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江?”程然诺昂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他一张清俊非凡的脸上,嘴角永远都似含着一丝浅笑般微微翘起,模样当真是好看到了极点。
程然诺被李临江带回府中,未来及换衣服便冲入前厅,“爹,我今天见到那个马贼头子……”
程然诺一怔,却发现屋内竟齐齐站着一群侍卫,她瞪大眼睛望向主座上那位,连父亲都对他毕恭毕敬的男子,这个公子身穿一袭宝蓝色锦缎绸衫,腰间黄金为钩,宝带为束配着一把玉具剑。
但程然诺的视线却落在他身后风尘仆仆的侍卫身上,是李临江。
李临江虽站在暗影里,毫无一身华服,但一双眸子黑白冽然,他的脸庞棱角分明,但眸上却是浓密而乌黑的长睫,他的嘴角微噙笑意,离她不过数步之遥,却已是风度孑然。
他傲然立于二皇子刘闳身后,但此刻在程然诺眼中,李临江却是这世上最耀目之人。
她就那样站在厅中央望向李临江,心中怦怦直跳,李临江亦看向程然诺,眼神交汇之处,程然诺只觉胸中涌起无尽心潮,好似整个人都尽融在他眸中。
父亲同二皇子殿下的对话,她一句也听不见,好似整个世界静得只剩下她和李临江,直到父亲一声厉吼,她方吓得身子一颤,赶忙施礼,“见,见过,齐王殿下……”
“可有字?”刘闳开口问她。
她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临江瞧,父亲在一旁小声告诫她,不可再直视齐王殿下,但她却听不见,她只望着刘闳身后的李临江,浅笑道:“父亲不曾给起过字,殿下可愿给小女赐字?”
她虽称殿下,但话却是说给李临江听,李临江亦明白,嘴角微含的笑意似更深。
刘闳瞧着程然诺古灵精怪的眼睛,不由发出爽朗的笑声,“依我看,这‘顽’字最合适!”
旁人都道她对齐王一见倾心,整日里又痴又傻,但只有她知道,她的视线从来不曾落在齐王刘闳身上,她总是深情脉脉地望着齐王身后那个眼眸带笑的李临江,她不明白,李临江那样好看的男子,世人为何不懂她,但既然不懂,她就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至少李临江懂。
“见过齐王殿下。”她施礼,起身时她微扶了下发髻,她身处边塞又受父亲程慎言宠爱,虽素来野惯了,并不爱粉黛浓妆,但今日她却特意别了支碧玉簪子,她抬起头,一双眼波流转的眸子只能瞧见齐王身后清新俊逸的李临江,李临江似很是喜欢她的妆容,看到她时分明一双星眸闪烁出灼目的光芒,连玫瑰花瓣般的唇都不觉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只这一笑,程然诺的心几乎都要酥了。
她虽每句话都在同齐王刘闳说,但却是故意说给李临江听,有时李临江甚至强忍着笑容,但只要李临江微微一蹙眉,程然诺就即刻见风使舵换了话题。
陪程然诺射箭的刘闳却未有丝毫察觉,他只听程府内人人都讲程然诺钟情于自己,他每每望向她时,她总羞红着脸垂下头去,但自己不看她时,她却又不断偷瞄向自己,这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性情,倒是令刘闳颇为心动。
刘闳问程然诺为何年芳十八尚未出嫁,她白皙的脸庞上好似布满红色的晚霞,她望着刘闳身后的李临江,柔声道:“那,那是因为我还不曾遇见中意之人,我可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自己选中意的夫君!”
“中意的夫君?那你看本王如何!”刘闳直视着远处的靶子,他话音刚落地,忽然松开了弓弦,电光火石般,一枝白翎箭去势如风,“哚”一声深深透入靶心。
程然诺的心一颤,她回头望向李临江,却见李临江立于齐王身后,只微微垂下修长的眼睫,竟像是充耳未闻。
“关东没有比齐国更大的封地,天下肥沃的土地也没有比齐国更多的了,你可愿跟本王到齐地做王妃?”刘闳的声音好似来自天际,程然诺恍恍惚惚,她没有回答,只颤巍巍地侧过脸,静静地望向李临江。
她不知该如何向齐王解释,她更知若是告诉父亲,父亲定会以李临江的出身和地位为说辞,甚至将他除之而后快,她甚至想过齐王终是要回长安的,那时李临江定也会走。
在这些日子里她没有任何心思理会那群马贼,父亲更严词警告她,不许再去惹城外的马贼,程然诺不明白,父亲只告诉她,“你见过那个马贼的少主子,叫危钰,他原姓王,他父亲是朝中名将,不仅屡立战功,更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但因以身护法,王家上下六十多口满门被斩,幸得王将军门下几十位死士连夜将尚在襁褓中的危钰救了出来,才保留下王家最后一点血脉,因而我为他改姓危,头上一把刀,提醒他伴君如伴虎,此生永不可入朝为官。”
听了父亲的话,程然诺想到这些年自己总与那群马贼作对,却不知他竟是忠义之臣的后人,不觉懊悔和歉疚。
“我愿将我此生最珍爱之物给你看,你也要去掉面具,叫我瞧瞧你的脸。”程然诺想要尝试着与危钰交好,她率先取下脖颈上的玉坠,“旁人我都不叫瞧的,这个玉坠我可宝贵啦,是我娘生前留给我的。”
一袭墨色长袍的危钰不说话,只是默默接过她递过来的玉坠,精细红绳上所挂的玉坠仍带着她温热的体温,“见过翡翠刻佛、观音、貔貅的,你这怎么是蝴蝶?”
程然诺将玉坠的来历向危钰娓娓道来,他取笑这玉恐怕是成精了,她浅浅一笑,“玉哪里会成精啊,不过我娘说世间定不会有比这更有灵性的玉了,所以,”她顿了下,望着危钰脸上的雕金镂空面具道:“所以,将来我要将这最宝贵的玉坠赠给我的夫君,我要他这一生都戴着它,时刻想着我,念着我,今生来世都不许忘了我。”
危钰拿玉的手微微一颤,他慢慢俯下身,唇似有意无意地摩挲在她耳畔的发丝间,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在程然诺的耳侧,“这样宝贵,若他丢了,你该如何?”
程然诺想到了李临江,凝如鹅脂的两颊瞬间铺满红晕,“他,他才不会丢的,若,若是他敢丢了,我就罚他!”
“如何罚?”危钰嘴角噙着一丝笑。
程然诺慢慢踮起脚尖,将红唇轻凑过去吐出一股诱人的兰气,她空灵清逸的声音,如同雨打荷花般夺目鲜润,“若他丢了这玉坠,我就罚他来生再找不到我,但至死都不能忘了我,我要他想我,一直想到困在这情网永生都挣扎不脱……”
“你怎这般狠?”危钰柔声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慢慢抬起程然诺的手,将她的指尖一点点移动到自己的雕金面具上。
程然诺轻轻取下他的面具,面具后的危钰有着如雕刻般的五官,一双漆黑如夜色的双眸,分明泛着明亮的光泽,却又有种大隐于市的凉薄之气。
危钰慢慢垂下修长的眼睫,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爬满情思的眼眸久久凝望着程然诺,他离她太近了,连呼吸的热气也拂在她的鼻尖,“如何,你舍得对我如此狠?”
程然诺却撅嘴瞪了危钰一眼,“你又不是他,对你舍得,对他自然是不舍……”她想到李临江,不禁咬了咬若点樱的唇,转身如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危钰望向桌上的那方透雕龙凤纹玉环,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绝望来,她原是已经有了意中人,那些关于齐王的听闻果然是真的……
第一百零八章
原本程然诺与危钰的关系已稍稍有所缓和,但齐王忽要回长安迎娶许杞为正室,程慎言的消息终是没有瞒住程然诺,她连夜披星驾马追去。
“驾!”马上的程然诺狠狠甩动手中的蟒皮鞭子,“不行,我要告诉李临江,我要他留下,或我跟他走,我一定……”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山谷里的寒风刺过她的脸颊,但她却背着包袱,紧握手中缰绳。
然而当程然诺的马即将要奔出山谷之时,她却被危钰手下的马贼,以钟诚为手所擒,带头说话的马贼奸笑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咱们的少主夫人就有啦,王将军在天有灵,王家终于香火有继了!”
她昏倒后被几名侍女褪去衣衫,捆绑好裹在被子里抬上了危钰的床。
“少,少主子,您您您快歇息,明明明日,再再再看书吧。”
危钰的声音低沉有力,又从容不迫,如同寒冰般透彻心扉,“你们近日怎么鬼鬼祟祟的?”
钟诚立于门外结结巴巴,又含糊不清地道:“哪,哪哪有,少,少,少主子快,快睡下,下,下吧。”
危钰刚进了门,房门就被马贼从外面反锁,他们为实现王将军生前为危钰和程然诺所订的婚约不择一切手段,而危钰却不自知。
他略微有些疑虑,但自小最是相信钟诚等一众死士,他们不惜来这偏远边陲之城,守护他长大,时刻谨遵他父亲临终所托。
躺在柔软床榻上的程然诺刚略微有了几分清醒,她的脸和身体全都被严严实实地盖在被下,她听着步步逼近的声响,正欲拔出腰间的利刃,但刚动弹了下的她,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她恐惧万分地睁开眼睛,只感觉柔软厚实的锦被是她唯一的屏障。
但不等她反应过来,危钰冰寒万分的声音却响彻头顶,“什么人?”
他一把掀开整床的被褥。
那夜之后,程然诺彻底将危钰恨之入骨,若不是他,她也不会错过李临江,更不会身子被他看得精光。“淫贼,受死吧你!”黄沙遍天的大漠中狂风袭来,无数颗沙粒飞扬在空中,程然诺手持一把银光闪烁的长剑而来。
但危钰却如闲庭漫步,不慌不忙地回过身来,他一双乌黑的眼睛静静瞧着即将刺进眸中的刀尖,却挥手无需拔剑,只用剑鞘一挡,喀的一声,程然诺轻转纤腰,手中雕满如凤羽般繁密绝美的银剑微微一颤,一双如莲的玉足悄然落在柔软的沙地上,当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你个淫贼,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程然诺一头如乌云般的长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着,她尖锐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了出来。
“程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昨晚之事确是在下管教无方,才会……”危钰想解释,她却不肯,也不愿听,什么所谓忠义之臣,现在想来到底是禀性难移,无恶不作的马贼。
“住口,死淫贼,看剑!”程然诺再次频挥玉手,急快似流莺般,直将剑锋刺向危钰的肋下,一心要夺去他的性命。
但危钰始终从容不迫,他以退为攻,如流星般轻易就避开了程然诺飞舞的利剑,“程姑娘,你听在下说,在下是一定会对你负责的,况且我与你自小就有婚约……”
听到婚约二字,程然诺更加发怒,她不顾一切地挥剑砍去,“闭嘴,死淫贼,看我不亲手将你大卸八块!”
不断闪躲避却并不出手的危钰,忽用剑鞘一挥,如疾风般的剑鞘在程然诺的眼前一晃,竟只听呛啷一声,她手中的剑竟被危钰挑飞了出去,程然诺向前砍时用力过猛,不料一柄长剑居然就这么斜飞了出去,她身体不由前倾,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就向沙坡下滚去。
危钰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轻易一挡,她就这样摔了出去,他下意识去抓,但却只扯到她那件红如鸽血的薄纱外衣,“小心!”
危钰眼见她就要从沙坡顶端掉下去,也顾不上那么多,猛地向前一扑,就将她整个抱入怀中,紧紧拥着她一同?7 隽讼氯ァ?br /> 本对危钰厌恶至极的程然诺,却在日日的苦等中,竟盼来了齐王殿下刘闳的再次前来,程然诺坐在高耸的城墙上,当她看到马上的李临江,他沐在柔和的阳光中对她微笑,那一瞬,她觉得无论危钰还是刘闳,这世上任何人对她而言都不值一提,她的眼里心里只有李临江一人。
她迫不及待向李临江表明心意,竟是妾有情郎有意。
但旁人都道她为齐王疯癫,齐王离开那日她夜奔而去,竟险些丧命于马贼之手,而后又每日坐在城墙痴痴傻傻一天又一天的盼,齐王虽娶了许杞,但程然诺对他的痴心早已传至长安,齐王刘闳不忍再拒深情至此的女子,竟此次前来特意要纳她为妾,圆了程然诺的痴情。
程然诺这才明白原来齐王误会如此之深,她无法向齐王解释,只恐说了会连累李临江,他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侍卫,可当她向父亲表明心事后,父亲却道出她非亲生的真相,她确与危钰自小有婚约在身。
“所以,我全家满门都是为了危钰的父亲而死?”程然诺不明白,父亲不许她嫁给李临江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逼她嫁给那个,害死她父母全家的危钰!
“不,你父亲和他父亲都是为了忠义二字,如今陛下已明白当初太子一案是被奸佞所诬陷,陛下已下令平反当年所有谏言的臣子,我想也是时候将你改回父姓……”
程然诺却噌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如白芒般锋利的凤羽剑离程慎言的脸不过半寸距离,但他却纹丝未动,只是一双黑眸更加深沉。
“你今天突然告诉我,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要我改成另一个姓氏,你告诉我,我过去一直活在一个谎话里?是不是这个谎话,程雨寒,那个马贼头子,你们所有人都知道?”
“你明知我心仪于李临江,为何还要如此逼我?”程然诺的手开始颤抖,剑身微微晃动。
程慎言却没有丝毫的动摇,他威严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寒光,“然诺,你不要逼为父,不然我真会杀了那个李临江。”
他竟要为了那个马贼危钰杀李临江?
程然诺只觉整个世界轰然崩塌,她的父亲不再是她的父亲,她的姐姐不再是她的姐姐,她父母全家几十口人竟是为危钰的父亲而死,她的年龄是假的,齐王想要纳她为妾,父亲却要逼她嫁给那个杀父仇人,百般对自己□□的危钰。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她爱李临江,却没有人关心。
“什么一纸婚书,什么玉环信物,不过是我们没出世前父母定的婚约!我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我,根本不喜欢你,我也绝对不会嫁给你这种人,我的心这一世都只钟情于他!”程然诺的声音又尖又利,如同锉刀般,一点点顺着耳廓扎进危钰的心脏。
程然诺忽然抬起修长如柔荑的手腕,她的手上戴着一只白玉镯子,但她的皮肤太过白皙,猛然看去竟与温润的白玉镯子无异,令人分不清玉镯和肌肤。
然而下一刻,程然诺却忽然甩开手,狠狠将整块透雕龙凤纹玉环用力摔在地上。
站在程然诺对面的危钰猝不及防,正要伸手去接,但为时已晚,整面玉环随着“啪”一声清脆的响声,瞬间应声而碎,散落满地。
程然诺只觉仁至义尽,她要同李临江私奔,她不会去给齐王做妾,她不要在齐王府内日日望着李临江,更不愿嫁给她恨透的危钰。
可当李临江将一小包药粉塞进她手中时,她却犹豫了,“不行不行,我虽不愿嫁给危钰,可我也不能杀了他……”
李临江嘴角微扬,他眼里蕴出一丝奇异的光芒,他伸手轻轻扳过程然诺的双肩,他低头柔柔的在她耳边说:“傻丫头,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做杀人的事,这包是甜梦药,你只需把它们全部倒入酒中,一滴不剩的让他服下,半个时辰后药就会生效,他将会睡上一天一夜,这时间足够我们逃得远远的。”
为了能尽早与李临江远走高飞,程然诺依照李临江的计划,将那一小包的药粉倒入危钰的酒中,她很害怕,竟吓得药粉洒了一些出来。
她假意同意嫁给危钰,程慎言很是高兴,那晚她前去见危钰,而刘闳在李临江的陪伴下,来到程慎言的府内,向他请求纳程然诺为妾一事。
“那,那个,我,我当然是说真的,你我自小就有婚约在身,父,父亲也希望你我能尽快……”程然诺面上虽是虚与委蛇,同意嫁给危钰,可一想到在他酒里下了药,终不是磊落之事,不由心中惶恐,生怕危钰会生出怀疑来。
“啊?啊,对,你快喝了吧。”程然诺呼吸急促,她不停地抠着手指,看也不敢看危钰一眼,直到危钰仰头饮尽一整杯的酒,她方颤声道:“哦,还,还有,你,你放心,我一定会信守诺言,不管今生还是来世,我都是你的妻子,这,这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我的玉坠,我上次摔了你的透雕龙凤纹玉环,就拿这个做信物吧,你见过的,这是我从小到大最珍视的东西,我,我一定不会骗你的。”
自己的亲生父亲,当初为了危钰的父亲求情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或许……程然诺心乱如麻,但在关键时刻又不能让自己分心,她想到了李临江那双会笑的眼睛,她不知自己是为让危钰信以为真,还是心存愧疚,竟取下脖颈上那条蝴蝶玉坠赠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