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沅点了点头,随着蓉姨娘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傅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傅沅听说,黎氏这两日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一直喝着药,和老太太告了假,没过去请安。
陶嬷嬷站在软榻前,伺候着黎氏喝药。
见着傅沅和蓉姨娘进来,陶嬷嬷才低声对着黎氏道:“太太,四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这才抬起头来,见着傅沅,眼底几分厌恶一闪而过。
傅沅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给太太请安。”
黎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起来吧,怎么有空过来了,不在老太太跟前儿伺候?”
黎氏的话中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喜,她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站在那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屏气凝神,微微低着头,手里的动作也放轻了几分,生怕惹得太太动怒。
听着黎氏的话,傅沅面色平静,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微微一笑,温声道:“祖母叫我抄写的佛经抄完了,知太太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就想着过来看看。”
不等黎氏开口,傅沅又带着几分担心道:“太太可请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她这话出来,蓉姨娘忍不住想笑,却又顾及着黎氏的面子,没敢笑出来。
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四姑娘竟是这样的性子。
姑娘家面子薄,若是换了旁人,兴许就红着眼,觉着委屈了。偏四姑娘还能将黎氏的话接下来,说自己过来,是一片孝心,将黎氏那番讽刺的话挡了回去。
四姑娘可真是个妙人,怪不得一回府就得了老太太喜欢,这几日还叫她留在宁寿堂里抄写经书。
这样的体面,府里除了大姑娘傅娅以外,谁都没有过。
蓉姨娘看了黎氏一眼,带着几分奉承道:“四姑娘一片孝心,不怪老爷喜欢。”
黎氏心里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想要发作,却是挑不出傅沅半分错处来,半天才挤出一抹笑意来。
“你这样有孝心,你父亲知道了也高兴。”黎氏说着,对着傅沅指了指下头的绣墩,道:“坐吧。”
傅沅谢过,这才上前坐了下来,问了问黎氏头疼可好些了,说了一会儿话后,又对着黎氏道:“五妹妹这几日可好些了?我带了上回大伯母送来的金疮药,里头加了薄荷,治疗红肿最是有效。”
傅沅说完,不等黎氏开口,就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带了几分不安道:“母亲恕罪,我知五妹妹心里恼我,不愿意见我,可到底是一房的亲姐妹,便是有些误会总要说开些为好。”
傅沅说着,带着几分不安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黎氏。
黎氏怔了一下,眼中有些诧异,半晌才对着傅沅道:“去吧,你们姐妹相处得好,你父亲也高兴。”
黎氏说着,对着一旁的陶嬷嬷道:“你带四姑娘过去吧。”
“是。”陶嬷嬷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对着傅沅道:“姑娘请随老奴来。”
傅沅对着黎氏福了福身子,才跟着陶嬷嬷出了正房,朝耳房那边去了。
陶嬷嬷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傅沅,心里不是没有感慨,比起五姑娘来,四姑娘真是个懂事又极懂规矩的。
哪怕她心里知道四姑娘来这一趟并非出自真心,也挑不出一丝的错处来。
难怪老爷、老太太都喜欢四姑娘。倘若五姑娘能有四姑娘的三分,也不会惹得老太太动怒,罚她跪祠堂了。
陶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领着傅沅到了耳房。
廊下的小丫鬟见着二人,忙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奴婢给四姑娘请安。”
说着,帮着傅沅打起帘子,引了她进去。
屋子里浓浓的中药味儿,扑进鼻中,陶嬷嬷引着傅沅进了内室。
傅沅刚一进去,就见着靠在迎枕上身着一身月白色小衣的傅珍,她脸上带了几分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几分。
见着傅沅进来,傅珍眼中露出一丝恼意来,才想发作,就想到几日前陶嬷嬷来看她说的那些话。
因着她将傅沅推倒,父亲责怪母亲没教导好她,将管家的权力分给了蓉姨娘。
她若再不安分些,父亲只会更不喜她,反倒叫傅沅和蓉姨娘得了好处。
这样下去,母亲也会恼了她。
想着这些,傅珍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来,小声叫了声:“四姐。”这声四姐叫的心里格外的委屈,她不知道为何祖母和父亲都喜欢傅沅,因着傅沅,叫她罚跪了祠堂。
这几日她病着,父亲竟是一次都没过来看她,甚至都没派个人过来问上一句。
傅沅见着她叫了声四姐就低下头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只上前几步,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妹妹的病可好些了?”
听傅沅这样问,傅珍点了点头,突然出声问道:“听说这两日四姐在祖母的宁寿堂住着,帮祖母抄写佛经?”
陶嬷嬷端着茶过来,正好听到傅珍问这句话,手中的茶盏微微晃了晃。
五姑娘别是又管不住自个儿的性子,心中嫉妒,难为起四姑娘来。
不等傅沅开口,傅珍却又是道:“姐姐真是有福气,叫妹妹羡慕得很。我字写得不大好,往后四姐若是得空,可否教教我?”说这话的时候,傅珍语气中带了几分亲近之意。
“之前都是妹妹不对,不该失手将姐姐推倒,姐姐原谅我可好?”
傅珍说着,竟是伸出手来摇了摇傅沅的胳膊,语气中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寿辰
见着傅珍突然对她撒起娇来,傅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不由得抬起眼来,重新看向了自己这个五妹妹。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傅珍是真的知道错了,知道敬重她这个姐姐了?比起这个,傅沅更愿意相信这只是小姑娘家在祠堂里罚跪后受了委屈,痛定思痛,便学会了后宅生存最基本的技能,心里恨极了她这个姐姐,面儿上也要叫人瞧出亲近来。
傅沅微微一笑,对着傅珍点了点头:“你若想学,就抽空去蕙兰院去,跟着我一起练字。”
听傅沅这样说,傅珍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轻易,脸上随即露出一抹欢喜来。
“那妹妹就谢过四姐姐了。”
说着,就叫丫鬟给傅沅上了茶,两人闲聊了几句,见着丫鬟代梅端着熬好的中药进来,傅沅这才起身告辞。
“妹妹好生养着,我先回去了。”说完这话,傅沅对着傅珍笑了笑,转身出了耳房,陶嬷嬷亲自将她送了出去。
送走傅沅后,陶嬷嬷才转回来,就见着丫7 鬟代梅出了耳房。
“怎么不伺候着姑娘喝药?”陶嬷嬷见着她,忍不住问道。
“嬷嬷放心,姑娘这两日听话的很,几口就将碗里的药喝完了。”代梅说着,对着陶嬷嬷福了福身子,谢道:“多亏嬷嬷过来劝了姑娘,将姑娘给点醒了。奴婢虽自小在姑娘跟前儿服侍,有些话姑娘却是听不进去,往后还要嬷嬷多劝着些姑娘才是。”
代梅说得诚恳,看着陶嬷嬷的目光里也带了几分感激。
这些年,她跟在姑娘跟前儿看着虽是风光体面些,可哪一日不是提着心,生怕姑娘什么时候被老太太和老爷怪罪了。
她知道,姑娘虽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可太太对姑娘的关心都是面儿上的,心里头还因着生姑娘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的事情迁怒了姑娘。
倘若没有陶嬷嬷在太太跟前儿说些好话,又在姑娘这里费心劝着,姑娘的日子,哪里还能好过,更别说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了。
今个儿,她见着姑娘对四姑娘刻意亲近,就知道陶嬷嬷的那番话进了姑娘心里去,心里只有感激的。
“快起来,都是分内之事,何需你这般客气。”听着代梅的话,陶嬷嬷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我也是看着五姑娘长大的,姑娘性子任性,有些霸道,心里想什么面儿上全都露出来了,往后你也多劝一劝,叫姑娘收一收自己的性子。再有,就是叫姑娘多和老爷这个当父亲的亲近亲近。”
说到此处,陶嬷嬷的话音顿了顿,看了代梅一眼,才又道:“不过这两日,就别跟姑娘提起老爷了。因着四姑娘的事情,老爷恼了姑娘,等到老太太过完了寿辰再说吧。”
听出陶嬷嬷话中的意思,代梅认真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太太屋里还有事情,你伺候着姑娘,有什么事情就过来回禀了太太。”陶嬷嬷说着,就转身去了正房。
代梅目送陶嬷嬷离开,视线又朝屋里看了过去,想着陶嬷嬷方才的话,心里暗暗想着,定要想法子叫老爷原谅了姑娘,知道姑娘是真的知道错了才是。
代梅想着,掀起帘子进了屋里。
.....
转眼,就到了这月初九,周老太太寿辰的这一日。
这天天才刚刚亮,怀青就将自家姑娘叫了起来,一番梳洗装扮之后,就带着丫鬟怀青到了黎氏的沉香院。
今个儿老太太寿辰,各房的夫人和姑娘要一块儿去,给老太太贺寿。
傅沅和怀青刚一踏进院子,门口的丫鬟见着便笑着迎了上来,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四姑娘。”
“太太可起来了?”傅沅出声问道。
那丫鬟点了点头,恭敬地道:“回姑娘的话,太太一早就起来了,四姑娘在屋里陪着太太说话呢,姑娘容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傅沅点了点头,那丫鬟就进去通传了,很快就从屋里出来。
“太太叫姑娘进去。”
傅沅随着那丫鬟进屋之后,略抬了抬眼,就见着了坐在软榻上身着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褙子、打扮的格外精致的黎氏。下首坐着五姑娘傅珍,一身粉霞锦绶藕丝罗裳,头上戴着那支蔷薇花嵌南珠簪子,肌肤白皙,薄施粉黛,坐在下头笑着陪着黎氏说话,言笑间竟给人一种乖巧柔顺的感觉。
傅沅收回视线,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给太太请安。”
坐在软榻上的黎氏听到请安声,抬起眼来,下意识皱了皱眉,却是很快就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来。
“起来吧,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也不多睡会儿。”
黎氏语气虽是温和,却难免叫人听着觉着刻意了几分,对于谢念所出的这个嫡女,黎氏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的。更别说,傅沅才回府几日,就生出那么多的事情来。
先有老太太叫珍姐儿罚跪祠堂,后有老爷命她将管家的权力分给了蓉姨娘。
因着这些,她自然对谢氏所出的女儿厌恶到了极点。
可偏偏,今个儿是老太太寿辰,宾客众多,各家的夫人小姐都要来,她怎么也要叫人觉着她这个当嫡母的看重谢氏所出的女儿。
听着黎氏的话,傅沅回道:“今个儿祖母寿辰,心里有些紧张,不敢起迟了。”
见着傅沅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黎氏暗自挑了挑眉,这些日子,她哪里不知,她这副乖巧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谢氏这个女儿,倒是比谢氏厉害了许多。
不等黎氏开口,坐在那里的傅珍就笑着道:“四姐一说,我也有些紧张了。今个儿各家的夫人、太太都要来,若是不小心错了规矩,会被人笑话的。”
“我向来粗心大意,到时候四姐可要提醒我才是。”
十岁的姑娘,若是真的乖巧柔顺起来,可不就是这个样子。若是傅沅没见过傅珍嫉妒任性,眼睛里满满都是不甘的一面,多半以为她真的就是个青涩天真,只是被母亲宠的有些任性的小姑娘了。
傅沅看着傅珍,笑着道:“有太太在,妹妹哪里需要担心这些。”
傅珍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却是很快又笑了开来,问起了傅沅寿礼的事情。
“四姐拿了什么当做寿礼?”问这话的时候,傅珍眸子里满是好奇之色。
傅沅看了她一眼,道:“是一幅绣观音图。”
傅珍听了,嘴角忍不住一翘,心里暗暗生出几分得意之色。
府里人人都知祖母平日里虔诚礼佛,是个信佛之人,所送之寿礼定是和佛有关,可这样的寿礼人人都能想到,便很难有什么出彩之处了。
这些年,祖母寿辰,不知收了多少观音,或是佛祖的绣图,这样的寿礼,叫人挑不出错来,却也不会叫人眼前一亮。
这回母亲从库里给她准备的是一座万寿海屋添筹玻璃小插屏,这种玻璃插屏极为珍贵,便是在宫中,也是极为贵重的,她也只在太后和皇后宫中见过。
傅珍想着,愈发对今日的寿宴有了几分期待。
傅珍虽平日里任性,却只是因着黎氏甚少管教她,有时候也是想借着一些事情叫黎氏这个当母亲的关心她。可如今,她也已经十岁了,十岁的姑娘,又自小长在侯府之中,哪里能真的什么心计都没有。
倘若能借着这寿礼讨得老太太喜欢,她因着罚跪祠堂失去的颜面也就回来了。
☆、见礼
傅珍心里正盘算着,就听到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蓉姨娘和三姑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傅珍听着,眼底闪过几分嫌弃来。
听了黎氏的吩咐,很快丫鬟就领着蓉姨娘和三姑娘傅珺从外头走了进来。
傅珺一身浅蓝色绣栀子花褙子,梳着如意髻,上头戴着一支鎏金嵌红宝石簪子,缓步进来,端庄大方,看上去竟比傅珍这个嫡出的姑娘还要有几分气度。
傅珍面色变了变,视线落在蓉姨娘身上,眼底浮出一丝不屑和嘲讽来。
不过是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姑娘,老太太肯抬举她,倒叫她自己都忘了庶出的身份。
前几日若不是傅珺故意套了她的话,叫她在众人面前流露出对傅沅的不喜,老太太也不会罚她跪祠堂。
傅珍瞪了傅珺一眼,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往后,她总要叫她知道,她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出的女儿,连给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妾身给太太请安。”
“女儿见过太太。”
蓉姨娘和傅珺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请安道。
黎氏看了一眼蓉姨娘,淡淡道:“起来吧。”
傅沅、傅珺和傅珍又各自见了礼,这才在黎氏下头的绣墩上坐了下来,蓉姨娘则是站在了黎氏的身旁。
傅珍看着,心里又不自觉涌起几分快意来,对着站在那里的蓉姨娘道:“姨娘虽是父亲的妾室,可也进了宣宁侯府这些年,哪里需要和寻常的妾室一样这样顾着规矩。”
傅珍说着,带着几分笑意对着坐在一旁的傅沅道:“四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傅珍的话音刚落,坐在软榻上的黎氏愣了一下,眼底露出一丝诧异来。
自己生的女儿她知道是个什么性子,怎么被老太太罚跪了一回祠堂,却是知道动些小心思了。
这话问的巧妙,傅沅说是会叫蓉姨娘觉着难堪,若说不是,会叫蓉姨娘更难堪。
黎氏的视线落在傅沅的身上,嘴角微微勾了勾,她这个女儿,倒也变得聪明了几分。
傅沅没有想到傅珍会这个时候挑拨她和蓉姨娘还有三姑娘傅珺的关系,听了这话,只莞尔一笑,道:“五妹妹这话就不对了,姨娘在太太面前恭顺有加,是记着为人妾室的本分,不叫人觉着姨娘得父亲看重,眼里就没规矩了。”
“相信父亲是深知姨娘的性子,才叫姨娘帮着管理后院之事,不然若是换了旁人,不说太太不许,便是父亲心里也不放心,怕叫那起子人将咱们二房搅的家宅不宁,反倒叫人看了笑话。”
傅沅一番话说下来,既说了妾室应当知道自己的本分,又点明了蓉姨娘和别的妾室不同,是父亲叫蓉姨娘帮着管理后宅之事的。
傅珍的脸色变了变,没想到傅沅的口齿会这般伶俐,想都没想就说出这些话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个时候,黎氏突然问道:“怎么这个时候了,何氏还没来?”
何氏原先是黎氏的陪房丫鬟,后来抬了通房成了傅呈修的房里人,只是这些年,何氏和她的主子黎氏一样,并不受宠,反倒叫蓉姨娘占尽了风光。
黎氏一开口,陶嬷嬷就出声道:“老奴派人去问问?”
何氏身份低贱,又没有蓉姨娘这样的体面,平日里谨小慎微,处处以黎氏为先,不敢违背了黎氏半分。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点了点头,道:“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是。”陶嬷嬷应了一声,就出去吩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