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危钰想也没想地回答道。
电话另一端的程然诺没有说话,她沉默良久,方笑道:“我知道了,没事,已经半夜,我困了,睡啦,晚安。”
“你……”危钰的话还未说完,程然诺已挂断了电话。
危钰独自坐在屋内的台阶上,窗外一轮斜月低低地挂在漆黑的空中,他望着透过落地窗投入屋内的月光,如霜般的凄白。
他很清楚他爱程然诺,但一想到前世那个女子,他虽记不得她的容貌和声音,但她却因自己,家族满门被杀,她骗过他,甚至给他下过毒,但自己最终还是亲手杀了她。
前世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恨他,但也给过他最美的回忆。
危钰慢慢摩挲着手中青透碧绿的玉坠,指肚一点点滑过雕琢精美的蝴蝶玉坠,在清冷的月光里,危钰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的迷茫。
他从不曾动摇过,他那样坚定的要找到她,无论她情归何处,他只想守护她,不再让她殒殁于自己的手中,他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献给她,弥补上一世所有的过错。
可直到这一刻,他眼前却出现了程然诺的笑靥。
天亮了,新的一年到了。
程然诺打开窗户,她伸出手触摸着窗外冰凉的冬日曙光。
“看来是农历新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活。”程然诺趴在窗外喃喃自语道,她双手托腮望着窗外一缕缕幻起的晨曦,慢慢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喂,醒了吗?”
电话另一端的刘闳似乎睡意正浓,他先是唔了一声,似乎听出是程然诺的声音,即刻清醒过来,“怎么这么早打电话?你怎么样?”
“我想了一夜你昨天说的话,今天出来见一面吧。”程然诺轻声说。
刘闳开车载着程然诺,两人见了面却相对无言,程然诺只是静静坐在副驾驶座上,她开着车窗,望着窗外的风景兀自出神。
“关上窗户吧,这天太冷了。”刘闳忽然开口说话。
程然诺怔了下,这才忽觉冬日的寒风当真是透寒刺骨,刘闳见她脸被风吹得通红,他悄然将车内暖气调大。
程然诺靠在副驾驶座上,她听着车窗外凄冷的风声,风声似乎近在耳畔,越刮越大,呜咽得就像婴孩的啼哭。
“我亲生父母现在怎样了?”程然诺冷不丁地开口问。
刘闳手握方向盘,犹豫了下,缓声道:“工厂的一场意外,你亲生父母在你出生不久后就过世了,是你在农村的奶奶抚养的你,但你在村口玩耍被人贩子拐走四年后,她也过世了。”
程然诺没有说话,刘闳有些担心她,安慰道:“这种事情我知道你很难过……”
“我不难过,一点也不。”程然诺冷静地说,刘闳惊愕地瞥了她一眼,程然诺却又继续道:“我对他们真的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记忆,而且我妈,她,她从小就很疼我,对我来说,她才是我真正的母亲。”
程然诺丝毫没有任何的惊讶和难过,关于她过世的父母,她昨晚已窥见自己的前世,一切都丝毫不差,如果电影剧本般,按照前世一模一样的在重复着,就好像一个永远也无法打破的死循环,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她却必须一步步向前迈去。
“前面就是你出生的村子。”程然诺望向不远处的村落,凛冽的寒风里竖着一排破旧的瓦房,冬日的村子空无一人,两旁的树木也凋零了,四处皆是衰败之感。
“嗯,应该就是这里。”刘闳停了车。
程然诺走在被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她拢了拢被寒风刮乱的头发,“这房子好像很久没人住了。”
程然诺沿着沟壑纵横的小路,走进一座几乎只剩几间残垣断壁的破瓦房,院内毫无翠色,唯有数株粗大的梧桐,却早已凋零殆尽,落下的残叶堆积如砌。
“是啊,从你奶奶过世后,这房子就一直空着,我查了下,你好像没什么特别近的亲戚,远房的倒是有几个。不过这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外出务工了,只剩下留守儿童和老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们。”刘闳只穿了件单薄的警服外套,又突然离开暖气熏人的车子,他有些不适应地搓着手进行取暖。
“元旦了,村里也没什么人吗?”程然诺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话,她穿过空旷而荒凉的院落,推开那扇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的破门。
“现在快到农民工结算工资的时候了,村里没人,春节估计这里会比较热闹。”刘闳冷得直跺脚。
程然诺默不作声,只四处张望着破烂不堪的房子,屋顶已经塌了,程然诺仰头,透过屋顶破烂的一个空洞望去,净如琉璃澄碧的天空,无声飘落下片片如蒲公英般的雪花。
“刚才还有太阳,怎么又下雪了。”刘闳搓着手,来回踱步地抱怨道。
程然诺继续默默地走着,她穿过堂屋,推开一扇锈迹斑斑,几乎要绣成碎末的铁门,里面是一间漆黑的屋子,扑面而来一股难闻的恶臭,程然诺听见角落里有动静,她还未来及反应,只听“喵”的一声,几只眼睛在黑夜里双眼熠熠生光的猫咪,忽然蹿了出去。
正要进屋的刘闳吓了一跳,他不明所以然地望着屋内的程然诺道:“你家里已经没人了,为什么还要来看这个地方?”
程然诺叹了口气,走了出来,“找点线索。”
“什么线索?”刘闳说着朝手心哈了口气,白色的雾气瞬间顺着指缝散了出去。
“程然诺?”
程然诺和刘闳皆是一惊,回头望去,却瞧见敞开的大铁门外站着的竟是南烛和秦艽。
程然诺惊喜交加,她难以置信地走过去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应该是我问你吧。”南烛也是倍感惊讶,她将程然诺拉至院内,避开外面凛冽的寒风。
程然诺忽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就是找一个朋友,好像走错门了。”
“哦,我说呢,刚我们在门口瞧见有辆车停在这里还纳闷了,这房子好像有二十多年都没人住了,我记得小时候总听人说,这家的孩子好像在村口走丢了,后来……”
“你老家是这里的?”程然诺打断南烛的话,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以前在这边的一个福利院长大,院长对我很好,我和秦艽打算去国外,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治好他的病,所以过来跟院长道别。”南烛说起话来会直视程然诺的眼睛,已不再如当初那般胆怯,她脸上透出两抹神采奕奕的红晕,连往日苍白的唇色已呈现微红,程然诺注意到她修长的指甲甚至做了彩绘。
程然诺扭头望向站在不远处同刘闳寒暄的秦艽,他依旧面色苍白,但黑色的呢子大衣却衬得他越发卓尔不群,他脸颊有些消瘦,但气色却极好,同刘闳谈话时,会不自觉地望向南烛的方向。
“你们去了之后还回来吗?”程然诺问。
“不知道,看情况吧,毕竟之前我们两个一直在国外读书,也习惯了那边的生活。”南烛将手放进口袋里。
“哦,这样啊,我还想让你走之前给我再做一次催眠呢。”程然诺有些沮丧地说。
南烛却微微皱眉,“别闹了,你忘了上次催眠,你都差点没命。”
“可是,真的,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到现在为止还是毫无头绪,完全不知道前世那个杀我的人是谁,还有他为什么要杀我。”程然诺无奈地揉了揉头。
南烛颔首沉默了,程然诺无奈地笑了,“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有神经病,但我真的感觉我已经很接近答案了,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我好像就可以知道他是谁了。”
南烛摇头道:“我说过,我从没觉得你有病,我一直相信这种31 借助类似于前世某种幻象能预测未来的能力,是有科学根据的,但我真的不能再为你进行催眠了,我也不希望你找别人对你进行催眠,真的太危险了。”
程然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本以为来到自己出生的地方,或许能找到某种线索,她已经受够了看着身边人一个个陷入前世的循环中,她想要摆脱死亡的命运,但今天却是一无所获。
南烛同程然诺闲聊几句后,两人做了简单的告别,不远处的秦艽伸出手主动牵过南烛,两人立于寒风中目送他们离开。
程然诺微笑着朝他们摆摆手,她打开车门正欲离开时,南烛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跑过来,附在程然诺的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程然诺一惊,不由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南烛耸了耸肩,“不知道,这是上学时一位专家告诉我的,我想这个方法,比催眠更安全,而且会让你看到比预想中更多的幻象。”
程然诺一路上都在思索着南烛在耳边对自己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她刚跟你说了什么?”刘闳轻声问。
第九十三章
“啊?”程然诺一愣,发现车子已驶回市区,她不由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不对吧,怎么这么快?”
“不快啊,走高速就三个钟头而已,难道你以为故寻县离得很远吗?”刘闳扶着方向盘若无其事地说。
程然诺不由低下头去,她记得上次同危钰去故寻县,明明她在路上睡了一整天,直到傍晚他们也不过只到达甄列在故寻县郊外的房子。
“怎么又下雪了。”听到刘闳的声音,程然诺也不由望向车窗外,此刻市区的风已经停了,但雪却越下越大,如同扯絮般绵绵不绝,不多时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对了,你现在住在那个叫什么李洵的房子里?”刘闳忽然开口问道。
“嗯,我租他的房子,他不住。”程然诺回答。
“那还好,听程雨寒说你和他认识很多年了,租朋友的房子一般比较安全,起码,”刘闳顿了下,“起码好过住危钰那里,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他不安全,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证据,但他……”
“刘闳,别说了。”程然诺突然郑重其事地喊刘闳的名字,刘闳不由一怔,他瞧着程然诺,却见她目光微垂,眉目间有种出奇的疏离之感。
刘闳只觉心中徒然一坠,慌开口解释道:“诺诺,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跟程顽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的,她嘴里从来没有一句实话,从小到大她为了气你,什么话都敢瞎编,我跟她在国外只是朋友间……”
“中学时代我喜欢过你……”听到程然诺的声音,刘闳的话戛然而止,他停下车子,静静看着身旁的程然诺,外面的雪还在悄无声息地下,所有的高楼大厦都被银装素裹,街道也因白雪变得格外静谧。
刘闳安静地凝视着程然诺,羽绒服上白色的绒毛被车里暖气吹得微动,衬得她面色莹白如玉,他盯着她,却只听她一字一句冷冷地说:“中学时代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但你对我从来只有暧昧,没有爱,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刘闳没有说话,但他乌黑的眸子似隐隐有波光流转。
“其实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比朋友多那么一点,或许多的是你救我命的恩情,但却比爱人少了太多。”程然诺打开车门,一股寒风肆意吹来。
刘闳却忽然冲出车子,拽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不爱我,我对你如何也达不到爱的程度,但我强迫自己对你好,因为……”刘闳的手微微用力,程然诺听到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但他却在极力地克制。
雪如同大朵的梨花纷纷坠落,有几片细小的雪花落在刘闳修长的眼睫上,程然诺只听见他轻哼般的声音,“这十多年来,你,还有你的家人一直在感谢我,你们几乎每个月都要来我家重谢一番。还有学校社会媒体都给我贴上英雄少年的标签,我不管走到哪里,做任何事情,所有人都要给我加上荣誉和光环,学校对我免试,各科老师给我开小灶,就是因为你,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在提醒我,程然诺,程然诺,还是程然诺,好像我这一辈子都要和你绑在一起!你问过我,为什么突然出国,为什么去国外那么多年从来不联系你!我可以告诉你,那段时间我是真的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感觉生活一片迷茫……”
程然诺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给刘闳带来如此大的困扰,她正要说话,刘闳却率先开口道:“那年咱们一起坐船去上学,你掉进河里。从那之后整个沧远县里的每个人都在我面前不停地提你,我转学到了市区,可你休学之后居然也来了我们学校,你每天缠着我要感谢我,渐渐我救你的消息传遍了全校,那时候我也不过才十几岁,各种英雄少年的称号和采访,有的时候我实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从来都不知道……”程然诺有些张口结舌地说。
刘闳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然诺,他没有抖落一身的白雪,睫毛上的雪化了,他依旧没有眨眼睛,他只是静静盯着不知所措的程然诺,有些无力地说:“在国外我想了很多,觉得自己当初很幼稚,你对我这样感谢,但……”
“不不不,你没错,都是我的错,我……”程然诺的话尚未说完。
刘闳却忽然松了她的手,“但其实,当年救你的并不是我,。”
“那你知道当初救你的是谁吗?”鄢灵均边往盒子里装着喜糖,边问身旁正在偷吃喜糖的程然诺。
程然诺摇头道:“不知道,刘闳说当年我从船上掉下去之后,船晃得太厉害,他当时正好坐在船舷上,谁知道一下子也跌了下去,船上大部分都是学生,所以一团混乱,他说他掉进河里的时候,感觉有人好像救了我和他,但他醒来的时候只发现我也在岸边,然后他就一直拍我,想把我拍醒,结果我们县来了一大群人,大家都以为我掉河里后,是刘闳见义勇为救了我,当时他也懵了,我们俩被救护车拉走,他说自己就不明所以然的成了所谓的英雄。”
“那他当时有没有给你做人工呼吸啊?”鄢灵均奸笑着问道。
程然诺剥了颗牛轧糖塞嘴里,边嚼边摇头道:“一边去,那时候大家都是初中生,傻了吧唧的,估计他都不懂啥叫人工呼吸。”
“那可未必,说不定你的便宜早被他占光了。”鄢灵均笑嘻嘻地又将一大把花生和糖果塞进礼盒中,她同程然诺聊着天,同时将糖果中的巧克力挑选出来,程然诺正要反驳,鄢灵均已将剥好的巧克力塞进她口中,堵住了程然诺要说话的嘴。
“难怪他回国后对你那么好呢,我还以为渣男一个,对谁都暧昧不清,敢情他是拿了你家的太多谢礼,不好意思啊。”鄢灵均话音刚落,屋内坐在床上的程雨寒却忽然恍惚道:“渣男?”
“哦,没事,没跟你说话。”鄢灵均扭过头继续同程然诺聊天,“不过也情有可原,那咔嚓咔嚓整天的被新闻媒体曝光,英雄少年的称号多威风啊,小孩子谁还没个虚荣心啊,他一直没说出来也正常,况且也不知道当时是谁救了你俩,说不定你俩是被河神一块推上岸的也没准呢……”
鄢灵均嘟嘟囔囔地说着,程然诺却注意到卧室内的程雨寒脸色极其难看,她没有仔细听鄢灵均说话,只是默默起身走进屋内,她将手放在程雨寒的肩上,程雨寒像见了鬼似的,忽然一惊。
“姐,你没事吧?”程然诺瞧着眼神迷蒙的程雨寒,程雨寒愣了下,瞧清眼前的程然诺,方微笑道:“吓我一跳,我没事,喜糖装好了?”
“还没。”程然诺答。
“哦,那你和灵均先继续装吧,我去楼下看看有没有卖喜帖的。”程雨寒说罢,换了鞋就匆匆出去。
程然诺瞧着客厅茶几上一沓子的喜帖,不由好奇地望向鄢灵均,“你有没觉得雨寒姐最近怪怪的。”
“她怪就对了,婚前恐惧症嘛,正常,结婚前太过紧张新娘都会这样的。”鄢灵均不以为然地继续大捧大捧的往礼盒里装喜糖。
程然诺却觉得程雨寒举止格外异常,她正思索着,却只觉脑袋上挨了轻轻一击,她低头瞧去,原来是鄢灵均朝她砸的巧克力糖。
“人家婚前恐慌一下还正常,你干嘛呢,最近也总是犯愣。”鄢灵均瞥了程然诺一眼,“我刚才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啊?”
“你说什么?”程然诺捡起掉在地上的巧克力喜糖。
“我去,你认真点行吗?别整天搞得分个手,人都不正常了。算啦,你本来也就不怎么正常,”鄢灵均笑着又吃了一颗巧克力,她继续道:“我刚说,程雨寒她结婚,非让我家白夜来助阵,我说不行,她还不愿意,非要我想办法请白夜来,你也知道的,我家白夜最近忙着跟徐筠颐做宣传,哪有那么多时间啊,害得本宫非得施美人计才能请我家白夜出山,你说到时候以什么由头让他来呢,总不能对外宣称是参加女友朋友的婚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