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自打入了府,除了请安便不大到她的宁寿堂来。
今个儿,怎么却是转了性子。
老太太正想着,就见着有丫鬟从外头进来,回禀道:“回禀老太太,二太太求见。”
“叫她进来吧。”老太太看了那丫鬟一眼,吩咐道。
“是。”那丫鬟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很快就领着二太太黎氏从外头进来。
黎氏穿着一身青绿绣金圆领对襟褙子,梳着流云髻,头上插着一支鎏金点翠发簪,缓步从外头进来。
“媳妇给母亲请安。”黎氏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起来吧,这个时候了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老太太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绣墩。
黎氏谢过,上前坐了下来,笑着开口道:“媳妇真有一事要和您商量,只是前些时候珺丫头的事情惹得老太太您生气,您又带着几个姑娘去普福寺小住了几日,刚一回来又遇着大姑娘的事情。媳妇想着,倒不如今个儿等您从宫里回来,就过来和您商量了。”
黎氏一番话,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恭敬,老太太听着,便知道多半是真有事了。
“说吧,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老太太拿着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对着黎氏道。
黎氏听着老太太的话,微微一笑,想了想才开口道:“媳妇今个儿过来,是想和您商量沅丫头的亲事。”
黎氏突然提起傅沅的亲事,老太太不免愣了一下,眼底露出几分诧异来,和身旁的卫嬷嬷对视一眼,才开口问道:“怎么,永嘉伯府的事情才过去几日,你就等不及要张罗沅丫头的亲事了?”
老太太的话中带了几分不满,明显是对之前黎氏要将傅珺嫁到永嘉伯府的事情有所不满,黎氏听着这话,嘴角的笑意僵了僵,转瞬,却是轻笑一声,朝着老太太道:“您教训的是,之前珺丫头的事情是媳妇唐突,没事先问问您的意见。这不,遇着沅丫头的亲事,头一个就想着来和您商量了。”
黎氏说着,看了站在老太太身旁的卫嬷嬷一眼,抿嘴喝了一口茶,才开口道:“媳妇听说,上回您带着沅丫头去南阳王府赏花宴的时候,遇着了府里的二公子。”
黎氏一句话说出来,就叫老太太沉下脸来。
老太太生平最不喜宋淮砚这样的晚辈,虽出身显赫,却是任意妄为,不顾兄弟情谊,不懂孝道。
听黎氏这个时候提起宋淮砚来,老太太自然心里堵得慌,难不成黎氏是想将沅丫头嫁给那南阳王府的二公子?
如今宣宁侯府嫡出的姑娘里,能上的了台面的只沅丫头一个了。
若是嫁给宋淮砚,还不知京城里的人背地里如何笑话他们宣宁侯府呢。
一个嫁进东宫为侧妃,一个嫁给了名声不好的南阳王府二公子,这是为了攀上皇家,要将孙女儿一个个卖出去了吧?
老太太想着,沉声道:“沅丫头还小,等及笄后再说亲事不迟。”
听老太太这样说,黎氏看了老太太一眼,张了张嘴唇,说话间有些迟疑。
老太太见着她这样,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黎氏听了,才开口道:“那媳妇就直说了,前两日媳妇听说,南阳王府的二公子似乎对沅丫头很是上心,还说是要将沅丫头娶进王府呢。”
黎氏的话音刚落,老太太便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厉声训斥道:“一派胡言!哪里听上一耳朵,就连姑娘们的名声都不要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会有人指着你的脊梁骨说你这继母有多疼爱前室留下来的女儿。”
☆、第71章 问话
老太太震怒之下,丝毫都不顾及黎氏的脸面,直直戳中了黎氏为人继室的最难堪之处。
黎氏若是个贤淑慈善的,这些年也不会对这个继女不管不问,更不会短短时日就谋划出这些来。
她这个继室,倘若不是有慈安宫的太后娘娘撑腰,还不定怎么被人议论呢。
黎氏听着老太太的话,嘴角的笑意顿时就僵在那里,她贵为郡主,到底是个心气儿高的,何曾叫人给过这样的难堪。
黎氏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不顾老太太生气,又开口道:“母亲就是为了宣宁侯府的脸面,也该高兴这门亲事。我的珍姐儿向来任性,不比沅丫头稳重规矩。娅丫头在宫中,也要个帮衬不是?”
“倘若沅丫头嫁到南阳王府去,太子便是再不喜欢娅丫头,也不会像如今这样不管不问,将那祥和宫当做冷宫一般了。”
“如今的勋贵里,皇上最看重的还是南阳王府,沅丫头与其嫁到别家,不如嫁到南阳王府去。这一来二去的,咱们和南阳王府就沾上了亲,可不体面?”
黎氏不愧是自幼在宫中长大,一番话说下来,处处都是利益,说到了老太太的心坎儿上。
见着老太太脸色缓和下来,黎氏才又道:“都知道您疼沅丫头,可娅丫头到底在您跟前儿孝顺了这些年,而沅丫头,在您跟前儿的日子,还比不上青馥这丫头呢。您便是心疼她,也该想想咱们府里的前程才是。”
“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她嫁的风光,咱们府里上上下下也跟着高兴不是?”
黎氏说完这话,就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又陪着老太太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见着黎氏退出去,老太太才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卫嬷嬷:“你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黎氏怎么会提起南阳王府来,以她对黎氏的了解,她能到她跟前儿说出这些话来,这事情定是有了什么眉目。
老太太朝门口看了一眼,脑子里不禁想起几日前在普福寺遇着老王妃和陆王妃的事情来。
如今想来,二人的态度的确是颇有深意。
许是,那宋淮砚真的对沅丫头动了心思。
老太太一边想着,一边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
傅沅并不知黎氏去宁寿堂的事情,只是在吃过晚饭用点心时,恰好从一块儿白玉糕中发现一张叠好的纸条。
傅沅不动声色将那纸条打开,只见上头写着“南阳王府”四个字,落款是一个“雪”字。
傅沅压下心里的惊讶,知道这消息是黎氏房里的映雪传出来的。
只是她没想到,黎氏竟这么快知道了这事情。
转念一想,又觉着在情理之中,傅珍可不是一个能藏得住话的,这些日子,傅珍和黎氏这个生母关系渐好,这样的事情,自然会头一个告诉黎氏。
傅沅收起那纸条,看着碟子里的白玉糕,一时也没了吃的兴致。
也不知外祖母收到哥哥的信,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沉淀了几日,她对这件事情不像最初的时候那么忐忑不安,整日惦记着了。她如今的心态,竟然有种认命的感觉。
因为自己的命运不由自己决定,那种无力感,叫人觉着不论做什么,都只能等待一个结果。
“姑娘,时候不早了,该睡了。”怀青从外头进来,对着自家姑娘道。
傅沅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在怀青的服侍下梳洗后,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傅沅去给老太太请安后,才回了自己院里,外院的闵嬷嬷就传话说是陈老夫人想念她,想将她接回府里住上两日,派了方嬷嬷来接。
傅沅听了,叫人打赏了闵嬷嬷,起身去了宁寿堂请示老太太。
她进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佛堂念经,等了好一会儿,丫鬟青馥才扶着老太太从佛堂里出来。
见着是傅沅,老太太诧异道:“不是叫你好好歇着,怎么又过来了?”
傅沅上前扶着老太太进了屋里,才将外祖母想接她去淮安侯府住两日的事情回禀了老太太,站在那里听老太太示下。
“也对,你回来这么长时间,也该去你外祖母跟前儿尽尽孝了。”老太太听着这话,看了傅沅一眼,温声道。
老太太说着,便吩咐一旁的卫嬷嬷道:“你叫人准备些礼物,别叫人觉着咱们府里的姑娘不懂礼数。”
卫嬷嬷应了一声,便下去吩咐了。
老太太指了指一旁的绣墩:“你过来坐。”
傅沅听了,上前坐了下来,才刚落座,就听老太太道:“你回府也有些日子了,可还过的习惯?”
老太太突然问起这话来,傅沅心里诧异了一下,恭敬地回道:“劳您挂心,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姐妹们在一处玩闹,一处读书,没有什么不好的。”
老太太听着她这话,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来:“你这孩子和你母亲的性子一样,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来。不过,你是嫡出的,又是皇上亲封的仪安县主,在这府里没人敢给你委屈受。”
傅沅抿嘴一笑,低着头不吭声了,心里却是琢磨着老太太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
她是府里的姑娘,自打傅娅进宫,旁人只说老太太如今最疼的便是她这个孙女儿了。她听了,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她自幼住在淮安侯府,才回来一段时日,若论起感情来,怕是都比不得老太太跟前儿的大丫鬟青馥深。
如今,老太太又特意说出这些话来,叫她更觉着生分了些。
傅沅正想着,突然又听老太太问道:“前段日子你提起南阳王府的二公子给你送了赔礼端砚过来,后来你跟着我去南阳王府参加赏花宴的时候,也见过那宋二公子,你觉着那宋二公子可好?”
傅沅听着这话,一下子便抬起头来,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到了这会儿,她哪里能不明白,老太太知道了南阳王府的事情,而且,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不然,就不会突然提起宋淮砚来了。
见着她突然愣住,眼中满是震惊,老太太知道她小姑娘家面子薄,一下子听到这话没有准备,一时就慌了。
她看了傅沅一眼,笑道:“你这孩子,姑娘家总有一日要嫁人的,等明年你就及笄了,是时候寻个好人家了。”
“和祖母说说,你觉着那宋二公子如何?”
傅沅心思转了几转,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茫然道:“孙女儿......孙女儿也不知道。不过见过两回,连话都没说过,孙女儿实在不知道,他好还是不好?”
傅沅这番话,叫老太太一时愣住了。
也是,好还是不好,她怎么能知道?便是知道,当着她这个长辈的面也不好说出来。
老太太看着坐在自己跟前儿眸子里带了几分不安的傅沅,心里对这个孙女儿生出几分歉疚来。
她知道,黎氏的话说的没错,沅丫头嫁到哪里,都不如嫁到南阳王府去。
那宋淮砚虽然不好,可毕竟是南阳王最疼的儿子,而且皇上,似乎也很喜欢这个侄子,时常传召进宫。
若是沅丫头嫁过去,对宣宁侯府,对东宫的娅儿来说,是一件好事。便是委屈些,也只能委屈了。
不等老太太开口,卫嬷嬷就从外头进来,走到老太太跟前儿回禀道:“老太太,都准备好了,淮安侯府老夫人派了方嬷嬷过来接四姑娘,您可要见见?”
老太太看了傅沅一眼,摇了摇头:“不见了,叫沅丫头跟着她去淮安侯府住两日,路上小心些。”
老太太说着,又对着坐在那里的傅沅道:“你也回去收拾收拾,贴身的东西总要带上,免得去了淮安侯府用不习惯。”
傅沅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孙女儿告退。”说着,便转身退了出去。
卫嬷嬷见着傅沅离开,才开口道:“您和四姑娘提了宋家二公子,四姑娘怎么说?”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她一个小姑娘,哪里知道好还是不好,万事都由当长辈的做主。”
卫嬷嬷听这话,自然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思。
只是,那宋二公子那样不守规矩,又是个心狠手辣的,四姑娘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嫁过去,真不知日子该怎么过?
不等卫嬷嬷开口,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小丫鬟进来回禀后,卫嬷嬷就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卫嬷嬷就回了屋里,走到老太太跟前,小声道:“老太太,昨个儿陆王妃的侄女陆敏来了京城,已经在南阳王府住下了。”
老太太听着这话,脸色微微变了变,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
“是吗?竟这么快?看来,陆王妃是真不喜欢沅丫头。”
“老太太,您别担心,这官宦人家的内宅向来是长辈们做主,只要老王妃觉着四姑娘好,旁人就不敢说出一个不好来。再说,您也知道宋二公子的性子,若真是上了心,哪里还会管那表妹陆敏?”
“陆王妃定是心急,才着急着将她从南边儿接到了京城。咱们呀,只需装作不知道这事儿,等南阳王府一切都妥当了,上门提亲来。”
☆、第72章 愧疚
快到中午的时候,马车就到了淮安侯府的门前。
“姑娘,下车吧。”方嬷嬷下了马车,伸手掀起帘子将傅沅扶了下来。
傅沅才刚下了马车,就见着卫嬷嬷从里头出来
“姑娘可算是到了,老夫人念了几次,说是也该来了,叫老奴到门口来等着。”卫嬷嬷说着,走上前来,挽着傅沅的胳膊朝里头走去。
“老夫人那里没我的事,我就先退下了,正好还有好些事情要忙活。”方嬷嬷见着卫嬷嬷亲自出来迎表姑娘,很识趣寻了借口离开,老夫人突然将表姑娘接回府里来住,她虽然瞧不明白,却也能琢磨出几分来。
大概,是表姑娘那里出了什么事儿吧。不然,老夫人怎么也不会叫她上门去接,也不先去封信给宣宁候府老太太。
方嬷嬷从岔路走开,卫嬷嬷便携着傅沅一路去了陈老夫人所住的雁荣堂。
淮安候府和她之前住着的时候一个样,雁荣堂里树木葱郁,花圃里盛开着各色的花,廊下站着两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小丫鬟。
见着卫嬷嬷扶着表姑娘进了院子,忙挑起帘子朝里头回禀道:“回禀老夫人,表姑娘到了。”
傅沅听着屋里一阵响动声,转眼就见着大丫鬟紫霜扶着外祖母陈老夫人从屋里出来。
“外祖母。”傅沅走上前去,还未福身行礼,就被陈老夫人拉了起来,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后才说道:“瘦了。”
傅沅听着这两个字,眼圈不由得红了起来,强挤出一分笑意来,辩解道:“外祖母看错了,我明明是胖了,哪里有瘦。”
“外头天热,老夫人和表姑娘有什么话还是回屋里说吧。”卫嬷嬷提醒道。
听着卫嬷嬷的话,陈老夫人点了点头:“好,好,我都忘了沅丫头小姑娘家,不能晒黑了。”说着,便携着傅沅的手进了屋里。
屋子里和之前傅沅在的时候摆设一样,进了这里,叫人有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傅沅坐在软塌上,接过紫霜递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还是她爱喝的巫山云雾茶。
“怎么样,这是今年的新茶,知道你爱喝,我特意留着等你来了喝,除了迁哥儿,哪个也没给。”陈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
傅沅听着这话,点了点头,笑着道:“那表妹知道了,可要恨死我了。”
傅沅说着,自己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打那回南阳王府的赏花宴后,她和谢琦便和好了。时不时也会写上几封信,说说生活中的趣事。
好像之前的十几年,两人都没有这样真正要好过。
陈老夫人听傅沅这样说,也忍不住一笑:“你们小姑娘家的性子,就是一时好一时又闹了别扭,好在她哥哥的管教她能听进去,如今看起来,倒是像些样子了。今个儿她不知道你来,和你大舅母出去了,要不然定是一会儿都等不了要见你呢。”
傅沅笑着点了点头,心里也很是有几分感慨,之前住在一块儿的时候她们谁都防着谁,互相不喜欢,如今不住在一处了,倒是要好起来了。
要不怎么说,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叫人意外呢。
闲聊了几句,陈老夫人便放下手中的茶盏,卫嬷嬷见着,使了个眼色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
见着众人退下,陈老夫人才又将视线落到傅沅的身上。
“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沅知道外祖母指的是宋淮砚,迟疑了一下,才将两人初见直至前些日子在普福寺发生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当然,有些不好说的,她便藏着没说出来。比如,宋淮砚亲她的事情。
外祖母一辈子最看重的便是规矩,教导晚辈更是要人品周正,不可轻易做出逾越规矩的事情。倘若知道宋淮砚对她做得的那些事情,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她真就不知该怎么办了。