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在李洵吻下的一瞬间,那些所有关于李洵前世的幻象,再清晰不过的顷刻在程然诺的眼前铺满:“你日日与她幽会,该不会是对她动情了吧?”身着一袭藕色长裙的莫黎笑着掀帘进入屋内。
座上正在擦拭手中利刃的李临江,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就凭程然诺?”
莫黎俏笑着立于窗前,“也是,宋家千金宋向冉,那等美人,你也不过利用后就除之而后快,更何况一个程然诺。”
“哼,药准备好了吗?”李临江冷哼一声。
莫黎笑着翩然转身,摊开手掌,一包粉末状的药物正躺在她的手心中,“此药名为甜梦,无色无味,饮下无知无觉,人也只会产生轻微的幻觉,但只要过上几个时辰,服用者便会甜甜的睡上一觉,梦到死为止。”
李临江冷冷地瞥了一眼莫黎鬼魅的笑容,他接过她递来的药,但莫黎却略有些担心道:“我听说那个危钰身边有很多死士,给他下了这药,会不会……”
李临江冷然一笑,“这药是程然诺下的,关我何事。你只需想办法让那群马贼知道,程然诺是受齐王的蛊惑才会杀害他们的少主。”
“失了小女儿的程慎言一定悲痛万分,那时他根本没心思管旁的事情,只要任由那群死士杀了齐王,”莫黎说到这里,忽觉有些不妥,她又道:“可是,若那群马贼杀不了齐王,那咱们的计划岂不是……”
“那群马贼若是杀不了,你这个齐王的贴身侍女,我这个近身侍卫都是作何用的?”李临江嘴角噙着如冰寒的笑容。
莫黎心中大喜,不由激动道:“到时二皇子齐王没了,无论那群马贼是否杀了齐王,皇上都不会放过他们。齐王死在了边塞,恐怕程慎言也难辞其咎。既没了太子,又没有二皇子齐王,那咱们的三皇子昌邑王殿下岂不是就顺理成章的……”
李临江手中的剑擦得亮若银镜,上面尤可照出他冷若寒霜的面容,“若那时我再说出危钰,就是当年满门被杀的王将军的遗孤,可程慎言不仅救了他,还将他在边塞抚养长大。你说皇上和昌邑王会如何奖赏我?”
莫黎想了下,忽然惊声道:“难道会让你?”
李临江放下手中的剑,他行至莫黎面前,轻轻托起她娇媚的脸庞,他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待这边塞之地尽归我时,你便是李夫人。”
莫黎双眸之中闪动出激动的光芒,她紧紧盯着李临江,胸前不断上下起伏着,她忽双手紧紧攥住李临江的手,“你放心,这世上任何事我愿为你去做。”
“我怎么舍得你去冒险,你只需在程然诺给危钰下过药后,你穿着程将军府上侍女的衣裳,跑去那群马贼的住处,亲口告诉危钰,程然诺不肯答应给齐王殿下做妾室,齐王殿下已经追出城要杀了她。”李临江说着,指尖一点点滑过莫黎的脸庞。
莫黎感受着他指尖的细腻,只觉整颗心都在颤动,她望着李临江那双好似在微笑的双眸,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在李临江的算计之中,当莫黎望着坠下悬崖的程然诺和危钰时,她不由大声笑道:“一个中箭,一个中毒,又跳下这么高的悬崖,不死才真真是见鬼了。”
李临江跳下马,他望着万丈悬崖,下面的忘念河水拍打着山石,一声比一声的浪声更高,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利剑,许久没有说话。
莫黎悄然走过去,她轻轻靠在李临江的肩上,“放心吧,我已经给昌邑王写了信,从此我将再也不是齐王殿下不起眼的侍女,你也不再是任人驱使的无名小卒了,我将……”
“你将永远死在这里。”李临江话音刚落,莫黎尚未反应过来,只觉腹下一阵刺痛,她低头去瞧,却见李临江的剑已刺穿了自己的身体,她看着汩汩的鲜血从自己的腹部不断涌出,李临江的嘴角依旧微微上扬,勾起一如既往好看的笑容,“我即将成为边疆大吏,岂能娶一个卑微的侍女为妻。”他说罢,猛地一把抽出剑来,莫黎腹部的血瞬间喷涌而出,她紧紧捂着腹部,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指间不断往外涌,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尚未发出声来,却轰然一下顺着悬崖朝后跌了下去。
眼前的幻象一幕比一幕更加清晰,程然诺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近在眼前的李洵,“居,居然,是,是你……”
李洵的唇逐渐离开程然诺,他满眼笑意地望着程然诺,“是我杀了她们又如何?不过你放心,咱们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一定会给你留个全尸。”
程然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的,她所认识的人里,唯独李洵,她不曾查看过他的前世。
程然诺蓦地想起在阮颦家里看到的那张照片,上面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分明与幻象中李洵的前世李临江眉目相似,她竟是忘了,李洵面部做过整容手术的事情。
“要跟你说再见,其实我还挺舍不得的。”
程然诺听着他一字一句可怖的话语,但他的唇畔依旧挂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程然诺不知他要作何,但她抬手就要去戳李洵的眼睛,李洵反应极快,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程然诺抬腿朝着李洵的裤裆处就是狠狠一脚。
“啊!”李洵低嚎一声,程然诺一把推开面色惨白的李洵,打开门就朝外面冲去。
“站住,你给我站住!”李洵疼得呲牙咧嘴,仍旧踉跄着试图追出去。
程然诺狂按了几下电梯门,见电梯迟迟不肯过来,她毫不犹豫冲进楼道内,顺着楼梯一路狂喊着救命奔下去。
身后的李洵紧追不舍,他咬牙切齿地喊着程然诺的名字,程然诺不敢回头,只不断狂奔不断高声大喊救命,甚至有几次程然诺都险些被他抓住。
终于冲出楼道的程然诺奔跑在无人的小区内,她掏出车钥匙,隔着老远的距离按下了汽车解锁键,她跳上车子,刚反锁上车门,李洵就冲了过来,他发疯地拍着程然诺的车玻璃,不断高声大喊着让她下车。
程然诺当真是吓到了极点,她颤抖着手,赶忙打着火不顾一旁追赶的李洵,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程然诺不敢停车,一路上她不断加速,“110,对,报警。”可当她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时,方想起似乎手机掉在了李洵的房子里。
此时后面忽然一辆车子狠狠撞了过来,程然诺下意识往前一栽,但她立刻瞥了眼倒车镜,不想身后紧追不舍的竟是李洵的车子。
没有手机在身边的程然诺只得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警局,对,警局!”程然诺颤抖着唇,自言自语地说着,好似在鼓励自己,又好像在努力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程然诺一路上左躲右避,几乎以最高的车速试图甩掉身后的李洵,但他却阴魂不散,多次试图撞击程然诺。
程然诺沿着最近的线路,一路连闯多个红灯,飞一般地疾驰进刘闳所在的警局,“救命啊救命,后面那辆车……”程然诺打开窗子,刚喊出声来,却不想身后的李洵竟如此大胆,在警局院内居然狠狠撞过来,刚停稳车子去掉安全带的程然诺,只觉车后被猛然一击,她整个人尖叫一声,瞬间栽在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
程然诺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她隐约听到纷乱吵杂的人声,“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在一片黑暗中,前世的幻象再次依稀浮现:“哎……”程然诺长叹一声,随手将咬了一口的桃子扔回面前的银盘内,银盘因敲击发出一声脆响。
身侧随即传来男子醇厚的声音,“怎么,不好吃吗?”
程然诺瞥了一眼银盘内色泽鲜艳,肉质细腻的香桃,却起身嘟嘴道:“好吃是好吃,但我更想尝尝安石榴的味道。”
“安石榴?”身后男子轻声问道。
程然诺立于牛皮帐子的中央,一手托腮背对着身后男子,微昂头颇有些沉醉地说:“那是张大人从西域涂林安□□带回来的榴种,那简直就是天下奇树,盛夏开花的时候,千万朵红花就像红露一样,一团一簇的又像赤霜,那花的颜色别提多好看了,简直比我的胭脂还要鲜艳。”
“那东西能吃吗?”身后的男声低沉有力。
程然诺双手剪在背后,像个小孩子41 似的,在柔软的地毯上往前大踏一步道:“当然了,去年我回长安的时候,皇后娘娘带我去上林苑玩,皇后娘娘说那安石榴不光开花好看,结的果更是味浸液,馨香流溢,啊……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程然诺使劲吞着口水,满眼都是馋欲,身后男子却柔声道:“明年你待安石榴结果之时回长安,求皇后娘娘赏你几个尝尝不得了。”
程然诺走到赭色花纹的剑架前,慢慢抚摸着摆放在上面的凤羽剑,七彩琉璃珠嵌饰的剑鞘华丽繁复,程然诺取下凤羽剑,噌的一下抽出半截剑身来,银亮的寒剑反射出她俏丽的容颜,她蹙眉瞧着熠熠生光的剑身,却嘟嘴气馁道:“哪有那么容易啊,上林苑虽栽有奇花异卉三千株,但安石榴却只有十株,待结果之时,皇上定要赏给这个王那个侯的,哪能轮到我呀。”
身后男子却轻笑道:“你若想吃,那都不是难事,既然安石榴产自西域,我带你去西域转转,到时何须看皇家的脸色,保你在安□□吃个够。”
程然诺咔一下合回利剑,兴奋地将凤羽剑放回剑架上,开心地在原地转起圈来,“真的?你可要说话算话啊!哈哈,要是你真能带我去安□□,我要吃安石榴,我还要在全是繁花的安石榴树下,穿着安石榴染的胭脂色裙子跳舞给你看。”
在银铃般的笑声中,程然诺激动地转着圈,她绯色的裙摆如同盛放的花朵,呈圆弧状一圈圈滑过地毯,她咯咯不停地笑着,满头珠翠在乌发间叮当作响,她闭着眼睛无休无止,不知转了多少圈时,终于脚下一个踉跄,竟笑着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她慢慢睁开眼睛去瞧拥抱自己之人,但在晕眩中,他模糊不清的脸庞逐渐清晰起来,她慢慢伸出修长的指尖想要去触他的脸颊,却忽然一下被他紧紧攥住了手,他的臂弯强劲而温暖。
“临江,你可有字?”她依在他怀中轻声问。
他牵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她的手心写下一个字,程然诺昂头望着他,“这是你的字?真好听。”
他笑着点头,满眼皆是无尽的柔情。
“李洵……”她一字字念着他的名字,只觉每念一遍,就深深刻进了自己的心里。
“李洵,这两个字,日后只许我这样叫你,可好?”她望着李临江,他虽不说话,但嘴角却牵起浅浅的,而又温暖的笑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从李临江随刘闳来到边塞,程然诺每日的时光便有李临江在身旁,她会立于晚霞中,伸出双手朝马上的他讨酒喝,“李洵,快把酒给我!”
她的口气虽是命令,但李临江却不生气,他素来爱笑,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如月亮般细长,他微睐着眼睛,越发显得睫毛长若银杏叶,他嘴角轻轻上扬,简直好看得如同这世间独一无二却又明亮的太阳,而所有的光芒都来自于他的明亮。
李临江的声音清亮得好似酝着酒气,“怎么,不怕醉了?”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说着俯身将一壶清酒递给了程然诺,有几滴冰凉的酒水飞溅到了她的额上,程然诺却依旧大笑起来,“少废话,待我喝了这壶酒,舞剑给你看,可好?”
程然诺说罢拿起酒壶豪饮一口,浓烈醇厚的酒香瞬间溢满口中,她用力往后一抛,空酒壶啪一声摔在地上,她拔出腰间的长剑,在绚烂的云霞下婀娜而立,剑锋在她的手中微微颤动,仿若浑然天成的毛笔,一勾一折绘出气势磅礴的书法。
她纤腰轻转,鹅黄色的长裙如同一朵硕大的黄牡丹怒放在霞光中,夕阳越来越红,红得几乎滴血,而她手中的秀剑随着身躯不断旋转,她顾盼生辉,“怎么,你要同我比剑不成?”
在程然诺的笑语声中,李临江已持剑跳下马来,但程然诺却不怕,她挥剑斜掠,她的剑如凤尾般振翅如飞,李临江亦不肯退步,他手中的剑好似白鹤起舞,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
两人在晚霞中越打越紧,程然诺的剑法虽力道发狠,但稍有紊乱,倒是李临江的剑如四两拨千斤般,对战程然诺仿若丝毫不费摧毁之力。
李临江的剑越逼越紧,程然诺一时心急,整个娇躯猛然随剑如飞般快速翻转,她的剑一扫,瞬间挥落满树绿叶,簌簌的落叶声中,几片绿叶坠在她的剑上,但却被她的寒刃刹那挥之而去。
但任由程然诺如何变换剑势,李临江似乎总能即时抵挡,几乎完全无需思索,这反倒更激怒了程然诺,额上渗出涔涔细汗的她,猛地将利剑挥舞得好似腾云驾雾的飞龙,但李临江却将手中的剑一横,“咣当”一声架住了程然诺手中的剑。
程然诺皱眉瞅着脖颈前的利刃,忽的扔下宝剑,嘟嘴像撒娇般地嘟哝道:“ 哼,你可真是个贼人,明知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每次都不肯让我!”
程然诺猛地转身要走,但李临江却忽然拽住她的手,顺势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李临江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她的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惊得依偎在他的怀中缄默不言。
“此生,一把剑一壶酒,还有你,足矣!”李临江的嗓音醇厚低沉,蓦地在程然诺的头顶响起。
“你,你说什么?”程然诺像没有听清楚,她喘着粗气,慢慢昂起头望向他,李临江乌黑如墨玉的头发下是一对浓密的剑眉,而这眉毛下却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程然诺终于明白,原非自己单相思,他竟是对自己有情的。
自此之后,她便常与李临江私下幽会。
他们一同在碧波万顷的草原上策马狂奔,碧草如绿色的海浪般连绵起伏,而对比鲜明的远处山峰隐在萦绕的层叠云幛中,奇丽壮美的风景令人仿若置身幻境。
“旁人皆道我对二殿下痴恋成狂,为他私奔逃往齐地,被我爹抓回后竟相思成疾,卧床一病不起,整日痴痴傻傻不能见人,他们甚至还传言,我为了齐王恐怕将命不久矣。”程然诺说罢昂头一声冷笑,本应如少女般青涩的她,此刻却骑于白马之上,饶有兴致地甩动手里的蟒皮鞭子。
身后的李临江离得不近不远,距离恰好能听清程然诺的话音。
程然诺并不回头,只是眺望一望无际的草场,继续自言自语般的对身后的李临江说道:“这些人以讹传讹,还真是滑稽可笑。”
“那你可曾对齐王有过情?”身后徒然响起李临江沉稳的低声。
程然诺的身子一滞,手下意识地勒紧缰绳,马匹随即停住了步子,但她身后李临江的马却没有停下来,反而嗒嗒的继续往前踏了几步,后面的李临江越来越近,他的呼吸声几乎近在耳畔。
原处偶有吃草的野马发出嘶鸣声,溪水潺潺地流过绿地,程然诺又黑又亮的眼睛怔怔地眺望远方,她似有些恍惚的自言自语道:“情?”
她垂下修长的眼睫,用水葱般的指甲慢慢抠着手里的蟒皮鞭子,歪着脑袋像是思考了好半晌才低声嘟哝道:“哼?他爱娶长安的许小姐还是张小姐都与我何干?可你竟如此问我?难道我日日枯坐在城头,等的是旁人?”
程然诺微蹙眉头,一字字轻声说出口来,可她话音刚毕,身后却响起李临江近若咫尺的沉声,“也说不定等的是那个与你有婚约在身的马贼头子。”
“李临江,你,你竟……”程然诺大怒,她回身就欲挥动手中的蟒皮鞭子,却不料手臂忽被李临江一扯,她斜插于发间的蝴蝶步摇上的银穗流苏轻扫过额前,恍惚中她还未反应过来,“别生气,你的心意,我岂能不懂?”李临江说着,唇顷刻贴在了她的唇上。
那一刻起,她便决心此生非李临江不嫁。
她甚至将母亲生前的遗物赠予他。
“喏,你瞧,都是你弄坏了我的金壶,这串金壶可是我娘生前平阳公主所赐的,现在被你弄坏了,可要如何赔给我?”程然诺亦娇亦嗔地说。
面前的李临江浅浅一笑,已是魅然生辉,“这个赔给你可好?”他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精美无暇的匕首。
她爱李临江,她太爱他了,她甚至毫不犹豫拔出他送的匕首,她将匕首横于脖颈之上,“爹,你别过来,叫外面的守卫都走开,你若真心在意我这个女儿,就让我们远走高飞,我不会让二皇子知道,更不会牵连到你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