着她脸庞逐渐靠近自己。
程然诺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个不停,她不断喘着气,却只嗅到他身上的酒气混着瑞脑的苦冽清香,这气息音绕在她的身旁,使劲顺着鼻口无法抑制地钻进她的体内。
危钰的鼻子最先碰到她,他似乎充满了无限迷恋般,轻蹭了她一下,方微笑着凑近她的唇,他握她脸庞的手下意识轻微用力,“我真的很想你,很想……”
他的声音如滚雷般响彻程然诺的耳侧,程然诺知道他口中的你,并非自己,她心头一痛,却仍皱紧眉毛,紧张地等待他即将落下来的吻。
但危钰的手却蓦地垂在她的裙摆上,他贴近的脸庞也一下倒在了她的肩上,“喂,有没有搞错啊,关键时刻倒下啦?”程然诺推了推趴在自己肩上的危钰,他却睡得纹丝不动。
程然诺轻侧了下头,她的脸颊触在危钰短短的发丝上,他的头发有点硬,蹭上去扎扎的,却有种微妙的舒适感。
危钰像个孩子般枕着程然诺的肩昏昏睡去,他均匀的呼吸充盈着酒气,弥漫在她的颈窝里,有点温热的痒。
程然诺不敢动,她生怕会惊醒他,她只悄悄挪了挪身子,将头向前也依靠在他的肩上。
程然诺的下巴搁在危钰的肩上,尽管在秋天夜晚萧瑟的夜风中,身旁的篝火堆里的火势已渐渐变小,只剩下一簇哔剥作响的小火苗,好似随时会被寒风吹灭般,忽明忽暗地闪烁在夜空下。
程然诺笑着依偎在危钰的身旁,她抬头去仰望天上的星星,璀璨如钻石的星子挣破黑如幕布的天空,半明半昧的星斗像极了无数颗明亮的银珠,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夜幕上,好似一片浑然天成的银河铺满苍穹。
程然诺凝望着遥不可及的星空,在危钰的耳畔发出极轻的声音,“我和你一样,前世有个恋人,今生也一直都未遇见。别人把我们当成精神病,当成疯子。可我懂你,你的孤独,你的寂寞,我会比她更懂,因为这世上只有你和我是一样的……”
尽管夜风咝溜溜地刮着,但靠在危钰身旁的程然诺,却满眼皆是诉不尽的幸福,那一瞬,她真希望时间能够停滞,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哪怕她不是危钰要寻找的那个人,她也心甘情愿,这样长久地陪伴在他的身旁。
第四十七章
“哎呦喂,我的头啊……”程然诺从楼上的卧室走出来,沿着楼梯边走边敲自己的脑袋,宿醉起来头疼得要命,喉咙里像粘了一个灼热的铁丝网,是又干热又难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